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眼疾手快将之抓住——是把柴刀?!

宋湘倏地看向院里,只见院子里满地狼籍,簸箕,菜篮子,杌子,水瓢,撒落了一地。

那边的台阶上站着个妇人,拖着笤帚挡在身前,一张银盘脸因为惶恐而失色,她身后还有个十四五岁眼泪哗啦的少女,整个姿态看起来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要杀我姐姐啦!你们快来人啊,我二婶要杀我姐姐啦!”

熊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刹那的宁静,几乎震聋了人的耳朵,宋湘定睛望去,只见宋濂从柴禾后头跳出来,正用杀猪般的声音大声叫嚷!

宋湘轻瞪了一眼柴禾下的皮猴子,把柴刀扔了,然后看向对面久违的游氏和宋渝。

“二婶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眼下见了我这个亲侄女还以刀相向,是何道理?”

第16章 你只有一个亲叔叔

被她抢了白,宋渝立刻停止哭泣:“我们是在打狗,谁知道你这时候会闯进来!”

“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二婶和二妹妹闯到我们家来打我们家的狗,还理直气壮怪我不该进来,这是想跟谁过不去呢?”

宋湘摸了摸不停蹭着她腿的梨花。

宋渝回不上话,看向游氏。

游氏沉了口气站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狗?我大老远地过来,结果濂哥儿竟使这么条畜生来招待我,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这长辈面前伶牙俐齿地,就是你们长房的家教吗?!”

宋湘撩唇:“那么,不知两年没来的二婶,这次为什么登门?”

游氏面肌连抖了几下,松开笤帚大声道:“自然是来探望你们!不然还能来干什么?”

宋湘收回目光:“既然是来串门的,那就进屋说话。大小也是个官户娘子,拖着柴刀喊打喊杀的可不太像话。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眼看着就要及笄的渝姐儿想想。毕竟,将来谁会喜欢跟个泼妇结亲呢?”

说完她撂下她们,径自去了厨房。

游氏两年没见宋湘,没想到她竟从一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出落得跟她娘一样厉害,一时间在檐下站着都快气冒烟。

朝厨房看了眼,她又追了过来:“你上个月及笄,竟然也不知会我这个婶娘,按说我不来也可以的,但我可不像你那么没良心,今儿我带了礼来给你补上!”

说罢,她便解下挎着的包袱重重放上小木桌。

宋湘看了眼包袱:“及笄礼只有早送的道理,可没有谁及完笄再补礼的。”

游氏没想今日会接连在宋湘面前碰软钉子,她忍气道:“你这是生二婶气呢?”

“怎么会?”宋湘把茶放到她们面前,“二婶疼我,我可高兴还来不及。要不干脆你就多送点儿来?”

“你!”

游氏没占着半分便宜,眼看着就要动怒,最终又还是掐着手忍住了:“二婶从前是跟你母亲争过嘴儿,可一家人磕磕碰碰不也正常么!

“濂哥儿放狗子咬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是我请人做的两件衣裳,你好歹收下。大姑娘了,别成天穿个布衫在外晃悠,不打扮打扮,将来怎么嫁人呢?”

游氏边说边把包袱解开,拿出里头两件衣裳抖开在她面前。

宋湘看去,只见一套紫底织红茉莉花的绸料,一套是湖绿色镶玫红边的缎料,配色可真是一言难尽。这两套下来,大约也就三四两银子吧,却话里话外地把自己给埋汰了个够。

宋湘放茶:“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收到二婶的关心。”

游氏脸皮扯了扯:“小时候我也没少带着你遛弯儿。你娘怀着濂哥儿的时候,我还带着你在二房住过呢。”

“是住过,只不过被子都给渝姐儿盖了,我回去后就咳嗽了大半个月。”说到这儿宋湘看向她:“二婶该不会是大老远跑过来跟我忆往昔的吧?”

游氏噎住。看了眼宋渝,她挺直腰道:“那我不兜圈子了,你也别蒙我了,我来是有极要紧的事!”

宋湘转动着茶碗盖,并不答话。

游氏见她不接茬,架子也端不起来了,只得道:“我就不信你们没听说你二叔的事!”

“什么事啊?”宋湘慢吞吞把碗盖放下。

游氏绷直了身子:“你二叔倒大霉了!徐大人府中失盗,连累了你二叔丢官!”

“哦,听说了。”宋湘道,“是你妹夫辜负了二叔的信任,把机密泄露出去了,害得二叔丢了官。”

“你胡说八道什么!”游氏怪叫起来,“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你别张口就是我妹夫害的他!”

“那难不成是你害的?”

游氏气结,拍桌道:“我告诉你湘丫头,你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叔叔,如今他为着这事丢了官,是咱们宋家的大事!

“我这几日正四处想办法挽回,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手头也紧张,我知道你们平日也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赶紧拿二百两银子出来给我救急!”

宋湘失笑:“二婶张口就二百两,当我们长房开钱庄呢?再说二叔丢官事情再大也是你们二房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缺钱花,不是应该找害你们的那个人吗?为什么找到我的头上?

“我固然只有这么一个叔叔,可但凡你们知道这一点,当初也不会还贪图我们长房的东西,弄得我们连好好一个家也住不下去,不是么?

“——濂哥儿,送客!”

“好嘞!”

宋濂立刻领着狗子自门外跳出来:“二婶,请吧!”

游氏跳起来,手指头指上宋湘鼻尖:“好你个死丫头!你这是要见死不救是吧?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弄到了朝堂上,事情就摁不下来了!

“我们二房落不着好,你们长房也别想好!就算你们娘俩不怕,濂哥儿不怕么?他可是还是要科举的,你是要让他前途也没了么?!”

宋湘闻言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宋渝连忙扯了下游氏衣袖。

游氏恍觉说漏嘴,立时噤声。

宋湘看过去:“闹到朝堂是什么意思?”

游氏有些慌乱,左右相顾而不能言。

宋湘长得跟郑容还是有八份像的,平时不言语的时候不觉怎么,眼下这么样一来,眉宇之间郑容的彪悍与宋裕的不怒自威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她起身就要走,宋湘却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又何不把话说清楚再走?”

说着她脸朝外:“濂哥儿去把院门关了!”

宋濂冲出去砰地把门关上来,带着狗子守在院门里。

游氏母女呆立在门槛下,回身指着安坐着的宋湘。

宋湘道:“这徐大人丢的是什么东西?”

游氏一怒冲回来:“这公堂上的事你一个闺女家也不懂,你追问什么?!”

“那二婶这是有办法保二叔的官了?”

游氏噎住。

宋湘把茶盅放下:“既是关乎公堂,那么徐大人丢的想必不是他的私人物件吧?是与朝政有关的公文?”

游氏咬了半天牙,索性坐下来:“此事已经传开,你我两家又是同根同源,左右荣辱都是一起的,我也就不瞒你了!

“徐大人丢的是几封极重要的信。由于你二叔当初帮着他搬过书房,这些信经过手,所以他知道。

“据你二叔说,那些信大多是徐大人与何侍郎通的家信,但当中有几封却有些年月了,看着像是十七八年前的!

“信纸用料倒是讲究,但面上看着也平常,徐大人却不愿意被人知道的样子,不但从你二叔手上夺了回去,还锁入了密柜。

“没想到,半个月前那天晚上,就有贼人把密柜撬了,把东西给盗走了!”

第17章 天子

宋湘凝眉:“徐洛唤何侍郎一声表舅,你方才又说要闹到公堂,那这些信莫不是何侍郎犯事的罪证?”

大官们与外任的地方官亲戚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的事情多了去了,从前宋裕说过,后来在晋王府,她也没少从晋王妃处听得这些。

“我可没这么说!”游氏立刻又心虚了,“他们男人们在外的事我哪里知道?如果是罪证,那徐大人这些日子还不得急秃了头?但他可没有,照样务公。

“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她瞄一眼宋湘,“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想着安安稳稳活到终老就好了,哪想到这儿女都没成年你二叔就连官职都保不住了!”

她说着呜呜地抹起泪来。

宋湘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不过她也心以为然,倘若丢失的真是罪证一类,徐洛岂还能呆得下去?还能明目张胆地打压宋珉?

但若不是罪证,又会是什么令得徐洛如此宝贝着?十七八年前的信,除非是自己父母亲长留下的遗书——不对,就算是遗书之类,也不可能被外人觑觎。能被觑觎的,自然是与外界相关的。

想到这儿她问:“那贼儿还盗了什么?”

“没什么了,就四封信!”

“具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初十!初十凌晨时分!”

“初十?”

宋湘停止了喝茶。她重生醒来的那日,正是初十,而那日早上,陆瞻也刚好单枪匹马昏倒在她的菜园里……

她默了片刻,立刻又道:“如今贼儿有下落么?”

“没有!”游氏说到口渴也喝了口茶,然后道:“抓贼是官府的事,现如今该如何保你二叔的官才是要紧的!

“我可告诉你,这事儿要是有那么简单,徐大人也不会罢你二叔的官。既然不简单,那么到时候再扯出点别的什么,那可就叫鸡飞蛋打了!你赶紧把银子给我,我托人去周旋周旋!”

宋湘觑着她:“二婶这是讨债呢?我什么时候说要给银子?”

游氏又噎住。

宋湘把茶碗合了,起身道:“奉劝二婶还是先回去想想该怎么摆正求人的态度,再来登门为好。”

说完她身子一转,出了门槛。

游氏追出来:“唉,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跳进门槛来的宋濂叉腰道:“还不走?!”

……

宋湘回到房里,在窗前坐下。

兴平县令初十凌晨失盗,上晌陆瞻就单枪匹马出现在位于兴平县境内的鹤山村。坊间的妇人与游氏都说贼儿武功高强,恰好陆瞻又正是被悉心栽培出来的文武双全的皇孙。

前世陆瞻从来不跟她说及他的事,故而他此番究竟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她也不知情。

如此看来,那盗窃的贼儿倒十有八九就是陆瞻了。

但他一个安享爵禄的皇孙,去盗取这个做什么?

如果真是他,那这些信件的去向何在?

游氏虽说不要脸,但有件事她却说到了点上,长房二房虽说分家了,但终归是同母同父所出的亲兄弟,宋珉这里尚且不知犯了徐洛什么忌讳,那几封信到底藏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到了丢官的地步,定然事态不小。

前世是因为她嫁进了晋王府,事情压了下来,这一世于二房而言就没那么好命了,那么倘若真有个万一,随随便便都能株连上长房。

他们一家子快快活活安安生生,若是被二房给拖累了,岂非也太不值得了?

就是不株连,宋珉这官位不保,又不擅长什么谋生手艺,总共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一双儿女又还未成年,家里生计到时只怕都要成问题。

作为同宗同族,长房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眼下借钱自然是不可能,一来拿钱未必摆得平这事,宋珉一个县丞,他能买通什么有用的渠道?就是能买到,也未必能强得过何侍郎的官威。二来明摆着游氏是来要钱的,她也没有把钱往她怀里倒的道理。

但只要都还在一个族谱上,游氏也是不可能让他们袖手旁观的。

屋里凝立了会儿,她看了眼天色,下厨房做饭。

顺道与正夸奖狗子的宋濂交代:“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做功课。”

……

陆瞻养足了二十日才被王妃允许出门。

虽然没出门,但这些日子他倒也没闲着,重华自宋家回来后,他便让他先往陆曜与陆昀两宫先后安插了眼线,而后又派侍卫去细查了一番何桢的管事唐震。

这日消息到来,他便就乘轿进了宫中。

皇帝在养心殿赏牡丹,这时节牡丹才打了花骨朵儿,但也隐隐有些幽香散发出来了。

花白头发的皇帝穿着半新的袍子游走在花丛之中,清矍面容之间显露着盛世明君的雍容气派,看到陆瞻进来,他目带欣悦地点了点头。

陆瞻行完礼,看向他的牡丹:“这片牡丹林,倒是有些年头了。”

“是啊,东边这几株是你皇祖母还在的时候种的,虽然老了,但我还是舍不得砍了。”皇帝边说边小心地剪掉一根弱枝,又指着近前过来的几棵:“可惜这边几株后来让人给祸祸坏了,当时还害你皇祖母伤了一阵子心呢。”

皇帝与皇后是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在潜邸时连生两子一女。承继大统之后又生下宁王和安嘉公主后好几年,才纳妃生下了四子秦王和五子汉王。

所以陆瞻这两位王叔,其实比陆瞻大不了几岁,就比如五王叔汉王,今年才十九,还未曾大婚。

帝后的胸襟自然非常人能比,宫闱里的事也不好评判,但就连不明白内宅女人多了有何好处的陆瞻也不能不承认,皇帝对皇后的敬重,倒是一直都不曾失去。

“查得怎么样了?”皇帝直身,侧首问他。

陆瞻从怀里拿出两张纸:“这是唐震的履历。他祖籍岭南,先帝大统那年其父母进京,后来他在京城出生。

“年轻时辗转于京中各府间打杂,三十年前自己做点小买卖,后来蚀了本,便又重新给人打起杂来。十六年前,唐震一家子跟何府签了卖身契,他自己渐渐地也做到了管事之位。”

第18章 陆瞻想吃水煮鱼

皇帝看完纸上的内容,挑眉看了眼陆瞻。“这是你独自办好的?”

“皇爷爷下达任务的时候就交代过私下去办,孙儿不敢让外人知道,包括父亲母妃。”陆瞻颌首。

皇帝点头:“这一趟事办下来,倒是沉稳了很多。我记得前两个月你还意气之下要跟亲军卫的将军比武,最后非得把人打趴下才罢休。”

陆瞻赧颜。

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要小小争论两句,但此时此刻,他不但反驳不上来,还只觉得说到了心窝里。

他前世可不是就太过意气用事么,结果给人当了十七八年的活靶子,直到上了当才如梦初醒。

如今想来这些告诫的话身边人都有提醒过,只是他从未曾听进去而已。

抬头时见微躬着上身的皇帝还拿着那纸似在低头细思量,他不由道:“这唐震是否有什么问题?”

皇帝把纸折回袖里:“没什么问题。”说完他想一下,又道:“回头我见见这个人,你能安排好吗?”

陆瞻略顿:“您是想在哪儿见?”

“进宫的话太扎眼了,还是宫外吧。”皇帝踱了两步,“你找个可靠的地方。”

陆瞻思忖,随后俯身:“孙儿知道了。等安排好了,再来禀报皇爷爷。”

皇帝点头,又冲他招手:“来,再陪皇爷爷遛遛。”

……

陆瞻陪着皇帝遛了两个弯儿,祖孙间说了些家常学业上的事,最后直到朝上有官员来找他再出来。

回了王府,陆瞻把重华唤到殿里。

“皇上要见这唐震。你先找个人跟唐震搭上话,再把他身边接触的人全部摸底一遍,有任何疑虑来告诉我。

“最后再去寻个可靠的地儿,酒肆茶馆这些不要用,人太多,最好是不起眼的民宅。办好之后来回话。”

皇帝不愿把人带进宫,是因为太扎眼,那么虽然晋王府防卫森严可确保安全,也不能考虑。

重华下去。到门槛下又回来:“皇上为何会盯上这个唐震?”

陆瞻凝眉:“我也不知。”

重华点点头,先去办事。

陆瞻坐了下,又起身进了内殿。

这些日子他也顺带查了查何桢和徐洛,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把柄,但皇帝不问不代表就没有。

他唤来魏春,让他安排几个人去趟兴平县。又召来外头太监:“我要出去一趟,把我那柄蜀锦描金的象牙扇拿出来。”

“这都吃饭时候了,还要上哪儿去?”

门外传来晋王妃的声音,与她同来的还有端着漆盘和食盒的太监。

陆瞻使眼色给魏春下去,自己迎到外殿:“母妃怎么来了?”

“你父亲不在家,我一个人午膳没意思,过去找你一起吃罢。”

母子俩在炕上坐下,这边便有人摆起了碗盘。王妃亲自给他盛汤:“都是你爱吃的。前阵子养伤,有忌口,现在可以开开荤了。看,都瘦了。”

这段时间晋王妃每日皆要来延昭宫一遭,却也不久呆,今日这顿还是陆瞻回来后同席的第一顿饭。

他起身双手接汤,夹菜之前也先给王妃布了菜。晋王妃笑道:“总觉得你受了回伤,变了很多。”

陆瞻也笑:“哪有?还不是一样又任性又淘气。”

晋王妃微笑望着他,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陆瞻也没有说什么,低头喝汤。

回府之后,晋王妃的关怀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当年。陆瞻理智提醒自己应该完全相信她,但是经历过被陆昀暗算,又经历过暗敌夺命之后,有些事情终究还做不到跟她全盘交底。

“怎么不吃鱼?”神思散漫之间,王妃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

“这鱼口味有点淡,我不太喜欢。”陆瞻放了筷子。他有专门只给他做饭的厨子,是王妃让他自己挑选的。做出来的菜以前他很喜欢,但现在总觉得不是很合口味。“天天吃这些未免有些寡淡,要是能加点辣子进去做水煮就好了,定然极香。”

“加辣子?那可是民间的做法。”晋王妃狐疑地望着他,“辣子伤胃,而且咱们也不必拿它下饭。”

陆瞻听到民间两字,端汤的手停下来。

他想起在潭州那一年,都是吃的宋湘做的菜。她的厨艺跟王府厨子完全不一样,没有这么婉转麻烦,往往不到两刻钟,一个人就把一顿饭做好了,是很寻常的食材,寻常的碗器,但饭菜的香味能直接把人馋虫勾出来。

他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早上,她煮的面条,还拌了几个凉菜,一盘榨过油后的猪油渣就着热油蒜末和芫荽杆麻利滚几下拌炒出来,他一声不吭就着这些吃了两碗臊子面。

这些以往他压根连瞅都不可能瞅的草根食材,不知怎么在她手里都能变成美味。两个孩子在潭州那一年一点没掉膘,不能不说是她的功劳。

有时候他也不能理解,她看上去那么瘦弱温吞的一个人,做菜的方式怎会如此简单直接……

“实在不合口味,回头我便再寻两个川湘系的厨子给你换换嘴儿。”王妃看着他说。

陆瞻回神,点头吃了口鸡丝:“也行。”

王妃微笑,又道:“快点好起来,沈尚书府下个月要给老夫人办寿宴,他们大姑娘上个月也及笄了,模样越发出挑,更是聪明慧黠,到时候你随我同去赴宴,顺道也见见她。”

“我是个男儿,她是个姑娘家,我见她干什么?”陆瞻优雅喝汤。

王妃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该议婚了。沈家是与你外祖杨家齐名的世家,沈家的小姐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倘若能与沈家联姻,对你来说有绝对的好处。”

“可是我不是已经有杨家支持我了么?”陆瞻放下牙箸,“难不成外祖父近来对我有何不满意?”

王妃接过茶来漱口,道:“你外祖父不可能对你有不满意。只是若你有沈家这样的家世作为你的妻族,于你来说只会更好。”

陆瞻望着她,沉吟道:“可是我记得母妃说过,希望我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妻。”

“所以我才让你先去跟沈姑娘见一见。”王妃道,“不见过,不相处,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情投意合呢?何况,情投意合与门当户对也并不冲突。”

第19章 夜探

陆瞻想了下:“我还是想迟些再议婚。”

王妃抬眉。

陆瞻道:“这些年我精力全放在读书习武上,对如何经营好内宅还一脑子浆糊。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照顾别人,这样子成亲岂不是害了人家?

“母妃既然希望我能幸福,那么就请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懂事一点,稳重一点,再来谈婚论嫁如何?”

晋王妃未置可否。

陆瞻又道:“以父亲目前的恩宠,不出意外,我想这大位还是他的。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毕竟我两位王叔也都很优秀。

“那么儿子纵然不能帮上忙,起码也不能拖后腿。皇上要择皇储,定然也会考量皇子们的子弟是否有才有能,以及皇子们在教育后代上的表现。

“所以儿子还是想先有点成绩,以便让皇祖父觉得,选择父亲一定不会有错。”

不管怎么说,王妃总归是他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之一。在逆转前世命运的道路上,她会是陆瞻第一个援手。也是他不可或缺的后盾,这些事上,他需要先与她通个气。

王妃凝思片刻,缓慢啜茶:“历来选择皇储,皇孙们确实也是君主们考量的方向之一。不会有任何一个为着苍生社稷着想的君王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你能想到这层,说明确实是用心了。”

陆瞻颌首:“儿子身为世子,总不能白担着这个名声。”

王妃放下茶,扬唇道:“虎父无犬子,你一直都是很出色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

说完她顿一顿,又道:“那就依你的。不过沈家的寿宴你还是去去,人情世故上的历练,也是你想做成绩出来的前提。”

陆瞻应下来。又道:“那父亲那边……”

王妃挑眉。

陆瞻清了下嗓子:“既然母妃也觉得儿子到了该议婚的年纪,难保父亲不会也这么想。他身为男子,可不会像母亲能这么体帖儿子,万一他——母妃应该是不会让父亲自作主张给我请旨赐婚什么的吧?”

赐婚二字他再也不想承受,既然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自当未雨绸缪。

晋王妃轻瞥他:“放心,既然你跟我说了,那我自然会帮你处理好。”

陆瞻颌首笑道:“那儿子先谢过母亲!”

晋王妃敛目,恢复端庄仪容起身:“你不是要出去?我也吃好了,不耽误你了。”

陆瞻送她到宫门下,魏春恰好进来:“靖安王来看望世子。”

陆昀会来延昭宫,陆瞻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王府三个皇孙里,就数陆昀最热情。先前他终于已经出门走动的消息传出来,陆昀若不赶过来探听虚实也就怪了。

“请靖安王进殿。”

“四弟!”

话音刚落,陆昀便迈步进来,到了跟前看看陆瞻上下,点头道:“看来真是大好了。”

陆瞻微笑:“有劳三哥牵挂。”

“哪里话!我们兄弟,牵挂也是应该的!”陆昀摆手,又道:“臻山今日生辰,在海子河畔队作东,让我捎话给你。

“我方才听说你上晌都进了宫,想必是能成行的了?”

萧臻山是长公主的孙儿,永安侯世子。

陆瞻道:“什么时候?”

“就今儿晚间,日落之后,傍湖赏月。”

陆瞻点头:“既是臻山生辰,那自是要去。只是我下晌还有点事,三哥先行,我届时直接去。”

“也行。”陆昀说着便把订好的酒楼地址给了他,先走了。

陆瞻望着他背影:“这半个月两位郡王在做什么?”

魏春俯身上前:“安惠王前几日被王爷派去押送石料到皇陵了,这几日不在府。靖安王那边,就有吴家,李家,林家,几位公子到访过。余则偶尔在外应酬应酬,没什么异常。

“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世子刚回府那两日倚福宫曾有人出过南城门。”

陆瞻目光凝结:“南城门出去就是兴平县。他自是为了打听我伤从何来。”又道:“他能查到吗?”

“不能。”魏春摇头,“世子回府之后,侍卫们就已遵吩咐将世子从兴平撤出之后一切痕迹都抹去了。又另造了世子受伤之地。如此不但外人查不到,就连徐洛和何桢也查不到世子头上来。”

陆瞻摇开扇子,步下石阶:“晚上小侯爷的宴席,去把何家二公子也邀上。”

魏春顿步:“可是何侍郎府上的二公子?”

陆瞻瞅他一眼,收了扇子,出门去。

……

宋湘在兴平县接连转了几日。二房仍就愁云惨雾,而县令宅邸这边,徐洛三日之中连送了两封信到京城何家,而何家这边也派了个姓唐的管事到兴平。

宋湘也造访过徐洛的书房,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那几封信件的丢失,必然会引起徐洛警惕,不可能还有首尾留在外头。

如今要想保宋珉,要么就像游氏说的,拿钱去周旋,但以宋家如今的人脉,就是有钱也没地方花,因为根本结交不到权势能与何桢匹配的大官。

要么,就是寻到这些信还给徐洛,再把失盗的来龙去脉,包括窃贼一起扭送到徐洛面前。

但问题是,目前盗信嫌疑最大的是陆瞻,她显然是做不到扭送当朝皇孙去一个县令面前的。别说扭送,就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盗这些信,也无从下手。

下晌看到何府的管事出了城,她便也跟着进了京。

在府外直看到何桢的轿子进了门,她才扭头跟宋濂道:“我要进去看看,你在胡同口卖糖人的摊位前等我。”

吸溜着冰粉的宋濂猛点头。学堂里先生家娘子生病,放了几日假。宋湘嫌他碍手碍脚的,本不想带出门,但也经不住他缠,正好同来也可以帮她打打下手。

宋湘在王府六年,也参加过不少应酬,对何家还是略有耳闻。何桢父亲就是先前跟前的大臣,为人端正,攒下了不少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