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翼风目光略有些幽深,他扬唇点了点头:“说起来,我父上与张小姐还略有点渊源。”

“哦?”贺兰谆立即站直:“不知令尊大名是?”

“家父名讳不值一提。”洛翼风笑笑,又道:“倒是我听家父说过,安国公府殉职的那位世子徐靖徐将军,与张小姐感情甚笃。

“自张小姐出了意外之后,徐将军一直到过世时也未曾再娶,倒是真没听说过还有子嗣。”

贺兰谆轻睨他:“他不是在云南呆过几年么?在云南邂逅了我祖母,后来就有了我父亲。

“虽然没成亲,但后来徐家还是认了家父和我祖母的。

“只不过是徐家一直将家父养在府外别院里而已。后来碰上战乱,我就辗转到了卫家。”

徐家他还是要认回来的,所以这套说辞也算是早就已经想好。

虽然这样听起来徐靖与张盈的凄美传说就大大打了个折扣,但是他诋毁的是他自己的名声,用不着对谁负责。

“原来如此。”洛翼风回应道。

这话并不算毫无破绽,但他以徐姓成立铁鹰宗查大秦的事,而且又对玄甲符这么了解,便也就只能相信他的确是徐家后人了。

征战年间多的是匪夷所思之事,刻意追究也无甚意义。

“那我就先去江澈他们那边打听打听,大人等我的消息便是。”

贺兰谆点头,送了他到门口,随即也打马回王府去。

端礼门内竟然正好遇到出门回来的沈羲。

“怎么只有你?”他问道。

“霍究把寄寒叫出去喝酒了。”沈羲接过珍珠递来的扇子,又笑睨他:“今儿没叫你,倒是奇怪。”

贺兰谆想起霍究临出书塾前的杀气腾腾,抿唇一笑,没吭声。

沈羲与他往府内走,一面问起来:“江澈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朝上的事情她虽然不那么操心打听了,可是朝臣们的心思她心里清楚得很。

彻底改变这动荡局面的唯一办法是燕王府掌权,但赫连军若是反对,这事也是麻烦。

毕竟也不可能再行武力镇压,但也不能任由他们瞎提要求。

贺兰谆把洛翼风带回的情况大略说了说,然后道:“先看看他打听的消息如何再说。”

临下台阶时他忽然又停了脚,疑惑地盯着她问道:“你那会儿在大秦,可认识哪个姓洛的男子?”

沈羲讶了讶:“姓洛的?没认识过。”

“好好想想。”贺兰提醒。

“真没有——”沈羲觉得他挺奇怪的,又问他:“到底怎么了?”

贺兰谆见她神情不像有假,也纳闷了。

既然她没有印象,那洛翼风何以说他父亲与张盈有些渊源?又何以对他父亲来历避而不谈?

太奇怪了。

“没有就算了。”他说道。又问:“什么时候去把张家宅子拾掇拾掇?”

“天气凉快点再说……”

这边厢,梅麒瑛离了学舍,纵马到了翠湖,立在柳湖下看了两眼湖景,才又打马回府。

梅夫人恰好也刚从外面会友回来,看到他时顺口问了句:“去哪儿了?”

他如实道:“去栗子胡同跟嫣姑娘见了个面。”

梅夫人皱起眉来:“还没成亲呢,怎么倒约上了?”

“京师里风气可不同咱们那地方,这未婚男女在外见面的事常有呢。”梅麒瑛笑着道。

潭州属长沙府辖内,偏安一隅的小城,哪怕是如今奔放的拓跋人主政了,当地的人也仍然抛不开早前赫连人治国的那套酸腐作派。

在潭州,不但公婆在家中的权力大过天,就是在小姑小叔面前,小媳妇们也是得客客气气地。

梅夫人在京师呆了两三个月,多少也知道些了。因此没再说。

但仍担忧地望着梅麒瑛:“她寻你做什么?”

“哪里是她寻我?分明是我寻她。”梅麒瑛笑,“我去寻贺兰大人吃茶,大人托我带两本书到学舍,便就在那里吃了杯茶。”

梅夫人听说不是沈嫣主动,便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到底该衿持些,三从四德地要牢记在心。

“京师虽说不拘那套,但到底规矩严些还是有好处。

“有个规规矩矩的妻子帮着打理内宅,男人们也才能放开手脚去挣功名事业。

“唉,尤其她又有过那么个不省心的母亲。”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摇了摇头。

“好端端地,您又说那些干什么?祸不及子女,再说,她是沈家的小姐,沈家可还出了位世子妃呢,连人家王府都放心大胆地娶了他们家小姐回去,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梅麒瑛略显心不在焉。

“话不是这么说。”梅夫人道,又叹气:“总而言之,若不是看在你父亲跟沈三老爷多年交情的份上,这门婚事我还真不见得看好。”

梅麒瑛听到这里看了眼她,想了想又还是把嘴闭上了。

却说沈嫣回到府里,回想着与梅麒瑛那番谈话,倒是把这份信心加倍坚定了起来。

原本就算是梅麒瑛不表态,她也是要争取争取的,今儿他给了她定心丸吃,也就再没有理由退缩。

只不过话虽这么说,究竟该如何把事情尽量不弄到那么大的影响,她却仍无头绪。

首先这事情是沈崇光订下的,她只能去找沈崇光说。

因为找到沈若浦了,沈若浦也还是会让沈崇光来处理。

而沈崇光肯定会火冒三丈,不管怎么说他都会火冒三丈,而他火冒三丈之下会发生些什么,可真是难说。

第518章 腾达之家

她又不能去找沈羲,沈羲出面当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关键还得顾及梅家的颜面与两家交情,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凡事都靠别人替她解决。

那么,既然说无论什么情况下去找沈崇光都有可能引发他的怒气,那迟找早找有什么区别?

再者,照朝局这么下去,等到燕王登基,那时候再提出退婚,对两家造成的难处可就更大了。

这么一想,她就唤来丫鬟:“留意一下这两日老爷什么时候说话方便。”

沈崇光近日又哪里有什么清闲?

李睿虽仍在位,燕王却已经总揽了几乎所有政务,在当初自李锭手上吃过那么大一个亏之后,王府自然已无再让贤的可能。

毕尚云是前车之鉴,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所以,该夺权的时候就夺权,这也是王府麾下所有将士一致的心声。

沈家作为紧靠在燕王身畔职位最大的文官,近日他们父子几个又怎能不面面俱到替王府筹谋?

自韩顿死后朝上刚刚稳当,突然间又牵出毕尚云这么件天大的案子,原先拥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官员,比如史棣等人,近日个个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尤其那些曾经参过燕王府的,又曾经踩过沈家的,杨家的,日日唤着管家在往萧沈两家相关的府里递贴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接下来倒霉的就是自己。

尤其是史家,史棣是毕尚云的门生,当初不但伙同韩顿一道坑过燕王,而且史臻还跟韩家有过婚约,好在老天爷保佑她还没有来得及嫁过去,韩家就倒了。

可是再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抹去他曾经对付过燕王府的事实……

这两日他就盯上了沈崇光。

为什么?因为知道沈崇光的女儿沈嫣深受世子妃沈羲所爱护啊!

接连两日下了朝他就追着沈崇光跑,沈崇光有心不搭理,被他堵得次数多了,却也不能不敷衍,到底在燕王没有示意下来之前,他仍然是户部侍郎,也不能太给人家脸子看。

这日晚上就被请出来赴饭局。

“听说与三姑娘订了亲的梅家是潭州的乡绅?

“在下手里正好有道下发给长沙府的文书,是关于赋税之事的。

“梅家是当地望族,在下也查过了,据说有良田千顷,每年下来赋税可都不少。如果三老爷有意——”

都是道上的人,话不用点透也该明白他的意思。

沈崇光正色:“都这当口了,史大人还敢公然跟我来这套,就不怕什么时候风大了把你这官帽也给吹跑了?”

史棣落了个没脸,自不敢再说什么。

沈崇光推杯走人,回到府里心情不好,沈嫣自然也不好挑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这边厢史夫人一听丈夫铩羽,随即哭骂起来:“你这挨千刀的,当初遇上韩顿那人渣,你就该跟他们划清界线倒向沈家和燕王府才是。

“白瞎了你在朝堂混了几十年,风向都摸不准,到头来还要拖着妻儿老小跟着你一起倒霉!”

史棣落埋怨,自然没好气,两夫妻便就在屋里打起来。

史臻只觉得世间最可怜的就是她自己。

莫名其妙的父亲名声坏了,好好的阁老降成了三品侍郎,紧接着她还被降旨嫁去韩家了,稀里糊涂地韩家又倒了,活似世间什么倒霉事情都摊上了她。

到如今,人人都知道她跟韩家有过婚约,韩家又是燕王府的眼中钉,现在更加无人问津她的婚事了。

这也就罢了,居然连毕尚云都倒了!

那可是史棣的老师啊!

是大周公认的最为德高望重的老臣,居然也让萧淮给弄倒了,而且还死在乾清宫!

最最要命的是,干下所有这一切的她的仇人沈羲,曾经被她奚落过的沈羲,居然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这简直好比把她的五脏六腑扯出来放进沸水里滚了又往油锅里滚。

她只觉得她这辈子没救了。

对于父母亲的争吵也无动于衷了,如今谁能娶她,哪怕是个小门小户的她也乐意!

所以最近就忙着在外给自己谋后路了。

史棣对女儿的想法不清楚,吵完之后他依旧又不懈地在朝上寻找着靠山。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所以近来不光燕王府忙,沈家忙,就连杨家也快被人踏破了门槛。

杨夫人合十向天:“真是老天爷保佑!果然人多留点善心还是有好报的,当初可亏得咱们家跟韩家没有什么瓜葛。

“又亏得娶进了沈家大姑奶奶当儿媳妇!

“虽说当初有过那点风波,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人的!”

杨老爷一边翻书一边呵笑:“要不是当时沈家赶上门来退婚,你早就跟人家没瓜葛了!这会子倒成了你的功劳了!”

杨夫人边笑边拍着丈夫:“我那也是在气头上。老大家的进门到如今,我难道不是越看越满意?”

杨老爷若有所思地轻叹:“沈家还有好几个少爷,很快,他们家这根基就扎深了呢。”

沈家四位少爷,一色地还未成亲,等到成年姻亲说定,这家族就庞大了。

再加上沈榧沈梁学业上颇有悟性,一个很快就能下场应试,一个正有大把时光可好生习读,还怕什么?

三房两个儿子虽然读书不行,但听说萧淮近来有让他们去军营历练的打算,来日好生磨练,也可成器。

更莫说三房还有个新进门的文氏,必然将来还会有子女的。

从前在京师频频受到排挤与孤立的沈家,如今已然只有让人仰望的份了。

沈崇光回到府里,往往已只有坐着等人侍侯的力气。

文氏过门几个月,从最初的客气有礼,慢慢地摸到了几分丈夫的禀性。

他虽是也有几分富家子弟的意气,甚至偶尔也还看得出来昔日纨绔时遗留下来的一些臭毛病,但总的来说已属浪子回头,心思摆在了正道上,寻常也不是那么难处的人。

每每这时,就好生侍候,也不吵他,远远地坐着做做针线什么的。

沈崇光见的次数多了,也就说道:“咱们家没有太太做针线的规矩,何况是晚上,仔细伤了眼睛。”

第519章 我要退婚

文氏笑道:“我还年轻,不碍事,反正坐着也是坐着。”

沈崇光就走过去给她把灯拨亮了点儿。

文氏道:“今儿不去书房?”

“明儿休沐,有的是时间。”他盘腿在炕上坐下来。

廊下丫鬟从前从没见过三老爷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子,弯着的眉眼里都有着心照不宣的欢喜。

到底主家和睦,下人们也相对轻松。

沈嫣连等了沈崇光几日,晌午起来见他的长随居然在垂花门下搬花盆,不由问:“老爷今儿没出去?”

长随哈着腰道:“老爷今儿休沐。”

沈嫣听得心下一动,站在廊下想了想,便就推了手头所有事,唤来丫鬟去往撷香院。

近日一干年轻人在朝上大展风采,沈崇光也再不敢敷衍,晌午歇了会儿,难得没有人登门拜访,便就起身在书房读书。

长随忽然进来道:“三姑娘来了。”

沈崇光摆摆手,一抬头便见沈嫣进了门来。

“有事?”他问道。

沈嫣攥着绢子,看了他一眼,沉下心说道:“父亲这会儿可有空?我有件事想跟父亲说。”

沈崇光也没多想,顺口回了句:“什么事?说吧。”

沈嫣咬咬牙,而后提了提裙摆,两膝一折跪在了坚硬的地砖上。

“我想跟梅公子解除婚约,还请父亲成全。”

“什么!”

沈崇光几疑听错,刚才放得柔软的语调立刻拔高起来!“你再说一遍?!”

他这一声吼,门外下人们也跟着把心提了起来。

沈嫣望着地下,平静地道:“我想退婚,不想嫁去梅家,请父亲成全。”

沈崇光望着她,只觉一口气顶在了心尖上,沉也沉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他这些年的确是对纪氏所出的儿女们多有疏忽,可不代表他就不曾惦着他还有三个儿女。

他与梅老爷是多年的同窗,这些年虽然少见面,可交情却未曾丢下。

那年在梅家在见到梅麒瑛,他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聪明又开朗的男孩子,他想着他的嫣姐儿那么闷的性子,如果能配个这样的男子做伴侣,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碰巧梅家夫妇也是曾见过小沈嫣的,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与梅家书信不绝,梅麒瑛的才名他心里早就有数。

他这样出色,令得他这当爹的心里也安乐许多,想沈嫣小时候没得到过他多少关注,如今好歹给他寻到了一个好归宿,日后他们和和美美地,他心里也高兴。同时也骄傲。

可没想到他如此重视着的一门婚事,那么期盼着他为她选的这门婚事能多少弥补他当年的过失,而她在这节骨眼儿上却居然提出退婚!

“你最好给我说出个理由,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火冒三丈地指着她,声音都飘起来了。

上回他就隐约察觉她有这层意思,还以为放了狠话之后她就该死心,不想这才过了几日,她反倒是直接跟他提起退婚来了!

沈嫣咬了咬下唇,反倒抬起她青白的脸来:“我的理由就是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嫁到梅家。”

“怎么回事?!”

文氏与沈渠听到动静即刻赶了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是吓了一跳。

“你不想嫁到梅家,那你想嫁给谁?你是不是在外头招惹别的人了!”沈崇光怒气上头,也顾不上当着填房妻子,直接怒骂起她来。

“老爷!”文氏连忙上前劝止。哪里有当父亲的这样疑心自己的女儿的呢?

沈嫣因为他一张嘴就怀疑她行止不端而心下寒冷。

这就是口口声声关心她的父亲啊!

她望着前方一盆兰花,挺直脊背,说道:“我没有招惹谁,我只是不想嫁给梅家。

“父亲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我,只是凭着您自己的意愿在三言两语之间决定了我的人生。我不想逆来顺受,如此而已。”

她与霍究从未开始,所以这话并没有骗人。

不管日后她与霍究有没有缘份,她与梅家的婚约,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这也根本就是两件事。

“简直混帐!”沈崇光怒骂。

文氏忙把她拉住,又给他扬开扇子扇风。

过门几个月,虽是早就听说沈崇光与嫡出子女之间关系不怎么样,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父女起争执。

眼下看沈嫣一脸的决绝,她忽然就明白这些日子她郁闷的根由了,原来她竟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又不由庆幸那日好在没有说的太深,不然可就真招了她的厌了。

这般想着,又不停地劝和:“嫣姐儿不想嫁也不是没有道理,梅家远离京师,这一过门,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岂能安乐?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女儿的心。”

“过了门人生地不熟,还能一辈子人生地不熟不成?!——这里没你的事,你回房去!”

沈嫣的话简直太戳她心窝子,沈崇光不管三七二十一,撵起人来。

文氏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不多说,看了眼沈嫣,便就闷不吭声出了门。

到了门下,却也不曾走远。

她既能得沈家众人青眼,自然不是头脑浑沌之辈。

纪氏虽然失德,但她留下的三个儿女都是沈家嫡子女,不管觉沈崇光再冷落他们,也不是她这个后娘能从旁看笑话的。

不光不能如此,她还需要格外地付出诚心,否则的话她势必也得不到沈崇光的尊重。

此刻沈嫣突然提出要退婚,是出乎她意料的,而沈崇光有多么看好这门婚事,她也心知肚明。

这里一旦任由他们闹僵,任沈崇光整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来,到那会儿她又岂能撇得干净?

更莫说头顶还有个沈若浦和沈羲盯着沈家。

立在廊下反复思量半晌,她便就唤来丫鬟:“去看看老太爷回来不曾?

“如果回来了便请他过来,再就是即刻去王府送个信给世子妃,就说嫣姐儿这里跟父亲闹起来了。”

丫鬟是跟着她过来的贴心人,自是明白,当即就安排去了。

文氏交握着手在廊下徘徊,想想沈羲必然没有那么快有回音,这边厢沈崇光若真发起火气她也拦不住,真若伤到了沈嫣可不好收场。

第520章 负过责吗?

而回头沈若浦这里一来,八成她也是顶不住的,黄氏素来与沈羲贴心,便索性去往拂香院。

书房里,沈嫣已经挨了沈崇光一巴掌。

沈渠想拖住他来着,却没拖住,此刻才恨起没早些拜霍究为师来!

“婚不能退!沈家不能因为你而变成不仁不义之辈!”

沈崇光面色青寒,纵然是不曾如打人之前的暴怒,但紧握的双拳还有头上暴起的青筋都说明他此刻有多生气。

沈嫣面颊红肿,望着地下,仍是平静得很:“我知道父亲不会为了我而弃沈家不顾,我也不敢为了自己而连累家族名声,我更知道我这样做让父亲为难了。

“可是父亲,您真的有在乎过的意愿吗?我只要这一次,哪怕您让我去梅家亲自谢罪,我也答应!”

挨了一巴掌,她也没有哭。

实在是没有立场哭,无故退婚原本就是她不对,再哭,她是有多委屈?

再者她若是在沈崇光回来之后便打定主意早作打算,事情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

说到底,这一巴掌她倒是因自己的优柔寡断而心甘情愿挨的。

沈崇光牙关紧咬,而对她的质问竟然也有些回不上话来。

他有没有在乎过她的意愿?好像没有。

可是自古以来儿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却成了他的错?!

“你说,究竟为什么要突然间退婚?!”

沈嫣抿唇,嘴角有苦笑。

“不是突然,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要。我不认为梅公子是我的良配。婚姻的事,我想自己拿主意。可是父亲从始至终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从许下这门婚约,到提婚到订亲,你可曾问过我一句我乐不乐意?”

“我是你老子!你的婚事只能我作主,哪里来的道理让你自己拿主意!”

沈崇光气又不打一处来。他一抬脚,踹翻了旁边凳子。

沈嫣笑着抬头:“我知道父亲有的是道理,比如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敢问父亲与我母亲,禀承着媒妁之言下来,您可幸福吗?

“你在与我母亲水火不容的时候,可曾无怨无悔地听命过父母之命,不曾有半点反感吗?”

沈崇光哑口无言。

他跟纪氏根本是个错误,他几时做到了无怨无悔?

如果他能坚持,又怎么会有乔氏和沈蘅?

“父亲自己都不曾觉得幸福,为何又要逼着女儿去嫁一个陌生人?”

沈嫣又往下说起来:“你只是觉得早早给我寻到一门自以为合适的婚事便算对我负责,又何曾想过那么早地给我定下,而后又对我不闻不问,我来日也极可能重蹈你们的覆辙?

“父亲的好意我心领。只求父亲不要再让活成另一个纪氏或者您。

“说句冒犯的,您凭什么觉得您自己都过不好的日子,都求不来的幸福,到了我手里就一定能办到呢?

“我只不过是在您和我母亲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未来。

“倘若来日我落得与我母亲同样的下场,您除了感慨我几句,等到三五月之后,你还能记得我这个被你远嫁到他乡的女儿吗?”

“你胡说些什么!”沈崇光拍着桌子,脸上除了震惊还有些心虚,“我与你母亲跟你与梅公子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什么不同?”沈嫣道,“倘若当时父亲有自行选择妻子的自由,你会选择我母亲吗?你不会。

“因为你从来就不喜欢她那样的性子。

“可惜的是,我是我母亲教养大的,她性格里不好的一面也许我也有。

“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如果我的丈夫将来也纳妾,也对自己的庶子女强过嫡子女一百倍,我也保不准我会做出些什么。

“因为我和我母亲在这点上是一样的,我希望在我付出全部的心意之后,我的丈夫也能一心一意地对我。

“这原是很公平的事情,可是在许多人眼里就变成了是我们的奢求。

“父亲自作主张地把我这样定下余生,说到底,您根本就没有反思过你前面三十多年究竟错在哪里?错了哪些?

“如果您有反思过,您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属意于他人才想退婚。

“更不会在我提出退婚又说及原因时恼羞成怒。

“你所认为很般配,很对得起我这个女儿的婚约,就是你对生下我这个人的所有交代!

“在你看来,给我找了门还不错的人家,就是对我负完责了。

“日后日子过得好,便是你有眼光,挑了个好女婿,若是过得不好,定然是我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便全都是我的错了。

“既然父亲并不想对我负责,那为什么不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我,让我自己来掌控自己的人生呢?”

有些话憋得太久,的确是早就想说了。

虽然纪氏的确是曾犯下过许多错,然而沈崇光也并不是什么错都没有。

这些往事也都还可以抛去不提,就说他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

诚然,打从纪氏死后他对他们几个嫡子女也开始上心起来,但也最多是止于责任而已。

而他之前对待沈蘅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会陪着她做风筝,牵着她的手上街买吃的,带她去郊外踏青。

沈蘅可以随意在他面前撒娇,哪怕哭闹,他也只会哄她而不会责骂她。

与她比起来,她这个嫡长女反倒如同血缘不近的外人。

说不嫉妒,不在乎,都是假的。

倘若是别人的父亲,她一点也不会在意。可偏偏也是她自己的父亲。

抛去嫡庶身份不谈,难道他给予她多一点关心都算是强人所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