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把那瓷瓶又往前面挪了挪。

唐震面肌一抖,紧绷起了身子:“那不过是几封家信而已!”

“既然是家信,徐洛为何对外称是宝贝?”

唐震脸上多了些晦气。“确实是家信。信上说的都是些家常琐事。就是摆在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哦?”宋湘明显不信。

唐震望了眼她,又沉下气来:“这信对外人来说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但对我们家老爷来说很重要,因为那几封信的信纸,都是我的前东家亲手制的。

“我前东家曾经在任上于何大人有恩,他们俩人是至交。所以那几封信其实也不是徐大人的东西,而是何大人托徐大人代为保存。”

宋湘一时静默……

看他半晌,她问:“你前东家叫什么名字?”

“姓骆,叫骆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何不在?”

“十八年前洛阳出了桩案子,骆家时任云南知府的骆家三老爷因为渎职下了马,有人说这件事跟骆家当年跟挑拨楚王打击对付时为皇子的皇上一案有关。

“我的前东家骆容,就是骆家的二老爷。被三老爷一牵连,二老爷也丢了官。后来他得暴病死了。”

“洛阳的骆家?”宋湘脱口道。

骆家这事她略有耳闻,宋裕游历在外那几年,正好是骆家出事之时,这案子传得纷纷扬扬,后来他在闲谈时简单说起过。

她心念一动,又道:“何大人把骆容亲制的几张信纸悉心保存,那么看起来交情应该不错?”

第39章 陆世子被雷劈了

唐震不肯说。

宋湘道:“我不是官府的人,你只管说。”

唐震默了半晌,看她又开始挪那堆七七八八的了,便只好道:“当年交情确实极好。我与何大人结识,也是通过我的前东家。

“当时何大人想喝江南的茶,我前东家知道我有来路,就举荐了我给他。骆大人过世后,何大人十分惋惜,也是因为这层,我后来才会被他收留在府中。

“只是外传骆家这垮台的原因太过敏感,何大人轻易不向外人道及这段交情。也交代我不要往外透露这些前事。徐洛说丢失的是宝物,那是他自己的行为!你要是想盗宝,该去找他才是!”

看来唐震把她当成了闻风而动的盗贼。

宋湘自然不会去纠正他。只是她原本以为徐洛丢失的信件里一定藏着什么机密,甚至还曾下意识地猜想是危及他官身的秘密,所以才如此郑重,实在没想过事情的关键不是在信的内容上,而是在那几张纸上!

皇帝上位时曾经历过些什么,她多少也听过,楚王当年自尽于先帝面前,楚王府的后人虽然也得到了善待,但是骆家如果当年真跟挑拨楚王对付皇帝有关,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作为臣子挑拨皇子关系,那不对付你对付谁呢?

从皇权的角度来说,骆家被皇帝针对也算有理有据。

何桢私下收藏着骆容亲制的信纸以作纪念,却又担心着被皇帝猜忌,为防何府人多嘴杂,所以存放在徐洛那里。

没想到无意间被宋珉看到,之后信件又丢失,徐洛没替何桢这位表舅办好事情,自然会迁怒宋珉。

也正因为这信又重要又不重要,所以他才会没有张贴告示,同时又明目张胆把宋珉给罢了。

那么这么一来,只怕罢了宋珉的官的人,根本不是徐洛,而是何桢,因为他才是信的主人!

但是陆瞻拿这些信又做什么呢?

既然他可能不是主谋,那他背后的主谋可能会是谁呢?

她凝思片刻,蓦地看了眼唐震,忽然站直了身——

“你近来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唐震被她的动作也弄得紧张起来:“我每日见得人可多了……”

“令你印象深刻的有没有?!”

唐震略默,点头:“有。前两日我见过一个六旬上下的老者,他谈吐十分文雅,气质相当出众……”

宋湘还没有听他说完便已经浑身绷了起来……

她前世当了皇帝七年的孙媳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模样?

陆瞻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盗信,而能够指使得动他的人只有晋王和皇帝!晋王那么谨慎,也不可能越过皇帝去查何桢与骆家的关系,关键是,骆家是跟楚王那案子有关的人!那么这“主谋”除了皇帝自己,还能有谁呢?

既然皇帝都已经见过唐震,那么唐震周围又岂会没有人盯梢?

思及此处,她立刻拿上匕首跨门而去!

然而刚走出门口,她就迈不动步了——院子里披着月色正站着几个人,他们分散呈半圆形站开,当中的那人面朝这边,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晚风吹拂着他的蟒袍,怡然挺立的样子,让她熟悉到他化成灰都认认得……

陆瞻不愿意打草惊蛇,因此下令让侍卫们围着,就在这里等着她自投罗网。但她出来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很多,步态也要匆促很多。

“阁下是什么人?”

他负手立在月光下,凝眉望着她。

宋湘猜到了会有人埋伏,却没有想到会是陆瞻自己带人前来!

但由此也证明她猜想的没错,他去盗信,就是为了给皇帝办事。

她看了看面前,估算着闯出去的机会有多高。连侍卫带他一起就有五个,他们个个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尤其是陆瞻,他前世受皇帝指派的武将悉心培养,又曾在军营里被狠狠操练过半年,论打斗,宋湘自认是不如他的。

但自己究竟能不能全力一搏闯出去,她心里也没准儿。毕竟……他们有过的最多的肢体交流只限于床上。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动静,是唐震的脚步声,他已经跌跌撞撞出来了。

宋湘看着机会脚步一错,作势就要跃回屋中,离她最近的侍卫立刻飞身上前阻住了她的去势!

宋湘恰好就借着这空当,往空出的缺口扑过来!

侍卫们显然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狡诈,露出了短暂错愕,但他们又有着超乎她想象的默契,就在她往前飞扑的当口,这四个侍卫眨眼又在她落地之处围成了个圈!

……当然,倘若实在要打,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但宋湘并不想与他们结梁子,真要被他们盯上,就是一时走脱了,来日也麻烦得很!

陆瞻看到她这娴熟的应敌技巧,心下已是半点小觑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大步走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宋湘听到这一声问话,蓦然想笑。

她转身望着他,这熟悉的面容,这个分开方一个月的枕边人,居然在郑重其事地问她是什么人?

她目光一冷,飞起一脚照着他面门便踹过去!

她这一脚来得厉害极了,陆瞻纵然好身手,避退之时也让她脚尖挨到了发髻!

侍卫们一涌而上,一场混战开始了。

退出圈外的陆瞻吃了她一记,并未生气,反倒是更仔细看起她的出手来。

但看了半晌,她身手如何他实在已不记得,反倒是她这窈窕的身段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陆瞻敢发誓自己决不是个登徒子,家里的侍女什么的他一个都没碰过,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子他更是没有过非分之想,也更没有盯过人家小姑娘的胳膊腿!

但面前这一位,这玲珑身段,这细长有力的胳膊腿儿,他发誓真的看出来了几分熟悉!

“住手!”

他脱口道。

侍卫停下来。他紧盯着她的眉眼,心下莫名的动荡起来:“我是不是见过你?”

宋湘扬唇,转向他:“世子猜呢?”

先前为免惊动她,她和唐震在屋里说话陆瞻并没有靠近,直到此刻这声音灌入耳里,陆瞻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这声音即便是从面巾底下发出来,跟原音有区别,他也立刻在脑海里与某个人对上了号!

——但这怎么可能?他联想到的那个人,只是个成日在闺闱里打转的弱女子,她的确有副与之媲美的好身材,但却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身手!尤其是不可能有这等处变不惊,敏捷果断临危不乱的心智!……

但是这淡月下朦胧的眉眼,却又该死的加深了他心底的动荡!

宋湘望着双眼渐渐睁大的他,沉气把面巾扯下:“陆世子,别来无恙?”

没有了面巾的遮挡,这一张脸尽现于眼前,宛如一个霹雳,猝不及防将陆瞻炸了个外焦里嫩!……

第40章 这是他老婆!

陆瞻虽然意识上已经在与眼前的真相靠近,可是七年的婚姻经历还是令他一再跟自己说不可能。

但眼下他看到了什么?!

被一身修身的黑衣裹住了身材的宋湘,淡淡定定站在面前,她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带着三分轻慢地望过来。

她既不像是曾经延昭宫里华丽的世子妃,也不像是潭州小院里布衣荆钗的被贬妇人,她灵巧敏捷又自信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陆瞻与她同床共枕七年,居然从来不知道她会武功,而且还会有这么好的武功!

……哪怕是见了鬼,都没有眼下这一幕来得令他感到惊悚!

“你,你,”他手指头指到了她鼻子尖上,真真切切被她吓得灵魂都炸裂了!说话也已口不择言:“你居然干这种事?你也算是官户家的小姐,你家里书香门第,你居然也学人爬墙?!”

侍卫们第一次看到在京城横着走,不,随便打滚走的陆瞻竟然会看到个女子连话都说不好了,纷纷都看过来。

但陆瞻真的要炸了!他奶奶的谁能想到这个会飞檐走壁,会扛着大男人进破庙,还照准他的头脸毫不客气踹来一脚的人竟然是他前世的老婆!

从前那个看上去温顺又安份的女人呢?这什么鬼!这几天在何家窜来窜去的居然是她?

她居然还会爬墙?!

宋湘先前还犯着愁,此刻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心下蓦然舒坦。毕竟能让这抛妻弃子的渣男不高兴的事情,她都高兴。

她淡眼扫视着他,扬唇道:“方才失态了,世子见谅,因为世子前往徐县令处盗信的事,我二叔被徐洛罢了官,如今更连住处都被人日夜骚扰,没办法,我只能来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谁要问她这个?!陆瞻花了九牛二马之力拉回来一线意识,顶着一脸残余的震惊问出声:“你怎么会武功?!”

“我外曾祖原本就是江湖豪侠,后来随先帝挣下了功勋。我外祖曾是朝廷的将领,家母也是将门之后,他们都会武功。我会武功,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宋湘不紧不慢道:“今夜让世子撞到,真是失礼了。不过世子早前既然说认得家父,想必也该知道家母的出身,不会感到很意外才是。”

会武功这件事,虽然家里母亲交代过要掩饰,但那只是怕她嫁不出去。她进了王府后,自然就不存在还需要刻意隐瞒,只不过王府也太平,她也没有什么机会人前出手。

而他也先入为主认为她手无缚鸡之力,是个还需要别人照顾的半废人。

可是但凡他能在她身上用上一点半点的心,也不至于连这都会不知道。

陆瞻在突知她竟然不是个弱女子之后,还要被她言语这么一怼,愈加不知该说什么。

她弱质小白花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存在了七年,在她揭开面巾之前,他对这个闯进何府还能全身而退,仅仅只是留下根头发丝的未知女子是充满着好奇的,但谁能知道现实会拿“前妻”两个字扇他这么大一个嘴巴?!

但她说的没错,她的母亲是将门出身的女子,她的外祖父广结天下义士!他们这么疼她,她又长着一副那样惹眼的容貌,怎么可能会不让她学几手防身技能!

而这些他早就该想到不是吗?

晚风刮在他脸上,他只觉刮得他两边脸都火辣辣地疼起来……

“世子,屋里的人是唐震,怎么处置?”

侍卫跑过来问。又把手上的小瓷瓶,绳索以及小刀呈上来。

他回神,接到手里逐一看过,最后打开瓷瓶闻了闻,扑鼻而来的陈醋的味道薰得他立时别开了脸。

他无语地看了眼宋湘,回想起来她刚才说的什么,跟侍卫道:“先让他呆着。”

事情被戳破,宋湘也不愿久留,她抱拳跟陆瞻行了个江湖礼:“我并非有意滋事,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说完她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陆瞻回神追出去,但还未及开口,她就已经消失在了街头!

……

宋湘出了破庙,旋即沿着巷子奔向了大街。

回到客栈,除了夜行衣,她立在桌畔连喝了几口茶润喉。

躁动的心情随着茶水的浇灌渐渐平复,窗外万籁俱静,看来是没有人追上来了。

她吐了口气,让自己舒服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成亲之前的她也是高看过陆瞻的,在她看来,有能力,有教养,没有权贵子弟的恶习,仅这三样,已经把绝大多数人给刷下去了。

再加上晋王与晋王妃也都是体面人,那么婚后保持平淡而温馨,这样的向往她也有过的。

成亲当夜发生那样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当夜她连陆瞻的面都没见着,翌日早上他就去了屯营。半年后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陆昀。

收拾完的第二天夜里,他进来跟她圆了房。

那是她第一次亲临皇家斗争。被亲兄弟坑,她能够想象到他的心情。这是她的丈夫,日后孩子的爹,她不能不包容他些。后来他的冷落,她也没放在心上,到底他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打击的人,需要时间来接受吧。

但她没想到,他内心真正的不快并不是因为陆昀,而是因为被迫娶了志趣不相投的她。

她能够坦然嫁进王府,是以为哪怕未曾一见钟情,只要有心,至少也能相濡以沫。

但他却认定了自己无辜被捆绑,认定了他爹给他找了个志不同道不合的女子为妻,使他终生都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机会……说起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她是别有用心制造事故想攀高枝嫁给他,没在她伤口上撒过盐,还真是谢天谢地呢!

总之一旦看透了本质,也就没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了。

那几年她与他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期待是早就没有了。

他对她情份有多淡薄,对她有多么看不上,对那桩婚姻有多么厌恶,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真是让人想不到,今夜意外让他撞破,竟也让她见到了他那一脸如同见了鬼的表情!

第41章 楼下的年轻男子

她眯眼深吸了口气,把茶杯放了。

看到博古架上摆着的笔墨,她伸手拿过来,从前为了消遣,她也没少在灯下写写画画。

但如今再动笔,却不是因为他而浪费时间心力了。

将前世种种抛向脑后,她铺开纸张,提笔沾墨,将徐洛失信的这案子细细梳理起来。

……

若无要事,王府各宫都是各自为政,一般不会相互干扰。

送走了沈翌回来的魏春没事干,照旧在延昭宫摇着蒲扇,一面吩咐小太监打点着沈老夫人的寿宴陆瞻该穿的衣裳,一面等着陆瞻归来。

刚刚整理完,门外就有小太监们快步进来恭立在门下了。知道是陆瞻回来,放下扇子迎了上去,还没开口就被陆瞻拂到旁侧越了过去。

“倒茶来!”

陆瞻不带温度地下了命令。

回来这一路上他把重生回来遇见宋湘的前后所有全都细想了一遍!

想到他当日如何大言不惭地说他认识宋裕,结果连人家妻族家世摆在那里他都不知道,脸上便辣了两分。

再想到他言之凿凿跟重华他们说宋姑娘是个弱女子,结果人家当着侍卫们的面一脚踹到了自己头上,他脸又辣了三分!

最后再想到她居然连徐洛丢信的事都已经猜出来是他干的,便又添了五分辣!

等到进家门时一张脸早已快辣熟透,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世子!”重华跟了进来,“唐震那边还没有处置。”

何府的管家被挟迫,只要人不死,唐震就会说出去。本来这件事宋湘做的极妥,若没有陆瞻他们惊动,宋湘把人放回去就完了,谁也逮不着她。

但偏偏陆瞻就把宋湘给撞破了,一堆人在那里,唐震不可能没察觉!

又本来陆瞻也可以袖手旁观,甚至还可以借机向何府邀邀功,但是怎么解释他刚好出现在这里是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唐震要是说出去,宋湘就得暴露了。

重华一直就觉得宋湘与陆瞻之间怪怪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陆瞻那句时不时挂在嘴上的“不管她了”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但他今夜被宋湘踹了一脚并没吭声,以及当初他还信誓旦旦说他跟宋裕认识,说她是个弱女子,结果却被宋湘当场打脸——

戏看得是很精彩没错,但要说他们之间没猫腻,重华是打死也不信了!

而他自己还在刷马桶呢,这事就不得不提醒一下他了。

“这还用问我?”陆瞻瞪他。

重华理解他的恼羞成恼,恭顺地退下了。

……

为了封口,杀死唐震当然也不现实,那么就只好用些别的手段。

好在他没有见到宋湘的面容,收拾起来也容易,侍卫们还扣着唐震在破庙里,重华回去后,便立刻挥退了侍卫,亲手扶了他起来,并假称方才路过遇见匪徒作案,是以顺手解了个围。

唐震自然且惊且庆幸,直叫回去要禀报何桢,告去官府,重华当时就翻了脸,说他们之所以会在此地出没是因为在附近组了个小赌局,你要是去何大人,何大人去告了官府,到时岂不是害了咱们?

唐震是无论如何得罪不起这些人的,便立时打消了告官的念头,且千恩万谢,一再相告铭记在心。

是以这一夜街头安安静静,便再没有像上次那般弄得草木皆兵。

但这一切宋湘是不曾察觉的。

徐洛这案子到此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疑虑,何桢没有乱政,也没有跟他提拔上来的亲戚徐洛勾结滋事,他只是因为怀念老友,又担心牵连自身,而把老友亲制的信纸当成赠与的遗物寄存在徐洛这里。

本来这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徐洛也肯定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但坏就坏在皇帝居然知道了这件事,而且还知道东西就藏在徐家,所以让陆瞻来取了。

倘若事情无假,那么何桢看起来至少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么徐洛针对宋珉的事,何桢知道吗?

她又忍不住想,皇帝对何家到底又存着什么心思呢?他让陆瞻拿取这些信,目的是什么?

前世陆瞻肯定也是得手了的,可她记得,何桢不但官运顺畅,在这之后没几年他还升迁了。如果皇帝忌讳,那他就很应该下手整何家不是吗?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呢?

“宋姑娘,楼下有人找。”

正出着神,房门被人敲响。

宋湘回神,一看想事儿竟想得忘了时间,窗外已经大亮。

正纳闷着是谁来找?掌柜娘子却已经忙着去厨下了。

宋湘收拾好出了房门,先在楼梯口往下看,只见尚且空荡荡的店堂里已经站了个人,一身蓝衣,长身玉立,看身影有些眼熟。

步下楼梯,这人听到楼梯响已经回过头来,还没出声先已冲着她笑了:“湘湘。”

“你怎么来了?”

宋湘惊异地走到付瑛面前,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而且这个时候他理应去上衙了。

付瑛清了下嗓子:“上次我看你跟这家店主挺熟的,猜想你要是进城了,多半是住在这里,所以后来就跟店主打了声招呼,请他在你来了的时候知会我一声。

“昨日我路过的时候这店家娘子就唤住我了,但那个时候你已经出了门。今日我恰巧要出趟公差,不用赶早去衙门,就先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又把手里拿着的几本书递过去:“这里是我问衙门里的老前辈借的几本字帖,他们家的小辈子弟都描这个,对濂哥儿习字应该有用。”

上回付夫人在宋濂面前说了那些话,付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觉得应该让宋湘相信付夫人并不是瞧不起她的那个意思才是。

因此他甚至还起过上南郊去找她的念头,但又生怕唐突过头,反而弄巧成拙。于是就想到了拜托客栈的店家。

店家见过他夜里来找她,且她下楼见了面的,于是并没有多费周折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宋湘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上心,顿了有片刻才道了声“多谢”,然后把书接了,问他:“你吃过早饭了吗?”

第42章 陆世子吃饭不香了

“还没有。街口的来福记,你很久没去了吧?我也有点馋了,不如我们去那儿吃?”

宋湘想了下:“要不就在这儿吃吧,上次的铺子我还想再去看看,正好就不必绕路了。”

看铺子只是借口,只是觉得特地拐去酒楼吃个早饭太过郑重其事罢了。

好在付瑛也并没有坚持,俩人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然后宋湘招呼店家娘子下两碗面,再切两碟卤味。

这边小二上了茶,付瑛就问道:“是了,你方才说看铺子,我记得你上回就去看过,看得如何了?”

“看是看中了。就是有点麻烦。”既然说到这儿,宋湘便把李家药所的事情跟他说了。

“原来是那家。”付瑛若有所思,“印象中那家药所口碑倒是不错的。他们家的药材也真,我记得宋婶儿不是会用药吗?若是能接下来,你们倒可以直接打开门做买卖了。”

付瑛私心里当然是希望宋家能搬回来的,毕竟在村里结识的都是粗人白丁,只有住在京城的祖宅,接触的都是体面人,宋家书香门第的名声才能继续撑得起来。

而若能够再置业开铺,就更好了,母亲那番话虽说的难听,但是世上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人太多了,就算他付瑛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旁人却会评论。

倘若宋家能延续这门第下去,再有钱财铺子傍身,便不会显得他们俩身份相差太远。他才入仕途,虽不去攀龙附凤,也不图占女方便宜,总还是希望女方这边能不拖后腿。

“家母也只是懂些皮毛而已。”

宋湘不知付瑛所想,注意力只在他的提议上。

行武的人多少都会些金创之术,郑容枕畔就摆着好几本外冢父传给她的医书。她不耐烦看,宋湘闲来无事都是翻过了好多回。平常小病小痛也自己拿捏着治好了。但是终究不精,离付瑛说的直接打开门做买卖还是有距离的。

不过付瑛的提议还是又撬活了一点她的心思——自家虽然医术不精,但是自己开间铺子经营,不比把铺子赁出去赚头更大吗?再说反正都是要请坐诊大夫的,郑容多少也懂点门道。

唯独就是周毅与李家这梁子难办……

“你要是实在担心周毅这边,我虽然任职未久,但或许可以托人跟周毅递个话,请他高抬贵手。”

付瑛看她半日未语,仿佛猜到她心思,更加积极地鼓励起她来。

宋湘对官场这套比如今的他可熟多了,并不觉得他能解决得了这件事,再者她也不想欠他这样的人情,就道:“还得回去和我母亲商量过再说。”

付瑛懂得适可而止,不再多言了。

其实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这几回见到宋湘,付瑛竟一次比一次用的心思多,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能无所顾忌地说话行事了。

他更在乎宋湘的反应,于是行事也刻意起来。

……

猝不及防被宋湘完全颠覆了认知的陆瞻,怎么可能会有一夜好眠?

这一晚上他心思都在宋湘身上。

从前就觉得她双掌虎口处略有些粗糙,当时只以为他是婚前做惯了粗活所致;又觉得她肌肉特别紧实有弹性,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腰腹四肢还是像少女一样一丝赘肉都没有,就还以为她天赋异禀——这些话说起来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孩子都生过了两个,刻意回避就显得矫情了——他确是没想到她这居然是因为私下里有练功!

宋湘与付瑛吃面的时候,早膳也摆满了延昭宫一桌子,但他味同嚼蜡。

他又想起来在街头捡到了宋濂那一回——那次夜探何府的就是她无疑了,她到酒楼来的时候,就是梳着散着一半长发的发髻!

而濂哥儿那小兔崽子,还说他不该撒谎骗人,结果他自己把他骗得团团转!……

啊……他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无边的窘迫在他心口脸上浮起又退去,退去又浮起。魏春就只见着他一会儿拍脑门,一会儿咬着牙,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新厨子做的饭食,也不合胃口吗?”

王妃听说陆瞻想吃川蜀菜,前几日就当真请了个川厨进来。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魏春就挺着急的,再这样下去,王妃是会拿膳房的人问罪的!

陆瞻原本拿着牙箸,经他一提醒,索性把牙箸也放了下来。

不过魏春这一打岔,他又冷静了些许。

不管他有多么眼瞎,他都得从现在开始接受她不是柔弱小白花这个事实了。那么她进何府想干什么呢?她说因为他去盗信害得他二叔丢官?丢官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再坐片刻,他推开碗盘站起来,抬腿就跨出了门槛。

等候在此的重华立刻迎上来:“世子您去哪儿?”

“出去走走。”

重华连忙招呼人跟上。

客栈是夫妻店,只请了三个伙计,厨子是店掌柜自己,提供的饭食自然也简单。

面端上来后,付瑛问宋湘:“你今日会出城吗?”

按理说昨夜劫持过唐震,宋湘该立刻离去的,但是陆瞻既然露了面,为何出现在那里,他应该也得有个说法,做番打点,因而反倒不急了。

便就还想去李家拜访一下,问问那药所事由,没有想到出城。

但听付瑛这么问,就道:“付大哥莫非找我还有事?”

“龙云寺的桃花开得盛了,我记得宋叔每年这个时节都得去绘两幅丹青,正好我明日休沐,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宋湘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桃花,刚要拒绝,付瑛又开口了:“龙云寺的桃花是燕京的绝佳美景,明日休沐,朝中定有好些名士大儒会过去,你不是想给濂哥儿找个好师傅吗?这是个好机会。

“虽然咱们不见得能得到大儒垂青,至少你也可以先看看再斟酌。我知道宋叔还有一些同僚很关心你们,等你相中了,到时候再请这些前辈牵线,万一就成了呢?”

龙云寺的桃林盛景宋湘见识过,知道付瑛所言不虚。父亲那些交好的同僚们,她也是该找个机会联络联络了。

想了想,她说道:“那付大哥记得明日把茹姐儿邀上,她定然也会很想去。”

付瑛见她答应,已笑起来:“自然是要带上她,不然回来后她还不得寻我晦气?”

宋湘闻言也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