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与日间一般打扮的孙姨娘快步走进,懵然停在屋中央:“不知老太爷说的是哪件东西?”

“那首盖有小朱砂印的咏梅诗!”

沈若浦将手里两本书狠摔在案面上,怒吼起来。“明明先前还在我手畔的,如何转眼就不见了!”

屋里人兴许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光火,俱都已噤了声。就连孙姨娘那双灵活的眼珠子,这会儿也停滞着未敢动了。但也只滞了片刻,它们便又立即活泛起来,孙姨娘转过身,倏地沉下脸:“方才谁来过老爷书房,都上板子给我审!”

门外很快架起长凳,行罚的家丁举起板子打起来。

哀呼声求饶声喊冤声不绝于耳,却半点没把沈若浦的怒意压下去。他坐在圈椅内瞪着外头,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气怒,眼珠子都已经有些发红。

孙姨娘递了杯茶给他,忙不迭地又跑去门外下令继续打。

沈若浦抬手撑额,少顷又腾地站起,来回在屋里转起圈来。

“禀老太爷!小的有话说!”

打了两轮过后,终于有人扬声长呼。

孙姨娘在门槛处回望沈若浦,沈若浦停步扬手,那人便带了进来。

十几板子下去,衣衫下都布满了血渍了,他趴在地下喘着粗气道:“禀老太爷,先前除了咱们几个,大姑娘也曾来过书房,老太爷若是要寻,不如也着人去问问大姑娘看?小的们一不识字二没那胆子,断不敢乱来呀!”

此人憋着一口气说完,竟已昏倒了下去。

沈若浦却眉头顿锁,沉声道:“把歆姐儿给我传过来!”

传话的人到达拂香院时,黄氏母女还并不知情,正在商量着给沈歆穿什么色儿的衣裳,什么质地的头面。

沈家三位姑娘,除了三姑娘沈嫣自幼已订下亲事之外,沈歆与沈羲都还未曾。沈歆今年都十六了,很该议亲的年纪,刘府这样的人家办寿宴,来赴宴的必然非富即贵,她们少在京师,不能不争取在这次宴会上获得更多关注。

当然,这次黄氏带着儿女留京这么久,除去替沈祟义奔走之外,也是打算把她婚事给定下来。

大晚上的沈若浦还要见沈歆,黄氏不免就感到奇怪:“老太爷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来人虽是上房的人,可长房在沈家是什么地位她又哪曾不知道?但是今儿这事非同小可,被打的都是沈若浦身边亲近之人,他看到他们打得血肉模糊,可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哪里敢走露风声?只说了句请大姑娘过去,便没再有二话。

黄氏料想不会有什么别的事,便就命人提了灯笼,护送沈歆去往万荣堂。

沈歆也轻快地出了门。及至到了书房所在的宝墨苑,看到满院子的抽气哀呼声,她才不由得在廊下怔了怔。

然而还没有等她多想,沈若浦房里的大丫鬟黄莺便已快步走来请她入内。

沈歆悬着心进了门槛,看到满地散落的纸张书本,以及满脸怒意坐在案后的沈若浦,她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

“老太爷——”

“你见过这首诗不曾?”刚等她起了头,沈若浦便倏地从桌上抽起张纸来,上头草草写着几行字。

第17章 出大事了

沈歆定睛看了看,心下便禁不住猛地一抽!那首咏梅诗?这纸上写的不正是先前沈羲让她来拿的咏梅诗么?

他怎么——

她连忙看了眼他神色,只见虽然未曾表露,但在这层平静下,他眼里的怒火却是显而易见的!

难道他发现了?

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有些印象。”

“那现如今它在哪儿?”沈若浦将纸放回案面,吐出的话语已让人感觉到他的耐性已然不多。他是刑部二把手,审过的案子多如牛毛,虽不说真当得上明察秋毫四字,可她方才瞬间的表情里,确实说明了一些什么!

沈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拿走的不过是张再普通不过的前人写的旧诗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他怎么会怒成这样?

“我问你话,那首诗在哪儿!”沈若浦拍着桌子怒吼起来,声音震得似乎连墙壁都在动了,“那是皇上下给刑部的密令,弄丢了咱们沈家也别想在朝上混了!你拿去哪儿了,速去给我拿回来!若拿不回来,我便先打断你的手腿!”

桌上一只三寸见方的端砚被掼在她面前地上,沈歆连退两步,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圣上下的密令?

这怎么可能?!

那分明就是首丢在台面上都不会有人当回事的旧诗而已,那怎么可能会是皇上下的密令!

她迅速回神去看沈若浦,只见素日一贯清冷严肃的他此刻脸上只有盛怒,这便再也假不了了!难怪他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没有必要为着件不重要的物件逼迫她!可如今密令已经被沈羲拿去了,她上哪里去拿来还给他!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紧攥住颤抖的十指。

她万没想到得到瓷枕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立马就迎来这么一件祸事!

沈若浦若是丢了官,那么她还谈什么让沈崇义回京?谈什么替自己谋求好前程?

何况这事无论如何瞒不住,就是她不说沈羲不说,她也无论如何摘不清!沈若浦能把她寻过来质问,必定是知道她嫌疑最大,若找不到它,则必定会不断跟她施压,——沈羲让她拿的,怎么偏偏会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她双手紧绞在一起,如同在掐着沈羲的皮肉。

“到底在哪儿!”

沈若浦的咆哮声又在她耳边响起来。

她退到门边,背抵着门框,脸色煞白。

纸在沈羲手上,诚然她只要交代出来下落就没事了,可她能说吗?她若是说了,她逼着二房交出瓷枕的事便瞒不住,何况她有什么证据证明诗文是她沈羲让她拿的?沈若浦会相信吗?沈羲分明是个半点城府都没有的草包,他怎么会相信!

就是硬逼她,眼下万荣堂这边动静八成也已经传开,沈羲若知道这东西那么重要,她还会承认?

就算她蠢,她身边的裴氏与丫鬟们可没这么蠢,她们绝对不会许她承认的!

“我没有拿,我不知道什么咏梅诗……”

她迅速稳住心神,竭力道。“我确实没拿,我虽然见过,但那诗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我都能背下来,又岂会拿它?”

沈若浦咬牙瞪着她,后槽牙已磨到发酸。

可是再气再恨,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在旁人眼里,那的确只是首再平常不过的古诗,若是随便谁都能看出它的奇特之处,又谈得上什么密令呢?沈歆不懂这些,他敢说别说是个闺阁女子,就是朝中世家子弟,懂的人也未必很多。

正因为这东西不起眼,所以保密性才不错。

这么说来,她确实不大可能拿走它。

可若她也没拿,究竟会是谁拿了呢?

整个下晌他几乎都在书房里呆着,手边的东西他也一向都摆放有序,翻了这么多遍也遍寻不见,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拿走,难道还会是它自己飞走了吗?!

他看向这满屋子战战兢兢的人,心底的懊恼与焦灼加一起,又再次变成了盛怒!

“滚!”

他扬手将手畔几本书砸过来。

被砸中的与没砸中的俱都纷纷退散。

沈歆随在人群中退出,惶惶然遁着庑廊一路出了上房。

直到到得无人天井下,才似是找回了魂魄,——自打沈祟信因为那事死了之后,沈若浦便不曾再怒急成这个样子,可是刚才他眼里的忧急愤怒不是假的,那令她深信,只要她往书房再多呆上片刻,便绝对有被他责打的可能!

她在廊下凝神站了片刻,拔腿又往拂香院冲去。

上房里这样大的动静,跟去的丫鬟自然回来禀报了黄氏。

黄氏这次可听得清清楚楚,果不如她先前所料,的确是沈羲让沈歆去拿的那首诗出了问题,正满心里惊骇未定,这里沈歆便又已一阵风地冲了进来!

“母亲!出大事了!”

沈歆扑到她跟前,浑身还在抖瑟,那毕竟是皇帝的密令,她看到的毕竟也是完全不曾见过的不留半点情面的沈若浦!她私取沈若浦的诗文事小,耽误了朝廷要事却事大,沈若浦若被问责,她必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究竟怎么回事?”黄氏见到她这模样,心下越发无措,按说这事从头到尾水到渠成,就是沈羲眼红着沈若浦的诗文,而借机让沈歆去拿,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怎么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事情,偏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沈羲让我去老太爷房里拿的那首咏梅诗,是皇上下给他的密令!”

沈歆紧攥住她双手,一口气将方才事情全说了出来,脸色在灯下是惨白的:“您是没见到老太爷方才的模样,他身边几个得用的人都被打伤了,还说如果我交不出来便要打断我的手腿!”

能够进出沈若浦出房的,自然是他信得过的人,连他们都被打了,还有谁逃得过?

黄氏屏息半晌,连忙顶着张白脸安慰她:“别怕,你不是已经回来了么?能让你回来,自然老太爷是信了你的!”

“哪有这么简单?!”

沈歆倏地坐起来,“那可是圣上下的密令!就算只是寻常的公务指示,一旦遗失了,那么老太爷则必然要背锅!他若背了锅,不管在圣上和太后面前受不受斥责,府里定然少不了一顿严审的!那时候万一审出我来了呢?”

第18章 反正她蠢

她说到这里,黄氏便也无语起来。

但凡扯上朝政,那么不管是不是皇帝下的密令,沈歆拿了都是错!沈若浦也绝不会轻饶。

到那时,事情可就变得越发复杂了。

她万没想到居然会半途捅出这么大个漏子,偏事情是因沈羲而起,她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

“要不,你现如今去问问羲姐儿看?”

她思忖半晌坐下来道。

“我就算找她,她又哪里会给!”沈歆掐着手心道,“她若会给倒好了,到时咱们还可以栽她一把!

“可东西是我拿回来的,也只有我与她知道,她若是知道那东西有多重要,知道我拿不回去老太爷便要治我的罪,她难道会傻到把它交出来让老太爷反过来去治她?”

黄氏深以为然,咬牙掐起手心。

她说的没错,沈羲傻是傻,却不至于会眼见着是祸事还往自己身上揽!何况就算她傻,她身边那几个也不见得就如她一般傻。若是这般大喇喇地冲去问她讨要,她不但不会给,说不定还会趁机把事情闹大,反倒坏了事!

她十分后悔,先前她怎么没跟着她一道往梨香院去?

去了说不定就不会如此了!

“要不,咱们索性就去告诉老太爷,就说那东西是二姑娘拿的?横竖她今日也去过万荣堂的!”

黄氏的乳母林嬷嬷从旁瞧了半日,这时忍不住出起了主意。

“那有什么用?”黄氏扭头道,“就是诬她拿的也得让她有这个动机。她蠢成那样,怎么可能知道那是密令?又拿着那诗回去做什么?这事可不是别的事,倘若把她逼急了,她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咱们反而大祸!”

林嬷嬷立时噤声。

沈歆看着黄氏,咬了咬牙,一屁股在绣墩儿上坐下来。

黄氏说的没错,沈若浦要的是那张纸,只要她能把它悄悄拿回去,或许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若是大张旗鼓地扯上沈羲,照她的性子,必定会豁出去的,那时候她把字据一拿出来,不但她满身是嘴说不清,瓷枕保不住,同时还免不了责罚!可就真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丫头虽读过几年书,但这几年在杏儿沟住着,并没有再习读,这朝廷上的事你我皆不晓得,她自然就更不晓得了。不如这么着,你现如今趁着她还不知情,先设法把它哄回来,等物归了原主,老太爷自不会再追究了!”

黄氏掐着绢子,横了横心说道。

她早就觉得不妥,却没想到果然出了事,好巧不巧,竟偏偏是皇帝下给刑部的密令!

若不是眼下不便弄得满城风雨,也犯不着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在外,她真恨不能立刻代沈歆扑过去将那丫头扇上几个大耳刮子!

沈歆闻言怔了片刻,回想起先前沈羲的软耳根子,连瓷枕都让她给顺利骗了回来,如今只是去拿回张诗文,倒说不定真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一时便又振作起来,立时起身道:“那我这就过去试试!”

梨香院正房里,沈羲正拿着那张咏梅诗对光细看。

这是首前秦诗人所作的七言绝句,诗句早已烂大街,但纸却是衙门里一贯通用的南边丝木纸。

大秦衙门也是通用这种纸,大周皇帝也是做过秦朝官员的,想来许多方面仍就沿袭了前朝。

从前在张府里,沈羲每每爱腻着父亲的时候,便会逮着一切机会粘在他身旁,就是在书房忙碌的时候,她也宁可抱着大迎枕在一角呆着,而不去随哥哥们放纸鸢。

张解书房里的这种丝木纸,便常常化做她手下的纸青蛙,纸芙蓉。

而他所经手的公文,也常常成为她排解无聊时光的读物。

这样的以寻常古诗为掩障的朝廷公文,她不知见过多少。

历代朝廷与官署常有信件往来,当中自然有些需要防备外人觑知的密件。

而这种藏字诗,便是其中一种。

它的要紧之处在于的上诗上那几个小印章,诗本身倒是其次。

比如说衙门之间或者同个衙署上下级有命令传达,双方便约定以一首常见古诗为遮障,而后制定数个关键的暗语作为指示,每个暗语都有个特定代号,传达命令的人在诗中某个字眼处盖上刻有代号的印章,接信的人私下将章与暗语拿来一比对,便能知晓其意。

当然,这样的信件也根据重要程度分三六九等。

等级怎么划分则不一定,有的根据纸张等级,或者别的用料分类。

沈若浦这张不过是衙门通用的丝木纸,况且他也只是就近放在书案上,可见不是什么特级指令。

但即便如此,拿来坑一坑长房也着实够了。

这种机密自然不可能人人能识破,她若前世不是投生在张家,如若不是被父亲宠爱到没边,不是还有个把她当亲妹妹看的皇后表姐,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像哥哥张沛一样读那么多的书,了解到那么多的朝政内幕,亲眼看到父亲怎么处理政事,以及皇后怎么治理后宫?

沈歆一心把她当傻子,哪里晓得这诗文背后还有那么多名堂,为了从她手上骗取瓷枕,自然屁颠屁颠地去偷它,可没了它,沈若浦又如何淡定得起来?

没有那几个盖在字上的小印章,沈若浦如何去辩知写信人的意图?

关键是,这种文件回头都还要归档的。

“姑娘,大姑娘自万荣堂出来了!”

才刚将手放下来,珍珠便喘着气跑来禀报,灯光下她白皙的脸上已泛出激动的红晕。

她虽仍然不知道沈羲究竟在做什么,可是看上去一切似乎在她的掌握之中,令她也莫名期待起来!

“知道了。”她把纸慢慢折起放回袖中,说道:“把我针线篮子拿过来。”

珍珠响亮地应了个“哎”,转身出了去。

沈歆到得梨香院,沈羲就正在灯下绣一只鞋面。

回想起自己因为她,先前在万荣堂被从未骂过她的沈若浦那般怒骂,甚至还险些挨了打,沈歆暗地里便已然恨得牙痒痒。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前要瓷枕的时候她得忍,眼下为了了结沈若浦的怒意,她更得忍。

第19章 我真为难

“都晚上了,妹妹怎么还忙着呢?”

她走过去,忍着恨意挨着沈羲在炕沿坐下来。

“反正坐着也是坐着,倒不如忙乎忙乎。眼瞧着都三月了,天气一热,我这里还连夏鞋都没有做出来。再不上进,恐怕要叫人笑话了。”沈羲也笑着,一面放下针线,一面让元贝上茶。

各家公子小姐四季衣衫都是有定例的,沈家也不例外。

可是规矩到了二房这里,便就成了一纸空话。下晌空闲时沈羲曾打开所有柜子看过,除去值钱的物件儿没几样,竟连她的衣裳都还大多是从前的,料子质地都好,就是不合身了。就近的合身的,却全是些低等料子,前世里她身边几个大丫鬟都不爱穿的。

公中嚼用都是先且列了单子,各房里都有份,但如今长房是长房,三房是管家主母,二房就白白撇开去了。

现如今掌家的虽不是长房,可是苛扣起二房来,她们长房未必没伸手。

沈歆脸上笑容果然就涩了涩,不过她转而就道:“妹妹果然长大了,倘若母亲知道妹妹这样知上进,必定很欣慰。你道我为何此刻又来了?却是我母亲特地让我来的,说是妹妹这般通情达理,来日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此刻她热情得都恨不能直接贴在沈羲身上。

沈羲抚着杯子,却只淡淡笑道:“伯母客气。”

沈歆这里端了茶,扫了圈屋里,又说道:“怎么不见裴姨娘?”

“姨娘回房去了。梁哥儿下晌在外头跑出满身汗回来,听说着了些凉。怎么,姐姐有事寻她?”沈羲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说道。

“不不。”沈歆连忙摆手,“只是刚好想起来先前你说要拿那首咏梅诗给梁哥儿当课本,所以才顺口问一句。”说着觑了觑她脸色,绞绞绢子,又接着道:“先前那首诗,我后来回味了下,倒确是极妙的,尤其是那笔迹,越想越妙极。不知妹妹可否再给我看上两眼?”

“看不了了。”沈羲下巴微扬,望着横在窗外的那片芭蕉叶道:“早就让人拿去给梁哥儿了。”

沈歆怔住,忽地把背挺直起来:“你怎么手脚这么快!”

沈羲扭头望她半晌,索性把身子转过来:“有什么不对么?不过是首诗文而已,我本来就是给他的。”

沈歆急得脸色绯红,掐了半刻手心才勉强按捺住骂她的冲动。她倒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沉不住气,这拿到手都还没捂热呢,就那么急巴巴地去给沈梁献宝了!真是肚子里装不了三两油的东西,活该她一辈子上不了台面!

但她却无它法,舒了口气,勉强放平静道:“你现在去把它拿回来,我拿三本诗集跟你换!”

说着她从秋蟾手上接过三本装订齐整的蓝皮册子,顺势递给沈羲:“这三本诗集里也有那首咏梅诗,梁哥儿看到必然会更喜欢的。一首诗能学得着多少东西?得取百家之长才能有所获。”

沈羲随手翻了两页,又摇起扇子,“姐姐的意思,可是要拿回那首诗?”

“你把它给我,这几本诗集便是你的!”沈歆在诗集上拍了拍。

沈羲没吭声,歪靠在枕上摇起扇子来。

沈歆吃不透她这什么意思,便道:“你要是嫌少,我还可加上本字帖。”

沈羲仍是没说话,闷声之余倒是端起杯子啜了口粗茶。

沈歆催道:“你倒是说句话!”

沈羲对窗望了良久,才幽幽吐了口气,收回目光望着她:“姐姐这么大手笔,委实不少了。只不过,那首咏梅诗是我答应把瓷枕出让给姐姐的条件,没有这首诗,那瓷枕便不可能出让于你,眼下姐姐又要把这诗要回去,这可真令我十分难办。”

她说着便从袖口里掏出张纸把弄着,在光下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即使看不清楚字迹,那上面殷红的几个指印,也能让人轻松辩认出正是下晌她们俩所立下的字据!

沈歆看到这个便心底打了个颤,难不成她还想以拿回瓷枕作要挟?

“那首诗于你又没有多少用处,你何必死死钳住不放?”她心下也着了急,语速也快起来。

“话可不是这么说。东西称心是为贵,我那瓷枕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难道长房还没有几件比它更贵重的东西?你不还是想拥有它。那首诗于我也是一样,我就是喜欢,这在我心里便价值千金了。姐姐要拿走它,那就就得把瓷枕还给我。”

沈羲不紧不慢,跟唠家常时没什么两样。

帘栊下的珍珠元贝看到这里却觉心惊肉跳!

到此刻她们才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原来她竟是挖了个老大的坑引着沈歆往里跳!

这坑挖得不显山不露水,她们这些人竟毫无所觉,还直以为她们姑娘又犯浑,把手上仅有的宝贝也拱手送人!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这一整日下来,她们姑娘究竟还要给她们多少惊喜!

沈歆这里也因着这句话而咬起牙来,果然她竟抱的是这个心思!那诗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张写了字的纸而已,能有什么大用处?竟也敢胡搅蛮缠来讨要瓷枕!她好不容易拿回去的枕头,又怎可能说还就还回来?

“妹妹要这么说,那我可就也得换个说法了。”她收起笑容,斜睨着沈羲道:“咱们这字据上可都说好了,谁反悔可就得赔付对方五百两银子。这诗咱们可没写在字据里,你却问我要瓷枕,这可就算是你违约了。”

“姐姐说的没错。不过,如果姐姐不问我要那首诗,我又怎么可能会问姐姐要瓷枕呢?”沈羲冷笑着睨她,接着道:“不如姐姐就别问我要那诗了,如此瓷枕还是姐姐的,诗还是我的,咱们各得其所,岂不快哉?”

沈歆被噎到半日回不上气来!

她没料到这傻子居然也会有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她先前不是还三言两语就让傻乎乎的她把瓷枕拱手让出来了么?怎么转眼间她就这么有主见了,还知道跟她讨价还价了?这话可逼得她还能怎么往下说!

第20章 慢走不送

眼下她竟被自己套进死胡同里,她不拿回瓷枕沈羲便不会把密令还给她,她不拿到密令那么就逃不过沈若浦的责罚,甚至还可能有更严重的后果!这密令她是非拿到手不可,可若不把瓷枕拿出来交换,她沈羲看模样是绝不会拿出来!

她不拿出来,难道她还能上这院子里四处去搜?

区区一张纸而已,她还能搜得到?

她忽然有了吐血的冲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这样,她怎么会一再在她沈羲手里变得如此被动?

谁来告诉她这死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狠狠地瞪着她,但却无法拿定个主意来。

“姐姐若是没什么事了,不如早些回房罢?虽是三月的天了,可夜里却还清凉,可莫要着了凉才好。”沈羲慢吞吞摇着扇子,扬唇又瞥了她一眼,“我这里可还等着伯父早日归京带契咱们,莫要他人还没回来,你们倒先倒下了。”

沈歆听出她的讥讽,掐着手心倏地站起,两颊涨得通红!

待要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到底想起沈若浦那副模样来,又没了底气。

无论如何,这密令总是该拿回去的!至于瓷枕——她咬一咬牙,又狠瞪起沈羲——瓷枕固然也重要,可眼下却难以顾这么多了,沈若浦那边必定是找不到定不会罢休,倘若让他瞅出什么端倪,再引得沈羲将事情和盘托出,她将更加难堪!

也罢,先且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她咬牙深吸气,胸脯接连起伏几下,才缓下声音说道:“秋蟾去把瓷枕拿回来!”

“慢着!”沈羲停下扇子站起来,双唇扬得弯弯地望着她:“咱们有言在先,谁悔约谁就得赔银子,眼下我可没有跟你追回瓷枕,你若要自行把瓷枕还回来,那可就还得承担五百两银子的赔钱!秋蟾,你可别忘了把五百两银子一道拿过来!”

沈歆终于把脸气歪了!

但还未等她扑过去,沈羲这里已踹翻凳子挡住她脚步:“我这里可没有任人撒泼的规矩!字据是你要立的,五百两银子的赔钱也是你定的,眼下我可没逼着你把瓷枕还回来,你若是不服,我大可以陪着你去老太爷跟前理论!若是想动手,却是打错了算盘!”

凳子还没停下来,珍珠元贝已经一个箭步闪到她跟前,绷着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她抬出沈若浦,沈歆便满肚子火无法往外发了!

千错万错就错在她一时不慎跟她立了这字据!若无字据她同样也可以拿瓷枕要挟回她,可眼下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她沈羲只要往万荣堂一摆,她便能输个彻彻底底!而她若还在这当口生事,那么不但这密令的事要曝光,她日间诽谤沈羲的事也要坐实了!

她哪里冒得起这样的风险,付得出这样的代价!

“贱人,你给我记着!”

她咬牙指着她怒喝,一张脸气得狰狞。

沈羲拨开丫鬟们走出来,执扇冷笑道:“急什么,来日方长呢!”

沈歆咬牙逼回喉头的腥甜,生生咬着舌根克制住冲动,冲秋蟾大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秋蟾连忙低头出去。

沈羲望着她,复又退身在绣墩儿上坐下来。

秋蝉直奔还等着下文的黄氏所在的拂香院正房。

沈歆这里都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黄氏又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眼下拿回密令防止沈若浦怒意继续发散才是最要紧的,沈羲就是拿准了她们非拿走那首诗不可,才逼得她们不得不主动将瓷枕还回去,还捎带上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可够得寻常三口之家好几年的嚼用了!

她不知道该恨沈羲的奸滑还是沈歆的失策,原本她沈羲只定了三百两的赔付,是沈歆自己要求定到五百两!

“那死丫头定是故意的!定是故意的!不然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怒骂着,手脚都气得冰凉,地上杯盘碗盏碎了一片。

可是又有什么用?

人家还是半点力气不费,便拿回来了瓷枕,让她们欢喜成空,且还白赚了她们五百两银子!

更窝囊的是,这还是她们自己送上门去求着她收下的!

秋蟾拿着瓷枕与银子回到梨香院时,沈歆还是气得脸色发青,沈羲还是悠然自若地摇她的扇子。

她把东西递给沈歆,沈歆便冲沈羲咬牙瞪过去:“把诗还给我!”

沈羲笑着把瓷枕挪过来:“容我先看看有没有破损?”

看完之后又伸手问她要银票:“自然还得再验验真假。”

沈歆气得两眼发黑,两手颤抖着将银票扑面甩给她,又踹翻了身前绣墩儿。

沈羲不以为意,对光验着银票。五百两银子都到手了,她还会在乎个把凳子么?要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她接下来再讹她几张凳子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行了。”

银票是瑞丰行的真票,没有假。

瑞丰行是老钱庄,五十年前她跟他们幕后东家的大小姐也还挺熟的。

她从怀里把那密令抽出来,递过去:“我就不送了。”

沈歆夺回来看过,再死命瞪她一眼,而后一拧身便往外跑了个没影。

“姑娘!”

珍珠元贝带着哭音飞奔过来,均站在沈羲面前说不出话来了。

跟沈歆一样,她们的手脚都在颤抖,只不过沈歆是气得,而她们是激动得!

她们只想哭,她们的姑娘真的变了!真的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傻里傻气的二姑娘了!她不但从沈若浦房里顺利脱身,还转眼就把黄氏母女给狠狠坑了一把!

到现在她们仍然觉得这像是场梦,眼前的沈羲哪里还是沈羲,分明就是老天爷派来的活菩萨!

沈家娇横霸道的大姑娘,在她面前竟然半点法子都没有!不但乖乖地把瓷枕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还不能不乖乖地递上五百两银票,她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只怕是打娘肚子里出来,这还是头一回!

她们吸着鼻子,越发抽抽了。

“这是好事,哭什么?”沈羲拿着那几张银票望着她们笑道,“擦擦眼泪,咱得接着把日子往下过!”

第21章 当家作主

月光洒在京师大地,把破落的梨香院也映得辉亮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