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浩听完,凝目回想了一会,倒没有太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意外?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他们以前是欢喜冤家吗?”

程忆遥摆了摆手:“可是那是高二的时候……你想想看,他们平时一点迹象也没有,突然这样我能不意外吗?”

那次在包厢里,他说“哥哥”两个字时的脸色太恐怖了,跟印象中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男生相差太大,程忆遥至今仍然记得。

简浩问她:“你把所有邮件都转发给他了?”

“嗯。只要是没删掉的都转发了。”程忆遥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我同学,当然希望他们可以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简浩听完也有点感慨,凝目思索:“我想,钟徛以前应该喜欢她吧,可能那时高考失败没敢跟她说,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程忆遥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简浩执起她的手包住,“虽然出国分开了两年,但是没有那么多年的错过。”

“是啊。”

过了一会,简浩又问她:“那时他们有没有特别亲近?”

“没有啊!”这就是让程忆遥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说话也不多,常常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的。而且后来我们高三分班,展若绫选了历史,不跟我们读同一个班,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绝对不多。后来上大学,展若绫去了北京,钟徛跟我们都在中大读书,见面就更少了。展若绫大二那年去古巴当交换生,连春节也没回来。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简浩亦是一怔,“那他们岂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程忆遥叹了一口气,“对啊,我想想,从大一那次聚会之后应该就没再见面了,现在都差不多六年了……不过,我看钟徛是下定决心要一直等她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说不定展若绫在西班牙已经有男朋友了……”

程忆遥在感慨之余,也非常钦佩钟徛:展若绫还在西班牙呆着,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他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

由于是冬末,太阳下山比较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跟程忆遥分别后,展若绫没有直接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思绪有点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海里像是纠缠了无数根麻绳,理也理不清。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去,只是一味地思念一个人,而从来没有去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他要怎么做。

曾经距离那么远的人,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面,在回国后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在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城市仍然沉浸在过节的喜庆气氛中,高楼大厦上一片繁华的彩灯。

洗完澡后,展若绫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一转头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

他送的是上海的著名小吃排骨年糕。吃起来既有排骨的浓香,又有年糕的软糯酥脆,十分可口。排骨肥嫩香鲜,味浓厚,色泽金黄,表面酥脆,肉质鲜嫩,年糕鲜润不腻,经排骨油氽制,具有排骨香味,鲜嫩适口。

那天把年糕拿回家后,她先让爸爸妈妈尝了几块,自己也吃了两块。妈妈向来喜欢这种传统食品,吃的时候赞个不停,后来展景越和蔡恩琦回来,年糕被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盯着那个礼品盒看了多久,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条短信:“年糕很好吃,谢谢!”

找到那个万分熟悉的号码,发过去。

他很快回了条短信:“你到现在才吃?”

“不是,前几天就吃了,忘了谢谢你。”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春节前展若绫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公寓,假期过后正式开始在外贸公司上班,成为N市上班一族的一员。

周末的时候,林微澜约了她一起去逛街。当晚林微澜在她的公寓休息,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林微澜听她说下个星期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笑了:“小展,我看你每次从西班牙回来都有婚礼等着你去参加。”

展若绫也是一笑:“不过上次是我哥哥结婚,我什么都不用送,这次不一样……”

林微澜将沙发的靠垫抱在怀里,抵到下巴下方:“小展,你现在还有想那个人吗?”

她想到自己跟徐进杰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期,而展若绫的同学即将迈入婚姻的殿堂,她仍然独自一人,林微澜忍不住就开始为她担忧。

展若绫微微抬眉,“怎么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展若绫怔怔地望出窗外,语气怅然:“我也不知道。”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已经回来了。

林微澜将她的手握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一直都不回来的话,你还是忘了他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啊!”

展若绫一怔,想起很久以前妈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淡淡一笑:“我妈妈那时叫我去做手术,也是这么说的。”

“手术?做什么手术?”林微澜思索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肩膀的疤痕吗?”

展若绫嗯了一声。

林微澜下意识地瞄向她的肩膀——现在她穿着居家服,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觉得你最好做手术把它弄掉。”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弟弟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对他怎样,他会明白的。”

展若绫伸手拿了一颗开心果,用力掰开,“以后再说吧。”

林微澜叹了一口气,展若绫表面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一旦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

程忆遥和简浩的婚礼定在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春回大地的季节。

展景越和蔡恩琦知道她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自然很高兴,让她好好玩一玩,又交代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展若绫穿戴好就出门,准备到路口拦车。

走出大厦后,收到一条短信:“你出了门没有?知道怎么去翠云饭店吗?”

展若绫的注意力都放到后面那句话上,问他:“你也去?”

短信发出去后,展若绫就知道自己肯定要被他鄙视了。

他跟程忆遥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读中大时的校友,说起“同学”这个词,资历比她整整多出一大截,程忆遥如果不邀请他才奇怪。只不过那天程忆遥只说了言逸恺和廖一凡的名字,并没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听林微澜说他最近几天经常出差办公,她下意识地就以为他不会去。

果然,他回了一条短信:“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去?”

展若绫一时手拙,过了十几秒才回复他:“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好不是面对面,不然绝对比发短信尴尬许多。

下一秒,手机响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神俱乱,只能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语气相当随意。

“呃?我在……”展若绫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公路一侧立着的路牌上的字,对着手机说:“我在广宁路。”

钟徛“嗯”了一声,说道:“你别到处走,我现在过去。”

展若绫愣住:“你过来干嘛?”

“我怕你迷路,过去接你。”说话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回答却是一本正经。

“你才会迷路!”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正想叫他别过来,却听到他悠悠地说:“你激动什么?”

很随便的一句话,悠然道来,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用,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巴里。

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高二那时,有一次她课间拿了一道习题问他,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听到一半就将她打断:“你的思路错了!不能这样做。”她心里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他瞥了一眼手臂,表情似笑非笑:“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不听完。”立时让她语塞。而他闲闲地用手撑起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继续说。”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好像又回到高中那时,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说:“我才没有激动,只是反驳而已。”

依旧是很悠闲的声音:“如果没有迷路的话,刚才我问你在哪里,怎么隔了那么久才回答?”

“我刚搬过来这边不久,看路牌不用花时间吗?”

“好吧。”似乎很无辜的口气。

蕴藏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在开车,不跟你说了。你到路口那里等我。”

微微一顿,又加了一句,旭日般温和:“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那句“我在开车”轻而易举地让她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化为一个简单的“好”字。

挂了电话,走到路口。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这是小时候妈妈就跟她反复交代的话。每次她跟展景望出门,都有记着这句话。

可是,即使行人过马路的时候会小心看车,也并不代表司机开车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注意路面状况。

看着车流滚滚的马路,下意识地抚摩左手那串佛珠。

苍白而稀薄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墨色的柏油马路上,散发着一丝丝的暖意。

黑色的奔驰一个漂亮的转弯,绕上广宁路,透过挡风玻璃渐渐可以望见伫立在路口的人。

随着车子越驶越近,那抹身影也显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睛望着马路,却是一脸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种出神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她拿着报纸发呆的模样。

将车子缓缓停在她前面,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语气放得非常柔和:“上车。”

展若绫回过神来,上车坐好,关上车门。

等了几秒,他还没有发动车子,深邃黑亮的眼睛依旧看着她。

“干嘛?”她抓紧手提袋,不自在地问。

“安全带——”他唇边浅浅含笑,用眼神示意她,“你还没系安全带。”

展若绫一呆,白皙莹润的脸颊微微泛起潋滟的红晕,连忙拉过安全带的带子系上。

[二十八]

车子平稳地绕上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不住快速地向后移动,在玻璃窗外一晃而过。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展若绫的心情极为混乱,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只是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来接自己?

车窗阻隔了喧嚣的人潮和穿梭的车流,却没法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展若绫转过头,“呃,什么?”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五官俊逸深邃,眉目疏朗。稀薄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在他英挺的轮廓间微微跳跃着。

“你以前跟程忆遥不是经常联系吗?”

“嗯,对啊。”她应道,同时点点头。

钟徛转头目视前方,声音亦是平淡无波:“那为什么后来不联系了?”

“后来?”展若绫先是有点茫然,然后答道:“后来我们都出了国,她在新加坡留学那时功课特别忙,我也很少登以前那个邮箱,联系自然越来越少,而且也没想着要特意去维持联系……”

“你经常换邮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前方的眸子沉淀出一望无垠的墨色,下颌处的线条亦敛了起来。

“啊,不是。”展若绫莫名其妙地开始觉得心虚,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到一样,指尖不由微微颤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啊。”

钟徛见她攥紧了手,目光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声音格外轻缓柔和:“你搬来这边多久了?连路名都不知道。”

展若绫有些懊恼地反击他:“反正我不迷路就行。”

前往翠云饭店参加婚礼的人络绎不绝。程忆遥见到他们两人一起到来,并没有太惊讶。

程忆遥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雪白的抹胸婚纱,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看上去温雅而贤淑。

昔时一起读书的同桌,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披上雪白的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

展若绫心中感慨万分,为程忆遥找到一个陪伴终生的良人由衷地感到喜悦与欣慰,上前握住程忆遥的手:“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程忆遥露出一个甜美幸福的笑容,“谢谢谢谢!”

展若绫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简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眼神沉稳内敛,属于话很少的类型,但是转头看着程忆遥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在展若绫打量他的时候,简浩也带着几分好奇仔细地打量她,礼貌地对她点头并笑了笑。

钟徛也握住程忆遥的手,诚挚地说:“程忆遥,恭喜你们!还有,谢谢你!”后面的一句话,声音略微降低。

程忆遥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着低声说:“钟徛,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自己努力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程忆遥将几个高一六班和高三化学班的同学都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两人还没走过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走过来的年轻男子身穿笔挺的西装,器宇轩昂,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而旁边的女子,一袭淡蓝色的小礼服,外套同色系的小西装,明丽清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对璧人。

言逸恺给他们留的位子是靠在一起的,钟徛给她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座。

展若绫刚坐好就听到廖一凡夸张地说:“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越长越漂亮了啊!”

虽然多年没见面,展若绫对他热络的说话风格仍旧非常熟悉,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岂料廖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啧啧,有人艳福不浅啊!”

钟徛落落大方地坐在座位上,剑眉微踅:“廖一凡,你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也许你女朋友能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

廖一凡以前就喜欢拿她和钟徛的关系来开玩笑,因此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言逸恺以外,在座的其他人都只当他又像读高中那时一样调侃展若绫,当下就有一个人附和钟徛,笑着对廖一凡说道:“就是,你是想说你没有艳福吗?也不怕你女朋友听到。”

展若绫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喝饮料。

这一天晚上,翠云饭店六楼的大厅灯火异常明亮,婚礼很是热闹,大厅里的气氛相当轻松融洽,偶尔大家轮番敬酒,时不时有笑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高一六班在座的十个人都是同一个教室出来的学生,隔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各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大家免不了回忆高中的往事,有谁提了个开头就有人滔滔不绝地接过话茬,话题从年轻美貌的生物老师一直延伸到年老却一直保持着童真的地理老师,N中的一景一物都被他们聊了个遍。

展若绫尽量忽略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个人,跟几个旧同学聊天。她的左边坐着的是高二时的同桌陈淑。陈淑跟展若绫一样都在北京读的大学,两个女生本科四年期间一起约出来吃过几顿饭,加上高中同桌过一段期间,话题自然比寻常人多,聊过几句后愈发放松。到后来已经能跟廖一凡等人轻松地闲聊。偶尔有人向展若绫问及在西班牙留学的经历,她也能自如地应对。

程忆遥和简浩过来敬完酒又继续向另一张桌子前进,展若绫拉了拉右边那个人的衣服,问道:“我听程忆遥说是廖一凡介绍她跟简浩认识的,可是,廖一凡是在越秀校区读书……”程忆遥和简浩都在大学城,却让他这个远在越秀校区当媒人,听起来有点神奇。

他的眸子里迅速滑过一抹欣喜,唇边含笑:“对。廖一凡家跟简浩家关系很好,所以廖一凡跟简浩从小就认识了。”

喜宴结束后,前来喝喜酒的宾客各自道别回家,六楼大厅的人潮散去。赴宴的人多,电梯里挤满了人,廖一凡站在电梯里,不怀好意地对电梯外的人说:“人太多了,不够坐。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吧。”

展若绫在心里苦笑:这个晚上,碰上廖一凡注定要让她心七上八下。

钟徛一脸神色自若,拉住展若绫的胳膊退到后面,“我们坐下一趟吧。”

电梯门缓缓阖上,就剩下他们站在原地。

展若绫侧眼去看他。他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钮,然后将手插到口袋里,动作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眉间微微踅起,似乎在思索什么,神色中自然流淌着一股英俊潇洒。

搭乘这一趟电梯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郎,展若绫注意到那两个女人看了钟徛好几眼,目光里掩不住一片惊艳之色,交头接耳了几句。她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