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唇角还有笑,但那笑却无端透着些寒凉。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要有点念想。

这一世她以为她孤孤单单地来,除去复仇不会让她有什么牵挂,可是裴姨娘和戚九她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后来她又有了萧淮。

没有人知道她有了萧淮之后心里有多么踏实和愉悦,但现在宋姣却带着药奔着他去了!

韩述华仰望着她,搁在她喉间的手其实并没有用上多大力,但她却仿佛比被掐着还要心惊……

“他是什么人,我清楚。”

身后突然响起沉缓但坚定的声音。

沈羲倏地回头。

贺兰谆立在门槛下,眼望着地下的韩述华,话却是在对她说:“五军副都督的位置不是白占着的。

“宋姣巴巴地追过去,他怎么可能看不穿她打的什么主意?

“别难过。如果连这点算计他都吃不住,他不配让你爱他。”

……

子夜了,萧淮还斜歪在桌畔翻书。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觉得独自出远门,心里有些空落落。

“吴腾他们没什么消息来吧?”他抬起眼道。

“没有。”苏言走上前。

他抬手支额,看到指上的斑指,又不由凝起眸来。

偎着他的时候,她最爱摆弄他这个,他也甚爱她在他身边捣鼓来捣鼓去。

他不在身边她就强悍得像头小母狮,他在的时候她就像只没他宠着就不行的小猫儿。

可是小猫儿也很体贴,可以好言好语地哄他,也可以惯着他枕在她的腿睡上好几个时辰。

他爱她。

他心里软软地。连带着对苏言的口吻也柔和起来:“也累了,歇着去吧。”

苏言看他神情愉悦也不觉地扬了唇。

刚退到帘栊下,侍官端着一脸难色进了来:“大人,宋姣来了。

“拍了好久的门,我没让她进来,可她一直拍一直拍。”

苏言目光略寒:“她怎么会来?”

侍官摇摇头。

苏言面色阴沉,回头看了眼正拿帕子擦斑指的萧淮,又走回来说道:“少主,宋姣来了。”

萧淮刚刚还溢满温柔的双眼立时就冷下来。

他瞥了眼他,没说话,继续忙自己的。但转瞬,他目光里的厌恶又忽然变成了戾光!

“在哪儿!”

宋姣豁出去了!她必须在今夜里见到萧淮!

根据惯例,到了明日,他将会有不少的人要见,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办,她也许会更找不到机会!

当侍官再度开门的时候她就想她成功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开后不但走出了萧淮,还连苏言和侍官侍卫都出来了!

萧淮跨过门槛立在门檐下,声音比这深秋夜雨更寒冷:“把世子妃有什么危险说出来,我便许你名声不败。”

宋姣狂跳的心似要直接迸出喉咙:“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淮睥睨她道:“你都能单枪匹马赶来寻我,难道你们老太太还有你母亲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按捺得住不对她动手?

“我数到三,你自己拿主意。一——”

“我是真不知道!”宋姣急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

温婵不是说像他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独身在外,看到追着自己过来的女孩子都会心猿意马经不住诱惑的吗?

为什么他要么不见她,见了却直接又绕到了沈羲头上!

但温婵与韩述华她们想着怎么对沈羲的她怎么会知道,她们嫌她年纪轻不稳重,压根就没跟她透露过一个字!

“二——”

“世子!你怎么能一来就认定我是害你的呢?!”

她受不了这般被动,傲气蹿了上来,索性也豁出去了:“难道我就不能仅仅是自己想见你而寻过来么?

“我对世子的心意,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沈姑娘怎么对你的,我一样可以!

“你只要对我有一点点好,我什么都不争也行!我只求能侍奉世子左右,世子——”

她哭起来,也不清楚是为了自己掉到泥泞里去的尊严,还是为了疯狂地想要跟沈羲分享他的这颗心。

“拖出街去!”

“少主!在她包袱里找到这个!”

正在萧淮忍无可忍之际,苏言拿着个小瓷瓶快步走向他。

他寒脸夺过来,打开瓶塞嗅了嗅,又瞪向宋姣:“这是什么!”

宋姣一张脸瞬间变成纸白!

她居然忘了去到燕王父子所居之处,都须得被检查随身行囊的惯例!

她慌乱起来,刚才的底气勇气如同被雨水浇淋,全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

“喂给她!”

“不要!”她尖叫起来!

这药有什么后果她心知肚明,她不要在他面前失仪!

但是紫衣侍卫们还是二话不说到她面前来了,并且还扭住了她胳膊!

“是,是宫里给的求欢药!”

她顶不住了,她尖叫着哭着说出来!

“韩顿我操你祖宗!”

萧淮自牙缝里怒吼出来!

他青筋直暴走到她跟前,一脚将她踹进雨里,怒指她道:“我告诉你,回头她要是跟我有点什么误会,你宋家就等着灭族!

“——备马,回京!”

第260章 不杀她吗?

沈羲听完贺兰谆的话,在原地又蹲了半晌才起来。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来说这句话,但她的心还是倏地安定了下来。

“谢谢。”她冲他扬了扬唇角。

他目光在她脸上留连了会儿,走到韩述华跟前:“宋夫人还有什么底牌可得赶紧亮,你该知道,既然我来了,那这件事情可就不是你们撒撒泼就能了结的。”

如果说韩述华之前怀着些侥幸,觉得后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的话,那么在亲眼看到沈羲眼里的杀机,还有贺兰谆的出现之后,她便已再也没有什么期望了!

温婵不会来,她就是来了也未必会救得了她!

贺兰谆来了就代表事情已经走燕王府的明路了,别说惊动燕王,就是一个萧淮也会让她们吃不消!

她语无伦次,连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

贺兰谆又走了出去,而沈羲看向韩述华,过了片刻,又笑了起来。

韩述华更是颤抖起来!

谁说她不怕死?谁会不怕死?!

但沈羲说出口的一句话却令她几疑听错——

“想活着回韩家吗?”她说道。

“……你想怎么样?”她牙齿都开始在颤抖。

“呆会儿下了山,你回韩家帮我去问温婵几句话。半个时辰之内问明白回来了,我就让你活。”

沈羲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才的愤怒与恨意全部已经去了。

“什么话?”韩述华紧咽了口唾液。

“你帮我问她,当年在相国寺她得手之后,是谁往她肩上捅的那几刀?”

相国寺后小胡同?

韩述华脸上一派怔忡!连随后走进来的戚九都愣了愣。

“如果不去,或者去半个时辰之内还没回来,那这些人我就全部移交给王府。”沈羲道。

韩述华五指自地上抠出满手的泥来!

天下人都知道贺兰谆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燕王的态度,没有能在燕王府定狱里不说实话的犯人!

这些杀手落在在霍究手上没有不招供的可能!

一旦燕王看过他们的口供,那么到时候哪怕宫里不出声,就凭燕王府也能将他们宋家诛个五族!

温婵百般算计,又避免在城内动手就是为的避开燕王府的人,可没想到她除了漏算了沈羲一个隐藏的武功高手,还把王府的人也给漏算了!

她至今不知道贺兰谆怎么会带着侍卫到这里来的,她至今也不相信她敢真的把这件事让萧淮知道!

更不敢相信她会让燕王知道!

但无论如何,她的确是走到这一步了。

哪怕她回头被萧淮千刀万剐她韩述华也看不到了!

现如今她哪里还有什么逃脱的机会,别说是她,就是温婵也逃不脱了!

她实实在在地成了她沈羲砧板上的鱼肉!

“我去问了,你真会放了我们吗?”她颤声问。

沈羲扬唇:“半个时辰,多一秒钟我也不答应。但是事情得问清楚,问不清楚回来,你也知道后果。

“温婵眼里只有她自己,这点你应该有底。你和宋姣都被她坑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好好把握。”

韩述华咬紧牙关,如即将脱水而死的鱼一般喘起粗气。

没错,她是被温婵拖下水的!

宋姣也是被她拖下水的!

她的亲娘不保她,可她还有她自己的儿女家人要保!

如果只是问几句话就能抽身,她没有理由不去做。

“好,我去!”

戚九把韩述华带走又回来,看她在椅上静默,不由道:“真的不杀她吗?她回去不来了怎么办?”

“她逃得了吗?”沈羲抬了抬眼眸,眼里阴冷阴冷,“温婵为了徐靖不惜杀我,如今她们又让宋姣去迷惑萧淮,我怎么可能不杀她!

“但就这么死在我手里也太便宜她了。”

戚九眼里有迷茫。

死在她手里,还叫便宜?

“你说温婵会等死吗?”沈羲忽然笑道。

“她不会。她会像当年跪在我面前请求做我的奴婢一样,抓住一切可以保命的机会。”

戚九想象不出来。她问:“她会不会找韩顿帮忙?”

“犯下这么大的事儿……本来会,现在却不会了。”

她笑了笑。

沈羲找到贺兰谆的时候,他仍立在廊檐下,天边黑色已经微微变浅。

他转过身:“问完了?”

她点点头,凝眉道:“不知大人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凶犯?又会如何跟王爷禀报此事——”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他。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不愿意把凶犯在这种情况下移交王府。

贺兰谆看她半晌,说道:“沈姑娘能不能帮我保守一个秘密?”

沈羲心下一跳:“什么秘密?”

关于他与徐家的关系吗……

他波澜不惊道:“我今夜未曾去到屯营,并且滞留至今,恐已渎职。

“我想撒个谎,说是途中大雨阻路,只好在农户家里避雨。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帮我保密?”

沈羲哑口无言。

帮他保密?

意思是,他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上报燕王?!

“那这些凶犯怎么办?”

这些人她肯定是想自己留着的。但是若提出来,会不会又有些得寸进尺?

“还有侍卫们,他们会保密吗?”

侍卫是王府的人,这个又怎么能防得住呢?

贺兰谆望着雨幕,幽幽道:“你若不想让别人知道,便一定不会再有人知道。

“凶犯我会替你寻个妥当的时候安置。要怎么处置他们,是私下了结,还是想走明面讨回公道,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

沈羲心下大松!

这么说来他今儿带来的侍卫还是他自己的人?!

她屏息看他片刻,清了下嗓子,又说道:“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这多不合情理!

贺兰谆静默着,然后道:“救你是刚好赶巧,不想走王府明路是我也不愿意沾惹这前朝勋贵的事儿。

“至于帮你关押犯人,则是既然打算不走明路,便须得将首尾收拾干净。

“除此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沈姑娘不要多想。”

沈羲愣了愣。

“姑娘,韩述华已经押上马车了。”戚九走了过来。

沈羲看向贺兰谆。

贺兰谆走入雨里:“出发吧。”

第261章 输的彻底

马车与马匹等随着渐小的雨势齐齐向山下进发。

到了驿道上,贺兰谆带着人往相反方向去,而沈羲让戚九拿住韩述华,进城直接往鹿儿胡同韩家奔来。

韩述华等人全军覆没的消息自然早就传到了温婵耳里。

从她接到沈羲送来的消息时起她就呆坐到现在。

先前因为她的失声大喊而引来的人到底又在她呆立之后又回了屋去,因为叫了人来也已经没有用!

沈羲已经前往山上,她就算再加派人手过去也必然来不及。

而且这件事她瞒韩顿瞒得那么紧,她又怎么能在那当口自己把老底揭了?

她只能揣着侥幸盼着事情不会如她所想,然而当前去探听消息的人传话回来,她便已彻底绝望。

她不但是输了,而且输得干净彻底!

所有凶手案犯全部被沈羲与燕王府的人拿下,甚至连韩述华都落在他们手里,她眼下就是个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天一亮,燕王府的人便会踏入韩府,将韩述华的尸体丢在她面前,或者是把她带去都察院,又或者是直接到王府的定狱接受判决。

她惹了燕王府,竟敢企图谋害他们的准世子妃,燕王没有理由不惩治她!

倘若不惩治,那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犯到他们头上?

她知道的。

所以她才会专挑在萧淮不在京的时间下手,而且又挑中了吃准沈羲不敢对王府透露的徐靖的墓地下手!

她想,就算是沈羲豁出去让萧淮知道徐靖的事,可她又如何敢让燕王知道她跟前朝勋贵有牵连?她没有这样的胆子!

但燕王府的人还是上山了!

自打失手之后整个坟园便处处岗哨,令她根本连带人前去的是谁她都不知道!

这下就是韩顿也保不了她了!

最多也就保她一条命,而她将成为全天下人嘴里最为恶毒的妇人!

她的风光荣耀将会一扫而空!

哪怕她还住在这韩府里,她也将再也不会被人尊敬地称为老太君!

恭敬地称她为大秦最后一位贵女!

不会有无数的官眷再以能得见她为荣!

她更不会在死后以诰命夫人的身份给她这一生划上个完美的句号!

可她又不能照她的话去见她!她若去了,那便绝无生还的可能!她为什么要去送死?韩述华的命要紧,她的命更要紧啊!

她历经那么多事情才光荣活到现在,她的命多珍贵!

要是去送了死,那她不是白杀了张盈,白担了这么多年心吗?

她才不受她威胁!

她攥着绢子,忽地站起来,急步走到妆台前,望着镜子里黯淡的她的脸。

这半夜的时间,她仿佛更加苍老了,她的皱纹更多了。

什么时候她已经老成了这个模样?

而张盈……她却还拥有着那么美好的年华,她还有大把光阴,她虽然死过一次,可她的年华却半点没耽误!

而自以为是胜利者的她,居然是这样的老态龙钟了。

就算是徐靖站在面前,他也还是会选择她吧?

然后眼下她还能想什么办法替自己脱罪?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打了个寒颤。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躺在血泊里的张盈!

可她再也没有机会杀她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两手猛地一拂,寂静的屋里传来哗啦一片声响!

“老太太!”

弥香与紫霞走进来,看到的是满地狼籍与情绪失控的她。

“去把大爷请过来!”

她要保命,便不能不找韩顿了……

“老太太!姑太太回来了!”

门口传来的一声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令她陡然间也颤抖起来!

“在哪儿?!”她声音也跟着变了形!

韩述华……回来了?

“母亲。”

来人让开,外头便就如行尸走肉般走进个人来。

她披头散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脖子上还有道明显的红肿,身上的衣裳透湿而又布满着泥泞,这哪里还有素日高傲优雅的诰命夫人的样子?!

“华儿!”她抖开面肌挤出一丝惊喜,扑上去将她搂在怀里。

“母亲还没睡呢?”韩述华笑道。“是在等我么?你这么肯定我会回来呀?”

温婵愣住,强笑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母亲居然不知道么?”韩述华也笑起来,笑意却有些发冷,“我被捉去这么久,母亲就在这里干坐着?

“也没有想过要去把我救回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用完就弃的棋子,哪怕是我被捉了,你也不能抛头露面落在张盈手里?”

温婵面肌颤抖:“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张盈挑拨的你?是不是!”

“她是挑拨了我!但我自己也有脑子!”韩述华叫嚷起来!

“你不是说过万无一失吗?不是说过有绝对把握吗?!为什么她沈羲不但逃过了伏击到了山上,我还被她的人轻轻松松给拿住了!

“为什么我们全军覆没!

“你不是算无遗策?!你的女儿我,究竟有没有被你算里头!”

她扯着嗓子冲她叫喊,方才险些死在沈羲手下所受的恐惧到这时全都化成了恨意!

她急步冲向她:“你先是把姣姐儿害得嫁去了西北,如今又害得我险些死在她手下!

“母亲,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这些儿女孙辈?你就这么乐意让我去替你冒险!”

“你胡说什么!”

温婵一颗心绷得生紧,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气:“你小声些,别把人惊动过来。”

“你害怕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怕我惊动别人连累你?”韩述华哭着笑出来。

她和着眼泪深吸了一下鼻腔:“我只有半个时辰时间。

“母亲若还念着我是你女儿,烦请将实话告诉我,张盈想知道的,昔年相国寺外小胡同内你得手之后,肩背上的伤是谁给你留下来的?!”

她立在烛光下,于凌乱发丝下望着她,模样有些凄厉狰狞。

但她嘴里吐出来的话更让人觉得狰狞!

温婵脸色腾地一变:“什么小胡同!我不知道!”

“难道不就是你和张盈遇险的那条小胡同吗?!”

韩述华走近她:“我到底是你生的,再蠢也知道了,当年张盈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就是来跟你寻仇的对不对!是你害死了她,然后却报应到了我和姣姐儿身上!”

“你住嘴!”温婵抬手啪地扇了她一巴掌,大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没有我又哪有你们!那张盈是骗你的,骗你的!你怎么能听信一个外人的话来怀疑你的母亲!”

第262章 保谁的命

“那你敢说你没有喜欢过徐靖吗?”

韩述华捂着脸逼近她:“你敢说你没有嫉妒张盈吗?你敢说你对姣姐儿说的那些话,不是你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吗?!”

温婵被她逼问得节节后退,终于腰抵在妆台上,再也不能动。

韩述华抓住她的胳膊,眼泪从瞪圆的眼睛里滚出来:“她有我所有把柄,半个时辰一到我没有把话带出去,那不光我得死,我们宋家人都得死!

“姣姐儿芸哥儿宜哥儿他们都是我的骨肉!我也是你的亲骨肉!求求你告诉我,让我去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