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这主意至少废了一半。

深闺女人多的是时间,大部分都化在怎样打扮自己身上。别说是大太太,就是许妈妈,也有不俗地见地。而且教她们女红的简师傅,也曾经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们各种复杂的颜色搭配,既为了绣花,也为了怎样让自己穿得更得体…十一娘可以佯装要出风头所以穿了银红色,却不能在试了银红色的效果之后继续穿它。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不过一闪,她已笑道让冬青帮她把那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拿出来,又将来时大太太给她打的赤银珍珠头面中的簪子和珠花递给许妈妈看:“您看这样穿着如何?”

许妈妈笑着点头,眼底有深深的赞许:“十一小姐模样儿娇嫩,穿这些素净的颜色、戴这些秀气的饰物最合适不过…不愧是跟着简师傅学了绣花的人。”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苦笑。

等许妈妈一走,她就把冬青用来给她敷眼睑的鸡蛋都吃了,还差点咽着,以至于滨菊笑她:“小姐可是在船上饿着了,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好吃!”

十一娘不理她,去了大奶奶那里。

倒座屋七间正房,因东边的耳房让出来做了个值夜婆子的暖房,梢间又做了垂花门,耳房那边又辟成了一个小花圃,只有西边有幢三间的厢房,不说和正院相比,就是比起五娘和十一娘住的后罩房,都少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十一娘进去的时候,垂花门前的花圃旁正有五、六个妇人围着杏林在说些什么,杏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看见十一娘,她远远地打招呼:“十一小姐,您来了!”说着,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妇人迎了过去。

“我就是来看看嫂嫂,”十一娘笑着,“你有事忙,别耽搁了。”

杏林却是一副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多亏您来,要不然,还不能脱身,何来耽搁之说。”

十一娘笑了笑,并不问她出了什么事,而是道:“大奶奶可在屋里?”

第二十八章

杏林笑道:“在屋里和杭妈妈算帐呢!我领您过去吧。”

十一娘犹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让冬青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杏林,“这是我给大爷做的一件襕衫,给大奶奶做的一件综裙,给庥哥做的一件小袄,烦请姐姐交给大奶奶。”又让冬青拿了一个匣子给她,“这是我闲时做的几个荷包,姑娘拿去分给几位姊妹,是我的一点心意。”

十一小姐绣的东西虽然好,但也不是除了她就没有人比得上的。但十一小姐常常会自创些新式的样子,却是其他人不能比的,就是简师傅,也常夸十一小姐聪慧过人…既然是专程来送的东西,肯定是花了功夫的。杏林不打开也知道这几个荷包肯定会让人眼前一亮。她高高兴兴地蹲下去朝着十一娘福了福:“让十一小姐费心了。”然后接了包袱,笑道:“几位小姐里,您的手最巧。上次劳烦您给我们奶奶绣了件披风,我们奶奶到今天还念叨着,说您那梅花绣得跟真的一样,来燕京走亲戚的时候大家都问是谁的手艺,让她出了一番风头。这次您又张罗着给大爷、奶奶和庥哥做了衣裳,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呢!要是知道您送了东西来连门也没进个,到时候会责怪杏林不懂规矩,十一小姐无论如何都进门喝杯茶再走。”

十一娘执意不肯:“我等会再来看大奶奶也不迟。”

杏林见留不住,送十一娘出了门,转身去了大奶奶处。

大奶奶正看着帐本报着数字,杭妈妈十指如飞地打着算盘。

杏林不敢打扰,等杭妈妈停下来报了个数字,大奶奶提笔记在了帐本上,她这才笑着上前给大奶奶行了个礼:“奶奶,刚才十一小姐来了,说是给大爷和您,还有庥哥各做了件衣裳。”说着,将包袱奉了上去,“十一小姐听说您和杭妈妈在算帐,执意要走,说改天再来看您。”

大奶奶听了认真地望着杏林:“你为什么不留了她?”

杏林微怔。

大奶奶已道:“你把包袱留下,到外面去和那些妇人把帐对清楚了。”

“是。”杏林神色微凛,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杭妈妈就笑道:“杏林年纪小,奶奶慢慢教就是了!”

大奶奶摇了摇头:“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原想让大爷收了她,我也有个帮手。谁知道…”她叹了一口气,“她人不大,心眼倒大。连罗家的小姐都敢这样轻待,只怕以后也不是个省事的。”

“她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杭妈妈笑道,“再说了,我们姑爷是从来不沾身边人的,当初桃林在的时候都没动什么心思,何况是杏林这样的姿色和作派。”

桃林,就是当初那个惹了大老爷的婢女…

听杭妈妈提起她的名字,大奶奶不由脸色一沉:“真是丢我们顾家的脸,让我在大爷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杭妈妈就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放心,太太早处置了。保管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她口中的太太,是大奶奶的母亲。

大奶奶的脸色并不因杭妈妈的话而有所好转,反而有些烦躁地解开了十一娘送来的包袱:“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看看十一娘都给我们做了什么?”

大爷的襕衫针角细密,大奶奶综裙上的一丛兰花栩栩如生,庥哥披风上绣着的鹿儿活灵活现…

杭妈妈不由叹口气:“可惜没托身在大太太的肚子里!”

“谁说不是。”大奶奶也面带怜惜,“这都是命。”

两人同时想起罗元娘来。

一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大奶奶打起精神来:“对了,给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土仪可都送去了?”

杭妈妈忙道:“早就按许妈妈的吩咐送去了。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到了。”

大奶奶点了点头,又和杭妈妈说起刚才的账目来。

那天的午饭比平常开的要早一个时辰,吃过饭,大太太让她们去小憩片刻:“…可别让徐家的人看到夫人的妹妹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焉的!你们梳妆打扮好了,末初到我屋里来。”

五娘和十一娘自然是不敢违抗,各自回屋休息片刻,敷脸沐浴梳头换衣。大太太则和许妈妈整理着从余杭带来的各种人情土物准备等会到了徐家好酬献。

末初,大家在大太太屋里碰了头。

五娘里面是件白绫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外面一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比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对紫英石的坠子。看上去秀丽端庄。

大太太看了皱眉,道:“去,把那裙子换成鹅黄色的。”

五娘面色绯红,去换裙子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里面一件淡绿色的绫袄,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衣饰虽然淡雅,却有些呆板。

大太太不由扶了额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许妈妈想到自己是去看了各人的衣饰的,笑着解释道。

大太太叹了口气,吩咐十一娘:“穿件粉色绫袄,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也散了,挽个纂儿,插几朵珠花…快去!”

十一娘无法,只得飞奔回屋,照着大太太的意思换了衣裳。

待回到屋里,五娘已换了衣裳。

玫瑰红的褙子配上了鹅黄色的裙子,端庄中就有了一丝明艳。而她,粉色的绫袄配了藕荷色的褙子,娇柔中就有了一丝秀雅。

十一娘突然发现,自己在罗家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她的手不由紧紧攥成了一个拳。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马车缓缓驰出保大坊弓弦胡同,向左拐,就到了保大街,出了保大街往右拐,就上了东正大街。然后延着东正大街往西走,过了正安门和皇家园林太池苑再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永平侯府所在的荷花里。

这荷花里原来叫荷花坡,是属于太池的一个小湖泊。太宗皇帝修太池苑的时候,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被宁国长公主要了去,把那湖泊圈进去修了座别院。后来长公主因参与“郑安王谋逆案”事败后服毒自尽,家资充公,这别院也就被内务府收了回去。再后来徐家恢复爵位,徐家的原在石狮胡同的府邸早被孝宗皇帝赏给了自己的舅舅,英宗皇帝就把宁国长公主的这座别院赐给了徐家。

“那大姐家岂不是住在皇家别院里?”听大太太讲她们即将要去的荷花里,五娘满眼的兴奋。

“也不全是。”大太太就顿了顿,“当年因‘郑安王谋逆案’陈冤昭雪的功勋之家很多,徐家就主动提出来和定国公郑家、威北侯林家一起分居长公主的府邸。要不然,‘荷花坡’又怎么会被称为‘荷花里’呢?”

听说徐家是和别人挤在一个别院里,五娘微怔。

大太太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心中有些不愉,道:“虽然郑家公得了别院的正屋,林家和徐家分了别院的花园子,但英宗皇帝念着徐家当年府第不比长公主的别院小,只将花园的三分之一给林家,徐家得了三分之二。那别院又是长公主为自己晚年静养所建,花园里山峦叠峰、藤萝掩映,十分雅致。要讲府第大小,徐家在燕京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讲景致,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五娘知道自己失态,忙笑道:“我就是在想,等会母亲能不能让大姐差个人带我去逛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尊贵的地方,想开开眼界。”

大太太脸色微霁:“我们还要在燕京待一段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有人隔着马车的帘子道:“亲家太太,我们正路过太池苑呢!您要不要看一看。”说话的是徐家派来的一个跟车的粗使婆子。

五娘听着露出笑容,却被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隔了帘子和那婆子道:“不用了。从东正大街望过去,也不过是看到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罢了。如果是夏天,倒可以看看,可这天寒地冻的,我看还是免了吧!”

那婆子“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做声。

大太太就低声地嘱咐五娘和十一娘:“等会到了徐家,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含胸垂头,不要惊慌失措。该说话的时候说,不该说话的时候记得微微地笑。赏了东西大方接了,不要推推搡搡的一副小家子气,端出点心来直管尝一尝,不要畏畏缩缩地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把五娘也弄得紧张起来,十一娘见了,自然也要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来。大太太这才停了下来:“总之,徐家门第高贵,你们不要给罗家丢了颜面。”

两人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大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十一娘愕然。

马车已停了下来,外面有人低声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然后马车像碾着了什么似的颠簸了一下,重新动起来。

马车内,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还好马车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来。

车帘被撩开,陶妈妈笑盈盈的圆脸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大太太,我们到了!”

第二十九章

十一娘随着大太太下了马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赶马的车夫、随行的护院还有拉车的骏马都不见了,只有几个穿着靓蓝色袄儿官绿色比甲的妇人正殷勤地上前给大太太请安。

陶妈妈有意向大太太引见了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皮肤油黑的三旬妇人:“这位是李全家的,专管府里的车驾。”

“李妈妈。”大太太客气地笑着朝那妇人点头,许妈妈已拿了荷包出来打赏。

众人笑盈盈地接了荷包谢了大太太的赏,陶妈妈就陪着大太太上了垂花门的台阶。

五娘和十一娘不紧不慢地随在大太太的身后,听见陪在一旁的李妈妈笑道:“…我们家夫人天天叨念着亲家太太,昨天得了信,说您来了,中午就吩咐奴婢把车撵准备好…”

说话间,她们已进了垂花门,看见迎面的一字壁影前排列停着三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让李妈妈费心了!”大太太笑着和她应酬了几句,就由许妈妈服侍着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两位小姐也请上车吧!”陶妈妈望着五娘和十一娘微微地笑着,“免得夫人等急了。”

五娘和十一娘都微笑着朝陶妈妈点头,然后学着大太太的样子上了小油车。

外面的朴素无华相比,车内却装饰精致、华丽。

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绣成云纹纹样的绣带,四角挂着大红织金香囊,靓蓝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月白色的梅花…

冬青看得两眼发直,把那迎枕抱在了怀里:“小姐,是仙绫阁的叠针绣…简师傅原来的东家…”已经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坐的琥珀脸上也闪过震惊──仙绫阁用叠针绣绣出来的绣品和双面绣一样,千金难求,没想到,徐家竟然用来装饰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十一娘没有多看一眼。

她一向觉得,凡是能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珍贵的东西!

因为没有了外人,十一娘毫无顾忌地将车帘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朝外窥视。

有粗壮的妇人牵扯了驯骡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了车,然后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子,骡子就得得得地绕过壁影,上了条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的青砖甬路。

马车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然后向左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夹道。

两边皆是高高的粉墙,从十一娘的视角望去,竟然有种没有尽头的感觉。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马车每走一段距离就会遇到一个靠墙而立的四方青石灯柱。

这种灯柱,她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通常都是用在皇家宫苑或是广场──因为点燃它需要大量的松油,而松油价格昂贵不说,还很稀少,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就算是买得到,常年累月地使用,也是一笔非常惊人的开支。

难道徐家晚上真的把这些灯柱点燃了做路灯?

十一娘不由向前俯身,想看清楚那灯柱上有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小姐,别让跟车的婆子们看见了!”冬青小声地提醒她。

青帷油车除了有个妇人负责牵骡,还有年长的婆子站在车窗旁跟车──这种安排原是为了让车内的人有事好招唤。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跟车的人也很容易发现车里的人有没有撩了帘子朝外望…

十一娘望着车窗外跟车婆子头上清楚可见的赤金镶碧玺石簪子,笑着放下了帘子。

冬青看着就松了一口气。

十一娘不由笑她:“一个梅花枕头就把你给震住了?”

“小姐,这可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冬青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奶奶就是大太太的一块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要是您坏了大姑奶奶的事,大太太…”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十一娘连忙保证,“我乖乖坐着不动就是了!”

冬青不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她知道,只要小姐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十一娘看着却心中一涩。

她身边的人对这次与元娘的见面都很是不安吧?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的担心!

想到这里,她望了一眼坐在冬青身边的琥珀──她自从上车后就没有说过话。

琥珀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也许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长短,感觉有深浅,所以她不像冬青那样患得患失吧!

十一娘自嘲地笑笑,眼角一扫,却看见了被琥珀揉成了一团的帕子。

单调而冰冷的骡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朝左转了个拐,然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应该到了元娘的住处了…

十一娘思索着,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亲家小姐,到了!”

琥珀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猫身打了帘,看见跟车的婆子已将脚凳放好,她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十一娘下了车。

她们停在一个砌着礓碴式台阶的蛮子门前,人高的石狮子正憨态可掬靠立在门槛旁,大太太略显有些焦虑的身影在许妈妈的搀扶下已消失在门口。

十一娘暗暗有些吃惊,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她们母女毕竟有十几年没见了…

念头一闪,她已是汗透背脊。

既然思念这样强烈,元娘为什么没有到二门口去迎接母亲…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如果去二门迎接母亲就会有很不好的后果…所以,她不能…

想到这里,十一娘的目光落在了那礓碴式的台阶上。

斜斜地砌到门檐下…如果下了高高的门槛,马车就可以从门外一直驰进去…

她看见五娘带着紫薇和紫苑进了蛮子门,遂收敛了情绪,带着冬青和琥珀跟了进去。

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满铺着青石方砖。穿堂的门口,抄手游廊的四角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都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

十一娘跟着五娘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穿堂西厅摆着中堂、长案、太师椅、茶几等黑漆家具,布置成了一个待客之处。中间和东边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摆。

出了穿堂,并没有看见大太太一行人。她们面对的又是一个院落。迎面一个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两边是三间带耳房厢房,由抄手游廊连成了一个回字环形长廊。院子里铺着青砖十字甬路,四角各种了一株人高的小松树。

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从穿堂出来,正屋房檐下那些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齐齐地曲膝给两人行了福礼。

十一娘就听见五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很是怅然的样子。

是在感怀自己还是在感怀元娘呢?

“亲家小姐,这边!”陶妈妈可能是发现她们没有跟上,所以回过头来找她们,站在正屋的耳房前向她们招了招手。

两人忙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夫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陶妈妈笑着向她们解释,然后领她们从耳房旁黑漆角门进了第三进院子。

第三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一样,都是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三间带耳房的厢房,院子里也铺着青砖十字甬路,只是西北角是太湖石叠成的一座假山,东南角种着几株冬青树。相比上一个院子的清冷,这个院子就觉得有生气多了。

五娘和十一娘跟着陶妈妈从右边的抄手游廊到了正房的门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情地撩了帘子,见她们走近,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亲家小姐”。

五娘和十一娘都朝着那小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承尘上绘着鲜艳的彩色绘饰,挂着联三聚五羊角宫灯。中堂一幅观世音跌坐图,长案正中摆着个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檀香的味道正从那香炉中袅袅散开。长案的左边供着个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边供着个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

十一娘不由愕然。

再向东边望去。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挂了靓蓝色的幔帐,次间中央立了个多宝格,摆着什么铜珐琅嵌青玉的花篮、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寿长春白石盆景、绿地套紫花玻璃瓶…

向西望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中间四扇开着,可以看见一座隔开西次间和西稍间的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插屏。

十一娘不由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奢华了!

如果仅仅是奢华,她也不会吃惊,问题是,这和她一路上看到朴素的青砖灰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特别是那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宝蓝玻璃里浮着赤金色的牡丹花,那种眩丽彩色,简直可以让人窒息。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了五娘一眼。

五娘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已经有些勉强;她的身姿依旧笔挺,只是那笔挺已经有些僵硬…看样子,她好像受了点小小的打击!

第三十章

突然间有微弱的抽泣声传来。

走在前面的陶妈妈脚步一顿。

五娘已回过神来,笑着站在了帘子前:“妈妈,这羊脂玉佛手真漂亮,可是整块羊脂玉雕成的?”

陶妈妈转过身来,望着五娘的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和赞赏:“这佛手的确是整块的羊脂玉所雕!原来五小姐对这些感兴趣。”说着,领了两人往西间的多宝格去,“这边还陈设了一些玉器,五小姐可以赏析一番。”

有意让她们回避回避。

五娘笑道:“多谢妈妈。我正好开开眼界。”

十一娘微微笑起来。

五娘越积极,自己就越安全!

她跟五娘站在多宝格前观赏里面呈放的各种玉饰、瓷器,陶妈妈却支着耳朵听着东间的动静。

三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个穿着红绫袄、蓝绿色比甲作丫鬟打扮样子的小姑娘从西间出来:“陶妈妈,夫人说请两位小姐到里边坐。”

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可以操纵她们未来的罗元娘了…五娘和十一娘脸上虽然都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陶妈妈则立刻应了一声“是”,笑着请她们两人进了西次间。

十一娘垂着眼睑,循规蹈矩地跟着陶妈妈绕过屏风进入了元娘的卧房,然后按照一般卧室的陈设朝右飞快地睃了一眼。

黑漆钿镙床的大红色罗帐被满池娇的银勺勺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头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她穿了一件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鸦青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鬓角插了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苍白的脸庞瘦削的吓人,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坐在床边眼角还泛红的大太太,满脸都洋溢着母女重逢的喜悦。

这样的罗元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曾经无数次猜测…以为会看到一个冰冷倨傲的女郎,或是一个严谨端肃的妇人,或是个表情戚婉却目光锐利的女子…没想到,她竟然会见到一个如此温和,甚至带点孩子气的罗元娘!

“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个陌生但带着几份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总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都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大姐!”走在十一娘前面的五娘突然间哽咽着跪了下去,“我,我很想您…还记得您从杭州府给我带回来的窝丝糖!”话到最后,已是嘤嘤小泣。

十一娘见状立刻跟着跪了下去,低头垂手,十分温驯的样子。

“快起来,地上凉!”温和的声音里就有了几分娇嗔,“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跪下了…”

立刻有丫鬟过来扶她们。

十一娘不动,眼角瞟着五娘,见她站了起来,自己才跟着站了起来。

“来,到我们身边坐会,我们姊妹也好说说话儿。”

随着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了锦杌放到了床边。

五娘和十一娘起身道了谢,又上前给元娘磕头正式行姐妹之礼。旁边立刻有机敏的丫鬟拿了锦垫在她们还没有跪下之前放在了她们的膝头,待她们磕完头,又马上有丫鬟上前将两人搀起。

丫鬟的动作悄无声息,反应迅速。

十一娘一面暗暗吃惊元娘屋里的丫鬟训练有素,一面和五娘一前一后半坐在了床前的锦杌上。

有丫鬟奉茶奉果。

元娘就笑盈盈地打量起两个妹妹来:“五妹从小就漂亮,到和我心目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十一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这尖尖的下巴,倒和五姨娘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头发随我,乌黑浓密。”

十一娘听到有人提她,脸色微红,低头垂首喃喃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显得很是羞怯不安。

“什么随你了?”大太太笑道,“那是随了你们的祖母。”

元娘嘴角微翘,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屋里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元娘吩咐身边的丫鬟:“来,把我枕头下的两个雕红漆的盒子拿出来。”

丫鬟应声蹲了下去,在元娘的迎枕下摸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盒子出来。

“姐姐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想着手里还有两块玉佩能拿得出手,就让人给找了出来。”说着,示意那小丫鬟将手中的雕红漆盒子送给五娘和十一娘,“你们一人一块,戴着玩吧!”

元娘说的客气,两人却不会真的以为那两块玉佩仅仅是“拿得出手”而已,遂起身道谢郑重地接了盒子。

“打开看看,”元娘笑道,“看看喜欢不喜欢?”

五娘和十一娘俱是一怔。

哪有当着送礼的人拆礼品的道理…

大太太也在一旁说“打开看看,是你们大姐的一点心意”,两人不再迟疑,各自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温润莹透,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羊脂玉。

两块玉都是一寸见方,只是一块雕的是枝头开了几朵梅花的“喜上眉梢”,一块雕的是蝙蝠嘴里衔着石榴的“多子多福”。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抓阄不成?

那是“喜上眉梢”中了?还是“多子多福”中呢?

十一娘望着手里的那块“多子多福”的玉佩,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而五娘却如手中的玉佩一样,有些喜上眉梢。

“多谢大姐!”她的笑容一直到了眼底,“我很喜欢。”

十一娘点头,表示同意五娘的说法:“真漂亮。”

元娘听了微微地笑着颌首:“你们喜欢就好!”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隔着屏风恭敬地道:“夫人,谆爷来了!”

元娘的脸庞立刻就亮了起来:“快进来!”

立刻有身材高大丰腴的妇人抱着个穿着大红色刻丝十样锦氅衣的小男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明眸皓齿的丫鬟。但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他皮肤白净,眉目精致,漂亮的像人偶似的。身量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眼宇间又带怯弱之态,一看就是不足之症。

“谆哥!”大太太泪水盈眶地迎了上去,伸手要抱他。

他却一扭头,躲在了抱他的妇人怀里,手上小金镯挂着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大太太神色微僵。

元娘已歉意地解释:“他有些认生!”

大太太讪讪然地拉了拉谆哥的衣裳:“只怪我来看他的少。”

那抱着谆哥的妇人就笑道:“要怪只怪我们家哥儿年纪小。”说着,抱着谆哥行了个蹲礼:“谆哥给外祖母请安了!”

丫鬟们都称谆哥为“谆爷”,这妇人却称“谆哥”,看来应该是谆哥的乳娘了。

十一娘思忖着,就看见大太太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然后从许妈妈手里接过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谆哥:“这是外祖母给的见面礼。一块端砚。等你长大了用。”

跟谆哥进来的丫鬟就上前曲膝给大太太行礼道谢,替谆哥接了。

元娘就指了五娘和十一娘:“谆哥,这是你五姨,这是你十一姨!”

谆哥听到母亲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五娘和十一娘后,又把头埋在了那妇人怀里。五娘和十一娘却不敢怠慢,忙站了起来。

那妇人就抱着谆哥嘴里说着“谆哥给五姨请安”、“谆哥给十一姨请安”,分别给五娘和十一娘行了个蹲礼。

两人都嘴里说着“不敢当”,侧着身子受了。

五娘就从衣袖里掏了块桃木福牌,“这是我抄了血经供在慈安寺时慈安寺的慧真师太亲自开过光的,给谆哥做个见面礼吧!”

十一娘送的是套大红遍地织金绣翡翠色青竹的衣裳、鞋袜:“自己缝的,一点心意。”

跟着谆哥来的丫鬟笑着上前代谆哥道谢,接了过去。

大家重新坐下,丫鬟们换茶。

那妇人就把谆哥抱到了元娘床前,曲膝下身去要行礼,谆哥突然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瞅着元娘喊了一声“娘”。

元娘的脸立刻柔了十分:“把他放到我身边来!”

那妇人犹豫片刻,将谆哥放在了元娘身边。

谆哥滚了几下,就钻到了母亲怀里。

“谆哥,您轻点!”抱谆哥的妇人战战兢兢地望着孩子,元娘却笑着摸了摸儿子的柔软的头发:“没事。”

那妇人还欲说什么,元娘已转头和大太太说起话来:“怎么不把弟妹和庥哥也邀来,谆哥就是喜欢和庥哥玩!”

大太太笑道:“我一早让人送了土仪去你二叔和三叔家里,怕他们那边派人回礼,就让她在家里帮着照应点。”

元娘就嗔道:“娘也真是的。既然这样,何不改日再来。爹要出去访友,弟弟又要到国子监去读书,您再把妹妹们都带了出来,让弟妹带着侄儿一个人在家里,总是不好。”

“知道你要当讨人喜欢的姑奶奶,可也不能拿我排揎。”大太太听着笑起来,“我问过她了,她说你身子弱,谆哥前两天受了风寒又刚刚好,怕我们都来,吵了你们母子,说等谆哥好些了再带庥哥来看你们。”

元娘就笑道:“娘也别怪我──除我这个做女儿的能这样直言不讳地说您,还有谁能说您。”

大太太一听,眼圈就红了。

元娘见了忙道:“您难得来燕京一趟,我明天让爹爹陪着您看看燕京的景致。您给我带几串糖葫芦回来。”

大太太听着脸一红,然后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啧”了一声,笑道:“看看,这哪里是做了母亲的人?竟然还惦记着街上的糖葫芦。我等会跟你婆婆说去,让她给你做上个十串八串的,吃得你见到就烦。”

元娘掩嘴而笑:“婆婆做的糖葫芦好吃,您给我买回来的也好吃。”

她掩着嘴的手背如八十岁的老妪般的青筋暴起。

大太太看着心里一酸。

好不容易盼来了这场富贵荣华,没想到女儿却…又想到徐府锦衣玉食,女儿主持中馈哪里就缺了那点吃食。这样说,不过是想在自己面前撒撒娇罢了。在家里比掌上明珠还珍贵的女儿一旦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是想说声自己的母亲好,还要把婆婆搭在里面…她悲从心起,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元娘看着也眼睛微红。

不管怎样逗母亲开心,自己的病就如哽在母亲喉头的刺一样,不动都会疼,何况是挑动了那根刺…

第三十一章

元娘和大太太伤心起来,屋里的气氛立刻一变。

谆哥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张着清澈无暇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大太太,好像不明白外祖母怎么无缘无故地就哭了起来呢?

五娘目光一转,掏了帕子上前递给大太太擦眼泪:“今天母女重逢,是喜事,母亲怎么就伤起心来!”

大太太听了破涕为笑,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看我,越老越不经事了。”

那笑容,还是有点勉强。

元娘的眼角有晶莹闪烁:“娘是在女儿这里呢!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大太太点头。

就有丫鬟们打了水进来给大太太和元娘净面。

元娘身边自有服侍的人,大太太这边则由十一娘端了盆,五娘帮着挽袖卸镯。

净完脸,元娘吩咐丫鬟:“将上次皇后娘娘赏的宫粉拿出来。”

丫鬟应“是”,很快拿了画珐琅开光花卉小盒来。

“娘试试,内务府的东西。”元娘笑道,“我一向不用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要是您用的顺手,我让人送几盒过去。”

小丫鬟忙捧了靶镜过去。

大太太拿了粉盒,嫩黄色的底,繁杂的天蓝色纹样,淡雅素静。

“不愧是内造之物。”她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才轻轻拧开盒子。

立刻有股清雅的茉莉花香迸发出来,淡淡地飘满整个屋子,让人闻了精神一振。

十一娘动容,不由打量了那盒子一眼。

里面装的粉是淡黄色的…

她不眉角一挑。

现代彩妆技艺,在肤色粉底里添上一点点黄色粉底抹在脸上,能让黄色的皮肤变得明亮光洁…罗家的女眷,用的全是纯白色的粉,不仅如此,而且还认为越白越好…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理念。

内造的东西,果然比市面上的东西好不止一点两点啊!

感慨中,大太太已将粉沫在了脸上。

果然如十一娘所料,粉妆自然柔和,让大太太骤然年轻了五岁。

五娘在一旁“啧啧”称奇,眼底有艳羡闪过。就是许妈妈,也满脸的惊讶。

元娘抿嘴一笑,吩咐丫鬟:“你明去跟宋买办说一声,就说上次娘娘赏的宫粉不错,让他再送几盒进来。”

丫鬟曲膝应是,大太太已摆手:“不用,不用。何必为几盒宫粉欠了人情。”

元娘笑道:“不打紧。现在掌管内务府的是顺王,是从小和侯爷一起长大的,熟得很。”

大太太还在那里推辞,就小丫鬟禀道:“夫人,文姨娘来了!”

元娘微怔,笑道:“她的耳报神倒灵…让她进来!”眉宇间并没有悲怨愤然,而是平和自然,就好像听到相好的邻居来访…

大太太就有些狐惑地望着女儿,低声道:“是扬州文家的…”

元娘点头,笑道:“娘也见见。都是江南人。文家虽是做盐引起的家,可这几年丝绸生意做的也不错。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条路。要是有机会,让吴孝全去趟扬州,看在我的份上,文家的人定会对他礼遇!”

罗家的财产除了田亩就是丝绸铺子。但罗家毕竟以诗书传家,如果不是田里的收成要靠天,丝绸的利润又实在是让人心动,也不会去开铺子做生意。所以罗家的元德丝绸虽然是江南的老字号,却一直做杭州府附近的生意,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设分店。虽然经营几代,但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十一娘听元娘这口气,竟然是让大太太借文家的势力扩张生意似的!

她不由微微吃惊。

和十一娘同样感到吃惊的还有大太太:“你这是…”

元娘朝母亲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转身吩咐丫鬟,“去将我那柄掐丝珐琅镶猫眼石的镜表拿给太太。”又向大太太解释,“你给她做见面礼吧!”

十一娘若有所思。

大太太还欲说什么,屏风外面已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姐姐,可把亲家太太给盼来了!”

一时间,把大家的目光都集到了屏风旁。就看见一个香坠般娇小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了件姜黄色素面小袄,茜红色折枝花褙子,白月色挑线裙子。青丝梳成坠马髻,左边戴朵西洋珠翠花,右边插三枝赤金石榴花簪子,耳朵上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颤悠悠地晃在颊边,更映得她肤光似雪,妩媚撩人。

十一娘眼睛一亮。

真是个美人!

“大太太,奴婢文氏,给您行礼了!”文氏未语先笑,言语利爽,上前几步,稳稳当当地蹲下给大太太行了个福礼。

大太太脸上早已换了上盈盈笑意:“快起来,快起来。一家人,何需这样多礼!”那边许妈妈已递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给大太太,大太太看那匣子漆工精湛,描金花卉典雅大方,不是自家之物,知道这就是女儿刚才提到的镜表了。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笑着接了递给文氏:“你拿去玩吧!”

文氏笑盈盈地接了,眼睛却在那匣子上打了个转才递给身后的丫鬟,然后笑着上前给元娘行礼:“姐姐可好些了?”

元娘的笑容到了眼睛里:“你这一来,不好也好了!”

文姨娘听着花容失色:“姐姐,这话可不能让侯爷听见了,要不然,我这小命不保。定被侯爷送到王太医那里做了羹汤…”

在元娘怀里的谆哥突然道:“姨娘,你说错了。黄妈妈才管厨房…”

元娘大笑起来。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只有谆哥,左顾右盼的,先是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后来看着大家都笑,有些羞涩地躲到了母亲怀里。

文姨娘就上前半蹲在床前笑望着谆哥:“好谆哥,要是侯爷问起,你可要像刚才那样,说王太医可不管厨房,管厨房的是黄妈妈。”

谆哥抬头朝文姨娘点了点头,又把头埋到了母亲的怀里。

大家又是一阵笑。

或者是笑得太频繁,元娘竟然咳嗽起来。

文姨娘忙上前帮元娘顺气,又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倒了一小口在盅盖里尝了,然后才坐到床边扶了元娘服侍她喝茶。

她的动作做得极熟,一点不生涩,看得出,是常做这种事的。

十一娘目光微闪,五娘脸上却露出惊容。

喝了茶,元娘顺过气来。文姨娘就望着神色关切地立在床前的五娘和十一娘:“这两位想来就是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呢?”

元娘笑着点头。

文姨娘飞快地打量了两人一眼,笑着上前拉了五娘的手:“我第一次见到姐姐,觉得见到了仙女似的,姐姐却常说家里的妹妹们才是真正的漂亮。今天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五娘忙笑道:“姐姐一向对我们这些妹妹照顾,心中亲厚,不免偏袒,让姨娘笑话了。”

文姨娘目光闪烁:“哎呀呀,可真是个爽利人。”然后回头望了元娘,“倒对我的脾气。”

元娘呵呵地笑。

文姨娘对自己的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丫鬟就捧了两个匣子。

“刚知道大太太带了两位小姐来家里玩,匆匆忙忙的,两位小姐不要嫌弃。”

五娘和十一娘道了谢,接在了手里。

这样遇人就有见面礼,自己到小发了一笔…

十一娘不无自嘲地在心里笑了笑。

又有小丫鬟隔着屏风禀道:“太夫人屋里的姚黄姐姐来了。”

一个又一个,真像群英会啊!

十一娘不由睁大了眼睛。

“快请进来!”元娘笑着,就有个身材高挑的丫鬟从屏风后面绕了进来。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段纤细,却长了张圆圆的胖脸,看上去像大头娃娃,虽然有些不合比例,却十分可爱。

看见满屋子的人,她笑眯眯地上前给众人请了安,然后对大太太道:“太夫人特意让我来传个话。说,知道亲家太太要来,本应亲自来迎。可巧程国公夫人带着侄女过来,只有烦请亲家太太先坐一会。还请亲家太太不要见怪。”

一直仔细观察着元娘的十一娘就看见姐姐眼中有一转而逝的凛冽。

那边大太太已客气地道:“太夫人比我年长,本就应该我去见太夫人,怎好让太夫人移步。”说着,略带迟疑地道,“不知道程国公夫人还要盘桓多久?我既然来了,怎能不给太夫人请个安…”

不待姚黄回答,元娘已笑道:“娘,婆婆是主人,不好弃客而来。你却是客人。自然是客随主便,有什么不能去的。”说着,吩咐身边的丫鬟:“你们帮我换件衣裳。”竟然一副要陪着大太太去见太夫人的样子。

大太太不由犹豫起来。

女儿这样的身体,让她陪着去自己心中不安;不让她陪着去又有失礼节。

一时间,她左右为难起来。

文姨娘看着目光闪了闪,笑道:“姐姐,要不,我陪着大太太去吧?要不然,太夫人见姐姐这样不顾身体,又要伤心了。”

元娘沉思。

文姨娘又道:“我抱了谆哥,陪着大太太过去。”

“也好!”元娘笑道,“到时候让谆哥代我给娘请个安。”

文姨娘笑道:“姐姐放心,我们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