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权贵府上十六年娇小姐,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废物,她的涵养不是表现给她们瞧的,她的大度也绝不会展现在这种时候!

她们不晓得怎么做长辈做长姐,那她就来教教她们怎么变安份好了。

第12章 你怨我么?

“原来是这样。”

黄氏寒脸半晌,在沈羲思忖的当口,竟已不知不觉换了脸色。她走到沈羲面前,手搭在她肩上叹气道:“是伯母太着急了。你可曾撞到了哪里?可怜的孩子,我竟未曾好好问一问才进来。司棋,去我房里把前儿个三公主赏的化淤膏送到二姑娘房里。”

说罢她又俯身来看沈羲:“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这样的温言软语,哪里还是先前咬牙切齿恨不能撞死她的辣手妇人?

沈羲扬唇扫着手背上的诗句,恍若未闻。

“你怎地不说话?你伯母也不是有意的,你还矫情什么?”

沈若浦提起架上的笔,拉长音望着沈羲。

他是不会待见她们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的。在他看来,黄氏都已经赔了不是,沈羲就该立马回个礼息事宁人才是。

沈羲又何尝不清楚黄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明摆着就是沈歆把瓷枕的事跟她说了,她投鼠忌器才选择在她面前放下身段赔这个不是。只可惜她想当黄鼠狼,她却不是那待宰的鸡!她们母女合起伙来打她的主意,她若不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枉在暗流汹涌的内宅与宫闱走动那么多年了。

她不动声色站起来,将手里诗文抚平,再放回沈若浦用来安放随手文章的小架子上。

然后转过身过,冲黄氏裣衽:“羲姐儿怎敢怪大伯母?大伯母也是护女心切,若换成家母在世,遇到这种事,定然也是如此。羲姐儿倒是好生羡慕姐姐,有双亲在身旁护佑,不像我,孤零零的,是再也享不着父母的福了。”

说到末尾她声音弱下去,浑似叹息一般。

黄氏正要与她缓和关系,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遂顺势牵住她手道:“这丫头,怎生说出这般让人心酸的话来?你虽没有了父母,但沈家仍是你的家,你不是我生的,我却恨不能也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

沈羲眼含悲切,唤了声“伯母”,余下的话似已说不出来。

黄氏便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问长问短。

珍珠从旁看得目瞪口呆,黄氏往日对沈羲从没有过好脸色,见了面不是奚落就是讥讽,沈羲只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不会应付,她又不是真傻,原先对长房母女是从没有过任何一句亲近话的,更别说还会在她面前坦露心事!

眼下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被她那一推,反倒还把自己给推过去了?

可这一屋子人,哪怕是扫地的丫鬟都比她有体面,她哪里敢做声,只得死命地绞着汗巾子。

“行了,没事就退吧!”

沈若浦看她们这般,也缓了神色,摆手说道。

黄氏牵着沈羲颌首,又牵着她走出门。

这般亲昵的模样,浑似沈羲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沈歆倒成了那不相干的了。

廊下丫鬟们俱都莫名,但又何曾敢有半点表露?

内宅里的水太深,从来不是她们这些人敢随意趟的。

走到正房外夹壁后紫藤树下,黄氏逐渐停步。转身望着沈羲,和颜悦色说道:“让你大姐姐送你回房吧,家里姐妹不多,你们俩别成天的闹别扭。都是一家人,年岁也渐渐大了,还能在一起做多长时间的姐妹呢?”

说完她冲沈歆使了个眼色,而后又温婉地拍了拍沈羲手背,带着丫鬟往前走了。

沈歆与黄氏意气相通,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深意?这里不免也给出几分耐性,挽起她道:“走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来硬的不行,自然就该来软的。总之等她拿到瓷枕,再来收拾她并不迟!

沈羲没抗拒。

她想挽着就让她挽,人家想当丫鬟侍候她,她总没有不让的理儿?

这里进了院门,裴姨娘她们许是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都在院门口等着,见她们二人这般“亲亲热热”地回来,皆都把到了嘴角的话咽了回去。这种事搁在她们姑娘身上,真无异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先她可是宁死也不会给沈歆半点机会亲近的,如今是怎么了?

沈羲自不会说那么多。

她又不愿沈歆找她们麻烦,便直接引着她进了前厅,在桌旁坐下来。

珍珠上了茶,沈歆揭盖一看碗里树皮也似的茶叶,哪里咽得下去?便复又合了碗放回桌上,说道:“说起我们也是同宗的姐妹,可叫做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今日上晌情急了些,如今我知道错了,你不会怪我吧?”

沈羲叹气捧着茶碗,瞥她一眼道:“本来是有些怪的。上次我扯你裙子的事也就罢了,可这次我明明没有打你没有碰你,你怎么偏生跑去老太爷那里诬告我呢?你是不知道,跪佛堂的有难受,要是我再被罚跪,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回来呢。”

说着,她言语里的抱怨愈发浓起来。

她若说不相干,沈歆倒要起疑了。

可她这么样一抱怨,沈歆便半点怀疑都已没有!

她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暗地里高兴着,嘴上越发谦卑:“让你受苦了。可那都是丫鬟们多嘴去告的,老太爷问起来,我也不能不过去。你放心,我回去就狠狠训她一顿,总不能让她坏了我们姐妹的情份。”

“这还差不多。”沈羲望着她,扬唇道。接着把面前的点心盘子也往前推了推。

她虽然穷,但各房里吃食用具都有份例,虽必定有克扣,总归面上还是得顾着的。

点心当然不是什么好点心,沈歆哪有心思尝?

这里趁热打铁,又接着往下说:“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挺惦记你的。这次你能回来,也是我母亲常在老太爷面前提及你可怜的缘故。到底是一家人,怎么舍得你在那山沟里受苦?”

沈羲嘴一张,手里碗盖也啪嗒掉回碗口:“当真?”

“那还有假?”沈歆见她上钩,愈发来劲,上身伏在桌面上,倾向她说道:“不信的话你回头便去问我母亲,问老太爷?老太爷初初还不允准,可我母亲逮着机会就劝,再加上我也从旁老念叨你,他也就同意了。”

第13章 有件小事

她仔细观察着沈羲面色,唇角隐隐噙着得意。

要骗这丫头真不难,她若晓得人心有多险恶,哪至于混到如今这地步?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姐姐和伯母为我做了那么多!”

果然,沈羲就着她的话把身子转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说道。

“这都是应该的!”沈歆拍拍她手背,继续灌迷汤,“一家人就该互相帮助。只不过我们如今——”

“如今怎么了?”沈羲道。

沈歆拿眼溜着她,浮上一脸忧戚:“如今我父亲这事却还没有个准。你也知道,咱们沈家虽说兴旺,可也只到咱们父亲这辈才人丁旺起来,老太爷没有兄弟,前几代剩下的旁族,如今也隔得远了。

“府里三位老爷,你父亲已经过世,我父亲身为长子,理当在老太爷身边尽孝,也顺便管教子侄,好让家中更加兴旺发达。可因为你父亲当年那事,这事本来没有问题,如今却变得艰难起来——当然,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们,只是心里忧急,连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她揉揉眼眶,诉说着艰难,还不忘安抚一下沈羲。

门下帘栊下站着的珍珠都快要恶心吐了!

听到说沈崇信夫妇“当年那事”,沈羲心下便动了动,心道果然他们的死因有内幕。

不过暂不宜打草惊蛇。

“姐姐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好有道理。”沈羲望着她,说道,“这可怎么是好,你们那么帮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帮得到姐姐的?”

“有倒是有!”沈歆倏地来了精神,“就是恐怕你不会肯。”

“我肯!只要能替姐姐解忧,让我怎么做我都肯!”

沈羲像是完全被她那套鬼话感化了,瞬间表起了忠心。

珍珠咬咬牙,扭头看向门外。

沈歆有如司马昭之心,此来何意简直路人皆知,偏生沈羲又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她们回府哪里是黄氏与她劝说成的?他们长房恨不得二房就此全死在外头,好少一个回来夺家产的,怎么可能会劝?就她们刚才那样轮番气势汹汹地欺侮她,她们有什么理由会惦记她?这些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沈羲脑子热起来,已然拎不清。

她认命地数起了对面屋檐上啄食的麻雀。

“如果我要你那只瓷枕呢?”沈歆盯进她眼里,慢慢把狐狸尾巴抖出来。

沈羲愣了愣,张嘴没再说话。

沈歆见状,吐气收回目光:“算了,我也知道你不会肯的。毕竟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她站起来,幽幽地道:“我也想开了,万一调不成,就让我父亲继续呆在外头吧。我和我母亲只好也跟随而去。只是我们本来打算等这事成了,便把你接到长房照顾的,你毕竟是丧妇之女,将来亲事必然艰难,有我母亲管教你,这点却可无妨,如今也只好罢了——”

她站在三步外转身望回来,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遗憾。

这样的神情,沈羲似乎也顶不住了,嘴唇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半日也没有拿出个主意。

“不过如果我父亲能调回来的话,那么不光你的亲事可以无忧,就连梁哥儿的前程也不成问题了!”

沈歆见状继续游说:“梁哥儿好歹是二房的根基,倘若他能够进家学读书,又能得我父亲亲自指点,来日必然能撑起二房门楣来!那个时候你们脸上可都光彩!”

她加紧几步走回沈羲身前,目光灼灼说道:“只要我父亲能调回来,那你们也就离风光不远了!”

“我——”沈羲胸脯起伏着,眼里也发起了光:“你说的对!长房好了,也就是我们好!”

“没错!”沈歆抓起她的手:“所以,快把瓷枕给我吧!让我去疏通关系,你只需要静静地等着过好日子就成!”

“珍珠!”沈羲不作迟疑地扭头唤起来:“把那瓷枕拿出来!”

沈歆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蹦出喉咙了!

而自己主子发的话,珍珠岂敢怠慢?

她默默进了里屋,又默默将那瓷枕抱了出来。

沈歆强行克制着上前抢夺的冲动,露出僵硬的笑,望向沈羲。

“妹妹真是太通情达理了!”

沈羲也笑了笑,将瓷枕接过来,打开包袱摩挲两下,眼里忽又浮现出一丝迟疑。

“妹妹还有什么疑虑?”沈歆把心又往上悬了悬。

沈羲想了想,说道:“就是有件小事,也不知道大姐姐能不能帮我?若是能帮我,这瓷枕你只管拿去。”

沈歆心里暗骂了句贱蹄子,行事这般优柔反复!面上却不能不强挤出笑容来:“什么事?你说便是。”

沈羲便将瓷枕还给珍珠拿着,自己端坐好了,再道:“方才我瞧见老太爷案头有首诗,不管是用词还是笔迹,都是极好的。姐姐也知道梁哥儿马上就要入学,得多接受些薰陶,那诗我瞧着写的是真正好,若是梁哥儿能拿着那笔迹练练,来日定有大出息!”

沈歆心下不知道骂她什么好。

沈若浦的才学虽然也还不错,但天下文章比他好的又何止百十?他一个管刑部的,做的诗再好能好到哪里?能妙到哪里?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办,原来只看中了沈若浦一首诗!难不成想让沈梁练好了,回头去拍马屁?

她还真看不上她这点子手段。便是拍马屁,也料定她会拍在马腿上。

因此并未深究其,说道:“这个不难。是什么诗,你且告诉我,也免得我弄错了。”

“你等着。”沈羲看她一眼,扬手唤珍珠把笔墨取来,就地在桌面上写下那首诗:“全文只有八句,不过姐姐记着,我要的那首诗上,中间这几个字上是盖了绿豆大小的红色印章的。你可千万别弄错了,若是弄错了,那我可就——”

“你放心!”沈歆从桌上收回目光,站起来道:“这点小事我若办不到,便就不是沈大姑娘了!只是你也得说话算数才是。”

“那是自然。东西都拿出来了,难道我还能糊弄姐姐不成?”

沈羲看看那瓷枕,顶着一脸真诚说道。

沈歆琢磨她不像有诈,便转了身,走出门去。

沈羲走到窗前探头,看她步履匆匆出了院门,便也扬扬唇,收步回来。

第14章 还有嫁妆

门外候着的裴姨娘等人一涌而入,立时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姑娘该不会是真要把瓷枕给她吧?”一路瞧着的珍珠忍不住出声,“那可是咱们手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您可千万别给她!她们逼过来,咱们可以去跟老太爷告状!老太爷再狠心也不至于帮着长房把咱们逼上绝路吧!”

告状?

沈羲溜眼望着她们这一群,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知道沈若浦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可是跟他告状固然能把瓷枕保下来,可日后呢?她们二房照样没有地位也没有钱,长房照样该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既然不管怎么着都是要跟她们往下斗的,她总得给自己捞点斗的本钱吧?

但她暂时又不打算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清楚,之前原主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要想狠治沈歆,便少不了二房这些人配合做戏。再者,眼下这群人对她虽是忠心,可是对她未必信服,不做出点事情让她们看看,日后也难以服众。

她只啜了口涩茶解渴,然后便抬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她回头要是来了,总不好不作数。”

众人个个噤声,满肚子要劝的话都不知怎么往外说了。

这屋里都是她作主,沈梁虽是二房子嗣,但终究是庶出,而且沈崇信已经没留下什么遗物了,多数是胡氏的。胡氏的也就是沈羲的,跟裴姨娘和沈梁能有什么相干?

既是全由她作主,旁人还有资格说什么?

满屋子人提着气,半晌无语。

沈羲现下全忙着瓷枕的事,也顾不上她们,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便就坐回椅上琢磨起来。

眼下天色已泛黑,料想沈歆也该动手了,她得先与她把这茬子事给理清了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勾着头走出门。

只有裴姨娘在门槛下停了步,若有所思地回头再看了屋里捧茶静坐的她一眼。然后走回来,重新沏了杯热茶端给她:“倘若那瓷枕当真是保不住,也没有什么要紧,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日后的婚嫁,还得府里做主,切莫把人得罪狠了。”

沈羲抬眼与她目光对上,并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垂头抿了半口。

裴姨娘比珍珠元贝到她身边的日子更久,必然比丫鬟们对原主的了解更深一层,旁人看不出来的变化,她若是也看不出来,那沈羲才要怀疑她对她的热切是不是有假了。

她这一整日里浑虽浑,但是却没有半点于二房及她自己不利,她不知道原先的沈羲在今日情况下是什么反应,但她却能肯定,这之中绝对是有区别的。

裴姨娘话里不是担忧不是劝说,而只是告诉她瓷枕是其次,人才是要紧的,可见她也意识到沈羲思想上起了某些变化,只是想的没那么深远而已。

而这个时候她还能替她来日婚事着想,仔细想来,也委实难得了。

但她要说的都是后话。

她温言道:“姨娘也下去吧。”

再说沈歆这里,得了沈羲的准话,她直接就去了万荣堂。

沈若浦还在书房里忙碌,见到她来自不免问上两句。沈歆借口发牢骚给他磨了会墨,看到先前被沈羲放下的那篇诗文还在原处插着,便趁着他转身寻物时将它塞进袖子里,再借着孙姨娘在外催请沈若浦晚饭的当口,告退出了来,又径直回了梨香院。

沈羲刚吃完晚饭,正盘腿在炕上翻看着原主留下的针线篮子。

“东西我拿回来了,你看看可曾有误?”

沈歆进门落坐,将纸直接推到沈羲面前。

沈羲拿过纸来看了看,委实正是她先前看到的那张,不止字迹相同,就连她留下的折痕都一样,便不动声色把它收入怀中,然后将放在身后的瓷枕拎出来,说道:“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哪里想到姐姐这么慢,我还以为姐姐改主意了呢!”

“哪能呢?我倒是怕你会改主意!”

沈歆接过瓷枕,口里应着她,目光却再没觑过她一眼。

这里七手八脚将包袱解开,认出果真是黄氏交代过的那只,当下遂暗暗放了心。

这就对了,有她之前抛出的那些个蜜饵,这傻子,又岂能不上赶着把瓷枕献出来给她?

早知道她这么不禁骗,早上那出也全可省了。

“我怎么会改主意呢!二房里日后可就全仗着伯父伯母关照了,我这里盼着伯父早日回来还来不及呢!有伯父替我管教梁哥儿,梁哥儿来日前途必不用发愁了!”

沈羲紧追着她的话尾说道,生怕她反悔似的,又执扇道:“姐姐若是不信我,大可以与我立字据。”

沈歆听到字据二字,忽然就如醍醐灌顶,动了心思。

没错,还得立个字据!

先前她明明唤珍珠把瓷枕抱了来,立马就要交与她,突然又让她去沈若浦那里取什么诗,而这会儿她虽是答应把瓷枕给了她,可谁知道她回头会不会又出什么夭蛾子?

她就是抱了回去,万一她又反悔,去告诉沈若浦了呢?

照她这软耳根子,回头让裴姨娘她们劝劝,还真说不准。

毕竟,这沈梁也是二房的人,手头就有这么个宝贝,裴氏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儿子打算?

想到这里,她就冲沈羲扯了个笑容,“字据这东西,按说不该立,不过妹妹既然说到这里,那咱们亲姐妹明算帐,为免日后因此伤了和气,就且立个字据也好。只不过,倘若妹妹违约,可又拿什么作为赔偿呢?”

“就用我母亲的嫁妆好了。”沈羲倒是爽快。

沈歆微顿:“你母亲的嫁妆?”

“正是。”沈羲摇着扇子,“我手头虽没有钱,但我母亲却有,她的嫁妆可还全都锁在公中大库里。倘若我毁约,找你要瓷枕,你到时候拿出这字据来,我可拦不着你去搬嫁妆。你说是不是?”

提到胡氏嫁妆,沈歆便满心亮堂,胡氏娘家并不穷酸,乃是岭南的乡绅,家中如今也还有子弟在朝中任官,只不过路途遥远,官阶跟沈家比起来也很有些悬殊,再加上许是心气高,这些年已疏于往来,自打胡氏过世,更是没有人进过京了。

第15章 这个蠢货!

她听说胡氏当初嫁过来也是整九十六抬,算起来没有万两绝对也有八千,有沈羲这句话在,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语气愈发悦耳起来:“那就依妹妹的。”

沈羲扬唇:“姐姐没意见,那我们就约定,谁违约,谁就赔对方三百两银子。”

沈歆心里冷笑,这傻子!还违约呢,难道她还会把这瓷枕送回来不成?

真是蠢到家了!

“好!”她痛快地道。

既是谁违约谁赔银子,她是绝对不会退还瓷枕的,而沈羲不反悔倒罢,若是反悔,自己还可白赚一笔银子!心里便就计较开来,三百两银子跟胡氏的嫁妆比起来简直才缺了个小角,既是这傻子白白要送出来,她又怎好意思不多要点儿?

遂又道:“三百两会不会少了点?不如咱们定五百两,赔得重些,这字据的效力也就大些,你说呢?”

沈羲手里扇子在半空顿了一顿,转瞬她便就望着她笑起来:“好,那就五百两!珍珠备纸墨。”

责义两清,字据不消半刻便书写妥当。

契约文案什么的前世沈羲在张府看的不要太多,她心里有数,拟定双方违约责任后便交由沈歆看过。

沈歆也觉得没问题,反正再过几日,这瓷枕便要送去刘府,还能有别的什么夭蛾子出来呢?只有沈羲这种蠢货才会答应跟她立字据!

等到沈羲重眷写了一份,将两份皆下朱红指印,再提笔签了名姓,她便也跟着照做,拿起其中一份折好入怀,然后便抱着瓷枕起了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里就谢过妹妹了。来日心愿达成,定少不了妹妹的好处。”

沈羲也笑了笑:“妹妹恭祝姐姐此去刘府旗开得胜,早日让伯父调回京师主持府内大局。”

沈歆撩撩唇角,没再说什么,昂首挺胸出了门去。

沈羲目送她们出了院门,这才冲门下默默望着她的珍珠元贝招了招手。

等她们走过来,她便道:“这事,暂且别对外宣扬。”

珍珠她们忍不住翻白眼,这都丢人丢大了,她们还上哪儿给自己找没脸去呀!

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什么好宣扬的?

她们完全不知她搞什么名堂,从前的她就如一碗白水,说什么做什么但凡扫一眼便能看个通透,然而她们又觉得眼下的她又变回白天那个机灵智慧的她了,方才跟沈歆对话时的痴傻,竟浑然是另一个人!

太失望了!

她们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是她们有多看重那瓷枕,好东西她们也不是没见过,从前沈祟信在的时候,稀世珍宝她们见的不少。只不过如今二房委实窘迫,再让沈歆把这瓷枕坑去未免心有不甘,留着它,好歹将来也能换钱给沈羲嫁妆里添点彩呢!

“知道就好。”

沈羲望着她们,信步回到炕沿坐下,又在烛光里看过来:“你们现如今便去把万荣堂给我盯严实了,一旦有任何动静,都不要放过,也不要靠近,只须把看到的立刻回来告诉我即可。”

丫鬟们再次点头。

黄氏自万荣堂泄愤未果,回来未免也把前来报讯的丫鬟训斥了一顿。

训斥她们倒不是因为冤枉了沈羲,而是她们这般莽撞,差点弄得她下不来台,这好在是不曾出大事,也不是别的场合,这要是万一当时沈若浦也刚好被沈羲给说服了呢?她岂不是要落得尴尬窘迫的境地?

她从京外带回来的不过贴身几个,大半倒是原来的,虽说都是长房她自己的人不假,可她常年不在府,中馈大权在三房手上,谁知道她们还有没有心思在她们身上?这管家权不在自己手上掌着,就是难以称心。

她顺势歪进美人榻里靠着,眉头仍是锁着的。

心里的不悦还是难平。

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沈羲有能说服沈若浦的可能,印象中她应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愚弄得团团转,可是今日在外书房,在她推倒了沈羲之后,她竟然没有就地撒泼也没有歇斯底里不依不饶,而只是静静伏在那里出神,虽只是一刹那,却也还是给了她异样感觉。

那一刻的沈羲仿佛有那么一些不同。

仿佛比从前安静了,冷静了,那双眼睛也更清澈深黯了。

但再让她说点什么,却难以言说。

毕竟也就是那一刹那而已。

“太太,咱们姑娘去梨香院,二姑娘与她有说有笑呢。”

丫鬟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禀道。

有说有笑?听到这里,她神色缓了缓。

看来是她多虑了,那丫头的傻她是看在眼里十几年的,即算是被她推倒后没有发怒,也不见得就是突然转了性,谁知道不会是怵着沈若浦呢?

“再去盯着看看。”

她吩咐道,然后放心地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才刚有些睡意,忽然就被沈歆给推醒了:“母亲!瓷枕让我给拿回来了!”

她坐在榻沿上,高举着手里的包袱,面上灿若春花,声音也格外悦耳明快。

黄氏微顿半刻,倏地坐起来!

沈歆迅速将包袱皮解开,将冰润如玉的尺余长瓷枕递到她面前。

“真拿回来了?”

虽说日思夜想,但真拿到手的这刻,黄氏还是激动的。

这些日子因急着替沈祟义回调的事奔走,她连个稳觉都未曾睡过。

刘夫人是当朝阁老兼吏部尚书刘湘岚的夫人,因刘阁老掌着吏部,乃是沈祟义回调的关键人物,可是其素日眼高于顶,并不轻易给人后门走,沈若浦虽也是堂堂六部要员,可是在他面前,也还是不够份量,以至于她们进京都大半年了还没有什么进展。

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刘阁老甚爱前朝那位大师所制的瓷器,且又即将做寿,顿时欣喜若狂,因为知道二房恰恰好就有这么一件瓷枕,自己身为长辈不便去跟晚辈讨要东西,故而遣了沈歆去,可没想到沈羲这丫头不但不同意拿出来,居然还敢威胁沈歆!

好在终于还是夺过来了!

她不停摩挲着枕面,嘴角浮出欣慰的笑容。

第16章 快给我审!

“我的歆姐儿,果然能干。”她回到榻上坐下,目光却还是停留在这枕上,只要刘阁老收下这枕头,沈祟义回调的事也就板上钉钉了。可刘夫人甚爱的就是这位名师所制的瓷器,于她和刘阁老来说,不过区区小事,她又怎么可能不收呢?

沈歆深知心愿有望,又得到夸奖,心里更是喜得如同开满了花,偎着她坐下来,把字据取出:“我不光把瓷枕拿了回来,还让她把字据都给我签了,这下就连反悔也没有机会了!”说罢,她又把前因后果跟她说了。

黄氏接过字据看毕,果然不假。

她沈羲写的清清楚楚,倘若反悔,便得赔付对方五百两白银。

世上竟有这样的傻子!

白白把手上的东西拱手送人,还要搭上这么个条约!难道不知道她们是绝无可能会把瓷枕还回去的吗?真是活该她倒霉!

不过说到沈羲让沈歆去拿的那首诗,她又还是多问了一句:“这里头不会有什么坑吧?”

“哪来的坑?”沈歆道,“我仔细看过的,那就是首前人写的咏梅诗,颇为常见不说,字迹也不是老太爷的,并没有放在什么重要的地方。除了上头胡乱印了几个印章,简直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为了安全起见,而且我也没有惊动老太爷,说不准连他自己都忘了有这么张纸。”

黄氏仍是觉得有丝不安,毕竟那是沈若浦书房里的东西,她沈羲怎么别的不提,偏提出这么个要求?

不过想到沈歆决不会看错,她说的是首前人的诗便是首前人的诗,内容众所周知,又不是自己做的,又能要紧到哪里去?

沈羲的心思,原本就转得不如她们快,就是不懂在这个时候替自己筹谋,也是再正常不过。

到底熬不过瓷枕到手的喜气,因此便就释然。

亲手将瓷枕放回里屋收好,又回到榻上,唤人端来瓜果点心,一面就着后日赴宴着装的事,拉着沈歆问长问短起来。

沈若浦这里用过晚饭,又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公务。

等到写完手头信件,再来翻看案头的卷宗时,他却忽然站起来,往成堆的公文里一阵乱扒。

门下长随福安见状,不知他寻什么,走进来躬身立在案前。

“我案头那首咏梅诗呢?!”

福安怔住:“小的不知。”

主子书房里的东西他们谁敢动?尤其是带字的东西,哪怕就是掉地上,他们也不敢乱捡。

但沈若浦却躁怒起来,往案头柜上又是一阵乱翻,架上狼毫与桌上砚台都被他不管不顾掀翻在地上。

门外侍候的人听见动静,纷纷皆进来。中间夹杂着一道问询的女声:“出什么事了?”

接着纷纷有人称唤“孙姨娘”。

沈若浦听到这声音,瞬即往门口喝去:“我放在这案上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