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自内打开了张家大门,吱呀的声响划破了宁静,沈羲走进去,门下灯笼也点起了几盏。

空置了十三年的宅子早没有了人气,虽然韩家这些年都有人打理,不至于破败荒芜,但扑鼻的霉气仍然伴随着几分苍凉。

“宅子有七进,一进是门厅,二进是寻常客厅,三进是花厅,四进是贵宾厅,五进是正院。

“六进是母亲的百卉堂,七进有三个院落,而后是花园。

“东路有五座大小偏院,西路有楼有敞轩琴台以及内外书房。我住在东路的碧云斋。”

她闭着眼睛说完,方才睁开眼,踏上过二进的游廊。

赫连王朝起源南边,宅院建造随心所欲,并不是规整的北地四合院。

沈羲轻车熟路到了碧云斋,挨着精致的两层小楼每间房挨个儿看过,又下楼来到西路小湖畔。

到底在迈台阶时忍不住打了个踉跄,于栏上坐了下来。

心里像是风卷浮云,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没个止歇。

张盈死后张家只有张缓缓一个小姐,她的闺房应是没有人再住过,所以甚至于摆设也还是她喜欢的样式。

可是昔年她最爱坐着乘凉的湖畔却有了变化,这里多了套石桌石椅,亭外的太湖石也改成了青云石台阶。

这地方,徐靖也没少来。

穆氏说,一个人最为难忘的,是年少时的记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徐靖的。”

她忽然迎风自语般地喃喃,以至于一直默默陪在身侧的戚九蓦然间“嗯?”了一声。

她抚摸着脱了漆的栏杆:“我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贺兰谆就是徐靖的。是在徐家坟园那天夜里,还是在后来?”

月色下戚九面上有些慌乱,环着的双臂也下意识地松下来。

栏上坐着的她面色依然平静,没有怒色也没有怨色,但自她口里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寒。

第460章 少受些苦

“姑娘——”

她舔舔嘴唇,竟说不下去了。

沈羲的手终于停在栏上,看向浑浊水面,从侧面看去她的眉眼清冷,像安置在这里的一座雕像。

戚九终于败下阵,说道:“在徐家坟园上,姑娘昏过去那会儿,我看到他在背人处哭了。当时就疑心来着,但是后来还是没敢说。

“直到姑娘让我去查柳梦兰的时候,我意外在南城碰见了他。”

他哭了?

沈羲手指有些发凉。

“他去南城做什么?”她别开头,嗓子有些干哑。

“他当时混在一堆赫连人里,打听安亲王府,他易了容,但我还是认出他来。”

戚九手心有汗,铁营的宗旨是不得对主上有丝毫的隐瞒背叛,但是在这件事上她违背了。

“我跟踪他的时候,让他逮到了,我意外发现他武功超强,再回想起他在徐家坟园的表现,还有你的疑心,就直接问了他。

“他开始还遮掩,后来我威胁他若不说实话就回来告诉你,然后他就说了。但叮嘱我绝对不能告诉你,否则就以大秦军法处置我。”

她抬头看了看沈羲。现在是她自己发现的,应该不算是她告诉的吧?

沈羲盯着栏外的石头沉默。

他在查安亲王府。

意料之中。

他有一身的本事,怎么会甘心就此做个拓跋人?

昔年的事情与大秦覆国也有关,他身为执掌中军都督府的安国公府世子,必然会想查个水落石出。

但他却忍心什么都瞒着她。

那天在别院里,他夹在嘈杂声音里的那句“阿盈”她听得清楚,哪怕他进门后已神色如常,她也已经笃定。

她迟迟也没有去揭穿。

一经笃定,反而不敢往前迈了。

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他。

她忽然就明白萧淮当初何以会与贺兰谆打架,又何以会替他圆谎说他另有了喜欢的人。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只瞒着她。

可笑她还一直在担心萧淮知道了会无法接受。

“姑娘——是怎么发现的?”戚九惴惴地问。

沈羲面色复又变得漠然。

“去毕府回来的那天夜里,当珍珠无功而返之后。”

戚九微愕。

“我本以为柳梦兰是徐靖派来我身边的。于是我让珍珠扮成我的模样去徐家坟园,我想他若从柳梦兰处知道我趁夜出行,必然会跟出来的。

“然而他始终没来。侍卫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跟踪。后来我又打听到他那天夜里就在玉澜殿呆着,这就奇怪了。”

戚九想到那天夜里她的各种举动,额间忽然有了汗意。

“柳梦兰若是他的人,绝对会告诉他。

“而他没动弹,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压根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就是他并没有在我身边安插什么人。

“二是他安插了有人,但是这个人却告诉了他马车里坐着的是珍珠,而并不是我的真相。

“这件事当时只有你们几个知道。”

戚九抬手擦了擦汗,说道:“那姑娘为何只怀疑属下——”

“你自己没有发觉吗?”

她说道:“每次我怀疑贺兰谆就是徐靖的时候,你总是会千方百计地说服我。而且,整个抿香院只有你知道我与徐靖的关系。”

她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她:“说吧,他都让你干些什么?”

戚九生来第一次觉得膝盖有些发软,她退后半步,单膝跪下来:“也没有别的,只是让属下在姑娘有危险的时候送个讯,然后帮着掩护掩护……

“别的不该说的属下绝没有吐露过半个字!若有半字虚言,便让属下承五马分尸之苦!”

沈羲围着她走了两步,冷笑起来:“好得很。”

戚九不敢抬头。

却半日也未见她再有话传出来。

就在她以为得一直这么跪下去的时候,身边裙裾动了动,有话声下来了:“首先,既然柳梦兰不是贺兰的人,那么他背后定有别人。你去查查他有无子嗣或亲人,下落在哪里。

“其次,太傅府里水深,眼下不止是我们疑心他的来历,这次他出山,恐怕不是他主动为之,而是因形势所迫。

“韩顿的事上若无王爷出马,世子一样赢得下来,但他出马,且赢得这么漂亮,无形牵动了朝局,使得毕太傅也不能不出来平衡局势。

“王爷这么做,很可能不只是针对韩家,矛头而是直指这位大傅大人。

“王爷针对他是出于什么动机,需要摸清楚。太傅的动机,同样要摸清楚。”

戚九只能垂首称是。

沈羲绕着她走完这一圈,下石阶走到湖边,弯腰撷了一朵野生上岸来的荷花。

说道:“最后,去问问徐靖,可曾记得跟我在一起时,从身边哪个人腕上见过一个六角形的疤痕。然后再请他设法将周黔弄出狱来。

“此外,我的直觉,周黔的出现可能有隐情。让他留个心眼。”

周黔是赫连人无假,帮助了她也无假,但他何以恰巧出现在韩顿正想对付她的时机,让人莫名。

很多事情,她是想要与他和萧淮正面交谈的,但既然他不想认她,那就这么传话吧。

戚九全都应下来。

回到府里已是凌晨。

翌日一大早,穆氏便在几名紫衣侍卫护送下带着韩叙与韩顿棺椁去往了西川。

至此韩家的事便尘埃落定。

沈府逐步进入备嫁期,王府典史奉燕王之命送来两名嬷嬷,教习沈羲入府之后事宜——包括床笫之事在内。

这委实令沈羲有些难为情,但嬷嬷们神色甚为正经,仿佛这跟穿衣吃饭之事一样再正常不过。

萧淮近日军务卸去大半,也一心一意筹备婚事。

婚房还定在昭阳宫,之前他征求沈羲意见,沈羲对这个无甚要求,昭阳宫没有什么不好。

负责教习他床闱之事的是敬事房的太监,萧家虽不是宗亲,却也是位列各亲王之上的有功之王。

既然王府有侍官与宫女,自然敬事房来负责调教新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在这位世子面前,他们也不敢太僭越。

萧淮顶着张波澜不惊的脸歪在罗汉床上由着他们说,到最后才漫声吐出一句:“怎么才能让世子妃少受些苦?”

第461章 思念磨人

正等着听他世子大人的太监闻言震惊,一口气在喉间徘了半日才小心翼翼吐出来:“不知世子指的是?”

榻上那人睨过来。

苏言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太监连忙把头低下了,支吾道:“这个,得容小的,细细解说。”

谁能料到他燕王世子活到二十出头居然还没碰过女人?

而且他跟沈羲出双入对地,居然还没有碰过她身子?

原本他们只是打算来走个过场的呀……

不过由此也证明世子妃深受夫君宠爱的传闻绝非虚假。

没想到横行天下有权傍身谁都不怕的二世祖居然也有这么温柔小意的时候,不是想着洞房夜自己怎么快活,反而是想着怎么体贴女方,这还真是开眼界了!

为免世子爷洞房丢了面子,这里少不得卯足劲地细细指点。

承运殿里气氛却远未这么闲适。

燕王再怎么不把儿子当儿子,总归他也是当仁不让的尊长,除去婚礼之事,尚且还有从萧淮那边暂且挪过来的部分军务。

贺兰谆忙的脚不沾地,霍究已经去了刑部报道,这些日子索性住回了王府。

此外王府几位典史以及各司长官也都在殿里待命。

“世子妃驾辇已于昨日送来王府,仪仗人选已经确定。

“由于遵的是拓跋诸侯王纳娶古礼,迎亲的时候将由王府这边指派的人领队。

“至端礼门下,再由司仪官及礼部官员引领新妇进门,至百阶下止,介时世子将在阶下等待。”

燕王点点头,说道:“迎亲的领队定了吗?”

“尚未。”贺兰谆道。

燕王想了下,看向霍究:“你去。”

霍究颌首。

贺兰谆这里便又道:“礼堂就设在南华殿。宴席流水三日,自催妆之日起,至礼成之日止。

“吉日程序共计四十八项,这里是各司职人员花名册,王爷请过目,看看可有需要调整的。”

燕王接来看过,抬头让典史们出去照章办事。

而后与贺兰谆道:“屯营里那边也少不了人,你要是想出京去呆个十天半月再回来,也没有什么要紧。”

贺兰谆侧首看了眼霍究,霍究清着嗓子说道:“我先去跟靳宵他们合合时间。”

说完出了门去。

殿里已没有了人,贺兰看向上方,说道:“属下并不想去。”

燕王扬眉。

他斟酌一会儿,接着道:“世子的婚礼,我想担任司仪官。”

燕王扶桌站起来,走到帘栊下拿起一柱线香:“礼部会有人来。”

他把香点上,缓缓插进香炉里。

香烟慢慢爬上半空,缭绕不去。

贺兰谆幽幽道:“还求王爷成全。”

燕王对着那烟看了半晌,垂首望着香炉:“你这又是何苦?”

他没有言语。

“思念是最磨人的东西。等我这边事办完,你去朝上吧。”

燕王手撑在柜沿上,又望住了那柱香,英挺的背影无端有些寂寞。

走出承运殿,举目望去已处处皆是忙碌的人影了。

侍官就在廊下迎住贺兰谆:“大人,戚九来了。”

他脚步骤然停下,回望过去。

侍官似是看出他疑惑,将头再低一低,说道:“是自正门进来的。并没有避开谁。”

他目色浮动,许久才抬脚走向玉澜殿。

“姑娘让小的传话给大人。”戚九望着足尖,仿佛昨夜的窘意直接持续到了眼下。

“出了什么事?”他凝眉问。

戚九抿唇不语,最终叹一口气:“她都知道了。”

一切都有人打点,就连礼仪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好值得日夜练习的,沈羲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几日便就着人打点起了行装,平日里常用之物慢慢装箱,又对裴姨娘母子做起了安排。

“梁哥儿去家学,回头我挑个机灵些的小厮给他。每隔十日送他到王府来给我检查检查功课。

“珍珠元贝和扶霜扶雪,以及柳梦兰与旺儿我带走,其余人都留下来给你们。

“二房的私产,除去太太的遗物,剩下的都给梁哥儿。

“只不过梁哥儿还小,我且掌管着,替他挣些资本,等他满十五,我再给回他。

“若有急用的,只管来寻我。”

一年前追回来的家产不少,这一年里她又做了些经营,如今又攒出来一笔。

沈家境况已不是纪氏在时,哪怕她就是出了阁,也不可能短了他们母子丁点儿,加上她这身份,府里只有尽着他们来的,绝不可能苛待。

裴姨娘是个妾侍,无法抛头露面打理家产,且这笔钱本就是沈羲拿回来的,更莫说她们还都是张家出来的人,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因道:“二房总共也只有你们姐弟,梁哥儿还小,你当姐姐的替他操劳着,他该感激才是。”

这里说了些私己话,裴姨娘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闺女如今终于将出嫁,也不觉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心思多,可王府不同别处,你可谨记着我当初说给你的话。

“太太奶奶都不望你掺合国仇家恨,你只管好生地过着日子,相夫教子,照料好姑爷便成了。

“你是张家的小姐,是大秦的贵女,可别把自己弄得怨气冲天地。”

“知道了。”沈羲握着她的心微笑。

裴姨娘拭了拭泪,又道:“还有,千万记得,一定要十足安全的时候,才生孩子。”

沈羲失笑:“别人家闺女出嫁,当娘的都劝着早生孩子,你倒好,反过来了。”

裴姨娘嗔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也要了我的命?”

沈羲笑着伏在她膝盖上,闭上眼睛。

一年时间,她已经开始眷恋上她们了。

日子就在诸般琐碎的事情里往前度过。

沈若浦下了严令,婚前不让她与萧淮见面了。

这倒也好,徐靖的事萧淮也瞒着她,而她心里还没放下,也怕见了面一不小心提到这上头,惹出什么不快来。

而萧淮这边连寻了她几回,都被她以沈若浦有命而推托。

也没有说什么,每每只乘着马车在素日等她的西南角门外静静呆上一阵,而后便回去。

日子越发地近了。

前来添妆的客人络绎不绝起来。

燕王府赢韩顿赢得漂亮,再加上他们这婚讯一传出,不光是王府沈家两边皆门庭若市,学舍那边也已有家世涵养都不错的官家小姐前来担任女师,余下这几日反倒无所事事。

晌午后下了场骤雨,雨停后满世界清凉,她带上珍珠又到了张宅。

宅子还没正式修整,但是也准备动工了。等她进了王府,这里将成为她自己的别院。

转了一圈之后到了花园敞轩里坐下。

元贝上了茶,茶与茶具皆是自己带过来的,茶水倒是现煮,园子里几口井全都清理过,原先拿石头压着井口,如今抽换过数十遍水,已经极干净。

可是要复原还得费不少工夫……

她心里盘算着该采买多少下人来打理,一面望着花圃道:“后面水榭斗柜里有笔墨,帮我拿过来。”

没一会儿,一只修长而干燥的手便将笔墨递了给她。

第462章 余生无憾

这不是丫鬟们的手。

她回头,面前人长身玉立,月白锦衫飘逸风流。眼眸里流光潋滟,隐含万水千山。

一顿之后,她站起来。

他却伸手压着她肩膀让她坐回去,自己也在一侧落坐。

桌上只有一只杯子,他微顿,扬声道:“再拿只杯子来。”

利落果决,恍惚间仍是那年带着兵自西北凯旋的少年将军。

侍卫匆匆把杯子送进来,不知哪里取的,放下后便就又匆匆离去。

沈羲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她没有想到他会来,还以为彼此已经有了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默契。

他斟了茶,手扶着茶壶柄,没有再动。

清风卷起两片飞花,落在面前。

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让我说你什么好。”

沈羲拢手不语,任凭心里翻江倒海。

微风吹来雨后泥土湿润的气息,她吸吸鼻子,轻轻笑了下。

说她什么好?她又何尝知道。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吧。”

“阿盈……”

她嘴角又裂开有笑:“徐靖,我在刑场上看到你的时候,你是尊贵的王府掌宫,我是不受宠的沈家小姐。

“那天我发了疯似的在人群里追逐你,那会儿报不报仇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是你多好。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跟你相认的任何机会,不管是在与世子之前还是之后,我对你的情感独一无二,或许它会被别的情感超越,但绝不会被替代。

“徐靖,你的心我都知道,但我的心你知道吗?

“是不是我不够爱你我就没有了跟你相认的资格?

“我没能与你重续前缘,我就只能继续做个往你心里插刀的刽子手?是不是不认我,我就能真的没心没肺做个傻子?”

她定定看过去,神色还算平静。

她不是质问,虽然听起来很像质问。

贺兰谆静默。

他扭头望着栏外景致,隔半晌,说道:“算起来,我已经有二十一年没有踏足过这个园子。这一辈子的十六年,加上一世离京去往云南的那五年。

“没有你,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我都不敢再涉足。所以哪怕无事我就会经过这门前,我也从来没有进来过。

“我比你多活了二十一年,”他看回来,“二十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我学会更为周到地考虑世事情——

“我问你,如果在徐家坟园里我让你知道我是徐靖,你会怎么办?”

沈羲抿唇。

“你不说,我来帮你回答,你最终会谁都不要。等到报了仇,然后就离开京师。张家所有人的坟茔都在南边,你一定会选择南下。”

他静静看过来:“你重生的最大目的就是杀温婵报仇,你不会想要伤害除去仇敌之外的任何人。

“你可能会想,既然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是来自于你,那么没有你,我与他自会有别的归宿。

“而你只要留在我面前一日,对我来说也只是多一日的痛苦。

“确然,我依然深爱张盈,每每梦回,我的心便如同百蚁啃咬。

“我无数次地深夜坐在你我的坟前,幻想着你还是我的疯丫头。

“也曾经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夺回你,我疯狂地企望着你看我的时候,能有看向他时的一半热情。

“可是我拥有了你,我得偿所愿了,你会开心吗?

“最多,你也就是如从前一般把我当成好伙伴,平平淡淡地,尽职尽责地做我的妻子。

“你不会对我撒娇发脾气,也不会对我是不是心里只有你而执着,可是你不会对我做的这些,恰恰就是我所渴求的。

“我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使你全心全意地爱上我,便放手让你去爱你所爱。

“至少,你因为他而绽放的所有光彩,我也可以从旁欣赏。

“所以你又何必执着我的感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我甘之如饴呢?至少我思念你的时候心里是无比充实的。

“老天爷在我的心死寂了二十年之后又重新见到你,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与安慰。

“我的失落,我的痛苦,我的心悦,我的悲伤,还有能够从旁看着你安稳幸福过完这一生的荣幸,所有所有,都令我余生不会再寂寞。

“没有你在的那二十来年的无边寂寞,才是真正扎心的刀。所以,我虽然伤感,却绝没有不甘。”

他侧首扬唇,从上至下无一处不洒脱,不风流。

沈羲垂眸望着他扶着杯子的五指,屏息之后忽然又笑了一笑。

年少时总被她捉住灌输着各种大道理的呆呆的徐靖,如今这样沉稳睿智了。

可他变得这样好,却是被这些年岁月蹉跎成的。

她颤声握住茶壶:“喝茶吧。”

到底没能举起来。

“徐小七……对不起。”她望着前空喃喃地道。

如果世上颜色只有黑或白,世上事只有是与非就好了。

那么情字什么的,也就不会这般扰人了。

他闻声没动。

而后伸出手,拉着她往坚实胸膛里带。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让我抱抱。”

清越的嗓音陡然变得嘶哑,他下巴抵在她头顶,眼里布满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