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容送她到门外,笑眯眯地直到她上车,然后才转身进店。

晋王妃放了帘子。帘子挡住了视线,她目光深凝起来。

英娘道:“这位宋夫人的性情,倒是很少见。不过她虽然大大咧咧地,却又粗中有细,也不愧是将门之后。”

晋王妃道:“你可记得那日我在拂云寺接待沈家女眷,那臭小子一声不吭下山,就是到宋家药所买药来了?”

她看着英娘:“既然他不是早就有筹谋,那么他从大理寺赶到南城,就只是为了给宋家出头了。宋夫人说她跟他不熟,与他相熟的是宋姑娘,也就是说,他是冲着宋姑娘来的。他为了她,竟宁愿不顾礼仪也要把沈钰撇下。”

英娘微顿。

晋王妃收回目光:“他可真是弄了我个措手不及。但这种事情他大可以跟我直说,从前他可是连哪家饭菜好吃,哪个姑娘盯着他看,让他不高兴,这种话都是顺口就能跟我说的,而最近……最近他不但跟我客气起来,还连他跟宋家的交往都不愿说实话了。”

她末尾语音微微下压,显出一丝低落。

英娘道:“世子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倘若真对宋姑娘有心,只怕反而不好意思说。”

晋王妃未置可否。

英娘默了下,便又道:“那么,王妃对宋家观感如何呢?”

“不管我观感如何,倘若他真是那个意思,我都该仔细想想了。”

英娘沉吟:“确实如此。宋家毫无背景,按理说对世子前路而言是没有益处的。在所有人的预想里,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世子有可能娶个平民女子。”

陆瞻没有结交平民的机会,况且皇室长大的他也没有那么庸俗,只图女方皮相就会沉迷进去,就算要情投意合,按理他的目标范围也是城中权贵,再不济也该是个官户,所以当初晋王妃才建议他跟沈钰见见。

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普通出身的宋湘这样上心,关键宋湘能够替李家递状子告周家,昨日这事上又能逼得大理寺彻查周荣一家,这样的胆识魄力和不留后患的行事手段,也说明她不是靠皮相出位的。

那么也就是说,一个“不庸俗”的陆瞻,看上了一个同样不俗却家境平平的宋湘,这样前所未有的可能,怎能不让人伤上一番脑筋?

向来不肯强求陆瞻的晋王妃,她又如何干脆地做这个选择?

“先等他来找我再说吧。”沉吟了片刻之后晋王妃说道:“他昨日能那么快赶到南城,想必我今日到药所的事他也很快就要知道了。我倒要看看这臭小子打算怎么向我兴师问罪?”

英娘笑道:“也好,且看看世子所为是否真如王妃猜想,再作定论。”

……

宋湘出铺子,虽是借口为陆瞻挑谢礼,但实际上也是想出来走走,整个上晌铺子里才来一两个人,还只是测平安脉而已,照此下去,工钱倒是小事,铺子里几百斤的药材放久了必然打水漂。

药所本就做的街坊生意,药材还得按时更迭,没有人光顾,那又是白白往里头扔钱。

即便是胡俨和付瑛肯关照,数量也十分有限,再说总不能专靠他们介绍生意供养……

转了两圈也不知道买什么给陆瞻,想到他前世那样的讲究,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买的,逛了一圈最后便又两手空空回来。进了门就见郑容欢快地哼着曲儿,不由走过去:“有什么喜事?”

“没喜事!”郑容摆手,“只不过今儿来了个你想也想不到的贵客罢了。”

“哪个贵客?”宋湘略想:“莫不是陆世子?”

“不对!比陆世子更贵一层!”

宋湘听到她提到陆瞻时十分淡定已觉疑惑,听到后半句更觉纳闷,他们店里还有比陆瞻更贵的贵客?

“知道你猜不到,”郑容得意道,“是晋王妃!”

“……晋王妃?”

宋湘属实意外。

“可不就是!”郑容扫完地,又麻溜地来择菜,“一开始我还没看出来呢,还是她拐弯抹角说到晋王世子我才猜到的。”

“她来干什么?”

宋湘拖着小杌子坐下来,紧紧地盯着郑容。

晋王妃有多精明,她心里有数的,前世她这位婆婆本来不待见被硬塞给陆瞻的她,但却不是食古不化的,后来也会时不时地带她出门,悉心地传授她应酬的法则,一来二去的接触中,宋湘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她就陆瞻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情况又与前世不同了,眼下陆瞻频频与毫无背景的自己接触,按理说犯了权贵中人的大忌,所以难保她不是过来给下马威的,她得知道她有没有为难郑容。

第118章 我有一个大疑惑

“来诊脉啊,还开了方子。难怪我一看她就觉得她这个人就很不一般,但是也挺好相处的,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还喝了我的茶,比起好多故意端架子的官眷好多了。”

宋湘道:“没问别的?”

“问了呀!”郑容住手,“问你来着,我还当她来者不善,没想到她只是打听昨日那事儿陆世子是不是跟咱们合计好的。我说不是,她也就没说什么了。当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信。”

宋湘皱眉,昨日这事儿赶得那么巧,看着倒也的确不像是凑巧撞上的,而晋王妃都在这么想,别的人能不这么想?俞家和俞贵妃能不这么想?再者还有没有露头的人群呢。

前夜那毒要是没有下成,那周家定然不会全家覆灭,俞歆也不必被逼到进宫请罪的地步,他大可以来衙门胡搅蛮缠,可偏偏他们做成了,而且只以牺牲一个药所口碑的代价就达到了目的,就连宋湘都找不出理由来自证了!

她想了下,说道:“王府事务事关皇权,母亲日后记得多留个心眼儿。”

郑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乡野妇人,话到这份上,她也是听得明白的:“你是怕外人把咱们当成晋王一党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经过周家这次,我们跟晋王府的关系短时间内撇不清了。咱们人微言轻,就算旁人猜测,也最多是疑心咱们是晋王府的爪牙,一般人知道了这层,多半不会来惹我们,但一旦来惹的,就肯定不会是一般人了。”

郑容拿了根葱在手里,掐成两段道:“我也不一般!你以为我就很一般?”

宋湘侧首,望着那两段掐出了浆来的葱段,接过来道:“是,您也不一般。您怎么可能一般呀。”

……

陆瞻紧赶慢赶到了药所,门口没见着有马车,下马进了店堂,店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主顾正在诊脉,压根没见到晋王妃的影子,猜想是走了,更着急。

正要回府,刘喜却看到了他,欢喜地迎了上来:“陆大人!您来了?小的请坐,我这就去请我们东家!”说完飞快撩帘进了后院。

陆瞻只能留住,先挑着角落这边的椅子坐下来,一看店堂里果然与早前的景象有天壤之别,不由问重华:“你有没有亲戚,也介绍介绍过来!”

重华道:“属下就是个孤儿,被卖出来的,哪有什么亲戚?”

陆瞻瞅他一眼,闭嘴了。

这时候通往后院的门下有了动静。

郑容先掀了帘子,已经知道他就是晋王世子,少不得更加客气了:“原来是您来了!”

郑容起身颌首:“宋夫人。”

宋湘接后步出,施了礼,道:“请坐。”又唤了阿顺沏茶来。

陆瞻看郑容在旁边站着,不敢擅坐,郑容忙道:“我在做饭,您先坐着。”

目送她走了陆瞻这才坐下来。

宋湘也坐下,把茶推给他说:“如今我们与你有天壤之别,你不必对我母亲过于拘礼,这会显得很奇怪。何况,你昨天帮了我们这样的大忙,按理说,应该是我们反过来对你致谢才对。”

说着她停了下,道:“我欠你这份人情,有合适的机会我自会报答你的。”

虽然说蒙他相助,但她仍然不想因为这次就改变立场,她和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比较好,这样才能毫无负担地往来。

陆瞻不太苟同:“我与你结交,你母亲就算是我的长辈,我怎可不尊敬她?再说了,皇上也时常教育我要谦逊。

“至于帮忙什么的,这跟你于我的相救之恩又算得了什么?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别的都不算,这份恩情我都必然是要铭记在心的。”

宋湘懒得与他废话。

郑容离开,重华也退走了。宋湘换了话题:“先前你母亲来过了。”

陆瞻立刻前倾了身子:“她可曾说什么?”

宋湘反问:“你昨日回去说了什么?”

“她只问我是撞上了你们家的事,还是我们早就合计好的,我就说了实话。然后问到我怎么与你认识的,便还是之前那套说辞。

“我想她没有相信,不过也没有追问我,我就以为她不追究了。”陆瞻简单说了下,道:“你怎么答的?”

宋湘道:“她正是怀疑昨日这事是你我预谋的。不过当时我不在家,是我母亲接待的。她自然也是说的实话。”

“我方才进宫,皇上也在疑心是我预谋的。看模样原是打算教训我来着,后来听说不是,他就没再怀疑了。但皇上和晋王妃这边我能解释,外人我却没办法。看来,我又连累你了。”

宋湘对此事已有预料,不与他纠缠,说道:“这么说你这边没什么隐患了。”

“不,”陆瞻垂眸把茶碗揭开,“相反我疑惑甚多。”

“什么疑惑?”

陆瞻默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我父亲近来行事有些前后矛盾。”

顿一顿,他接着道:“我去大理寺观政,虽说是皇上栽培,但他在后头也出了不少力。我是晋王府世子,他如此操心我合情合理。按理说我奉旨去观政,这是名正言顺好出头的,他也应该乐见我有成绩才是。

“但是,他今日却在责怪我行事鲁莽,不够稳重,还让我跟陆曜学习。”

宋湘听了也道:“皇上都没有怪你张扬,王爷倒怪起你来?”

宋湘印象中的晋王与外界评价差不多,低调,谦逊,好与人为善,对陆瞻管束得不是特别紧,在她看来,甚至还有些趋于松散,当然身为王府的男主人,他很忙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忙到了连管教儿子都没空的地步,他又怎么知道陆瞻还不如陆曜呢?她对陆曜这个人可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我就是觉得奇怪,总觉得我父亲压抑得都快走火入魔了。”陆瞻眉头皱得生紧。“但我记得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从前他主张我多尝试,多实践,总说我是他三个孩子里最出色的。

“为这,他还经常与我母妃意见相左,说作为王府世子怎么能太窝囊?只是有些事上碍于我母妃坚持不许我出风头,往往他最后才依了她。”

第119章 你还要来?

“你是说自从你重生回来,王爷就性情大变?”

宋湘认识的是她嫁到晋王府之后的晋王,所以所有的印象也是从成为他的儿媳妇之后开始,之前的晋王是什么样她从来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说不好,”陆瞻思索,“反正我记得前世受伤回去后,他因为来过鹤山村,知道了内情,然后为了不让我再冒险替皇上办事,跪求皇上不要再给这些危险的差事我。

“然而我往前数十几年,他对我虽也疼爱,却也没到这种患得患失的地步。”

宋湘也替他感到疑惑,一般皇帝肯派任务下来,当爹的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还会跪求拒绝?

就算这一桩是不忍心陆瞻再出意外,那么昨日这事,怎么着也不至于还要被否定吧?陆瞻也只是做了他分寸内的事,并没有逾矩,就是跟俞家的对台戏,那也是免不的。难道因为身份敏感,就应该无底线地回避吗?

再说让他跟陆曜学又是怎么回事?

陆曜很出色么?皇帝和晋王妃这么下力栽培出来的正经世子,还比不上一个常规调教出来的庶子?

“或许他有别的考虑吧。”

宋湘不好说什么。

陆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他是我爹,我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他总不至于会害我。”

宋湘让他喝茶,自己也端起了杯子。

陆瞻抿了一口,又道:“皇上今日也很特别。他批评父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让我越过父亲给皇祖母写祭文。

“还有,早前他出宫见唐震,也是很奇怪。我总觉得,这一世换了个角度看事情,很多事情都很奇怪了。”

宋湘默听半晌:“会不会是王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你也知道,若非有事见面,平时我要遇见他也不容易。”陆瞻深深看了眼她。

宋湘对他们晋王府日常也算知之甚详,晋王虽然低调谦逊,但也绝非毫无城府之辈,按说这是个立储的好人选,却迟迟未得立储。

早前只当是皇帝在先后失去太子和宁王后悲伤心情难以平复,如今仔细想想,先太子走了已经有二十多年,宁王也走了十几二十年了,丧子之痛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何况,皇帝也不应该不明白,朝中长期不立储会存在什么隐患。

“如果说皇上对王爷确实怀有微辞,那么这种消息外传,对你们也是很不利的。”

“谁说不是?如果外面人知道皇上对父亲不满,可能很快就有人要摁捺不住了。多少人以为皇上就是看中了我父亲的内敛,王府才这么平静。所以,我怕我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陆瞻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放缓。

处在皇权中心,信息错误该是多么要命的一件事?

宋湘想了下:“不管怎么说,听命皇上暂且应该是不会错的。”

皇帝是最有实力杀他们却又没有任何杀他们的证据的人,一定程度上值得相信。而奉旨给皇后写祭文这种事,也不存在有坑。

陆瞻点头,默一会儿问她:“铺子这景况,你有何打算?”

宋湘想了下:“也不能改行做别的买卖,先正经把铺子给撑起来吧。然后打算搬进城来,这边我不看着点儿,终是不放心。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换个地方东山再起,重新打开局面。但我折腾不起,目前先熬着吧。”

陆瞻听到这里心下微动,扇子停下来:“你记不记得,我早前买过一家铺子,也在这南城?”

宋湘抬头,立时想到重华拿着地契带找她的那一回。

“我那铺子还空着,你要是想找地方,那倒是个现成的。”陆瞻斟酌着词句,“我是说,倘若你愿意,你可以拿来开,你要是怕麻烦,那就当……就当我赁给你也是可以的。

“如今这铺子,你可以盘出去,或者改行开点别的稳当点的营生,你说怎么样?至于赁金,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给。”

宋湘道:“不怎么样。我要是赁了你的铺子,那我与你合谋坑周家的事儿我就洗不清了。”

陆瞻想了下:“那我可以转给萧臻山,你跟他赁。”

宋湘拒绝的原因当然主要是不想跟他发生不必要的纠葛。她敷衍道:“再说吧。”

有前世那七年搁在中间,她能与他坐在这儿谈些正事,已经超出她最初的想象了好么,别的事情免谈。

陆瞻如今已学会察言观色,看差不多就说道:“我已经请了装机括的工匠,约了他下晌过来。我先回去,到时间我再来。”

宋湘脱口道:“你还要来?”

陆瞻屏息,随后站起来道:“行吧!我下午也还有事,就不来了,我让侍卫把工匠带过来。”

……

陆瞻下晌约了萧臻山,还有衙门那边蒋家的案子要跟进一下,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原本他是打算借这案子立个威的,没想到周荣这边先让他弄出了一番动静。也好,既然皇帝给出了态度,日后怎么做,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也有谱了。

晋王进宫没成,还是找来了几个人,想设法给俞歆求个情,做个明面上的人情。当然皇帝答不答应另说。

顺道送客出来的时候,门下就遇见了回府来的陆瞻。

陆瞻上前唤父亲,晋王看到了他手里的扇子:“你上衙怎么还带着扇子?”

陆瞻把扇子展开看了下,又阖上道:“方才皇爷爷召儿子进宫,赏给儿子的。”

“你皇爷爷传见了你?”

晋王眉头微动,目光从扇子移到他脸上。

陆瞻斟酌道:“皇爷爷传儿子进宫,也是问昨日之事。儿子如实答了,也请了罪,皇爷爷并没有责备儿子,反而还赏了儿子这把扇子。并且,还让儿子负责写今年给皇祖母的祭文。”

虽然他觉得这样说会让晋王没面子,但又觉得必须让他知道皇帝的态度。

果然晋王凝望他半日,方才把扇子还给他:“是么。”

“儿子不敢胡说。”

晋王负手,沉吟一会儿道:“那就好好写,不要辜负了皇爷爷对你的期望。”

陆瞻称是,看长史已经送客回来,便躬身告退。

第120章 皇上好像对我不满意

拐了弯他停一停步,倒回到门边看了看,只见晋王还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交代了太监两句什么,折回承庆殿方向去。

陆瞻凝眉想了想,又转头往栖梧宫方向看了看,抬脚回房了。

晋王回到承庆殿,先前被交代过的太监便引了个中年男子过来,是王府的食客冯潜。

晋王没急着说话,喝了半盏茶后才说道:“俞家屡出事端,令皇上十分痛心。你认为接下来会如何?”

冯潜略默:“俞家遭受这波重创,会有许多人受影响,俞贵妃降为俞妃,这么一来汉王声势也要降下许多。在下妄猜,俞家不管怎么样,都会沉寂一阵子。而这阵子里,就看秦王母妃安淑妃沉不沉得住气了。

“后宫总得有人主持,除去俞妃,宫中就以安淑妃为大。安淑妃若掌了权,那秦王就会比汉王声势更强。”

晋王沉吟:“皇上清心寡欲,上了年纪之后后宫也去的少了。宫里好多年都没有新人,也不会再有大风浪。”

“那王爷顾虑的是?”

晋王站起来,踱到窗前道:“世子近两个月变化很大,他这么张扬,皇上反而嘉奖了他。而本王上晌曾求见皇上,他却未曾见我。”

冯潜想了下,走到他侧首:“世子此举有悖晋王府一贯行事准则,皇上却嘉奖世子,莫非是对王爷不满?但王爷还并未对昨日之事表明态度。应该说谈不上对王爷不满。”

凝望着院里牡丹的晋王看上去像座雕像。他说道:“也许真就是不满。”

冯潜沉吟:“不知王爷此言何意?”

晋王没回答,只踱回屋里道:“距离太子薨逝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对朝中近来请奏立储的呼声皇上一概置若罔闻,渐渐也就没有人提了,就是递了也没水花。皇上已过花甲,龙体自然也在走下坡路,长此下去,朝局必然不稳。”

“王爷所虑甚是,因为储位不明而引发纷争的先例委实太多了。何况秦王楚王都值青年,还是很能一争的。”

冯潜略想,接着道:“下个月初八就是皇后祭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敬重有目共睹,而如今王爷又是仅存的嫡皇子,私以为,此时可适当跟皇上提提这事。”

晋王望着他:“我去跟皇上提像什么话?”

“自然不必王爷出面,在下会替王爷打点的。”

晋王长吸一口气,道:“我打心底里不想争这个位子,都是亲兄弟,争这个做什么?总共也只能有一个来坐,那么谁来坐还不审一样?我只盼望着皇上万寿无疆罢了。

“只是不管是不是我来继承,这事总得有个定数为好。省得人心惶惶,想这想那。”

“王爷此言差矣。这个皇位还真必须您来继承不可,若是让秦王或汉王争得了这个位子,那么他们可未必会有王爷您的仁慈。有时候争权不是为了夺利,而是为了保命啊!”

晋王沉吟片刻,吐气摆手道:“去吧。”

转而他又道:“对了,世子奉旨撰写祭文,这是皇上的恩宠,你写个谢恩折子,回头让人递到宫里去。顺道,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一声王妃。”

……

陆瞻回房换了衣裳,立刻就又听魏春说谁谁来了,膳房忙着做茶点招待,频频往库房去领食材。魏春从小就呆在后院里,就是嘴碎,不过陆瞻偶尔也能捡上几句要紧的听听。

换了衣裳他打发重华两件事,一是去看看早前那铺子如今情况,二是下晌着人引刘圣手往药所去。

完了便拿着扇子到了光线明亮的窗下,仔细地看起那被刮痕遮掩了字样来。

诚然是辩不出来什么字来,不过看出几道笔画罢了,从位置大小估摸应是两个字的名字,当然也可能仅是表字,这不好判断什么。

只是上面的刮痕显得十分杂乱,像是没什么耐心似的。但反倒“惠赠”二字保留着,也是奇怪。

天下人送给皇帝的东西都是进贡,哪里需要保持如此的敬意?

陆瞻觉得,这扇子怕不是皇帝的。

可皇帝又怎么会拿旁人之物自用?

晋王妃这边没等到陆瞻“兴师问罪”,反倒是收到晋王那边送来的皇帝嘉奖了陆瞻的消息。正抄着佛经的她,笔尖墨汁滴到了纸上也没有发觉。

下晌重华带着工匠到药所,度了尺寸,议定了前来装机括的时间,宋湘又买了些伴手礼,去探望了包括周云飞在内的几个中毒病患一回。

周家竟然态度平和,并未怎么刁难。但细想之下也没什么奇怪的,周侧妃在晋王妃手上根本就翻不出什么风浪,昨日晋王妃都亲自来过了,周家定然不会再说多话。

宋湘问候了一番,把礼物奉上,就告辞出了来。

街头隐约能听到议论声,这些年世道太平,街头谈资少,忽然出现这么大一件事,免不了一传十十传百。

在重生之初,宋湘原想着以宋家姑娘的身份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没想到,因为前世不明不白的死因,最终又还是跟这个圈子扯上关系了。

陆瞻昨日所说的那些疑点,她同样没有忽略,七年后的那场谋杀,绝不会是无缘无故,从眼下开始,这点点滴滴都是不能忽略的了。

翌日早饭后,大理寺那边张贴了告示,说是周荣这案子审判完,已经结案了,周荣处死,周胜及周母钱氏皆被发配。俞歆还在查,但他是周荣拖下水的,这已经不属于宋湘能够关心的范围。

上晌来了两个付瑛的同僚家眷,结伴来的,都是年轻的妇人,有些不太好说出口的小疾,正好因为掌柜的是女的,所以很放心吐露。一看这母女俩一个爽朗一个亲和,也不免多交谈了几句,宋家也得以混了个交情。

下晌又来了两三个官户家的家丁,都是来抓药的,这就让人看不出来来历了。但反正都逃不过是他们这些人介绍而来,如此铺子里也勉强没那么冷清了,看着多少像回事儿。

第121章 有人欺负我

再一日,她与雇来的家丁和婆子把老宅收拾了一下,然后就乘车出了城,半道上遇到铁牛,原来铁牛是上隔壁镇看田地去的。

陆瞻前番送来了五百亩良田并若干银两给铁牛为谢,就在隔壁镇,有这五百亩田,程家是说啥都不愁了。

铁牛于是也放弃了想去当屠夫的打算,在家专心当地主。

听说宋家铺子出事,他立刻关心起来,说要去周家把他们宅墙给撅了,听说结案了他才放心。

村口下了车,步行进村,没走几步就见着树下围着一大堆人,人堆中炊烟了了,夹杂着浓郁的孜然味,纷杂的人语声里只听稚嫩的童音在扬高着声音招呼:“别急啊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排队来!插队的多加五文钱一串!来来来!这边交钱这边交钱!”

宋湘听着声音再熟不过,不由加快了脚步走上前,挤开人群到了中心,只见苏慕这肉摊子上摆满了肉串,手忙脚乱很是忙碌的样子。

而旁边的宋濂书包反背在背后,袖子捋到了手肘以上,脖子上还挂着个布袋子,正在接着纷纷递过来的铜板哗哗往袋子里塞!

两个人一个烤肉一个收钱,配合得不要太默契!

“宋濂!”

宋湘一声乍呼,把宋濂才接到手上几个铜板掉下了地来!

“姐……姐!”

宋濂结巴了,苏慕也抬起头来,目瞪口呆望着她。

宋湘走到宋濂旁侧:“你干嘛呢?放了学不回去做功课,在这吆喝什么!”

“您快别说了!”宋濂道,“有人欺负我呢!”

“什么?”

这边厢苏慕把架子上的肉全分给了大伙,然后钱也不要了,擦了把手走过来道:“宋姑娘,前天家里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

“您走了不是四五天功夫嘛,头两天小的带着濂小哥儿上学放学寸步不离,第三天我看他在上学,就抽空回家把衣裳洗了下,院子扫了扫,结果这当口就有人来寻小哥儿了,到底怎么回事,您让他自己说!”

宋湘立刻把目光转向宋濂。

宋濂道:“来了两个人,我不认识,却假称是陆世子派来找我的,想抓我出去来着,我可没那么傻,我说不去,他们就问我,我跟陆世子几时认识的?怎么认识的?陆世子有没有上这儿来过?没一句不跟陆世子相干。

“我当然不告诉他们,结果他们就要来拉我,我就掏出苏大哥让我揣在身上的胡椒面,洒到他们眼睛里,跑了!”

宋湘惊疑,看向苏慕:“什么人干的?”

“我过去的时候那俩人已经驾马跑出村了,我顾着濂哥儿,就没追。后来这几日就再不敢放他一个人了,我们俩在家里呆着又无聊,就干脆出来摆摊了,来吃肉的都是村里人,人多,坏人只要一露头就不怕他跑!”

宋湘离开前后总共不过四五日,他说的第三天,那就应该是两天前,两天前周家已经栽了,俞家不可能犯傻,那来找宋濂的会是谁?打听陆瞻……那就有可能是与陆瞻有关的人了,晋王妃?她既然直接到店来找他们,不可能再行这些伎俩。那还有谁呢?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问宋濂道:“那俩人会武功吗?还是只是寻常的家丁?”

“他们一身肌肉鼓鼓的,手臂又粗又壮,肯定会武功!”

宋湘心里有数了,说道:“先回家吧。”又与苏慕道:“这几日辛苦了。你回去复命吧。这里不必守了,过两日我也要搬进京了。不过濂哥儿遇到的这件事你可以跟你们世子说一下,那俩人可能不会是生人。”

苏慕应了。

宋濂抬头:“我们要搬回去了?”

宋湘摸了摸他的头,她离开四五日而已,这猴子脸又圆了。

宋濂简直不敢置信:“真的么?真的么?我真的好舍不得这里啊……”

“舍不得好办,我可以把你寄养在铁牛家。”

宋濂略顿,缠上她胳膊:“还是不要了,我更舍不得跟你们分开!”

宋湘拍了下他后脑勺。然后让他跟苏慕道别。

……

通州这民告官的案子审了多日,终于有了结果,大理寺复核了陆瞻提交的所有证据,终于审出来蒋旺的妻子与通奸在先,嫁与蒋旺后又生下了奸夫儿子,蒋旺有所察觉的时候就通过弟弟蒋兴给出一部分家财转给了出嫁的女儿,后来撞破妻子奸情后被合谋害死。

死前暗中立下的遗嘱由蒋兴持有,蒋妻告去同知府时,同知判定事实,于是奸夫又挑唆蒋妻状告同知。

案情水落石出,虽说奸夫闻讯已逃,显得不够完美,但这属于捕快的失误,于陆瞻来说,已经完胜。

大理寺衙门里众人近日对陆瞻态度普遍大转,从前是挂在脸上的逢迎,如今是恭恭敬敬的“陆大人”。

卢崇方却有点头疼,这日通过卢夫人又把话传给了晋王妃,因为有负所托,是以十分抱歉。晋王妃听完也只是叹了口长气,说了句“随他去吧”,便没多话。

只是当听说皇帝把陆瞻传进宫去了,背脊不由得又绷紧了几分……

陆瞻知道自己的行为违背了晋王妃意愿,但反正只要她不直接阻止,他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晌午乾清宫又来人说皇帝有传,他放下伙房刚刚端来的午膳就进了宫。

乾清宫里皇帝唤了声“进来”,陆瞻走进去,就见支开的方桌上摆开了满满一桌子菜肴,厨子们怕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道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都是你喜欢吃的,坐下吧。”

皇帝负着手自内殿踱出来,面色祥和,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

陆瞻迎上他,唤了声“皇爷爷”,道:“您是传孙儿来用膳的么?”

皇帝笑着,坐下道:“这不是听衙门说你近来学业有成么,所请你吃顿饭。”

陆瞻笑着躬身:“多谢皇爷爷!”

皇帝挥退宫人,让他坐下,祖孙俩举箸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