“那应该是个别现象吧……不过澳大利亚的情况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你可以上网查查。”

展若绫应了一声,又问道:“大哥,你现在还有没有用以前那个邮箱?”

“基本没怎么用了。我现在用公司的邮箱地址。”展景越现在在一家美国公司工作,公司的网站就有提供邮箱服务。

“那你会不会定时登陆以前的邮箱查看邮件?”

“我早就忘了那个邮箱了,哪还会记得打开来看。”展景越将注意力从电视机转移到妹妹身上,一脸狐疑:“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展若绫顺手抓起沙发边上的报纸打开,“我看报纸。”

眼睛盯着报纸,心却在想别的事情。

下午的见面非常匆忙,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过那封邮件。

但是听完展景越的话,心里无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给他发了那么多封邮件,他都没有回复,那么应该没看到。

她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却从来不敢去想另一个可能——如果他已经看过了,她该怎么办。

只能逃避,一路逃避。

星期天早上,三人回了展家。展景越和蔡恩琦星期一要上班,两人吃过晚饭歇了一会儿便开车回市中心附近的房子,展若绫则继续留在家里。

在家休息了两天,展若绫上网搜索了几则比较有用的租房信息,然后一一记到便笺本上。

那日中午吃完饭后,她坐车到市中心看房子,差不多傍晚才回家。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她刚换好拖鞋就听到妈妈叫她:“阿绫,回来了?过来跟你连伯伯和连伯母打个招呼。”

展若绫从屏风后转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两对夫妇,衣着都十分华贵得体,正是多年未谋面的连振钦一家人。

年轻的那对夫妇分别叫连尧和秦雅,参加过展景越和蔡恩琦的婚礼。年轻人之间比较随意,当下两人举手朝展若绫挥了挥:“嗨,展若绫!”

展若绫向他们回了个礼,走过去恭敬地叫道:“连伯伯,连伯母,你们好!”

连振钦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好。阿绫是吧?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连夫人眉开眼笑,转头对展妈妈说道:“哎呀,秋榕,我记得上次来你们家,只见到展景越,当时就没见着她。”说话的同时指向展若绫。

她满脸欣羡,“你们夫妇真有福气,儿子和女儿都长得这么好看……”

展妈妈故作不满地抱怨:“那个时候她还在欧洲,哎,儿女长大了在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她前不久才刚从西班牙回来……”

秦雅招手让展若绫坐到她旁边,轻声问道:“展若绫,西班牙漂不漂亮?”

展若绫微笑着点点头:“嗯,挺漂亮的。”她简要地向两人描述去西班牙旅游不能不看的景观。

秦雅听完扯了扯连尧的衣服,低声道:“连尧,要不我们下次有空也去西班牙玩一玩?”

连尧点了点头,“行啊。”

展爸爸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站起来:“那我们现在走吧?”

连振钦也站起来:“行,走吧。”

连夫人和连尧夫妇也都跟着站起来,随着展爸爸走出去,本来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展若绫有点茫然,妈妈走到她旁边,“咱们请连伯伯他们吃饭,你也跟着去。赶快穿鞋子。”

“哦。”

走到玄关处,展若绫一边穿靴子一边问妈妈:“妈,我们去哪里吃?”

“圣庭。”

展若绫身子一僵,重复道:“圣庭?”

“就是圣庭假日酒店。”妈妈拍了拍她的头。

展若绫咬了咬下唇,“那么远?为什么不去君悦酒店?”以前一家人去酒楼吃饭一般都是去附近的酒店或者君悦酒店。

妈妈见她换好靴子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拉了她就往外走:“是你连伯伯提议的,而且你爸爸去过圣庭几次,也说那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二十三]上

一行七人刚走进酒店大门,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迎上前来:“几位好,请问是用餐吗?”

“对。三楼有空包厢吗?”连振钦显然是酒店的常客。

展若绫好奇地环顾四周,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服务台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十几个时钟,分别显示世界各地的时间。天花板上倒悬着宫灯式的水晶吊灯,造型修长典雅,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板里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和大厅里的摆设,一路延伸到餐厅的门口。

“叮”的一声,大厅里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三个人。

为首的男人修长挺拔,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西装,五官俊朗,寒眸如星,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鼻梁的线条勾勒得愈发俊挺,一双黑眸在看到大厅一群人时迅速闪过璀璨的光芒。

展若绫心里一震,连忙低下头。

还真是没想到,第一次来他的酒店就见到他。

钟徛大步走过来,到了一行人前才停下,微笑着唤道:“连叔叔。”

连振钦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笑得爽朗:“钟徛,今天不忙啊?你爸爸妈妈最近怎么样?”

“正准备出去。托您的福,他们一切安好。”

连振钦点头:“我今天跟老朋友过来吃饭,准备给你的大厨提一下意见。”

“欢迎之至。”钟徛微微一笑,狭长深邃的眼睛在后面六人身上一飘而过。

连振钦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展寄新,唯康公司的老总。老展,这位就是圣庭假日酒店的总裁。”

钟徛躬了躬身:“展叔叔,你好。”

展爸爸握住年轻的酒店总经理的手,连声赞道:“不敢当。钟总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连振钦拍拍他的肩膀:“好,你去忙吧,下次我们好好聊一聊。”

钟徛点点头,微一躬身,“那么我先失陪了。各位晚餐愉快。”说着走向酒店大门,经过柜台时,脚步微微一顿,向大堂经理吩咐:“好好招待客人。”

大堂经理连忙躬身应是。

酒店的门卫恭敬地推开玻璃门。助理一直跟在钟徛后面,见他忽然放缓脚步,便也放缓步子。

钟徛在门边微微驻足,望向大厅里的一行人。

她低头看着地板,似乎在神游,乌黑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钟徛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重新举起脚步往外走。

饭局非常丰盛,菜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大人们一边吃菜一边聊天,一顿饭吃了很久。

秦雅跟展若绫挨着坐,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偶尔也抬头回答长辈的问话。

主菜过后,包厢的服务员将水果端上桌子,连尧靠到椅背上给服务员让位子,顺便侧头问道:“展若绫,你哥哥和大嫂过得怎么样?”

展若绫点头:“谢谢,他们过得很好。”

“他们还是住在以前那个房子吗?”

“对,一直没搬过。”

连尧转头对秦雅说道:“阿雅,我们下次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们。”

包厢里的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展若绫的座位正对着电视机,画面上正在播央视版的《神雕侠侣》。两家人非常熟,倒也无须顾虑太多礼节,她索性将注意力放到电视屏幕上。

看了几分钟,包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号码,末尾4个数字非常熟悉——5171,她想也没想就接起来,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喂,你好。”

没有人说话,手机里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展若绫心下奇怪,脑海忽然闪过一抹灵光,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号码,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137××××5171——这十一个以特定顺序排列起来的数字,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那是他在广州读大学时的号码,在他去了澳大利亚后就成为了一个空号。她出国前曾经拨过不下几十遍。到西班牙读书的两年,她几乎每次感到孤独寂寞时就会拨到那个号码,一遍遍地听服务台小姐礼貌的声音。

她的呼吸微微停滞,呆呆地拿着手机,直到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还没吃完?”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刻骨铭心,隔着手机传过来,依然清晰无比。

还没吃完?

语气温和随意。

她微微一怔,随即领会到他在问饭局的事,从喉咙里飘出一句话:“嗯,还没吃完,大人们在聊天。”

“你不是大人吗?”

展若绫想起前几天蔡恩琦曾经跟自己开玩笑,说她今年春节可以大肆收红包——在广东当地,即使过了十八岁,只要没结婚就可以继续收长辈的红包,尤其是女性。

当下她不假思索地回道:“还没结婚就不算。”

“嗯。有道理。”略微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道理——

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三个字。

那次语文课上,他便是紧接着语文老师的话冒出一句“有道理”。

那节课,也许六班其他同学都忘了吧,毕竟那只是学校无数课时中毫不起眼的一节,但是她一直都记着,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放到脑海最珍视的角落,时不时地回想。

手机里传过来的话,与记忆中那节语文课的声音重叠到一起,与过往完美地契合。

手机另一头响起低低的笑声,“那你在干嘛?”

“我……我在看电视。”展若绫从窗户望出去,浓浓的夜色浸没了整个城市,霓虹灯在远处不断闪烁,将黑夜装点得绚丽多彩。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通电话。

在北京读大学时,宿舍另外几个女生陆续交了男朋友,偶尔在宿舍里跟男朋友通电话,她当时坐在床上心里无比期盼能跟他通一次电话——哪怕聊的是毫不相干的内容,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于愿足矣。然而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都没有勇气摁下通话键。

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她随之失去他的联系方式。可是,那个时候,她偏偏有了勇气,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空号。

很久以前的心愿,终于在多年后的这个晚上实现,她的眼眶不由微微湿润。

[二十三]下(小广告)

正自在回忆之河里漂泊游弋,忽然听到他在那边问:“看什么节目?”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却有力,直直地钻入耳朵。

语调似乎颇有兴致。

浅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泻下来,柔和而轻盈,宛如潺潺的溪流,静谧地淌入心里,一直流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这么多年过去,以为终于要跟那个号码彻底说再见,以为这一生所有的心愿都会被时光无情湮没,却在这个冬天的晚上幡然改变。

这样拿着手机跟他讲电话,耳边不再是服务台小姐礼貌而冰冷的提示声,而是真正属于他的声音。

真真切切的声音,每一个字的音节,都清晰无比,甚至可以从起伏的音调里感觉到温度。

在过去的那些年日里反复听到的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似乎都在那一声温和的“那你在干嘛”中得到了补偿,随着那几句清浅随意的问话消逝在风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却第一次觉得,离他如此近。

从落地玻璃望出去,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灯海里。深邃悠远的夜空镶嵌着几颗细碎的星星,与夜幕下五光十色的华灯组成一幅斑斓的画面。

“《神雕侠侣》。”轻浅的女声隔着手机传过来,略微低哑,掺了一丝浅浅的犹豫。

钟徛拿着手机,轻轻靠到椅背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嘴角微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哪个版本的?”

高二那时坐在程忆遥的旁边,曾经有一次听到程忆遥问她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当时她的回答里就有《神雕侠侣》。

“央视版的。”

“不是几年前就播过了吗?现在还有?”高二那时,央视版的《神雕侠侣》自然还没开播,她指的是古天乐的那个版本。

钟徛站起来,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哪个台?”

“电视剧频道。”有点迟疑的回答。

修长的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了几下,电视机的画面已经切换到电视剧频道。

包厢里的摆设十分高雅端庄,大圆桌与休息区各占一侧,墙壁前的电视柜明亮整洁,茶几与沙发成一色,静静地卧在地板上。

长辈们针对经济形势高谈阔论,房间里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展若绫移动脚步,走到休息区的角落,低头望向下面的公路。

矗立在公路两侧的路灯泻下一圈圈晕黄的光影,静静地投射到漆黑如墨的马路上,绵延的车流如潮水般延伸向前方,一望不到尽头。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华灯四射,璀璨的灯火映在眼里,一片繁华。

忽然想起大一那年某个晚上躺在床上跟他发短信的情景。

那是平安夜的晚上,她给几个高中同学群发祝福短信,几分钟后他回了一条短信,两人便聊了起来,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比较多的通讯。她几乎记得每一句对话,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说“还是高中好啊”,而她因为这句话在床上辗转了一夜。

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她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在跟你打电话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语气一如往昔。

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阵细浪,一下下地敲击心房。

又觉得不可思议——

跟他阔别多年,几乎以为彼此的人生已经毫无交集,在这样的夜晚,她来他的酒店吃饭,而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给她打电话,闲闲地聊天。

“只是这样?”她不确信的问。

“不然你以为呢?”尾音微微上扬。

钟徛站起来,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由于所处的楼层太高,从阳台望下去只能看到黑沉沉的马路和细小的车流。

夜色渐浓,冰凉如水,寒风呼呼地吹着。

他伸手扶上栏杆,有点冷,空气也像是掺入了冰晶一般,凉飕飕的。

心里却是一片温暖。

展若绫听到手机另一头猎猎作响的风声,心房某个角落忽然变得异常柔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他轻轻一笑,笑声夹在风声里,听起来有点飘忽,“我没有你那么好命,有人请吃饭。”

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骗谁呢?你不就是酒店的老板吗?明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这个人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很熟谙的口气。

仿佛那十年分别的岁月不曾存在过,没有在彼此之间留下痕迹,没有拉开她跟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