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连忙跟着厉声骂了丫鬟几句,领着她走了。

绿萍进来沏了茶给纪氏消火,又顺势切了盘蜜瓜给沈渠。

端着盘子的白皙素手一伸过来,沈渠又不免多看了几眼。

纪氏满心眼里全是火:“你们沈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绿萍没想也沾了身灰,暗地里瞪了眼沈渠后脑勺,默不作声出门来。

到了廊下,正遇见有小丫鬟远远地过来道:“绿萍姐姐,梨香院的珍珠在外头,说是她们院子要作清理,请太太拔几个人过去。”

绿萍一腔郁闷正不知该冲谁发泄,再一听是梨香院,便将她劈头盖脸骂起来:“没见太太正陪着二爷习字吗?哪有那么多功夫理那些破事!

“收拾个屋子都要太太派人,她们院里都是太太小姐么?出去几年回来倒长脸了,你也是没眼力见,怎么什么事都接茬!”

她这里骂得声音不小,一是心里着实恼着沈渠而借口发泄,二则是实在也鼓不起那勇气去回纪氏,借此让纪氏听听怎么回事便罢。

哪料得珍珠这会儿就站在院门下,院门距此不过十余丈,竟是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顿时她只觉寒意裹身,浑身发颤,气得竟是连气息都吐不顺畅了!

她们院里统共就三个下人,这也叫做出去几年回来长了脸?!

倘若他们把人手给足了她们,他们又何曾会为这点事来烦她?眼下倒成了他们的不是了!

当下也不等那丫鬟来回话,转身便就回了梨香院。

第25章 登门造访

沈羲却还立在廊下与裴姨娘说话,见她红着眼眶飞奔回来也不由都愣住。

珍珠抹着眼泪道:“这未免太欺负人了,搁在从前,她们三房要做什么,咱们老爷太太可是从未说过二话。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就是上门投靠的亲戚,也没有这么落拓的,早知道,咱们倒还不如留在杏儿沟自在!”

裴姨娘轻斥她:“胡说什么?姑娘大了,不回府来,难道一辈子困在那山沟沟里不成?”

说完她凝眉看了眼沈羲,又忧虑地锁紧双眉。

眼下这模样,又怎能不让人叹气?

外人只道沈家二房虽然只剩下弱女幼子,但起码也是官户之后,走出去也是体体面面的。

可哪里知道如今也就剩下个空壳子,哪里想得到她们在自己家中竟动辄艰难,随便做点事情便得受闲气?

“不如咱们去寻寻孙姨娘?”珍珠稳住情绪,又说道。

沈羲想也未想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瞧不起孙姨娘,而是昨日在老太爷书房,看得出来沈歆与孙姨娘关系不错,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姨娘,统共也只生下个女儿,论身份哪能和黄氏沈歆相比?

眼下她巴结她们还来不及,在明知道二房不受宠的情况下,又岂会帮她们说话,而忍长房不快?

就是去寻她,也必然要碰钉子。

“那我还是去叫上元贝和刘嬷嬷,自己慢慢腾罢。”珍珠擦去残泪。

这也不成。

院子虽不大,可真要清理起来那也够她们受的。

况且她前世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的方面还行,唯独这起居上却少不了人服侍。加上她又是个假冒的,没了她们在,指不定什么时候便露馅了。

沈羲扫了眼她,思忖片刻,说道:“咱们手头不是还有十来两碎银么?你这就取点钱,托二门下哪个家丁出去买两盒好些的点心回来。”

珍珠没问她买点心做什么,反倒是疑惑:“如何要托家丁?奴婢自己去不就成了么?”

沈羲听闻微顿,而后才又忽然想起来。

大秦礼教甚严,女子无事要尽量不出门,是因为赫连族人本就奉儒教为国学,遵巡周礼。

而拓跋族人世居北方,一部人的祖先还原在北方草原上游牧过,他们祟尚武力,因此礼教规矩上却没有那么严格。

在大秦几百年统治下,在中原土地繁衍数代,虽是也融合了不少,但大多数拓跋官员府中,对女子的管束是相对放松的。

所以如今的大周,虽承袭了世代的等级制度,也提倡女子端庄婉约是为高贵,但在民风上却宽松许多。

这自然也是许多赫连贵族们不愿与拓跋人联姻的另一个原因,他们认为拓跋人粗鄙随意,不如他们血统高贵。

珍珠拿了钱出门去,裴姨娘也伴着沈羲回房来。

“倘若办不成,便也就算了,我与梁哥儿住在后头也不是不行,何必这般劳神劳力。”

沈羲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说道:“你住得下,不代表他们这做法就是对的。

“而且不是你们觉得那罩房里也不错,我这院子就不用拾掇。

“眼下我或许没有办法搬回抿香院,但不管住哪里,都得活出个精气神来,人家想埋汰咱们,咱们就真让他们给埋汰了么?”

裴姨娘无言以对,不过望着浑身上下透着自信与坚定的她,却隐约觉得精神渐起。

“姑娘这两日,当真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忍不住上前接过犀角梳,替她梳起头发来。

沈羲抚着眉眼五官,微叹一气,没有作声。

于她们来说,她这皮囊下的自己是陌生了,可于她自己来说,看到如今这副形容,却更为陌生。

那具她用了整整十六年的身躯已经化成灰,镜子里的面孔已不是原来的她。

这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珍珠就拎着三盒点心回来了。

沈羲赞赏地看了她两眼。

点心是在京师老字号“昌裕兴”买的,而且还是那里的招牌糕点,从前她就挺爱吃,没想到如今都改朝换代了,这店面和瑞丰行钱庄一样还在。

也不知道来日她出门上街之后,整个京师城还有多少是记忆中的景象?

而位于玉玑坊的张府,如今还剩下几分轮廓?

“姑娘上次就说过好久没吃这家的点心了,奴婢就在心里记着。”珍珠被夸了,双颊红起来。

沈羲把点心重新装好,笑了笑,却示意她和元贝拎着点心跟她出门。

沈府东西两跨院,原先是抿香院所在西跨院最为热闹,可自打二房出事,西跨院也冷清下来,相反是长房三房同在的东跨院这边热闹非凡了。

出到二门内天井的时候,沈羲特意往西南角上的抿香院望了望,透过穿堂与庑廊望过去,院子已经上了大锁,外表看着虽是新净,但终归透着股沧桑落寞的气息。

她至今不知道沈祟信夫妇究竟死因为何,究竟什么原因使得沈若浦会连血脉亲情都不顾,忍心看他们姐弟过着连下人都敢给脸色的生活?

退一万步说,二房就算再不肖,人都死了,也该了了。

何况若真有欺宗灭祖之举,他沈若浦何不将他们姐弟也赶出宗族?

可见,沈若浦对二房,应该是不完全只剩厌恶的。

到了撷香院,沈羲看看匾上几个字,跨步进了门。

这里早有丫鬟见到她们,迟疑着走过来了。

“我来给三婶请安,烦请去通报一声。”

她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愣了下立刻会意,自荷包里取了块买点心剩下的碎银递过去。

从前的沈羲当然没有让她这么做过,若她还会这招,也可免去许多苦头了。

可从未知晓该如何做这种事的她,那模样神情,偏生就做得如行云流水,既不显拘促,还让人觉出一股坦荡爽利之气。

丫鬟也从没见过这位愣木头似的的二姑娘居然还会递钱行方便,顿时呆了呆。

“三婶可在?”

沈羲扬唇又补一句,她便就连忙将碎银给收了回来,道了句“姑娘稍候”,便就一溜烟进去了。

第26章 欲擒故纵

她堂堂二姑娘前来婶母屋里串门,却还得留在门下等通报,若放在从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存在。

珍珠元贝们偷觑一眼她,见她面无不悦,忽也心定下来。

少顷,那进去的丫鬟便就转出来,为难地道:“我们太太正养神,姑娘不如改日再来。”

珍珠元贝皆有些丧气。

沈羲略顿,而后道:“也好,正好昨儿晚上大姐姐送诗集过来给我的时候,说她过两日便要去赴什么刘夫人的寿宴,反正我也只是路过,既如此,我便去她房里先坐坐。”

说完,她就当真转了身,往外走去。

这丫鬟却倏地皱了眉,沈歆什么时候跟她那么要好了,还大晚上地给她送诗集?

她是纪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纪氏什么心思她大致是有数的。

这里瞧着沈羲走了,她便立刻转身,朝院里奔去。

纪氏这里看着沈渠写了几行字,心里才渐渐好些,听青梅匆匆掀帘进来把门口事情一说,也不由把身子直了起来。

“刘夫人?哪个刘夫人?”

青梅道:“奴婢近来只听说刘阁老的夫人要做寿,这事京师只怕都知道。”

纪氏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长房要去刘府贺寿?”

朝中阁老府办寿宴,沈家自然是得有人情往来的,可这份情面却是由沈若浦出面去行。

若是论子弟们单独走人情,从前沈崇信在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如今长房与三房却没有这份体面。

他们长房居然要去刘府贺寿,这背后目的怎么会简单?

刘湘岚是吏部尚书,她们此去,自然是想替沈祟义谋求回调之机会了。

沈祟义若调回来,影响最大的可是她纪氏……

“去把她追回来!”

她执着扇子站起来。

沈羲刚走出拐角,青梅便已经顶着副笑脸追上了她。

“姑娘走得好快,我方才刚回屋里,太太就醒了,听说姑娘来过,忙让奴婢请您回去坐坐呢。”

沈羲笑道:“这可怎么好?我是正打算去拂香院的。”

“进屋吃杯茶,也耽误不了姑娘多少工夫。”青梅极力劝说。

沈羲便就慢吞吞回头瞅了眼珍珠:“那你先拿着回去,元贝跟着我便成。”

珍珠微顿,倏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立刻拎着花了一两多银子买来的点心颌首回了梨香院。

点心拎到撷香院,自是给纪氏买的,纪氏再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权力在手,这点子上争也没法争。

既是求她办事,带点伴手礼去,多少给彼此留点余地,总归比空着双手上门讨方便的要好。

可没想纪氏对送上门来的她竟然不见,等人走了,非得回头又巴巴地追上来求着人回去,这下沈羲被动化成了主动,自然这点心也可省下来不必再送了。

珍珠对自家姑娘的敬仰之情已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想起自己先前那点气竟都受不了,与原先的沈羲又有何分别?不过是凭着腔热血给自己添麻烦罢了。

哪里及得如今她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达成目的?

她这里一面惭愧难当地回屋,一面又愈发惊骇着沈羲的变化,一颗心浮浮沉沉,在胸膛里翻来覆去。

沈羲看她走了,这便也与青梅折回了来路。

到了纪氏房门下,才要掀帘,屋里却先走出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来。

只见他身量稍高,身段也有着身为官宦子弟的丰实,墨发下一张银盆脸,挺鼻丰唇,只可惜一双眼睛略微有些后吊,平白多了几分轻佻之气。

元贝见着忙后退半步行礼:“二爷。”

沈渠负手从沈羲脸上扫过又落到她脸上,两眼骨碌碌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才又慢腾腾离开。

原来这就是纪氏的长子沈渠!

沈羲睃了眼他背影,抬步进了屋。

这里一抬头,就见迎面一张湘绣富贵花开大屏风,屏风左右两厢他都设有桌几,但明显只是摆设。

左首一只半人高的青花大梅瓶,插着一大枝桃花,右首则是一对尺长的西洋珐琅狮虎,几上一只大座钟,也不是等闲货色,至少不会比她费尽力气要保住的瓷枕要便宜就是了。

随着青梅入到屏风后,便就剩下满眼的富丽堂皇。

沈羲见的世面也算多了,也没见过谁家里整的这么张扬。

除去被当成仓库摆放着数不清古董的博古架,贴着赤金贴片儿的各色家具,案上玉雕的白菜与兰花,整个儿看起来只剩富贵二字,却连半分她所熟悉的读书人家的清雅也无。

撩开东边帘栊下的珠帘,沈羲便望见炕上坐着的年轻妇人。

如这屋子一样,她浑身也收拾得极华丽,鹅蛋脸儿,丰嘴唇,与先前的沈渠颇有几分相似,只除了她脸上并没有那双微吊的眼尾。

沈羲心里有数,矮身一福:“三婶。”

纪氏只觉今日这副进退有度温文有礼的样子与她素日颇为不符,望了她半日,才扯开殷红双唇作了回应,指着炕下锦墩儿让她坐:“病都好了么?”

“多谢婶母惦记,都好了。”沈羲回应着。

纪氏身子未动,随眼又溜到她身上。

看她依旧稳稳当当从容自如,捏着扇子穗儿的手指头便逐渐动得缓慢起来。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模样,那股浮躁劲儿看得她打心底里生厌,可如今这——

这眉眼开阔眼神清亮,又落落大方,看着比自己教出来的沈嫣还要更有教养与气质的样子,虽然也谈不上让人多么喜欢,可终归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加之她相貌本就生的极好,这气质一变,竟生生有了脱胎换骨之感。

紫薇来上茶,她接茶轻啜半口,对着窗外静默起来。

八成是装出来的。

不过是不是装的,她总有办法让她现出原形。

她就这么沉默着,看她慌不慌!

可她静默到手里茶都凉了,丫鬟们都有些紧张了,坐在绣墩儿上的沈羲却还是泰然坐在那里!

仿佛在她印象里,她纪氏天生就是这么不爱说话,她早已司空见惯似的。

又或者,她根本就没当这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纪氏皱眉看她片刻,将碗盖啪嗒盖上茶碗,惊破这一屋子静谧:“昨儿夜里老太爷屋里那么大动静,也不见你出来,还道你犹病着。没想到却是歆姐儿上你屋里去了,这么说来,你们姐妹倒是又和好了?”

第27章 太不甘心

“是大姐姐心宽,不计较我,反倒还来看我。我便是铁石心肠,也给捂暖了。”

沈羲对她的忽然出声也不觉意外,冲她笑了笑,也端起了茶。

茶具是吉星高照粉彩高盖碗,依旧延续着她富丽堂皇的风格。

不过茶却是今春的瓜片,虽然算不得什么顶级,却着实是她这几日吃到的最好的茶了。

纪氏斜眼着她,拿回扇子在手:“可我怎么听说昨儿下晌,歆姐儿还上老太爷屋里告你打她来着?”

“三婶明察秋毫,自知告我的是大姐姐的丫鬟,并不是大姐姐。后来还是大伯母亲自过来解围,还着大姐姐送我回房的。”

说到这里沈羲把笑容敛了敛,叹了口气道:“不过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因我而起,这点我还是很惭愧的。”

纪氏见她字字句句都向着黄氏母女,心里冷笑,一面鄙弃着,一面却又有些烦躁。

黄氏现如今连二房都开始收买起来了么?

她莫非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了?不,沈祟义不在京师,她是留不住多久的。

可是万一沈祟义又真被她奔走成功弄回来了呢?

她拿到这中馈权才不过三年,这三年里还有个孙姨娘从旁瞅着跟着,这权力在手里还没捂热,难道就要交出去吗?

她掐着扇穗儿,险些就把皮肉也给掐破。

“你先前跟青梅说,歆姐儿过几日要上哪儿去赴宴来着?”

“刘夫人的寿宴。”沈羲道。

其实到如今为止她也没能确切弄清楚这刘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这不重要,既然黄氏母女这般锲而不舍,那么已然能证明她们想回京的心情迫在眉睫。

三房与长房虽然没听说闹出过什么风波,但他们矛盾摆在那里,只要沈祟义调回京师,中馈大权就得交还黄氏。

虽然世上把权力钱财视如粪土的也有大把,但就凭黄氏那副德性,倘若还当着家,他们三房也少不了在她手下受气。

何况掌着中馈,总有点油水可捞。

纪氏放着好好主母不做,怎么可能会盼着黄氏回来接管家务?

所以她提到沈歆去赴刘家寿宴是有用意的。

不抬出刘夫人这尊佛,她今日就是拉一车点心来,纪氏不想见她,她也还是进不了这道门。

而纪氏着青梅来追她回来,使她心下也就更加笃定。

纪氏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可听到她这么斩钉截铁地回答,一颗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黄氏母女算计沈羲的瓷枕时,自然是防着外人的。

拂香院的人不会往外说,梨香院的人往外说了也没人会信,也无处可说。

所以三房里就是听到了沈歆去沈羲房里闹腾的风声,也猜不到竟是沈歆屡次在算计二房瓷枕。

但黄氏留京用意却不难猜。

沈羲这么说,她便信了十成十。

“歆姐儿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在二房面前,是用不着拐弯抹角的,反正他们姐弟一个傻一个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沈羲却恰在这时哟地一声站起来,仿似压根没听到她问话似的,望着案上漏刻说道:“都这早晚了!

“回府这么久,也没来及拾掇拾掇院子,我该回去忙乎去了。三婶事忙,我改日再来给三婶请安。”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去。

纪氏哪肯就此打住?忙唤住她道:“你急什么,吃了茶再走也不迟。”

沈羲为难地:“三婶也知道,我屋里人少,不去看着她们做,实在怕不成。”

纪氏气闷。

先前珍珠来求她拨人的事她自然知道,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她偏跟她闹一出,若不是对她以往的印象太深刻,真让人怀疑她是故意的!

她缓缓呼了口气,说道:“紫薇去传个话给史瑞家的,让她挑几个体壮勤快的婆子去梨香院。”

紫薇看了眼沈羲,应声离去。

沈羲笑着道:“三婶可帮了我大忙了。”

又道:“不知三婶还有什么吩咐?”

纪氏只觉她这笑容格外刺眼,却不能不忍耐住,重复道:“歆姐儿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的可多了。”沈羲端茶又吃了口,说道:“说她送来的诗集是顶好的,还说让梁哥儿好生读书,又说等不日大伯回京,便请他专门指点梁哥儿的学习。

“此外还有许多,我倒是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纪氏只觉后槽牙被虫啮咬似的发痒。

她支着额头闭了闭眼,吐起气来。

沈歆都已经盘算得这么详细了?都计划到沈祟义回京之后的事了?

她固然对沈羲的话抱有疑虑,沈歆那丫头她虽然得见的日子不如沈羲这么长久,可是也看得出来那不是个好相与的。

外人都说大姑娘知书识礼温和谦让,可黄氏什么性子她不清楚吗?

有那样的母亲,沈歆又能谦逊到哪里去?

尤其沈歆又与沈羲才发生过矛盾不久。

她会与沈羲这么亲近,并且说这么多也就更不合情理了。

可仔细想起来,抛去沈歆何以会亲近沈羲这层不提,沈羲所说的这些却未必不是事实。

黄氏不就是在为沈祟义奔走吗?她们既是奔这个去的,那这些话又有什么不对?

如果把刘阁老这边攻下,沈祟义确是很容易就能调回京的不是么!

凭沈羲的脑子与二房如今的状况,她们是不可能会知道,或者说关心长房有什么打算的。

那么沈羲这番话说谎的可能性便不大,如果沈歆不主动与她说起,她是不会生出这些话来的。

何况印象中沈羲傻是傻,却被沈祟义夫妇严格教育,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这样的事,还是不曾有过。

她拿指节骨顶着额骨,摩挲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着沈羲笑了一笑:“你们和好了便好。我没事了,你去吧。”

“劳三婶惦记了。”

沈羲起身行礼,仍由青梅引着出了门去。

纪氏等她出了门口脸色便立时冷下:“去打听看看,昨儿夜里歆姐儿究竟有没有去过梨香院?”

沈羲回到梨香院,婆子们已经在珍珠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事实上纪氏理家还是有她的一套,发话下去后送来的婆子个个膀壮腰圆,不输寻常壮汉。

不过小会儿的工夫,门厅里原先堆着的杂物便眼见着空了。

第28章 相依为命

东西厢房里也同时开动。

自打回到府来,院里人还从没见梨香院有过这么热闹。

元贝捂口站在门下不敢置信,箭步跑到珍珠面前询问事由。

她虽然跟着沈羲去的撷香院,但沈羲跟纪氏说的什么她在门外完全不晓得。

沈羲招来珍珠交代了几句便就回房去。

拐角处看见小猫儿似的蹲在角门下打量外头的沈梁,也把他叫进房来,走到桌旁打开那撂着的三只点心盒子让他吃。

沈梁先是不敢,两手攀着桌沿睁大眼望着她。

“吃吧,不说你。”

她掰了块桃酥到他嘴边。

他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接了,小小地咬了点碎屑在齿间抿着,之后才敢咬一点大的,吃起来。

沈羲顺手拿了张小杌子让他坐下,摇着扇子望着他。

明明不久前才说过让他别再吃零嘴儿,可眼下这样的东西也不是常买,不过是个孩子,哪忍心拘着。

“姐姐也吃。”

沈梁掰下一块,踮脚塞到她嘴里,胖成小包子的手上尚有润肤的乳脂香。

春日的阳光把门廊照暖了,姐弟俩相对着的样子在逆光下成了剪影,门外的喧闹与他们仿似无关。

“你最喜欢吃什么?桃酥?核桃糕?还是云卷儿?等咱们有了钱,以后常买。”

“我最喜吃姐姐带我去城隍庙买的糖葫芦,去年我们去逛庙会,我走累了,姐姐买了糖葫芦给我吃,我就不累了。”

小男孩仰起肉乎乎的圆脸蛋,眼神晶亮地望着她,嘴边还有满脸的糕饼屑。

沈羲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唇角不觉地弯起来。

婆子们得了纪氏的指示,落力干了一下晌,到太阳落山时里里外外所有房间便全腾了出来。

清出的杂物全被运走,只剩下各处需做清扫和摆设,这些却已不在话下。

珍珠元贝与刘嬷嬷接着忙乎了几日,便就四下妥贴。

院子小是小了点儿,但修修补补再好好打扫完,倒也略看得入眼了。

沈羲挑了个日子让裴姨娘母子住进东厢。

又让原本住在前院里大通铺上的刘嬷嬷搬来珍珠她们隔壁,交代她负责看院儿与院里清扫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