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七娘梳洗了一番。换了十一娘的新亵衣,正懒洋洋地依在临窗的大炕上:“…不过一年没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比我还略高一点了。你以后少吃点,长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十一娘笑着不理她。

一旁的琥珀却道:“我们家小姐已经这样瘦了,再不吃,只怕就要被风吹走了。”

七娘听了就侧头望着坐在炕边正给她缝条襕边的十一娘,小声地道:“喂,你那个来了没有!”

“什么?”十一娘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手挽了个花,打了结。用小剪子剪了线头,把针递给一旁的冬青,冬青接过来,将另一只早已穿好的线、打好结的针递给十一娘。

十一娘拿了就缝,还抬头看了七娘两眼,手下却是一点也不慢,针角一点也不差。

七娘看得啧啧称赞:“你每天要做多少针线啊?只怕是针线班子上的也比不上。”

不做针线,天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愁死就是烦死…

十一娘笑而不答。

“你针线这样好,给我做个荷包吧?”七娘看着眼睛微转,初雪般的脸颊就升起一团红云。

十一娘看着可疑,想到她刚才问自己的话,却不动声色,叫了冬青:“我前两天绣了几个荷包的,都拿过来,让七姐选选!”

冬青应声,很快拿了一小藤篮荷包来,各式各样的都有,或小巧可爱,或古朴大方,或富丽华美,看得七娘眼花缭乱,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恨不得全都拿走就好。

她翻翻拣拣的,突然叫了起来:“好啊,十一娘,你竟然在荷包上绣并蒂莲。”

十一娘就望着她:“怎么了?”目光极其认真。

七娘脸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十一娘忍俊不住笑起来。

七娘羞得不行,跳起来就揉着十一娘:“你这家伙,平日一本正经,想不到如果促狭,捉弄起姐姐来。”

十一娘笑得不行,求饶:“好姐姐,你让我给你绣什么我就给你绣什么,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两人嘻嘻闹成一团。就听见小丫鬟道:“十一小姐,五小姐来了!”

七娘和十一娘刚分开,五娘就走了进来。

“好你个七娘。来了也不去看看我!”

七娘忙站起来给五娘看自己身上:“头发还没有干呢?”

五娘说着就坐在了炕边:“和你说笑呢!”

七娘就转着乌黑的眸子:“五姐,你看见过五姐夫没有?”

五娘脸色微红:“胡说些什么呢!”

“那就是看见了!”七娘眼睛一亮,“快说说,五姐夫是个怎样的人?”十分好奇的样子。

上次去庙里的时候五娘没太注意钱明,后来曾经找机会专程看了看,就再也没有嚷自己命苦之类的话了。

十一娘不由抿着嘴笑。

“你少在这里闹腾。”五娘脸更红了,不理睬七娘的话,反问道,“山东好玩吗?”

七娘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和娘还去了庙会,不比在燕京,天天关在家里。”又道,“还是嫁了人好。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十分向往的样子。

第七十六章

五娘听着满脸通红:“你就知道玩!”

七娘嘻嘻笑。

说说笑笑的,十一娘已经把裙子改好了。

“你试试看。”

七娘跳起来,她的贴身丫鬟木芙忙上前服侍她穿。

“挺好,挺好!”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裙裾,“加了这道襕边,果然好看了很多。”

十一娘的裙子她穿着有点长,十一娘索性剪了四寸,找了一块和七娘褙子同色的布做了条襕边镶在裙子上。

“在路上耽搁了三天,带的衣裳都换了。”她重新上了炕,“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真是舒服啊!”

十一娘见她满意,就笑着收了针线。

有小丫鬟进来示下:“七小姐的饭菜摆哪里?”

七娘笑道:“就摆这里吧!”

冬青几个上前清了炕桌,小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

吃过饭,姊妹三人围着炕桌喝茶。

七娘讲她去庙会时的情景:“…扑地喷了一口气,手上的火把就燃起来…还能把火把塞到嘴里…”口气不知道多惊艳。

五娘和十一娘听她讲了半天,二太太要回去了,差人来叫七娘,七娘却要留下来和十一娘过夜:“…正好送送五姐。”

二太太听了亲自来看。

见十一娘这里布置的干净素雅,丫鬟们也都轻手轻脚看上去很规矩,留了贴身服侍的喻妈妈照顾七娘,这才和儿子女婿媳妇闺女回了老君堂胡同。

七娘像放了缰绳的马,高兴得不得了。

正好大奶奶回来,七娘就吵着要去问大奶奶铺床的事。

十一娘看她精力无比的旺盛,笑着陪她去了大奶奶那里。

出了门,路过正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奶奶去大太太那里回这事,七娘就拉着十一娘去听。

“…亲家母和亲家公都没有来,说是家里正忙着春播,不能来。来了个族叔,带了位从兄。两人穿得还算体面,但行动举止间不免有些拘谨,看得出来,不是见惯世面的人。另外还有位婶婶,说起话来八面玲珑,只是手面很小。”

大太太微微点头:“也好,免得嫁过去镇不住。”

陪着大奶奶过去铺床的杭妈妈就笑道:“您没看见,那位婶娘见了我们送去的嫁妆,眼都直了。我特意吩咐守夜的妈妈让仔细点,可别少了什么东西。”

“嗯!”大太太很满意,对杭妈妈道,“下去歇着吧!”

杭妈妈应声而去。

大奶奶看七娘听得入神,掩袖而笑:“七妹还想知道什么?”

闹了七娘一个大红脸,拉着十一娘就跑。

大奶奶就笑道:“七妹性子真是活泼。”

大太太笑道:“二叔和二弟妹视她为福星,不免娇惯。”

七娘拉着十一娘一口气跑到了后院才驻足,十一娘喘着气:“果然是做贼心虚,所以要跑!”

“你是什么意思嘛!”七娘听着娇嗔着,面颊红红,很是俏皮可爱。

十一娘掩袖而笑。

“算了,不跟你说了。”七娘有些回避地道,“我们去看看十妹吧!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她。我上次听娘说,她的喘哮发了,我写信给她,她也不回。本来不准备理她的,可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她吧!”

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事,大太太让她陪着一起去庙里给元娘上香,她当着全屋子里的人冷冷地望着大太太:“我喘哮发了。”

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派人请大夫给她看病。

大老爷听说她病了,忙喊了大夫去问,结果大夫很倨傲地道:“…你们家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庸医,这位小姐明明好好的,怎么说三年前就染上了哮喘。”气得大老爷发抖,要不是大太太劝着,大老爷早就把十娘丢到庙里去任她自生自灭了。

当时十一娘不免想,说不定把十娘丢到庙里,她还有一条活路…

“她那时候不好着,精神怏怏的,只怕没有注意。”十一娘笑着帮十娘解释。

七娘就笑了笑,捏着十一娘的腮帮子:“你啊,就给她粉饰太平吧!”

十一娘笑了笑,陪着七娘去了十娘处。

银瓶把她们拦在内室外:“小姐歇下了!”脸上却露出哀求的神色。

七娘看着叹了口气,笑道:“那你跟十妹说一声,说我们来看过她了。”

银瓶满脸感激:“我一定跟我们家小姐说。”然后亲自送两人出门。

七娘回望着大门,悄声地问十一娘:“她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十一娘苦笑。

说实在的,她觉得现在的十娘就好像一个病入膏盲的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通常都会做一些自己最想做却一直没有勇气或是机会去做的事。所以她比在余杭的时候更随心所欲,更肆无忌惮,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不,或者是任性,想去挑衅大太太的耐心,让大太太也感受一下自己这几年的不快!

却不知,旁人眼里,她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她不由想起四姨娘来。

十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去逝了?

快一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如同有个谜语横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都猜不出答案。而知道答案的那个明明就在眼前,却谁也不去问,然后无视它存在般的绕道而行…硬生生让这件事变成了一个诡异!

她思忖着,就有人笑道:“七小姐刚回来啊?我们五小姐请两位去喝茶呢!”

她抬头,看见紫薇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

七娘就低声问十一娘:“还有谁跟着嫁过去?”

“平时服侍的都跟过去。”十一娘笑道,“再加两房陪房。”

七娘点头,和十一娘一起去了五娘那里。

五娘拿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招待她们。

七娘就打趣道:“是想知道大奶奶都说了些什么吧?”

五娘强做镇定:“有什么好问的!”

“那是!”七娘笑道,“明天嫁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促狭鬼,”五娘嗔道,“就你知道的多!”

七娘大笑,还是把大奶奶的话告诉了五娘。

五娘听着若有所思。

七娘趁机告辞:“五姐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梳头。”

五娘让紫薇送她们出门。

两人回屋,丫鬟忙打水服侍她们梳洗。

七娘要和十一娘一起洗脚。

“各洗各的。”十一娘很直接地拒绝了。

“一起!”七娘很执着。

十一娘“啪”地关了净室的门,七娘气得直跺脚。十一娘就隔着门扇呵呵地笑。

洗了澡,七娘要和十一娘睡。

十一娘虽然觉得不习惯,但想着床够大,让人加了床被子。

七娘又不依:“你怎么这样?平时我对你多好啊!”

十一娘笑起来:“你不就想和我说说话,我听着呢!”说着,率先躺了下去。

“你就欺软怕硬!”七娘嘟呶着上了床。

十一娘直笑。

七娘就遣了屋里服侍的。

冬青无所谓。十一娘歇下,只要在床头放了暖茶的茶桶即可,有没有人值夜,她通常不太在乎。可木芙不同,二奶奶走的时候反复交待过,这要是有个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担子。不免在一旁苦苦地哀求。

十一娘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折中道:“要不,你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去。”

木芙还在犹豫,七娘已道:“要不睡临窗的大炕,要不就和冬青挤一起去。”

答案不言而喻。

七娘果然是有话对她说。

她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没用的,附耳道:“…我去庙会了…遇到一个人…”

开场白就让十一娘心惊肉跳。

“后来,他来求亲…”

十一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还有这种事?”她佯做惊讶。

“所以我想让你知道啊…”欢喜从七娘眼角眉稍溢出来,“我连娘都没有说!”

那为什么要对我说!

为人保守秘密,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又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她小声地问七娘:“那二婶答应了吗?”

七娘不同于她,七娘的婚事,二太太肯定会很慎重的。

“嗯!”七娘点头,“我听喻妈妈说,回去就会下定了。”她笑容羞赧。

十一娘一怔。

“他叫朱安平,山东高青县人,今年二十二岁,父亲早逝,十五岁就袭卫指挥佥事之职。我听有人戏称他薛邑君…”说着,她咯咯笑起来,“以前,孟尝君的封地在薛邑,难道他也有孟尝君之风不成?真的是个很好玩的人…”

“你怎么知道有人戏称朱安平为‘薛邑君’?”十一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

“我在庙会上听到的!”七娘把头靠在十一娘的肩膀上,“有人高喊‘原来是高青薛邑君’,我当时就觉得很好奇,望了一眼…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家里提亲,说是高青人,为人豪爽,被人戏称‘薛邑君’。十一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她声音里轻柔,带着无限的憧憬,“我第一次去庙会…”

十一娘很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的确是缘分…

念头闪过,她突然为自己这种固步自封的僵硬思路感觉到一丝自惭形秽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沸腾,所以看什么东西目光都变得充满了怀疑呢?

她不由握住了七娘的手:“七姐,这是难得的缘分!”声音非常的真诚。

七娘小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笑我的!”

欢快的笑声会感染人。

十一娘也笑起来。

“喂,如果只是认识了一个人,你不会这样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起了戏谑之心,“是不是还很高大英俊,丰神俊朗…”

“没有,没有,”七娘“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连连摇手,“没有这种事!”

“真的没有!”十一娘笑得狡黠,“要不要我问问木芙!”

“哎呀!”七娘不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侃人?”

十一娘低声地笑起来。

七娘也抿了嘴笑,眼底划过几丝得意,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是,是挺英俊的…”

十一娘大笑。

看见身边的人幸福,你也会感觉到幸福吧?

第七十七章

七娘一直拉着十一娘说话,两人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正睡得香,被琥珀叫醒了:“七小姐、十一小姐,给五小姐梳头的人来了。”

两人忙爬了起来,由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然后草草吃了早饭,去了五娘处。

屋子里灯火通明。江妈妈陪着个四旬的白胖妇人坐在一旁喝茶。看见七娘和十一娘,江妈妈忙站了起来,向两人引荐:“这位是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

想来就是请来给五娘梳头的人了。

两人行了礼,七娘就嚷道:“咦,怎么不见五娘?”

给她们捧茶的穗儿忙笑道:“正要沐浴!”

“她怎么这么慢?”七娘抱怨道,“小心误了吉时。”

“不会误,不会误。”那章夫人笑道,“新郎那边正午才发轿,要到了申酉时分才来,不会迟的。”

“这么晚才来!”七娘很是吃惊的样子,“四姐嫁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一大早就送了。”

“七小姐的四姐是远嫁吧!”章夫人笑眯眯地道,“要是嫁的远,新娘子家通常都一早发亲。像钱公子这样,大家同住一个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的,自然可以晚些发轿──赶在巳正吉时到就成了!”

七娘“嗯”了一声,道:“我四姐是从余杭嫁到富阳。”

“那就是了。”那章夫人就笑道,“各家都不同。”

七娘见她对婚嫁的各种礼节都十分熟悉,知道是个常给人做全福夫人的,就细细地和她攀谈起来。

“…那路上怎么办啊?那么远!”

“要是走水路呢,等轿子上了船,就可以暂时脱下嫁衣歇息一会。到了地方,男家会找个地方作为女家嫁女之处的,到了吉时发轿依行成亲就行了。要是走旱路呢,那新娘子就要辛苦些了,吃睡都要在轿里了…”

正说着,大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大奶奶今年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两人都显得精神焕发。

大家笑着起来见礼,刚坐下来,五娘沐浴出来。

她白嫩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艳动人。

“五娘,你今天好漂亮。”七娘的赞扬,让五娘眼底有了几份羞怯。

她上前给大太太和大奶奶行礼。

大太太笑望着她,表情很是欣慰:“一眨眼,都要嫁人了。”

五娘眼睛有些湿润。

那章夫人就笑道:“这可是好事啊!”

大太太听了就笑起来,由大奶奶陪着焚了香,告了祖先,然后请了章夫人为五娘梳头。

丫鬟们就簇着五娘坐到了梳妆台前,章夫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从头梳到尾,一面梳,还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的吉祥话。仪式完了,还端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给五娘吃。

七娘在一旁低声和十一娘笑道:“我们也去要一碗来吃。”

“我看,你不是要吃…”十一娘调侃她。

七娘满脸通红地戳十一娘,十一娘就笑着躲她,大太太突然望了过来。

两人忙一本正经地站直了。

章夫人就帮着五娘换嫁衣,梳头。

期间有人来禀大太太,说二太太和三太太来了。

大太太就带着大奶奶去迎,七娘也跟着去了。不一会,她又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折了回来。十一娘忙上前给两位婶婶行礼,大家就笑盈盈地坐下来看五娘装扮。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家里也喧阗起来。

五娘装扮好了,也到了正午,七娘、十一娘陪着五娘在屋里吃饭,其他人到外间去坐了席。

七娘和十一娘睡得晚,起来的早,吃完饭,两人就打起哈欠来。

五娘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不时问紫薇“我的那双绣了麻姑拜寿的鞋带了没有”,“我那条大红销金的汗巾在哪里”,十分紧张的样子。

七娘就在一旁笑。

五娘根本不理睬她。

不一会,吃完饭的人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七娘就趁机拉了十一娘回屋里歇息:“…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十一娘也觉得累,两人和衣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过来喊两人:“…新郎官来了。”

两人骨碌一下就起来了,叫丫鬟重新梳了头,赶着去了五娘处。

五娘屋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七娘不由一怔,十一娘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喧笑声。

她笑道:“怕都去前面看热闹去了。”

七娘点头。就看见灼桃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小姐,大爷出了十道谜语,说姑爷过了关就开门,过不了关就不开门。姑爷好厉害,一口气全答对了。”

“真的,真的。”五娘还没有说话,七娘倒高兴起来,拉了十一娘,“我们去看看。”

“还是别去了吧!”十一娘笑道,“既然五姐夫都答出来了,那迎娶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七娘不由泄气。

灼桃就笑道:“七小姐想去就去吧!我看这门一时半会是开不了的。”

屋里人一怔。

灼桃掩嘴而笑:“四姑爷又上去了。这次不出谜语,改出论语了。让姑爷答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五娘不由急道:“大哥怎么说话不算数。”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

五娘羞得满脸通红。

灼桃就道:“姑爷也这么说。结果大爷说,我这一关你是过了,可没说只有我这一关啊!”

七娘听得极有趣,拉着十一娘就往外跑:“五娘,我们帮你去看看!”

十一娘也觉得有意思,跟着七娘去了正院。

就看见垂花门紧闭,门旁架了一个出墙的梯子。余怡清正站在梯子上和外面的人答话。

“…这句勉强算你答对。再答这句。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德。至宋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明武,果与孔子合欤?”

“这又不是写策论。”余治清的话音刚落,罗振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换一个!”

余治清“扑哧”笑,朝着众人道:“看见没有,这就帮上了。”

院内院外一阵笑。

有人喊道:“钱姑爷,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大爷的一片心意。”

“放心,放心。”门外传来钱明的回答。

大家哄堂一笑后,都静下来听钱明怎么回答。

门内门外一片寂静。

十一娘就发现七娘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过了好一会,钱明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何谓大本?敛之渊微之内,而达诸应感之交,凝神于端庄静一之中,而浑融无间者。何大机?审诸时势之宜,而推诸运量之际,兼容并包,不流于姑姑息;先见玄览,不失于苛察,总揽独断,不嫌于苛刻,观变于动静阴阳之妙,而化裁无迹者是己…”

这是标准的策论回答。

十一娘很是意外。

钱明,有真才!

而考他的余治清,脸上的嘻笑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端凝,罗振兴更是侧耳倾听。

“…藉令为治而不本之以德,则虽有所设施注厝,亦将堕于私智小术,而推行无准。何以端天之治本,而跻一切于雍熙?修德而不运之以机,则虽有所谋谟智虑,亦将流于偏见寡识…”

“好!”突然有人大声喝彩。

众人循声望去。

就看见大老爷满面激动地大步走下台阶。

“虽有所设施注厝,亦将堕于私智小术,虽有所谋谟智虑,亦将流于偏见寡识!”他停步在院中央,大声道,“开门,迎我罗氏佳婿!”

大家都一怔。

罗振兴已高兴地道:“快,快,快开门!”

旁边的小厮会意,忙去开大门。

就有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的红包还没有拿呢!”

大家一看,竟然是五爷罗振开。

满院的笑声再起,热闹而欢快。

坐在西厢房次间等着女婿来行礼的大太太就叫了许妈妈:“去,再封一百两银子。”

许妈妈会意,去内室开箱拿了一张一百银的银票,加之前的四十两,一共一百四十两,封了一个红包。

钱明在厅堂饮过三次茶后,到大太太处行礼。

大太太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封红,语重心长地道:“五娘自幼在我膝下长大,我现在把她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穿着大红喜袍的钱明精神抖擞。他恭敬地跪下给大太太磕了三个头:“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五小姐的。”

大太太点头:“你可要记住你的话!”

钱明忙点头:“决不违言。”

礼宾就把钱明请至厅堂与罗家众人行礼──不管年长年幼,他都恭敬地弯腰长揖。

罗振开看着眼珠子直转。

行完礼,按规矩,罗氏兄弟要给钱明敬上马酒。

罗振兴刚端了酒杯,罗振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他捧了一个海碗:“五姐夫,我也要敬你!”说着,仰头满饮,然后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照着五爷的给五姑爷倒碗酒来。”

那小厮应声飞奔而去。

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喝下那样一碗酒。多半装的是水。

大老爷不由板了脸:“胡闹!”

把罗振开吓一跳,缩到了罗振兴身后。

钱明却不以为意:“摇篮里还躺爷爷。尊卑不分年纪。既然舅爷敬我酒,我岂有不喝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那小厮已捧了一海碗酒来。

钱明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罗振开看得目瞪口呆。

其他人却喝起彩来。

钱家的媒人看着立刻给礼乐的使眼色。

礼乐见多识广,哪里不明白,吹锣打鼓放鞭炮,催着去接新娘子。

第七十八章

喝了五娘的回门酒,七娘就和二太太回了山东。没几日,二太太让人带信来,说七娘说了亲事,对方叫朱安平,山东高青县人,今年二十二岁,袭了祖上卫指挥使佥事的差事。

大老爷听了不由皱眉:“怎么找了这样一户人家?难道以后把七娘一个人丢在山东不成?”

罗家祖藉江南,以后都要回江南的,二老爷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山东做官,大老爷这话也说的有道理。

大太太让许妈妈收了信,笑道:“这毕竟是二叔的家事,我们也不好管。再说了,我们家的五娘不也嫁到了四川吗?说不定别人看我们也像我们看二叔似的!”

“那不同。”大老爷立刻道,“钱明有才。”

“你就那么肯定人家朱公子就没有才啊?”

大老爷不说话了。

大太太就商量大老爷:“说起来,七娘比兴哥只小两个月。您看,是不是要为兴哥说门亲事才好?一来年纪不小了,二来有个媳妇管着,他也能长进步。”

“嗯!”大老爷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到。这件事,你就多操点心吧!”

“看老爷说的。”大太太笑道,“这本是我的责任。”

大老爷就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家里多亏有了你…兴哥,还有十娘…”说着,摇了摇头。

大太太嘴角就翘了起来:“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有把他们教导好。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多花些精力在他们两人身上的。”

正说着,有小丫鬟来禀:“大老爷,大太太,禁卫军虎威营任都指挥使王大人来访!”

大老爷就和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快去见客吧!”大太太笑道,“王家也是门极好的亲事,王公子你也见过了。而且,十娘年纪渐渐大了,过了这个村,只怕没有这个店了。”

大老爷点了点头,然后和王大人把下聘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日。

大太太和大奶奶就开始给十娘置嫁妆。

十娘就跑到大太太面前,说要去白云观玩。

大太太望着她温柔地笑道:“你是待嫁的姑娘了,到处跑什么跑。”

她一声不吭,找了梯子翻墙,婆子们快去报大太太,大太太还没有开口,大老爷气得脸色紫红:“让她给我爬,谁也不准拦着!我倒要看看,她胆子有多大!”

大太太忙拦了大老爷:“不行,不行,我们和王家还有婚约呢?”使眼色让许妈妈和江妈妈带了粗使的婆子把她给拉了下来。

大老爷又不能像对待罗振声似的把她打一顿,想了半天,让人把她关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

十娘望着大老爷,眼神像千年的寒冰:“你们怕什么?我出去玩一下都不准!你们到底怕什么?不就是个国公府,我倒不知道,我们罗家什么时候要靠着姻亲过日子了。”

正好戳在大老爷的疼处了。

自从知道了元娘的遗嘱,说等元娘孝期过了,十一娘就嫁到徐家去后,大老爷翻来覆去好几天没有睡着。虽然十一娘嫁给徐家是去享福。可他也怕人家说他是攀龙附凤──罗家现在不比从前。要是他还在位上,哪里会畏惧这些!

大老爷上前就打了十娘一巴掌。

十娘捂着嘴笑:“你有本事把这门亲事退了啊!”

“退就退!”大老爷暴跳如雷。

大太太挡在了大老爷的面前:“你胡说些什么?婚姻是儿戏吗?说退就退。许妈妈,把十一娘小姐扶回去好好的歇着。从明天开始,就做些针线。免得天天这样闲着,把人都闲的不知道轻重了。”

许妈妈是什么人,大太太刚开口就和江妈妈一左一右地架了十娘,大太太的话音刚落,两人已架着十娘朝外走。

十娘大笑:“你卖女求荣。”

大老爷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倒在了地上,吓得大太太脸色煞白,忙喊大夫来。

又唤了十一娘到床前侍疾。

正好五娘派紫薇送豆糕来,听说后立刻要来看大老爷。钱明正和五娘如胶似漆的时候,听说五娘要回娘家,忙问出了什么事。五娘就照直说了。

钱明听说十娘是为这事闹,很是意外:“和茂国公府结亲?”

五娘点了点头:“十娘从小就这样。你要她向东走,她偏要向西走。你要她往西走,她偏要往东走。你看我出嫁,她竟然送也不送我。七妹还从山东赶了过来呢!”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钱明听了立刻吩咐小厮去叫辆车来,“怕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呢?”

五娘就和钱明赶了过来。

婚后的五娘梳了圆髻,本来就很艳丽的脸庞变得更加潋滟动人,眼角眉稍都透着欢快。看得出来,她日子过是很不错。

姐妹见过礼,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大太太已拉着她诉苦:“…你说,我还要怎样待她?就差没有割股做汤给她喝了!”

躺在床上的大老爷就咳了一声:“让人给五姑爷泡壶武荑茶。”

钱明忙道:“怎敢当,怎敢当。”

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玲珑细致的脸。

他不由心中一跳。

忍不住,又看一眼。

乌黑的眸子,出奇的平静安宁。

五娘已发现丈夫异样,立刻笑道:“是我十一妹。”

钱明半垂了眼睑,笑道:“实在是失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十一妹。”

十一娘不喜欢钱明的目光。

像在看一尊古董花瓶,虽有赞美,但更多的是想知道它是什么工艺,什么年份,值多少钱。

但她还是微微曲膝给他行了一个礼。

“不敢当,不敢当。”钱明有些慌张。

“自家人,不用这样客气。”大太太就留了两口子在这里吃饭,“…等会你大哥也回来了。”

钱明很是大方,笑道:“正好有学问上的困惑想父亲指点指点。”

大老爷自诩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听了钱明这话自然是十分高兴,留了钱明在床前说话,大太太和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去了堂屋。

大奶奶去厨房安排晚饭去了,大太太就支了十一娘:“你去看看十娘怎样了?”

十一娘应声而去。

大太太就悄声地问五娘:“我记得你这几天的小日子,来了没有?”

五娘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紫薇几个有没有…”

五娘摇了摇头:“他说,当妹妹待了。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是一样。”

大太太不由一怔,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笑容不免有几分勉强。

五娘却是真心的:“说我是个有福气的,这福气也是母亲给的。”

十一娘奉命去看十娘。

她正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大周九域志》。

十一娘愕然。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本书。

一直如临大敌般守候着十娘的江妈妈就低声地道:“回来后不哭也不闹,拿了手里的那本书看。我,我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十一娘也不知道,她站了片刻。

十娘一直低着头看书,表情认真,好像沉浸于书里的精彩内容而无暇顾忌其他一样。

十一娘就嘱咐几句“好好照顾她”之类的话,去了大太太处。

五娘拿着美人捶,一面给大太太捶着肩,一面和大太太说着话,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看见十一娘,大太太笑道:“怎样?十娘她好些了吧?”

“好些了。”十一娘笑道,“正倚在炕上看书呢!”

大太太点了点头,不去说十娘,问十一娘:“你不是常常看那个什么《九域志》的。知道到济南府要走几天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