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的时候,盛夏中的N市迎来了七月的第一场暴雨,整个城市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一直电闪雷鸣的。

余知晴吃完晚饭后胸口一直闷闷的,然后去厕所洗手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上,把爸爸妈妈和余知航都吓了个半死。

余知航把她抱回房间后不久余知晴就醒了过来,家庭医生也赶来给她做检查,所幸不是大问题,只是再三叮嘱小心不要让她再受惊吓。

余知晴洗完澡就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胸口的闷塞感稍微退去一些。今天是星期天,余知航不用上班,兄妹两人吃完早餐一起看了一阵子电视。后来余知航到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句话就出门了。

余知晴心绪不佳,食欲也很一般,妈妈觉得她精神不济,二话不说又把她赶回房间睡觉。

她在房间的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多一点都不困,于是拿出柜子底部的一个纸盒坐在床边看。

纸盒里的东西也不多,装的是三年前她跟薛邺一起看电影时的电影票存根,还有薛邺在商场超市里给她买的小饰物,包括发卡和钥匙扣。

这个纸盒好像把那年的幸福时光都珍藏起来一样。

真的是会睹物思人的。

即使只是这么看着他送给她的东西,泪水就开始在眼眶中打滚。

可是他们的事都过去了。

余知晴也不知道自己还留着这些东西干嘛。毕竟他们已经分手那么久了,都回不去了。

是啊,都回不去了。

而且是她亲手掐断了那些幸福的时光。

妈妈在轻轻地敲房间的门,“阿晴,你醒了没有?”

“醒了。”余知晴没转头,闷声说,“进来,门没锁。”

她将盒子里的东西放好,然后盖上盒子。

门被轻轻地打开,妈妈却没有走进来。余知晴从声音和气息判断出站在门口的人不止妈妈,她的心里十分奇怪,于是扭头看向门口。

然后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看到薛邺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服,手扶在门把上,静静地看着她。

余知晴几乎立刻整个人石化在当场。

太过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

从没想过昨天之后她跟他还会再次见面,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妈妈站在薛邺的旁边,目光慈爱,“阿晴,你朋友来看你了。”

余知晴不清楚到底他是怎么来到她家的。

她整个人处于震惊之中,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想要站起来,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一下子都翻到地上,电影票的存根,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薛邺走过去,帮她捡起来,然后放到床上。

“你们好好聊一聊。”妈妈轻轻地给他们带上门,走了出去。

余知晴的眼眶中还有眼泪在打滚,可是她终于想到要问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来我家了?”

薛邺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前任女朋友的家,而且他进来之前余知航再三要他保证过不会让她受惊,于是很简单地回答:“我打电话找你哥哥,他跟我说的。”

昨天根据钟徛的提醒向余知航两个朋友要到了余知航的号码,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然后余知航约他到圣庭假日酒店见面谈话。

余知航见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他一句话:“我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吗?”

薛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过了很久,他清清喉咙,给今天的见面起了一个开头:“你那时跟我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余知晴咬住下唇,“我前年回来的。”

他们分别太久,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条理都分不清,可是都大概说出了自己的近况。

对话方式渐渐变成了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答。

后来薛邺问道:“你不觉得你一直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对不起。”余知晴不知道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薛邺蹲到她面前,手扶着她旁边的床垫,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问:“你生病的事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不敢……我觉得能当你女朋友已经很幸福了,我怕一说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薛邺握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说:“那你现在跟我说。”

她开始告诉他心脏病的历史和发病时的痛苦,给他讲了在上海的医院做治疗的时候那种害怕手术失败的感觉,手术后醒来麻醉药效退了之后的剧痛。

她说了很多,说到后来,已经是泪如雨下。

薛邺注视着她,平静地说:“所以你回来以后就宁愿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也没想过找到我跟我解释清楚?我真的很生气。”

余知晴的心中充盈着内疚,摆弄着盒子里的东西,“我不敢找你。我有试过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我每次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就挂掉……”

她一边说一边擦去滚下的泪珠,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我记得跟你分手那时,你很生气,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是我先提出分手的,是我先放弃的,而且我欠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我不好,你有权利生我的气。我也从来不敢想你会原谅我,我也不敢回头望……”

薛邺伸手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余知晴,如果你有回头看一次的话,就会发现,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原来他也会说这么温柔的话,她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着她。

一直悬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即使是这样不健康的我?”

薛邺坚定地点点头:“嗯。即使是这样。”

她跪到地上,用最大的气力抱住他,泪水汹涌地涌出来。

她抱着他一直不停地流泪,她使劲揪住他的衣服,怕自己一开口说话就会放声大哭,惊动到外面的爸爸妈妈。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曾经觉得委屈,为了做治疗只能选择分手,她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甚至想过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也曾感到过茫然,不知道如果哪天她在街道上遇到他是上去跟他说几句话还是装作陌生人,大约是他们确立关系的形式太仓促,在他们的事情上她一直找不到方向,也因此一直处于模糊的位置。

可是所有的这些放到他的面前,都变得不重要了。

喜欢一个人很辛苦,在她身上更是困难重重。

可是她从来不后悔。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想得太多,她总是顾虑他和唐蓉蓉过去的感情,不敢把自己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她知道自己太懦弱,在他们的感情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是她先选择了放弃,先提出了分手。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太脆弱,也许有一天还是得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她从来不敢奢望他会原谅自己,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求他为自己做什么,可是在她已经放弃过他一次的时候,他还是回来找到了她。

余知晴使劲搂住他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薛邺坐到地毯上,将她整个身子都搂进怀中,背靠着她的床,让她可以完全靠在他怀里,任由她放声痛哭。一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动作很温柔。

他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轻轻地环住她。

唇边挂着一抹许久未出现的笑意,那么的温柔,整个房间都仿佛迎来了春天。

他知道她身体很虚弱,他知道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有很多事情都还不确定,可是谁能否定他抱住的不是一个色彩缤纷的未来?

 

番外 他一直都知道

 

季琎一直觉得颜行昭在自己的朋友群中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倒不是说颜行昭这个人很特别,只不过季琎的性格比较偏向男孩子,从小到大结交的都是爽快利落的男生,而颜行昭的性格跟爽快利落一点边都沾不上。

季琎认识颜行昭,是在13岁那年的秋天。

那年颜行昭一家人搬到季琎所住的小区,刚好住在季家的上一层楼。有几次季妈妈回到家对季琎说:“住在我们楼上的颜家那个小孩钢琴弹得真好,将来一定有出息!”

季琎一听就知道妈妈只是跟那个所谓的颜家小孩的妈妈聊过几句话,而根本没真正听那个姓颜的小孩弹过钢琴,每次都懒懒地回答妈妈:“妈,你听人家弹过几次钢琴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见你夸我一下?真是吃里扒外。

有一天下午季琎爬楼梯上天台玩,爬到23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弹钢琴,忍不住停下脚步听。

季琎虽然是一个音乐白痴,但是觉得那是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钢琴曲。她心想,其实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

后来她在电梯口见到那个所谓的颜家小孩。那个男生穿着很干净的白色T恤和白色裤子,给人的感觉非常斯文。

季琎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又长又有力度,果然是弹钢琴的料子。

季琎不得不承认有时妈妈还是挺会看人的。

季琎和班上其他两个性格豪爽的女生跟班上的男生关系非常好,平时体育课经常一起打篮球,有时周末还会约出来一起逛街。

那时欧洲杯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季琎跟一个女生一起去班上一个男生家看比赛。到了男生家以后,才发现在场的除了他们几个熟人以外还有住在她楼上的那个颜家男孩。

电视上的直播比赛进行到一半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闷,季琎看得恼火,忍不住叫道:“什么烂球!”

住在23楼的那个男生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电视,听到她的话忽然望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一抹笑意。

季琎没有理会他,心想:这里又不是你家,我说句话不算犯法吧?

她越看越气愤,忍不住拍了一下膝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Shit!”

那个23楼男生倒了一杯水给她,然后对她说:“女孩子不要说这个词。”

如果是别的人对季琎说这句话,季琎也许会立刻反驳。但是对着这么一个斯文俊秀的男生,季琎发现自己没法还嘴。

从那以后,不管多么想骂人,季琎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词。

后来季琎想,从她认识颜行昭的那天起,她就开始处于下风了。

而且此后一直都处于下风。

季琎的妈妈不知道怎么的就跟颜行昭的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季琎有时也会被妈妈拉着去楼上颜行昭家玩。

季琎一般进了颜家就听颜行昭弹琴,有时颜行昭也会教她弹几首简单的曲子,结果常常是一首舒缓的曲子被她弹成汹涌澎湃的进行曲。

颜行昭18岁那一年要去维也纳的音乐学院进修。

其实季琎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学音乐的,如果想有进一步的发展,出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季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不舍。

颜行昭出国前一天,季琎跟他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必胜客吃了最后一顿饭。

季琎问他:“你以后会回来吗?”

“当然啊。”他回答。

“那还不错。”季琎满意了。

他抬起眼,黑眸中有不知名的光彩闪过,扯了扯嘴角,问:“那怎样算很错?”

季琎不假思索地回答:“乐不思蜀、一去不复返啊。”

他很认真地说,郑重得像是在承诺:“放心。我只是去进修,完了就会回来。”

季琎很早就知道自己人生的道路被父母亲安排好了:她在中大读完本科之后也会出国,然后回来进季氏工作。

所以她说:“哎,其实也没什么。以后我肯定也得出国的,我爸妈要我去英国。到时我们可以一起旅游什么的,反正英国离维也纳又不远。”

“对啊。”他笑着回答。

通讯技术和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颜行昭即使去了维也纳也可以跟季琎保持联系。

季琎有时会上MSN跟颜行昭聊上几句,有时颜行昭会给她打了个国际长途,问她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有一次还跟她说自己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也在广州的大学城读书。

欧洲的暑假放得早,颜行昭订了六月初的机票回国。回国之前在MSN上对她说想去大学城玩一玩。

季琎的心里很高兴,但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回国第二天,颜行昭就如约来到广州大学城。当天晚上季琎带他到大学城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他是一个出尘不染的男孩,季琎实在不忍心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挤学校的食堂。

结果在外面的酒楼吃饭的时候,意外地碰到颜行昭小时候的朋友——钟徛。

季琎平时已经在这家餐厅吃过几次饭,点了几样菜就开始跟颜行昭聊天。他们的邻桌有几个男生在吃饭。一边讨论着NBA赛事。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颜行昭吃了一会儿,很专注地往邻桌那边看了几眼。

季琎很奇怪:“有你认识的人吗?”

“穿黑衣服的那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

季琎转头望过去,看到一件很好看的黑色T恤。

这么热的天竟然还有人穿黑色T恤出来——要知道大学城就像一个大蒸笼,到处都是升腾的热气,即使秋天里多穿一件衣服也热得不得了。

季琎很佩服这个男生的抗热能力。

颜行昭准备站起来,“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还没等颜行昭站起来,那个男生刚好转过头来。

季琎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很俊朗的男生。虽然他坐着,季琎却可以判断出他长得很高,他的皮肤呈小麦色,一双眉毛又浓又黑,漆黑的眼睛仿佛是打磨得最明亮的黑曜石,笑容清澈。

那个男生朝他们这一桌走过来,颜行昭举起手跟好朋友打招呼:“阿徛。”

男生笑着说:“我就奇怪你才刚回来怎么就马上来广州。”

颜行昭也笑着对男生说:“我来见朋友。明天再跟你说。”

颜行昭给季琎和那个男生作了介绍:“她叫季琎。季琎,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朋友,钟徛。”

那个叫钟徛的男生这才转头看向她,点点头:“你好,我叫钟徛,酒店管理专业,大一。”

很干净利落的介绍。

季琎向来喜欢这种做事风格干净利落的人,很自然地跟他成为朋友。

季琎不喜欢性格太温柔的男生,她一直觉得男生太温柔的话会显得很娘娘腔,但是颜行昭是一个例外。

季琎从小体育就很厉害,足球、篮球和排球都会玩。大一的时候经常去越秀校区看望读医学专业的初中同学廖一凡,有时廖一凡还特意跑来大学城跟几个朋友打球,有一次叫了季琎一起去。那次季琎去了篮球场,意外地发现钟徛的身影。

廖一凡和她竟然都认识钟徛——有时季琎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季琎很快发现钟徛打篮球很厉害,有时就跟钟徛一起打球。毕竟钟徛跟她都在大学城读书,约起来也比较方便。

那时有一个别的学院的男生突然冒出来向季琎告白,而且不管季琎怎么说就是不放弃。季琎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彪悍的男生,而且她不知道那个彪悍的男生到底看上自己哪里了——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也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看上,忍不住向廖一凡大吐苦水。后来廖一凡不知道怎么想到了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主意,就是让钟徛暂时充当她的假男朋友。

钟徛起初不肯答应,季琎只好向远在欧洲的颜行昭施加压力让他帮忙说服钟徛,加上她的一番软磨硬泡,钟徛最后还是答应暂时当她的假男朋友。

一年多后钟徛去了澳大利亚,季琎才从廖一凡那里知道,那时钟徛刚好也想避开一个女生的倒追,而且看她确实境况困窘,才答应她的。

那一次,钟徛在场上打球,季琎拿了他的手机玩游戏,无聊之际点进他的相册,意外地发现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