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阳 作者:如是非迎

迟阳-1

段净夕的爸爸妈妈结婚后开了一家卖建筑材料的公司。两个大人对于店面的发展经营各有自己的看法,意见分歧大,几乎每天都会吵架,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公司的账务问题都可以吵上一大架。在段净夕读小学一年级时,两个大人离了婚,法官把段净夕判给了爸爸抚养。
离婚后不久,段净夕的妈妈改嫁到另一个城市,两年后,爸爸娶了年轻漂亮的女助手。
段净夕觉得自己的父母都从离婚中解脱出来了,而且都迫不及待地过上了新生活。
段净夕的爸爸是一个大男人主义的人,每天就是忙公司的生意或者跟生意场上的伙伴打交道,一年下来跟段净夕说话从来不超过十句。继母跟段净夕也没有什么话题,对段净夕谈不上非常好,但是也不至于像白雪公主的后母那么坏,吃饭和吃水果都会客气地招呼她,除此以外跟她说话不多。周末爸爸和继母都要回公司,段净夕在家里的大部时间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活着,来去不留痕迹,无人过问,保姆跟她说话是最多的。
段净夕看过电视,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变坏是自己的性格分不开,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奇迹,她只是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渺小的。
段净夕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早熟的小孩,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跟同龄人是不一样的。
当其他学生都知道做作业、吃零食、逛街的时候,她已经用一种冷淡的眼光在看待周围的人情世故和周围发生的事。
同龄人的心思都很简单,段净夕可以轻易地读出他们在想什么——只要她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观察。
段净夕身上冷静稳重的气质使班主任觉得她非常可靠,加上成绩非常好,班主任便让她当班长。班长每天处理的事情无外乎上课前叫起立、检查班上同学的作业、以及放学后检查班级的卫生。
段净夕每天检查完班级卫生才离开学校,这时都已经五点了,她在放学的路上可以晃悠一个多小时。有时她会走进路边的一家书店,拿出其中一本书看上半天。
后来她认识了陆慎析。
起初段净夕没注意到他。
有一次段净夕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男生走在自己前面十几米处,从学校到家的路程大约二十分钟,那个男生一直走在她前面。
他长得很高,穿着一身合体的制服,迈出的步子不大。
段净夕从男生身上的校服知道他跟自己在同一所小学读书。
她猜这个人在想事情。因为他长得很高,腿很长,如果以正常的速度走路的话步伐应该会更大。
过了十字路口又走了十分钟路程后,段净夕看到男生走进了街道对面的小区。
那年期末考试,学校对每个班级前三名的学生进行表彰。段净夕不仅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是四年级的第一名,她跟其他四年级学生站在主席台下等领奖时,五年级的学生在台上接受校长的表彰,段净夕无意中瞥向主席台时,看到了那个经常在放学路上看到的男生。
学习成绩表彰后,就是优秀班干部的表彰。优秀班干部表彰名额不多,每个班级只有一人获奖,因此四、五、六年级的学生一起接受表彰。段净夕上台领奖时,再次看到了那个男生。他站在段净夕右侧第三个位子,从副校长手中接过了奖状。
这个人比她高一级。这是段净夕心里唯一的想法。
四年级的结束意味着五年级的到来。五年级和六年级的教师在同一个办公室,段净夕有几次去办公室见到那个男生。六年级老师向那个男生吩咐事情,叫他“陆慎析”。
那年全市有一个小学生英语话剧比赛,由高年级的老师负责。考虑到比赛不少台词都已达到初中的水平,老师主要选的都是六年级的学生,但是由于段净夕的英语很好,虽然还在读五年级也被选上了,出演第三主角,而陆慎析则是第二主角。
排练间隙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段净夕跟他们聊得多了,知道陆慎析也是五年级才从全市最有名的小学转到他们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学的,由于陆慎析的成绩非常突出,一个学期过后就当上了班长。
老师安排谢幕时所有学生站成一排手拉手向观众鞠躬。段净夕是主要角色,自热而然地被安排到中间的位置,而陆慎析被安排站在她右手边。
段净夕明白在这种谢幕中跟男生拉一下手没什么,可是生性清高的她还是不知道如何自然地面对这样的接触。
是的,生性清高。
段净夕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傲气,清高,冷血。
所以第一次排练谢幕时,段净夕站在学生中,当陆慎析拉她的手时,即便她在心里作了很多准备还是哆嗦了一下。陆慎析也许是发现了她的动作,鞠完躬就马上放开了她的手。
后来每次谢幕陆慎析都没有握她的手,只是虚虚地圈住她的手,手掌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手掌的边缘。
段净夕心想,他很会察言观色,姜还是大一岁的人辣——即便那时他跟她的对话仅限于话剧中的对白。
临比赛前两个星期,周末学生们也要回学校排练,段净夕觉得无聊会带上小说去消磨时间。
他们在学校的礼堂排练。段净夕从那本厚厚的《基督山恩仇记》中抬起头时,就看到陆慎析坐在礼堂靠过道的座位上,想着什么事情。
正值冬日的午后,一束阳光从礼堂的窗户射进来,将礼堂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却照不清陆慎析脸上的表情。
段净夕从他周围的气场判断出,他有心事。可是她不知道这个男生会有什么心事。
他成绩好,家里环境应该也不错,年纪这么小就受到年级大美女的青睐。
虽然段净夕本人不看重这些因素,可是她知道这些因素对一个成长中的学生而言是一种无形的资本。
有一个男生叫陆慎析的名字,陆慎析依旧坐在那里,只是抬起头应了几句话。
她可以猜得出任何一个同龄人的心思,可是不知道陆慎析在想什么。
段净夕再次领悟山外有山这句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同龄人中属于难以猜透的人,可是有人比她更难猜透。
还是排练的休息时间。可是段净夕手上那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基督山恩仇记》对她已经没了吸引力。
段净夕觉得陆慎析对她而言是一个谜。
她可以猜透任何人的内心,却无法揣摩得到陆慎析在想什么。
在那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段净夕一直望着陆慎析,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陆慎析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段净夕不知道一个男生可以安静到这种地步。
就在休息结束时,陆慎析终于抬起头,准备站起来,然后发现了段净夕的注视。
段净夕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出于好奇,可是也知道在这个年纪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一个男生是一件不好的事。她只好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段净夕回想了一下,可以感觉得到这几天陆慎析的心情一直不好,他的沉默寡言便是最好的证据。可是段净夕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使一向平静如水的他不开心。
那天排练的最后,段净夕没有等陆慎析来拉她的手。
所有演员在台上站成一排时,她主动伸出手握住了陆慎析的左手。
陆慎析先是一愣,接着便从善如流,握住了她的手向台下鞠躬。
那个年纪的学生毕竟还是喜欢跟同龄人一起聊天的。
那天过后,段净夕跟陆慎析除了排练也会说别的话了。有时段净夕放学会碰到他,有时就跟他一起走回家,路上两个小学生会聊一些话题。
段净夕看得出陆慎析在烦恼一些事情。
但是她也知道,陆慎析不会对她说。就像她不会对班上的同学说,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段净夕觉得自己像参加战斗的战士一样,将自己全副武装着,不轻易告诉别人自己在想什么。
而陆慎析只是一个比她心思莫测的人,她不会为这种人破例。
全市小学生英语话剧比赛如期举行。最后他们学校在英语话剧比赛中获得了全市第二名。
段净夕爸爸建材公司的规模比以前更大了,他也比以前更忙了,段净夕经常看不见他的身影。
那个星期六下午,段净夕走出小区,到附近的沿海大道散步。她是自由出行的,继母没问她要去哪里。
到了海边,刚过四点,此时还是盛夏季节,太阳被云朵遮住了,在云层边缘溢出淡淡的光线。
段净夕沿着海边的大道走了很久,起风了,她跟着风的足迹也跑了起来。
跑了几百米,视野里出现陆慎析和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段净夕知道陆慎析有一个弟弟,但这是她一次看到他的弟弟。
陆慎析和弟弟正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也看到她了,向她走过来,“你也出来散步?”
段净夕回答:“我出来走走。”
陆慎析的弟弟样子看起来很小,柔嫩细白的小手牵着哥哥的左手,神情安静沉默。
陆慎析微微低头看着弟弟,摆了摆牵着弟弟的手,轻声吩咐道:“叫姐姐。”
小男孩仰起小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动了动,目光十分安静,张开小嘴叫道:“姐姐好。”
他跟哥哥陆慎析一样继承了非常优秀的基因,脸蛋精致,轮廓分明。两兄弟站在一起,相似的五官完全凸显,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段净夕自认为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但是看着如此乖巧沉默的小男孩,心底也不由放柔,微蹲下身与小男孩的目光平视,回道:“你好。”
小男孩戒心颇重,对哥哥依赖极深,叫完“姐姐”又靠回到陆慎析身侧不说话,小脑瓜重新低了下去,只露出一个乌黑可爱的头顶。
段净夕扭头问陆慎析:“他今年几岁?”
“快四岁了。”也许因为话题中心是弟弟的关系,陆慎析的眉眼变温和了许多,也褪去了往日的冷淡。回答的同时,他伸手揽了揽弟弟瘦弱的肩膀。
“上幼儿园了吗?”
陆慎析摇了摇头,眸色微微一黯,“没有。他不喜欢上幼儿园,我在家教他。”
段净夕点头。
她也看得出小男孩有些忧郁自闭,留在家里被家人照顾或许更好。
这条大道靠着海边,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都铺着草地,两条平行的马路也以绿化带隔开,绿化带上种植了各种花草,陆慎析的弟弟看到一个花圃后伸手扯了扯哥哥的衣服下摆。
陆慎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是一片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圃,有几个小孩都在那里玩耍。
他低头问弟弟:“想玩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神情安静,只是目光中隐隐露出期盼。
陆慎析揉了揉弟弟的头,“那去吧。不要走太远。”
小男孩得到哥哥的准许便松开陆慎析的手,走了过去蹲在草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草地上有不少人在放风筝,造型不一、颜色各异的风筝点缀了蔚蓝高远的天空。临近黄昏的风在道上穿梭着,把风筝带得老高。
段净夕将目光从草地上弱小的身影收回,望了一眼天上五彩斑斓的风筝,问:“陆慎析,你放过风筝吗?”
在这个年纪,他们本该无忧无虑地玩伴一起玩游戏、去游乐场玩乐、在家里看电视。可是这些统统都不属于他们。
“放过,以前放过几次。”陆慎析也望向天空,视线黝黑无波。
在后来的对话中,段净夕听陆慎析提及妈妈一次,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爸爸呢?”
陆慎析目光注视着蹲在草地上玩耍的弟弟,面无表情地说:“他跟我妈很久以前就分开了。”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段净夕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能拖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哦。”
陆慎析没有看她,继续往前走。
段净夕跟在他身后,望了一眼草地上的小男孩,然后重新落回到陆慎析身上,他的背影挺立在天地之间,无声的沉寂。
远处的海面在阳光下翻滚着金黄色的波浪,他的发梢和肩膀处也染了一层浅金色。
他今年读六年级,十二岁左右,身高比同龄人稍高,段净夕却觉得他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镶得十分高大。
段净夕一直看着他,他回头时她不可避免地撞上他的目光。
段净夕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知道此时可以说什么,于是指着水天相接的夕阳,说:“陆慎析,你觉不觉得夕阳很漂亮?”
陆慎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向夕阳,话音透出这个年纪的男孩少有的冷静:“每天的夕阳都是这个样的。”
“是吗?”段净夕淡淡地抿了抿唇角,“希望我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看夕阳。”
陆慎析留意着玩耍的弟弟,一边问她:“你每个星期都来这里吗?”
“也不是每个星期都会来,不过基本有时间和心情就会来。”
段净夕瞥见远处有几辆建筑施工的推土机,问道:“那边在干嘛?那些机器是做什么用的?”
陆慎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填海。挖土填海。”
“填海?”段净夕一怔,“为什么要填海?”
一般这种时候,段净夕才能体会到他是比自己高一个年级的人,能为自己解答疑难问题。
“城市要发展,不够地用就把海填了。”
“那以后这里是不是不能看到海了?”段净夕心中不禁惋惜。
陆慎析点头,“这边应该看不到了,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才能看到。”
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很喜欢看海?”
“不是。只是觉得填海很浪费。”段净夕看着夕阳下的机器渐渐沉静。
不管心里多么不舍,都阻挡不了外力。
很多景物都会随着这座城市的发展而逐渐消失,不复存在。
后来的日子段净夕留意了一下。
她发现陆慎析一般都是独自一人行动——跟她一样,有一次段净夕看到陆慎析的弟弟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走在一起,段净夕估计那是两兄弟的妈妈。
那时段净夕已经懂得“母爱”这个词,可是她深知她自顾不暇,没有那么多的爱心分给陆慎析。
她是一个冷血的人,首要的任务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随着夏天结束,五年级的课程也全部落下帷幕。段净夕对暑假并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期待,爸爸和继母每天都要回公司,家里只有段净夕和保姆。
段净夕假期第二天把暑假作业做完后,去书店买了几本小说回家看。保姆做完家务去睡午觉,段净夕坐在房间里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
班上的同学知道她写完了暑假作业,打电话过来向她借作业。下午段净夕拿作业去给同学,跟同学分别后跟索性沿着附近的街道闲逛。
这一带有一个游乐场,段净夕读三年级的时候跟班上的同学来过一次。
游乐场附近有一个跟篮球场一样大小的广场,广场上有花坛和石桌石凳供人休憩。游乐场占地不大,以白色水泥和蓝色栏杆构成四周的围墙,透过栏杆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小孩在里面快乐地嬉戏着,有些小孩由家长陪同,其余则是跟同伴一起来的。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多,阳光炙热猛烈。段净夕坐在石凳上看着榕树下的树影,坐了大概十来分钟,意外地瞥见陆慎析和弟弟走在对面街道的林荫下。陆慎析的手上提着一袋东西,塑料袋上印着一家超市的名字。
陆慎析也看见了她,走近她时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才拿作业来给我们班的同学。”段净夕指指天空,“太晒了,我在想要不要进游乐场买瓶水喝。”
“游乐场?”陆慎析诧异的神情显示他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附近有游乐场。
“那边有一个游乐场,被很多树遮住了,这里看不到,绕过那条路往左拐一直走到头就能到门口那里。”段净夕解释。
小男孩从看过的图书和电视知道游乐场是什么地方,听到“游乐场”三个字时抬起了头。
段净夕很快发觉,小男孩也许还从未去过游乐场。
陆慎析也察觉到,低头问弟弟:“阿言,想去游乐场吗?”
男孩张着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仰头望着哥哥,接着点点头。
夏日炎炎,炙热的阳光在头顶恣意地倾泻,淹没了在游乐场里游玩的身影。
游乐场里的游乐设施不算很多,但对于小朋友而言已经足够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小男孩的戒心渐渐褪去,玩海盗船的时候甚至紧紧抓着段净夕的衣服。
可是小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玩了几个游戏也渐渐累了,开始犯困。三人便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乘凉,陆慎析的弟弟偎在他怀中睡觉。
陆慎析给三人买了水,把水递给她,“你要不要先回家?你跟你爸妈说了几点回去?”
段净夕摇头,“我晚上十二点回去也没关系。他们不会问我几点回去。”
陆慎析看了她一眼,没问为什么。
段净夕看着熟睡中的男孩,轻声问:“你上学的时候谁照顾你弟弟?”
“平时都是我妈妈带他,我妈妈的公司不用每天都上班。他不喜欢上幼儿园,只喜欢呆在家里。”
“那你妈妈上班的时候谁照顾他?”
“隔壁的阿姨帮我们带他。”
陆慎析微微蹙起眉,“也不能一直这样。我妈妈的工作有时挺忙的。下学期就让他上幼儿园。”
陆慎析的弟弟睡醒后,三人走回家。到了分岔路,陆慎析摇了摇弟弟的手,“跟姐姐说再见。”
小男孩举起手跟她挥了挥,黝黑的目光在阳光下纯真无邪,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怯怯的神情。
段净夕扬起嘴角朝男孩露出一个笑容,也举起手跟他挥了挥,再朝陆慎析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区。
新学期开始后,陆慎析升上附近的一所初中读书。那所初中跟小学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段净夕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能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遇到他。
升上六年级后,老师布置的作业比以前多了许多。段净夕早早做完作业,晚上九点多躺到床上打算睡觉。快要睡着时,客厅传来爸爸和继母的对话声,把她从熟睡的临界点拉回到清醒中。
两个大人起初说话还比较小声,对话的内容也比较温和,后来音量逐渐升高,对话也渐渐变成争吵。
“你跟那个女人生的就是女儿……我也是女人,我想要个小孩有什么错……”继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段净夕听到爸爸不耐烦的声音:“净夕出生这么久了,我都没多少时间陪她,你还想生小孩……”
“我不管,她是你跟那个女人生的……”女人的声音有向歇斯底里靠拢的趋势。
段净夕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父母离婚之前的日子,每天争吵个不停。
所不同的是,以前父母吵架过程中极少牵扯到她,现在继母每次和爸爸吵架都会把话题拉到她身上。
她或多或少能理解继母。跟丈夫生一个小孩大概是每个嫁作人妇的女人的想法。继母嫁给爸爸已经三年多,想生小孩也不难理解。
可是继母生不生小孩都跟她没有关系。
段净夕拉了拉被子,翻了一个身,房间外仍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时高时低。
她索性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爸爸说了一句什么话,外面争吵的声音逐渐变小,段净夕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时针在夜色中发出淡淡的荧光绿色,停在两点的位置。
她转了一个身再次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终于睡着。
星期天下午三点多,段净夕出了门。
她沿着海边的大道走了很久,从大道上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黄金般的光芒。
滨西城是一座海滨小城,这条大道北边要建造一个城市公园,明年就将开始填海。有不少居民来到海边戏耍,享受填海前跟大自然的最后亲密接触。
段净夕沿着海岸线一直缓步而行,最后终于站在海边的浅滩前。大海向她张开了怀抱,海风不断吹向岸边,亲吻着她的脸颊。
太阳不若正午那么猛烈,悬挂在大海上空,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缓缓下坠,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两艘渔船,渔民站在船上,被阳光抹成两道黑色的身影。
段净夕坐到干涸的泥土堆上,脱了凉鞋将脚伸进水里。水带着下午阳光的热度,暖暖的,水藻随着水波晃动着。
夕阳渐渐来临,在江上勾出一道美丽的金色水波。
半江瑟瑟半江红。
如果生活也可以如同这个下午一样简单。
不知道坐了多久,阳光逐渐变淡,下沉到与海面相切,在海面上拖出一条波光粼粼的金带。
段净夕穿好凉鞋,站起来拍拍衣服,沿着原路返回。
陆慎析跟弟弟沿着草地散步,小男孩远远就看到段净夕,晃了晃哥哥的手。陆慎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女孩独自走在夕阳的余晖中。
他牵起嘴角笑了笑,“还记得姐姐吗?”
男孩仰起小脸,点了点头:“记得。”
段净夕低着头在想事情,没有看到他们。距离他们不到五米时,才恍然发现他们,立即停下脚步:“嗨。”
跟他们走了一段路,段净夕才发觉小男孩似乎很困,用手揉了几次眼睛。
“他怎么了?”
陆慎析摸了摸弟弟的头,“他晚上睡不着,怕外星人来抓他。”
“外星人?”段净夕诧异过后便恍然大悟。
最近电视台在播一部关于外星人的纪录片,小孩子大概是看完电视心里害怕。
段净夕蹲下来,跟男孩讲了一些简单的科普常识,“……所以说,外星人不会抓走你的。”
小孩已经听哥哥说过很多遍,可是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些害怕,无辜地看着段净夕。
段净夕举起手,朝他伸出食指,“你看,像这样伸出手。我把力量传给你,你就不用怕了。”
男孩看着段净夕不说话,但是能感觉到这个姐姐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举起小手伸出食指跟她的抵在一起。
这是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之间的承诺。
夕阳迟暮。
天色微微发暗,在远处的海岸线拉出暗蓝的色泽。夕阳几乎整个身都沉入大海,只留下几缕极淡的光线溢出了海平面,被逐渐变暗的暮色兑得很淡。道路两旁的树木变成一堆黑影,十一岁的女孩蹲在大道上跟不到半个身高的男孩讲话,逆着光的身影被黯淡的光线抹成两团黑影,轮廓依稀可辨。
陆慎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目光柔和。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女孩的轮廓被流逝的时光和无情的岁月冲刷得模糊不清,拼不出清晰具体的轮廓。
然而他的脑海中依旧残留着这个画面,夕阳的光芒逐渐淡去,女孩半蹲着身子对小男孩认真地说着话,相抵的两手传递着信任与承诺。
暗涌的暮色中流溢出无限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