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望着他们,情绪有些失控。被愚弄的懊恼还没有散去,眼下,是又要告诉他,有些事情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早前的胜券在握,不过是他误以为而已?

随着骆容他们出来,门那边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永安侯,汉王,晋王,王池,大理寺的人,兵部的人……亲军卫的人手持弓驽把他们围成了一圈,但这些人全部都没有被萧祺放在眼里。既然跑不了已经成了定局,那他又还分神去关注他们作甚?

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杨淳立在雪地里,身躯挺直如苍松:“那年铁矿案的状子到了太子手上,随后东宫就遣人开始调查。杨某看到事情有了进展,就安份呆着静观后续。没想到案子没破,随后不久太子却薨逝了,再之后又牵连到了宁王。

“杨某人不知事由,也不能肯定宁王是否当真有参与犯案,故而隐匿未曾发声。宁王在狱中死去,我更是不明所以,一度疑心自己莽撞地卷入了宫闱争斗之中。

“约摸是宁王出事一年之后,我经手的一件公务,明明经过我再三核对不曾出错,结果却被人举报徇私,我举证自辩的当口,发现举报我的人来头诡异,我很快就猜到了铁矿案背后的凶手,疑心是遭到了针对。再联想到宁王的死,我于是留下封辞呈,而后藏身在官府车辆里连夜奔逃。

“我隐居在蜀南地界,关注了一阵龙山县衙,果然自我走后,龙山县再无风波,原先的那桩案子也不了了之。此时我便笃定自己的确是暴露了,自此再也不敢露面。

“但我彼时年轻气盛,胸有一股热血,此时我退走得窝囊,一腔报负也未得以施展。便仍想着查到真凶,然后进京揭发。

“在一场大雨里,我偶然搭救了奉吏部调令前往宿州赴任、而半路染病的茅于淳,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年轻小官吏,随身盘缠本就不多,又被劫匪劫去,染病在身也无钱医治。我从前虽与他不熟,但也有同僚之谊。

“我掏钱给他治病,可惜他病入骨髓,已无救药。为了报答我,临终之前他将手上调令文书等等皆给了我,连同他的老仆人一起,让我带着他们去宿州赴任。

“我虽然救他时从未曾想过得他报答,冒名顶替也有违王法,但读书入仕,为国效力,本是我的毕生所愿。若不是铁矿案压着,我一个进士,天子门生,也不至于隐居山野。挣扎再三,我到底是在他的诚意之下接受了下来。

“此后我便以茅于淳的身份活在世上。

“茅家因为没有近亲,故而也没有穿帮之险。中间辗转十几年,也十分太平,乃至于两年前我还调到了肇庆府。想来大将军也从来没有想到,按正常调令奔赴各地任职的茅于淳,便会是你们曾经想要灭口的杨淳,否则我早就已经死在了你们的刀口之下。

“这些年我一直也没有放弃追查铁矿案的真相。因为我若是不让这件事水落石出,那么我杨淳也一辈子不能以本姓示人。我的妻子儿女他们也无法归宗。”

杨淳朗朗说完时,院子里站着的人赫然已经更多了。

萧祺望着他,咽了咽喉头,点点头,又看向骆容:“你呢?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骆容松开交拢的双手,从怀里抽出一卷卷宗:“我为什么还能活着,萧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骆某人不才,唯重诚信二字。宁王殿下当年托付给我了这卷罪证,我既受了,便是死也得将它保护起来。这些文书里虽然没有任何一处提到楚王府和大将国的名头,但东西却实实在在都是当年他查得的证物。

“我本以为殿下进京不久便会来寻我取走这些物件,没想到他那一去却已是天人永隔。事情发生得这么意外,明显另有蹊跷。而随后家兄又突然出事,我担心自己也不保,便假称生了那么一场病,借死而遁,把这卷文书带出了骆家,并且从也未曾再回去过。

“我与杨先生一样,这些年也没有放弃追查。不光是要替宁王申冤,家兄因为此事而无辜落马,此事我也有责任还他公道。所以七八年前,我在杨先生任职的随州,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从那以后,我就以杨先生的门客留在他身边,一同寻找证据。”

杨淳说道:“这些年杨某在任上立下的些许政绩,都有骆先生的莫大功劳。包括我升迁路程的规划,以及最后选择来到肇庆府任职。可以说,若没有骆先生,杨某人兴许还做不到知府的官上。

“大将军处心积虑数十年,不可谓沉不住气,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萧祺伙同叛党作下这么多恶,也到了该收你们入网的时候了!”

杨淳说罢,也自身后一名老仆手中接过一卷册子:“这上面所列的所有人,便是这几十年来一直暗中辅佐你筹划谋逆的乱臣贼子!包括半途已经死去的人在内!它是我这些年隐姓埋名查得的结果,也是我这十几年最大的政绩!

“萧祺,你的末日到了!”

第439章 难怪

萧祺抬头望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右手一沉,长剑杵在了地上。

面前所有人无不阴沉脸瞪视着他,包括,包括他的养母,他的两个兄长,还有他的侄儿们。就在前日,他们还对他笑脸相迎,温厚以待,从上至下,无一不尊敬他,爱护他,两日,仅仅两日而已,他们就与其余这些人站在了一处,一起横眉冷目看着穷途末路上的他。

这一切发生得快么?好像也不快,两日时间,连奔赴远一点的路程都做不到。

但它又来得慢么?也并不。

前前后后将近三十年的筹谋,他自然也早就想过会有兵刃相对的这一日。

他攥了攥右手的剑柄,然后抬起头,朝着萧家人旁边的陆瞻宋湘看过去。如果没有他们俩,他不会暴露的这么快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在围场才开始!而是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谋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晋王夫妇双方的对峙,他早就料过的。他不知道他们俩具体是在何时进行的对质,但是从后来的表现看来,他们绝对是已经把事情给说开了。

陆瞻的身世,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而在萧祺的预计里,他以为晋王和晋王妃早就应该有那么一场对话,他们居然一忍就是十几年,也是出人意料,更是中了他的下怀。

他看着地下的积雪,火把光之下,雪白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上了一小摊血。他中了不少伤,零零碎碎的,什么地方在流血,他心里都已经没有数。

又或者已经不重要,迟早连这条命都要没了的,迟早。

他手腕微微松劲,长剑在掌下轻轻一动,然后忽然又被他提起来,搁到了脖颈之上!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萧祺败阵于此,是我命该如此!”

他手随话动,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前方的陆瞻却似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打他动手之时,就已经蹿身到了他身边,一掌便将他胳膊肘拍飞了开来!

“你罪孽深重,休想就此摆脱!家父是怎么死的?你也等着给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来人,把他押赴大理寺,关入天牢,听候皇上发落!”

在场侍卫一涌而上,立刻将萧祺制服在地下,将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萧祺脸擦着地下扭过头,圆睁双眼看向长公主这边,血红双眸里有莹光闪烁,那不知是不甘还是悔意,推使着他起伏着胸脯,双唇翕了又翕。

随着侍卫们涌上,在场的人们也纷纷走动起来,终于他的目光被无数的人影所挡住,使得他再也看不见那道并不高大、但一路以来却一直在关怀着他的身影了……

萧臻山听到陆瞻那一句咬牙切齿之下的“家父”,却蓦地打了个机灵,罔顾礼数的抓住了宋湘的衣袖:“少寰说的‘家父’是谁?莫非王爷不是他的生父?”

宋湘低头看着袖子上他的手,深深沉了一口气:“阿楠是宁王殿下的遗腹子。宁王妃当初诈死逃生,历尽千辛生下了他,然后由晋王妃代为抚养。”

萧臻山听完则深深吸进去一口气,这口气还停留在喉咙口,久久下不来……

“难怪!难怪……”

最后的一点不解终于也解开了。

陆瞻是宁王的儿子!难怪一开始陆瞻会对宁王的事情那般关心,也难怪陆瞻会在知道萧祺是长公主收养的楚王的儿子后,对他忽冷忽热!

使得宁王惨死在狱中的罪魁祸首,却在长公主府享受了那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杀死了他的父亲,却还安然享受着他爷爷的提拔和重用!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完全对肖家没有情绪吧?

萧臻山心里愧疚不已,抬头想跟宋湘说点什么,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再一看,陆瞻也不见了,院子里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的往外退去,萧祺已经被押走了,晋王汉王他们所有人也都走了,余下的只有部分亲军卫的人正在搜索现场。

尘埃落定了。

随着凶手落网,时隔多年的真相也该一步一步揭开了。原以为萧家从上到下明哲保身,绝不会沾染这样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次,被沾染的最彻底的却是自家。

萧臻山望着又已喧哗起来的侯府,缓缓地跨上了庑廊。

“山儿。”

他停下步伐循声望去,才看到长公主,原来也还停留在庑廊之下。

长公主慢步走上来,缓缓地拿起他一只手:“祖母愧对萧家列祖列宗,萧家,从今往后就看你的了。”

“祖母!”

长公主轻轻拍拍他的手:“祖母有过,但仍然希望山儿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为国为家,无愧无羞。

“身为萧家嫡长孙,你当以萧祺与祖母为诫,凡事皆不可求捷径,做好榜样。那么即使萧家不能再位列公侯,你也可带领族人留下清正家风,以训后人。”

“祖母……”

萧臻山气血涌动,无以言语。

“好了,”长公主把手收回来,“天色不早了,如今尘埃已定。你便以待罪之身,跟去衙门看看吧,若需要一切协助,你须竭力为之。”

说完后,她便微微一笑,越过他走出了月洞门。

萧臻山上跟上去两步,却有太监在门下拦住他:“小侯爷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吧,也不忘殿下疼你一场。”

说完深施一礼,也跟着离去了。

萧臻山怔忡着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们人影,才握握拳跨出门框,朝着外院走去。

全府的人都已经出动了,府里的小姐们被集中安置在一个院落,除此之外的人们都在前院接待着闻讯到来的各衙门的人马。

萧祺已经被压上囚车,两日前还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此刻两眼呆滞,已然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萧臻山走到陆瞻身边:“我随你一起去衙门!也许我也可以作作证!”

陆瞻深深点头,拍拍他肩膀:“上马吧!”

随后他也跨上马,与众人一道押着囚车,朝着大理寺驶去。

第440章 罪臣

大理寺即时上衙,人犯先押入牢中,待各部证据整理齐全,证人身份得到核实,便可三部刑审。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杨淳提交的那份萧祺背后的谋士名录,名录上共有近二十人之多,全数都是当初跟随楚王谋害皇帝的那些罪臣之后。

当年因为撺掇楚王下手的人数不少,但全族被灭的只有为首的几个人,剩下那些要么是不曾接触核心的,要么只是跑腿办事,犯事的本人虽然都已诛灭,但子女族人却还是保住了性命。

像楼参这样的,却是在怀才不遇之下,固执地想要创出一番事业,被鼓动了进来。

这名册送到宫中,最令皇帝震怒的,是当中夹杂着的几个朝堂上熟悉的名字——萧祺筹谋多年,自然在在朝中也有布局,虽然不算是明目张胆要帮着萧祺反朝,但历年来都收受过萧祺带来的不少好处,且直接关系到家族利益,到了必要时刻,绝对会为萧祺发挥作用。

皇帝先把在朝这些人给停职关押起来,随后下诏各级官府搜捕余众。然后在传见骆容和杨淳的时候问道:“这名册上的人都齐了吗?”

“这名册事实上两年前就已经做好了,最近这两年罪臣与骆先生也在不停地朝着完善这本名册而前进,但是已然挖掘不出更多的人来了。

“个中原因并不是遇到了困境,而是经多方核实,确实与案的人就这么多。余下的都是些无干紧要之人,他们当中甚至都没有人见过萧祺的面。

“当然,如若朝廷能再做一份更细致的筛查,自然更好。”

杨淳冒名顶替茅于淳为官之事,皇帝还没有提到如何发落,这声“罪臣”是该当的。

皇帝听完沉吟了一阵,忽又问他:“说说你当年递交状子到东宫的经过。”

杨淳微顿,抬头与皇帝对视半瞬,而后垂首望着地下,回道:“罪臣当年递交状子的过程颇为曲折,先是署实名,递到了皇后娘娘宫中,后,后又重署了一封易名为毛迟余的信,递到了东宫。”

“既然递到了皇后宫中,为何又要重新递交一份到东宫?”皇帝漫声问。

伏地而跪的杨淳沉默半晌,回道:“是臣的罪过。”

皇帝瞄着他:“是不是有人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杨淳蜷曲着撑在地上的双手,良久未曾回答。

“凤迎你先殿外候命。”皇帝看向骆容。

骆容躬身退下,殿里便只剩下皇帝与杨淳俩人。

“这个图案,你认识吗?”

皇帝从御案上拿起来一张纸,面向杨淳展开,纸上画着几颗模样怪异的星芒。

杨淳抬起头,顿了一下之后迅速点了点头:“这是萧祺在蜀地铁矿里留下过的几个印记。后经罪臣查证,这个图案是他们彼此往来信件的评证。”

“巧了,”皇帝把纸放下,漠然望着他,“前阵子后宫有个妃嫔,也拿了一封绘有这个图案的状子给朕。姓俞,你认识吗?”

杨淳目光迅速垂下:“罪臣,罪臣……”

皇帝垂眸望着他,静等着他下文。

但这声“罪臣”之后的下文,却迟迟也没有到来。

杨淳蜷着的双手几乎攥出油来,最终他抵不过这阵静默,说道:“罪臣当年当年初出茅庐,不谙官场之道,原想把状子递交给皇后娘娘,由娘娘转告皇上。

“不想娘娘宫中却有罪臣一位旧友的妹妹,罪臣得到她的提示,方觉此举深为不妥,而后便又另起了一份状子,隐去了真实姓名,呈交给了太子。”

“你知道你听从她这么一做,导致什么后果吗?”

杨淳深深的将头俯下:“罪臣愚笨,起先并不知道,到后来这些年,随着查到手的证据显现,罪臣也已经知道了。”

皇帝双唇紧紧地抿起来,阴沉脸看他半晌,随后缓缓别开了头。

因为他和俞妃这一自作聪明,最终害死了宁王,身为宁王父亲,他怎么会对他友善得起来呢?

但归根结底,主意是俞妃出的,当时远在蜀地、又入仕未久的杨淳,他又怎知宫闱当中是如何情况呢?

“起来吧!”

他说道。

杨淳微惊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磕头谢恩,站了起来。

“传骆容。”

皇帝扬声,门下太监便把骆容引了进来。

“萧祺谋逆一案,你二人居功至大,犯了法规的朕会问罪,但你们所立的功劳,朕也会有数。

“作为重要人证,你们且需随时候命,先退下吧。”

“罪臣(草民)遵旨。”

……

陆瞻与晋王在衙门里忙碌,晋王府这边自然有条不紊地回归了原状。昨夜失火的虽有好几处,但因为应对及时,还是没有引起大的损失。

在郑容他们贴身防卫之下,两位王妃安然无恙,其余女眷或多或少受到惊吓,但在听到萧祺落网之后,也平复了许多。

宋湘受了点皮肉小伤,擦了点药就完事了。也没让大家知道,免得兴师动众。

陆瞻在衙门里忙到晌午才回来,还邀着萧臻山一道回来了,打算商议捉拿城中尚且在逃的那些黑衣人。

京外的逆贼,譬如萧臻云等人,皇帝早已下旨让各地官府协同军营进行捉拿,那么自有各地官府去办。

宋湘准备了一桌酒菜给他们解乏。萧臻山一碗酒才刚下肚,苏蓦就快步从门外走进来了,神色不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瞻。

“什么事情?”

宋湘问起他来。

“是侯府那边出事了。”苏慕看向萧臻山:“长公主,长公主她……”

萧臻山手一抖,神色突变:“她怎么了?”

苏慕一躬身:“回小侯爷的话,方才听从侯府回来的人说,长公主已经过世了。”

桌下砰啷一声,萧臻山手上一杯酒跌落在地上。

他站起来:“是谁说的?”

“是侍卫说的。方才侍卫去侯府,请侯爷上衙门里去录供,恰巧听到荣禧堂那边传来太监震天价的哭声。

“应该,应该遣出来寻找小侯爷的人也快到了。”

萧臻山脸色发白的站着,随后拔腿就出了门槛!

陆瞻在背后喊了他两声,随后与宋湘一对视,也吩咐苏慕道:“备马!”

第441章 反思

永安侯府这边,经过昨夜一场肆虐,花了半日时间才平复下来,如今又已然陷入满院紧张之中。

萧臻山到了荣禧堂,挤开门口的人群直接走了进去,只见永安侯夫妇和他的二叔二婶,以及在府的子弟和姑娘都已经围在了床边。

长公主纹丝不动地躺在床榻上,身着一身素衣,神色平静,双目轻阖,两手交叠在腹间。

“祖母!”

萧臻山扑上去,颤声抓住了长公主冰冷的手掌:“祖母您醒醒!”

“山儿!”

永安侯将他拉了回来:“你祖母已经去了,不要闹得她老人家不得安生!黄泉路上她要是沾了你的眼泪,来世她还得受一趟苦!”

萧臻山被他架到旁边的,脑子里仍然是懵的,床上的长公主果然一动不再动,可分明昨天夜里他还亲切地叮嘱了他很多事……

“小侯爷,”长公主身边的太监抱着个眼熟的木箱子到了他身前,“小的奉殿下临走前交代,把这个匣子转交给小何您。并祝您届时呈交给皇上。”

萧臻山颤着手打开,这赫然是她当着所有人面从暗格里取出来的那个木匣,里面先帝的那一份手谕,还有萧祺的那一纸生辰文书皆在里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崭新的奏折。

萧臻山也把它打了开来。却是长公主手书的一道请罪折子。上方明明白白把整件事情全都写了出来,与此同时,写在折子里的还有萧祺背后的谋士可能藏匿的去处。这些线索都是长公主回忆起与萧祺以往交谈时得出来的。

萧臻山的眼泪啪嗒流在了奏折上。

陆瞻顺手把折子接过来,看完之后看了萧臻山片刻,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将奏折又轻轻放回木匣子里。

床上的长公主早已没有生命气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逝去,固然让人心生唏嘘,但这却已经是长公主最好的结局。

等到审完萧祺一案,皇帝的刀斧迟早会扫向与案相关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犯过错的人不会得到惩罚,包括了他陆瞻自己,晋王,晋王妃,以及秦王夫妇等等。

不是犯了王法上面注明了的罪行才需要惩罚,也不是说不用入狱的行为就不用负责任。

前世陆瞻就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导致了一家四口的悲剧。晋王应为猜疑和不够磊落而与晋王妃多年不睦,甚至罔顾了去追究亲生儿子的死。

长公主犯的错误,她就应该自己来承担。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做出了自己能够做出的一切努力。如果皇帝还是不能解恨,那么萧家也只能够承受。

永安侯府很快挂起了白幡。

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传遍了每家每户。

萧臻山在黄昏时捧着木匣子跪在了乾清宫门口。

皇帝由着他跪了有半个时辰才传他进殿。

看完了木匣子里的物事,大殿里案件的就像是没有人存在一样。

萧臻山跪着不敢动,捧着匣子的手,哪怕酸得没有了知觉也不敢放下来。

“先办丧事,余事过后再议。”

萧臻山伏地道了声遵旨。

皇帝接着又道:“按庶民规制下葬。允进萧家祖坟。允与附马合葬。”

萧臻山又接了旨。

随后只觉掌上一轻,匣子已经到了皇帝手上。

“走吧。”

得了圣谕,萧臻山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自此永安侯府的丧事便开始低调办理,由于长公主的封号一撸到底,各家各户前来吊丧的礼仪也只能一切从简,大多只遣了本家子弟前来吊唁。

晋王府里渐渐恢复了正常。

就在宋湘与陆瞻琢磨着要不要看在萧臻山的面子上去一趟永安侯府吊唁,这一日夜里,萧臻山却自己遣人来请他们在茶馆见面。

宋湘与陆瞻奔赴茶馆,只见几日不见,萧臻山已瘦了许多,好在神情之间未见多么消沉。

“请你们二位来,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他给他们斟着茶说道,“我祖母是因为萧祺而死,也是因为他而从金枝玉叶跌落到庶民身份落葬的地步,这几日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萧祺。

“我至少要让他知道,他欠了我们萧家,欠了我祖母多少恩情!我想去见见他,目前只能想到你们来帮我。”

陆瞻立刻与宋湘对视了一眼。

自从萧祺入狱,他们也还没有见到过他,倒不是见不上,而是近日忙着与衙门里核对证据,还没有走到提审萧祺的那一步。

陆瞻沉吟片刻:“你想什么时候见?”

“什么时候都可,只要你们方便。”

陆瞻点点头。“此事还得遵循规矩,明日我与几位大人商议商议,等他们批了文书之后,我再告诉你。”

“多谢。”

萧臻山拱手施礼。

陆瞻把他的手压下来:“我并没有迁怒你,更没有怨恨你。”

说完他按着萧臻山坐下,要给他斟了茶,说道:“没有人不犯错,不过是犯的错误轻重不同。这些日子我也常常想象着我父亲在狱中的经历,想到细致处,每每我都会坚持不下去。

“我恨不能将萧祺千刀万剐,但是仔细想想,如果当初先帝没有起这个念头,让长公主收养他,那么即便是那些罪臣余孽心有不甘,他们少了一个扶持的目标,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是因为先帝给他们留了这么一个目标,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而再想想,倘若不是家父与养父之间存有嫌隙,他们又怎么可能算计得到皇子的性命?

“而如果我养父与养母之间多一些信任和坦诚,他们的阴谋也根本持续不到今日。

“所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而是每个人都在恰好的时候犯下那么一点错,然后就铸就了这一桩大错。

“事到如今,我们除了惩治凶手,为我父亲正名,以及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同时更应该做的是反思。

“只有认真反思,才能避免下一次还有同样的错误发生,臻山,你我都应该积极从中找出教训,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第442章 世人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静默起来。

宋湘看着他们沉默,自己也默默地吃茶。

吃完茶回到府里,例行前去两位王妃处坐了坐。

萧祺被抓之后,郑容和郑百群他们翌日就回去了。宁王妃担心留在靖王府添麻烦了,也委婉地提出要回到拂云寺,但是却被晋王和晋王妃双双劝了下来。理由是人已经捉到了,案子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留在王府可以最便捷的得知消息,无谓再挪来挪去。

宋湘和郑容也是这么劝说,宁王妃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几日就及时地关注着衙门里的消息。

宋湘和陆瞻到达随喜堂时,晋王妃和中式秦氏都在。问及他们俩从哪回来?宋湘就把话给说了。

宁王妃立刻说道:“就是臻山不说这个话,我也早想提出来了,不过是看你这几天是忙,忍着没说说。你父亲死前的经历还不明不白,我必须见一见他,问清楚来龙去脉,否则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宋湘深知她的心情:“所以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明日与卢大人他们通通气,定个合适的时间,一起去天牢里见一见。

“衙门那边也还没有审过萧祺的呢,他们定然也是会需要走上一趟。”

晋王妃道:“说到审萧祺,那我少不了也要走上一趟了,旸儿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中还有没有猫腻?我也必须问个清楚!”

陆瞻点头:“二位母亲勿急,待我明日一早去到衙门寻卢大人他们商议此事。等择好了时间,我及时请人来禀告你们。”

这边厢说定,翌日陆瞻赶早到了衙门,就与卢崇方他们说起了想见见萧祺的事。

提神萧祺势在必行,卢崇方他们没有不答应之理,几个人大致地理了理这几日梳理证据的结果,就议定当日夜间一道前往天牢。

萧臻山收到陆瞻的传信,晚饭后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大理寺衙门。两位王妃再也按捺不住激动,晚上草草用了些饭食,也出了门。

晋王让她们俩乘辇,自己驾着马出行。

晋王府的人到达之后,萧臻山远远地向她们躬身行礼相迎,两位王妃神色虽然不善,晋王妃却也让景泰上前跟他打了招呼。

卢崇方他们一到,一行人便前往天牢。

天牢里如今关的全部是萧祺一案相关之人,每个人的牢室都切成了厚实的墙,且隔着老远才安置一个,确保不能串供。

牢笼最底处,就是萧祺。

狱卒们将牢笼照亮,一涌而来七八个人,使得这小小的空间立刻变得有些拥挤。

几日不见的萧祺,此刻更加落魄,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宁王在这里,可是生生葬送了一条性命!

宁王妃看到牢里萧祺的身影,脚步就有些控制不住,她快步冲到铁栏边,咬紧牙关地瞪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他。

到来的这么多人,也引来了萧祺的注目。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宁王妃脸上,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你,是宁王妃?”

“你也配提‘宁王’两个字!”

宁王妃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先夫的英灵应该还停留在这天牢里吧?你没有见到他吗?没有听到他临终之前痛苦的呻吟声吗?”

萧祺默语。

“你们是怎么害死他的?”宁王妃松下双手,冰冷双眸透过栏杆望了过去,“把你所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给我说出来,否则的话,我就一口一口地撕咬你的皮肉,知道你说出来为止!”

萧祺缓缓道:“既然知道是我们下得手,那么过程你们都能猜出来了,还要我说什么?”

“为什么他拿到的是晋王的罪证,而晋王却查到的是他的罪证?”

“楼参在靖王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跟宁王也认识。他们兄弟两个笔迹互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罗织罪名这种事,本来不太容易。但是谁让他们相互都在查对方呢?我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让楼参按照晋王手上得来的他的亲笔,分别伪造了两份罪证罢了。

“光有文书卷宗这还不算什么,巧的是他们都到过蜀地铁矿,多少留下了痕迹。

“当然这也还不能算是天衣无缝,所以后来我们就炮制了宁王自尽的事故。彼时我已经在朝中任职,经过几年的蓄意经营,大理寺里也已经有了我的人。

“宁王当然是冤枉的,哪个被冤枉的人不会喊冤呢?我让人把他喊冤的声音润了润色再传出去,皇帝听完之后就连来也不来天牢了。

“世人都知道宁王深受帝后宠爱,即便他从来不是什么恃宠而骄之人,可是当他惹上了这样一件案子,就总会有人随着风声给他联想出这样的形象。

“人们总是热衷于臆猜,哪怕他们根本没有见过宁王,也哪怕他背负的案子还根本就没有结论,他们也有鼻子有眼地臆想着他骄傲轻浮的一面,想象着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并且固执的相信你一定就是真的。

“说的人多了,有些事情就好像真的成了真的,那段时间,朝野上下对宁王的评价都是‘’野心勃勃’‘辜负了帝后’这一类的字眼。

“这些话传到了宫中,皇帝哪怕是圣人,他也淡定不起来了吧?果然,她一次也没有到天牢里来过,我想,他被人也是被人的传言所影响,也怀疑起他的儿子可能是世上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样端正克己。

“后来,我就让人在给宁王的饭食里拌上了沙子。宁王贵为皇子,从小锦衣玉食,几曾吃过拌了沙子的饭食?起初我以为他不会吃,谁知道他求生的欲望倒是挺强烈。

“再后来我只好又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使他根本就吃不下去。

“后来的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