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去了已有大半日,他知道不会有这么快传消息回来,但这半日的时间却变得无比漫长。

一阵风刮过窗楞,窗门拍打在窗台上,又弹开两下,案上琉璃展中的烛光也跳跃了起来。

四面空气也变得一片死寂,像极了前世杀手露面之前的山垭。

“你先出去。”

他忽而挥挥手。

等苏慕一走,他沉沉吸了口气进胸膛,站起来,走到后窗之下,然后翻窗越了出去。

第184章 父亲

时值月中,入夜的王府笼罩在一片月光之下,花木的影子落在地上十分清晰。

陆瞻遁着墙脚轻移,不多时就立在了承运殿侧墙下。

远处梆子声已经打过两更,承运殿这边却还亮着灯火,偌大殿堂内,晋王依旧衣冠齐整,负着手在殿中踱步。

幕僚庞昭与杜仲春立在帘下,手上还捧着几本卷册。四面烛光摇曳,如晋王的脚步一样停不下来。

“这么说,皇上是的确在打算立储的事了。”

声音响起的当口,晋王也终于停在帘栊下,缓慢的声音透过半个殿宇传过来。

“看模样是的。”留着长须的庞昭道,“昨日下晌,皇上已经着礼部拟旨,要宣汉王八月回京替俞妃贺寿了。此外也还过问了秦王,虽然没有明确传他回京,但却也说到了秦王马上功夫不错,前番那回秋狩所获甚多。

“在下以为,张如坤张大人的请奏,不但不是捋虎须,反而像是中了皇上下怀,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或许,皇上确实是已经有了立储的心思。”

晋王在帘下回头:“可若皇上有此念头,他又为何非得等到秋狩?难道他是还要在围场逐鹿一番,凭我们兄弟各人本事定储位么?”

杜仲春凝眉:“皇上英武神勇,年轻时便以骁勇著称,看重皇子们的文治武功并不稀奇。

“只是如此一来,王爷这边便要吃些亏了。这些年王爷因为韬光养晦,并未曾精于习武,而将精力绝大部分放置于政务与修心养性之上,到时去了围场,恐怕还需好生筹谋一番才成。”

“此言差矣。”庞昭望着他,“王爷虽然疏于习武,但咱们世子却勤勉上进,绝不会输秦王汉王。皇上原本就器重世子,还曾亲自替世子选老师,有个出色的皇孙,对于争夺储位可是相当有力的。

“到时候王爷不能上阵,让世子代替上场也是十拿九稳!”

“但世子虽然勤勉聪慧,却从未上过围场,没有经验,又何来十拿九稳一说?再者,真有那么十拿九稳,皇上又怎会想到召秦王汉王入京呢?”

“杜兄莫非是对王爷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在下只是未雨绸缪。不愿事到临头而功亏一篑。”

杜仲春反驳了回去。

庞昭见晋王双眉紧拧,便也不再言语。

晋王道:“秦王汉王近况如何?”

杜仲春道:“秦王这边尚能知道些消息,譬如秦王妃又怀孕了,秦王隔三差五会在外搜罗新奇玩意儿取悦秦王妃,包括秦王的两个小郡主也时常在城中露面,据说长得很是可爱。

“汉王这边却不知为何,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汉王府防卫越来越森严,除去汉王主动透露的消息,府内情况外间竟是无人得知。”

“是么。”晋王眉头又皱了皱。

庞昭道:“汉王年纪不过十九,不想心计却如此深沉。”

“倒也不见得是心计深沉。”杜仲春沉吟,“汉王离京不过两年,离京之前还是个成日与世子在一处玩耍取乐的少年,他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变得深沉。

“如果是装的,那除非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装成这样。所以在下猜想,汉王应该是有目的地在提防着什么。”

烛光那头的晋王目光微闪,幽声道:“若是提防本王,可真是冤枉了。”

庞杜二人转脸过来:“俞家如今还未翻身,俞妃也降了妃位,汉王谨慎,倒也情有可原。”

晋王唇角微勾,坐下来,然后道:“多关注关注沈杨两家,沈家近来可不太平。”

二人称是,便在他挥手之下退了出去。

暗处墙头上的陆瞻看着大开的窗户里,优雅端茶的晋王,咽下的喉头仿佛裹着一团麻。

王府里防卫最森严的是府墙下,前院虽然也布满了不少侍卫,但承运殿因为连接着后院,侍卫反而少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晋王私养着有武士,为了方便进出,特地撤出了部分防卫,加上晋王本身不怎么习武,固而使得本来就身在王府中的他有可乘之机。

此刻看去,那道侧对着窗户的身影与他印象中的父亲别无二致,雍容华贵,永远都不急不徐,对待所有人都那么耐心谦和。

纵然心里藏着一万个疑问,这么看着,陆瞻也还是觉得他并不陌生。先前晋王与杜庞两人的对话看着就极为正常,只不过是东家与幕僚之间正常地商讨,或许,就算他的确豢养了武士,也不能证明他对自己的儿子就有谋害之心?

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沉默地挂在天幕上。

他的父亲是王府的主人,他的肩膀上扛着合府这么多人的命运,而自己在他们眼里只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凭何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呢?照前世的自己来看,便是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多少忙不是么?

陆瞻伸手抚着后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自己。

他凝眉沉了口气,准备撑身下地。

刚起身,却忽又顿住,目光立时转正至殿门方向。

半昏月光下,一人又走向门口,门下顿一顿,就推门入了内。

王府里太监都着皂衣,此人明显一身袍服,绝对不是太监!不但不是太监,甚至他还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先前已与庞昭离去了的杜仲春。

陆瞻按下所有心思,迅速潜伏回原处。

“王爷。”杜仲春躬身回到了晋王面前。

支额养神的晋王睁开眼:“汉王的异常,是从何时开始?”

“应该是从出京之后就开始了。王爷,当初汉王之国,是俞妃主动向皇上提出来的,在下担心,汉王这边是不是早就有着什么筹谋,在下总觉得俞家这次栽在宋湘和世子手上,老实得有点过份。俞妃居然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次秋狩倘若秦王汉王真的回来,只怕会不太平,王爷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晋王把手放下来,默吟片刻,说道:“你提醒得很对。皇上这边是该留意起来了。”

第185章 为什么要遮掩?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还是你机敏些,庞先生就想不到这层。”

杜仲春连忙躬身:“王爷于在下有知遇之恩,自当竭力为王爷分忧!”

晋王展开扇子:“靖安王与钟家的婚事,我已与王妃商议过,眼下皇后祭日已过,可着手准备了。可巧南平侯近日在府,明日替我约一下他,我要在伴翠居请他吃茶。”

杜仲春道:“莫如再禀过王妃,请王妃出面把南平侯夫人邀上?”

晋王想了下,执扇站起来:“算了。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是我与周侧妃先决定,而后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心气未平,就不要劳动她了。等请媒之后,行三媒六聘之时,再去请王妃定夺不迟。”

杜仲春深揖首:“王爷待王妃一片深情重义,实为世人楷模。”

墙头上的陆瞻皱了下眉头。

下方晋王又道:“杜先生为少年恋人远走天涯,孤身至今,才叫钦佩。”

杜仲春黯然垂首:“在下愚驽,错信了人,岂敢与王爷王妃相比?”

晋王扬唇,默半刻,忽而缓声道:“倒也不必伤怀,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杜仲春怔忡抬头。

晋王垂首抿了口茶:“依你之见,世子究竟是否能为本王夺储增添优势?”

墙头上的陆瞻蓦然握紧了双拳。

杜仲春顿了下:“皇上对世子十分器重,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免隔代亲,加之世子近来行事又颇合皇上之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在下以为王爷当可放心。”

晋王放下扇子:“这当口,王府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天晚了,先生也回房歇去吧。”

杜仲春揖首退下。

殿里再度恢复安静。

晋王在原处坐了会儿,太监进来了:“王爷该洗漱了。”

晋王却站了起来:“去栖梧宫。”

廊下灯笼引着他二人,一路出行前后院。

殿里守夜的太监进殿熄灯,随后关闭门窗撤出,很快,大殿内外一片安静。

陆瞻伏在墙头上,借着屋檐阴影,跃落下地。然后推开窗门,翻身进了内。

这是他第一次在晋王不在的时候进入此殿,从小到大,他在王妃的栖梧宫来来去去,熟悉得像是他自己的住处,承运殿他来得也不少,帘栊下的一架玉花架上,还有他七八岁时拿着剪刀在上面落下的刻纹。

那是选用整块和田玉石雕就的一只花架,晋王宝贝不已,看到被他弄损之后心疼了好久,却也未曾责怪他。

如今这花架还在原处摆着,陆瞻伸手抚了下它,但很快他就环顾起四处。

月光漫入大殿,他走到先前晋王坐过的锦榻前,拿起遗落在炕桌上的扇子。

扇子也是他所熟悉的折扇,请当代书画大家写的一首词。

他放回原处,伸手按了下炕桌上的贴片儿。桌下侧板处轻轻一响,弹出来个小抽屉。

这是小时候他在此玩耍时看到晋王曾开启过的机括,抽屉里放着两板斑指,半块龙涎香,余则便是几张空白的纸笺。

他逐一看过,放了回去。

再看看周围,他又走到最里间的床铺前,伸手探入枕下,依然毫无所获。

床前默凝一阵,他转向着栖梧宫方向站了一站,遁原路出去,而后回到了延昭宫。

出门前他搁在案上的茶已收走,看样子太监们已经进来过。

他进内把衣裳更了,才出来坐在榻上。

四面仍旧那么安静,像是他根本没有出去这么一遭。

先前晋王跟杜仲春谈到了争储之事,足见他私下还是很重视这件事情的,但他对张如坤请奏立储之事看上去无动于衷,他为何装成如此?是对外所有人都装,还是只装给他看?

殿里干净到没有落下任何不妥的物件,这说明他在这方面确实十分小心,而他在自己家里也这么小心,究竟又是为何?

难道这王府里还有他应该提防的人吗?

这些似是而非的疑点,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父亲那刻起,都变得清楚起来,是他疑神疑鬼,还是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这一趟虽然还是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证明他被自己的父亲下过手,但先前与杜仲春之间前后两席话,却还是证明了晋王暗里还是想争储的。

不是说他这么想有什么不对,而是既然他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却要在他这个继承人面前遮掩隐藏?

陆瞻心里的那团麻越发变大变乱了。

难道他做过什么被他这当爹的防备起来了吗?

即便是天家无情,可他也是当过父亲的人,换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提防着澈儿他们的,哪怕他们犯了错,他也只会指出错误,然后严令改正,为什么会有遮掩和提防?

“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我是先决定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气未平……”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陆昀与钟家的婚事难道是他和周侧妃的决定,不是陆昀自己提出来的?

他们把王妃给撇到一边了?什么时候周氏又变得这么重要了,而晋王不是对王妃一往情深吗?

陆瞻坐不住,赤脚下了地。

脚下的清凉使他冷静了些许。但。余下的话又浮上了他的脑海:“……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府里这些食客的来历他只知道都是有来头有资的名士,却从来不知道独来独往的杜仲春原来还有一段情殇,但即便杜仲春有着这样一段过去,这又干妻妾和睦左右逢源的晋王何事?

他身为主家,何故跟个幕僚生地出此般感慨?

相对于行事处处滴水不漏的晋王来说,他这话便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不是吗?

难道……他一直以来以为的父母双亲恩爱互敬,实际上还有别的古怪?

“吱呀。”

房门被推开,端着托盘的魏春进来,看到他赤脚立在殿中,愣了一下连忙走过来:“世子在房里?怎么不穿鞋?”

陆瞻敛色:“我不在房里在哪里?”

“小的先前进来,没见着世子,还以为您出去了。”魏春边说把端来的汤放在案上,“这是王妃吩咐膳房给世子熬的汤,小的特意赶在您歇息之前端来的,您先喝了吧。”

第186章 所谓的情深义重

说完他又将鞋子放到了陆瞻脚下。

汤盅搁在案上,盖子已揭开,老鸭汤的清香幽幽飘来。

陆瞻趿着鞋,走过去,把汤挪到跟前,想了下然后道:“你是哪年进的宫?”

准备铺床的魏春愣住,转回来道:“小的是八岁进的宫,十三岁分到王府,侍候王妃。后来世子出生,王妃就把小的又拨给了世子。”

“这么说来,父亲和母妃成亲前后的情况,你应该知晓了?”

“知道。”魏春愣了下回道,“大婚之前小的就在晋王府了,那会儿还没去封地,在宫中成的亲。王妃的喜轿从杨家出来一路到宫中,当时皇上皇后排场给的大,杨家那边也给足了体面,沿途百姓争相观望,很是热闹。”

“我听说这门婚事也是缘于赐婚?”

魏春显然没去纠结这个“又”字,直说道:“是赐婚。先帝在时,这门婚事就定下了,但赐婚圣旨却是王爷和王妃成年后才下的。”

“那王爷和王妃成亲前接触多吗?”

“应该不多。”魏春回想着,“那会儿皇上还在东宫呢。而王妃是世家千金,规矩也严着。所以虽然都在京城住着,但平时并不怎么见面。

“不过皇后娘娘那会儿倒是常召王妃进宫,还让王妃与太子殿下及王爷一道为她抄佛经来着,兴许就那段时间接触过几回。”

陆瞻算了下,皇帝回京后在东宫住的时间不长就继了位,那会儿晋王应该也就十岁出头。他道:“那世人说父亲对母妃一往情深是怎么来的?”

“可能……因为王爷确实对王妃很好吧。”魏春没被问过这些东西,得努力斟酌词句,避免触雷。

“是么。”陆瞻淡淡应了句。

就他看到的晋王对王妃处处迁就,为了她想吃的点心不惜亲自遛弯出门,确实称得上是好。

可是既然好,又为何会有周氏,云氏,以及别的姬妾?

他自己的生母也是个姬妾,或许这话轮不到他评价,但作为男人而言,难道晋王的做法不正透着自相矛盾吗?

还有陆昀的婚事,为何他决定之后再告诉王妃?

而王妃那样的心性,竟然也未曾因此对晋王撒火——他自己说是她气未消,可他却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她因此有气。

“世子快喝汤吧,回头凉了。”魏春催道。

陆瞻依言喝了两口,抿抿唇,他又道:“我大哥,他是怎么夭折的?”

晋王妃在生下敏嘉后,还生过一个儿子,但却夭折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陆瞻也没有这么好的命得到这样的养育。

大约都知道这是王妃心底的疮疤,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个孩子,陆瞻小时候知道过这回事,当然也从来没有问过。

“……自然是病薨的。”

陆瞻注目:“什么病?”

魏春叹了口气。道:“世子还是喝汤吧,小的也不敢多说。”

陆瞻愈发把勺子放了:“说。”

魏春急得攥手,最后无奈,只能道:“这事儿小的说了,世子可别往别处说去,不然小的恐怕就得挨板子了。”

“别罗嗦,快点!”

魏春道:“太平王原本健健康康,读书习武都准备启蒙了的,那年夏天突然生了场大病,嘴里胡言乱语,不吃不喝,没几日就不好了。太医回天无术,于是……”

“怎么会突然如此,没有去查原因吗?”

“自然有查,不过查出来什么,小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应该没查出什么异状,因为后来王爷和王妃都没有再提起此事。如果牵涉到旁的人,王爷王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瞻凝眉,又问:“是哪年?”

“景平十三年。”

太平王是后来皇帝赐予的谥号,景平十三年是十九年前,算起来太平王陆旸那会儿也才五岁。

那是王妃的长子,足见发生这件事对王妃而言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如此说来,后来陆瞻出生了,而且又失去了生母,所以王妃便寄情于他身上。

“为什么你记得这么清楚,是夏天?”他又问。

作为晋王府的嫡长子,身边扈从之多?按理说陆旸不该出现意外才是。怎么突然之间就胡言乱语了呢?这是病糊涂了还是被什么吓着了?

“因为太平王患病之前几日,就是七巧节。七巧节那晚,王妃还带他入寺里吃过斋食来着。”

“为何要在七巧节进寺吃斋食?”

“不知道,每年七月王妃都会进寺住一晚。只是那年刚好是七巧节罢了。因为民间七月有鬼门开的说法,当时很多人都猜测太平王是不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小的也不晓得。却因此记得了这个时候。”

魏春说到这里,又想到:“王妃信佛,到如今不是还在城中各佛寺有捐香火么?每年七月她也会去寺里住来着。只是后来就再也没带过孩子了。”

王妃究竟是不是每逢七月要去寺里吃斋食陆瞻记不得,因为她逢一和十五都要去寺里上香,也无从分辩。只不过有时是在相国寺,有时是在拂云寺罢了。

不过他虽然经历重生这种离奇之事,但对于怪力乱神还是不那么笃定地相信。

他把汤端在手上,又说道:“这么说来,岂非是大哥夭折之后没多久,王爷就与云侧妃有了安惠王?”

而且紧随之后陆昀也出生了,再之后是自己……

反倒是晋王妃这个嫡妻再未有所出,就这样还能说“情深义重”,不觉得越发讽刺了吗?

“云侧妃是王妃作主纳进来的。”

“母妃?”

“是啊。”魏春道,“太平王薨逝之后很久一段时间,王妃沉浸于伤痛之中都未曾留宿王爷,就纳了云侧妃进来。直到后来世子您出生了,并且满三岁之后才……”

魏春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闭上嘴了。

“那周侧妃怎么回事?”内宅这些事,他碍着是父母辈,竟是从来没有深究过。

“周侧妃……周侧妃大约是因缘际会。”

陆瞻听明白了。

宋湘说过,哀莫大于心死,王妃就算一开始与晋王琴瑟和鸣,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还能对他保留下来多少爱意呢?

所以,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和谐吧?

第187章 更重要的发现

一旦猜疑有了根据,它就变成了一把刀,将心底包裹着曾经笃信的那些东西的那块布割开了口子。

如果他笃信的父母双亲恩爱互信成为了谎言,那么很多事情的真实性也很值得怀疑了不是吗?

陆瞻手颤着,汤水晃荡了两下才被送到口中。

“传苏慕进来。”

……

夜阑风静后的栖梧宫,传来轻微剥啄之声。晋王妃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身旁晋王呼吸均匀,她看了眼,起身下了地。

英娘在门外等她,说道:“魏春来过了。”

“说什么了?”

“说世子方才突然问起了王爷和王妃,还有太平王。”

晋王妃顿了下,裹了裹衣裳:“还有别的吗?”

英娘摇摇头。

晋王妃道:“下去吧。”

英娘下去,晋王妃在原地站了站,才又转回来。

屋里晋王已经撑手坐起来,在月光里问她:“怎么了?”

晋王妃顺手倒了杯茶走过去:“英娘来了,说瞻儿又寻魏春的不是,魏春方才来过了。”

“魏春不是挺上心的嘛?”晋王接了茶,“瞻儿这刁钻性子,可不像你我。”

“是啊,大约是我惯出来的。”晋王妃垂首,抚着双膝。

晋王喝了茶,扬唇道:“魏春也是罗嗦了些。瞻儿要实在不喜欢他,赶明儿我就把他换了。”

“何至于?”王妃把茶杯接过来放回几上,重新铺了铺丝被:“虽然啰嗦些,但办事还是周到的。他这样的人,你半路上换了他,让他后半辈子靠谁活去?瞻儿再胡闹,也不至于容不下他。——睡吧,我乏了。”

她躺下来,侧身朝了里面。

晋王看着她,也侧躺下来,在背后望着闭上眼的她:“你还在生我气是不是?”

“没有。”

晋王默了下,望着她脸颊,唇角带着些涩意:“也是。你怎么会生我的气?但凡你要是能生我的气,倒好了。”

月光像水银一样铺泄在墙壁上,晋王妃睁眼望着它,一动未动。

身后人也平躺下来,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

所有的猜测在没有证据之前都不能定性,但晋王妃提示宋湘,让宋湘帮陆瞻来查坠马一案,却已然透着指向的意味了。

苏慕到来后陆瞻打发他再去通过马夫查问当天夜里离开行宫遛马的那几个侍卫,随后彻夜未眠,洗漱之后就直去了衙门。

公务繁忙也有繁忙的好处,一整个上晌就埋首在成堆的案卷里,不必再任思绪飞散。

苏慕是在他一言不发坐在公堂里旁观审案时回来的,来的时候后背几乎全被汗湿,气息也还没有喘平。

陆瞻直接收拾完引他回了王府,问他:“怎么样?”

“通过马夫锁定的那几个侍卫,早上属下已经让马夫去找到其中一个套问他们当夜的动向,他们的确有离开过行宫,但所去之地并非南城方向,而只是去到附近的镇子饮酒。属下为防有误,又去到那镇上打听过,在打烊晚的几间酒馆里得到了印证。”

陆瞻靠入椅背:“你的意思是,坠马的事件跟他们无关?”

“有无关系说不好,但属下想过了,就是要去兴平暗算马匹,也用不着那许多人,他们一共有四个。”

陆瞻站起来。窗前静立片刻,他转身道:“即使镇子上问得到下落,也不见得就没有猫腻。况且,跟随王爷在外办事,随时待命才是他们的本职,半夜里遛马饮酒,本就不对头。

“你再去问问那日随同王爷前往皇陵的扈从,看看王爷那边当夜是否有异状?”

“是!”

陆瞻听着脚步声远去,攥起的双手搁在了窗台上。

苏慕带回的消息不能不让人沮丧,如果下手的真是晋王,那么四个侍卫以饮酒遛马之名到达镇上,席间偷偷潜走两个人并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不能成为晋王就没有了嫌疑的根据。

他一面害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不愿看到的那样,一面又不愿放过任何可能。他一万个不愿意对自己的父亲起疑心,但心下一旦有了这道口子,他便再也难以停止。

如今能够证明所有的,便只有让真相水落石出,他终究得有个真相来为他那份父爱正名——就算是为了证明一切只是他想多了,一切只是他不孝,他也宁愿在问到答案后承担后果。

重华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默立在窗前的他的背影。

“世子。”他走进去。

声音打断了陆瞻的思绪,他回转身,定一定神,随后走过来:“有什么收获?”

重华沉了口气,揖了揖首道:“敢问世子昨夜是否去过承运殿?”

“你看到?”

“属下一直埋伏在王爷身旁,没看到世子,但是今早王爷从栖梧宫出来,回到承运殿时,属下又看到了那个人来见王爷了。他跟王爷说,昨夜有人在王爷离去之后去过承运殿!”

陆瞻瞳孔微缩:“他怎么知道的?”

“不是他有多神通广大,而是他在今早入承运殿的时候发现有人动过屋里的东西。具体是哪处,属下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他不是妄猜,而是有根据的,因为他明确说过他去过了承运殿!属下猜不出来除了世子还有谁去过,因而有此一问。”

“王爷不在殿里,他居然能直接进内?”陆瞻背脊椎绷直走近他,“你没有追踪他?”

“原本是要追踪的,但属下因为拿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决定先回来见世子。”说着,重华自怀里掏出一封书笺,“世子请看。”

陆瞻接过来,目光落在上方的城门印戳上:“前往洛阳城的关牒?哪来的!”

重华望着他:“世子是不是遣苏慕去寻过王爷身边几个侍卫?”

陆瞻凝眉:“如何?”

“那几个侍卫在承运殿见过王爷之后回到房里之后,他们就提到了‘骆家’,相互嘱告小心言行,而属下则根据他们的言语所示,搜到了这个,这是半个月前他们前往洛阳而使用过的关牒!这说明,半个月前他们去过洛阳!”

第188章 舍不得让她等

陆瞻蓦地抬头,双眸里泛出了锐光。

“十来天前,骆容的坟才被人动过,而他们却是半个月前去的洛阳!”

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所有事情他都没法替晋王给出合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