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和夫人累了一天了。”她望着十一娘精致的眉目,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奴婢就告辞了。免得误了歇息的时辰。”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文姨娘离开,然后问徐令宜:“侯爷要不要歇歇?”

徐令宜正要开口说话,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二少爷和秦姨娘、乔姨娘来问安!”

“让他们进来吧!”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眼底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口气也很温和。

难道,徐令宜不喜欢八面玲珑的文姨娘?或者,是很喜欢徐嗣谕?

第九十三章

接下来徐令宜又考了徐嗣谕几个问题,徐嗣谕都很流利的回答。

徐令宜眼底的宽慰之色更浓,交待了几句诸如“用心读书”之类的话。

徐嗣谕一一应喏。

十一娘趁着这个机会打量着秦姨娘和乔莲房的表情。

前者望着父子两人憨憨地笑着,后者低垂着眼睑正襟危坐,姿势显得有些僵硬。

她就想到了阿谀奉承的文姨娘…还有冷眼旁观的自己。

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可笑。

看似热闹喧阗,却各有各的心思。

念头一闪,她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明亮的灯光下,他表情认真的侧脸有一种成熟男子才有的内敛与沉稳。

平心而论,徐令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相貌英俊,气质稳重,给人一种勇于承担一切的安全感。当初自己不排斥他,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吧?这样一个出众的人,还有让人艳羡的身份地位,如果自己处在乔莲房那样的年纪,也会动心吧?

她胡思乱想着,眼角不禁飘向乔莲房。

就感觉一道像利刃般锐利、充满了寒意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

十一娘突然意识到,乔莲房一直在打量着她!

可没等她抬头望过去,乔莲房已恢复了眼睑低垂、正襟危坐的娴静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曾经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切果如元娘所愿…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就听见徐令宜吩咐徐嗣谕:“…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天还要上课。”

徐嗣谕和秦姨娘、乔莲房就站了起来。

十一娘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立刻蹑手蹑脚地给他们打帘。

“…不耽搁父亲、母亲休息。孩儿告退了。”徐嗣谕恭敬地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礼。

秦姨娘也简短地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了”。

十一娘颌首,轻声吩咐他们:“路上小心。”

乔莲房却没有做声,随着徐嗣谕和秦姨娘退了下去。

琥珀送三人出门。

徐令宜的心情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让十一娘叫春未和夏依进来服侍他沐浴:“…明天有早朝。”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不是说有足痹之症吗?

还以为徐令宜会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没有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选择性的说话。徐令宜对自己是这样,自己对琥珀、冬青何尝不是这样。

她笑着应“是”,叫了春未和夏依进来,自己去了东次间,让滨菊帮自己把头上的钗簪卸下来:“…全是太夫人赏的,可别弄坏了!”

到徐家之前,她重新把几个丫鬟的差事分配了一番。

琥珀正式做了领头的,冬青负责管她屋里的丫鬟媳妇婆子的值夜当差,滨菊负责管首饰、衣裳、月例、陪嫁的器皿等物,竺香负责吃食和浆洗──这两样都是要和徐府的人打交道的,竺香话少,心里明白,最适合了。

滨菊望着那些钗簪就满脸是笑──太夫人对夫人真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十一娘头上插的钗簪卸下来。

新婚第二天去拜见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曾经给了她一个雕红漆花鸟的匣子,落手十分的沉,她当时就感觉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因三夫人在场,她立刻转手让滨菊收了。回门那天特意打开看,发现全是一些很罕见的嵌宝石首饰。在婆家要给娘家挣气,在娘家要给婆家挣气,好比是在上司面前要照顾下属,在下属面前要维护上司的尊严一样。她当即换上了太夫人赏的首饰。

徐令宜的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满意。

十一娘低声地吩咐滨菊:“仔细收好了,一件东西也别丢了。”

说是赏给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又不能重新打。还不如说是借给她的。把借的东西弄没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滨菊笑道:“夫人放心。我仔细着呢!太夫人特意赏的,要是丢了,可伤了太夫人的一片心意。”

两人正说着,琥珀进来了。

滨菊就不说话了,快手快脚地帮她收拾好,然后退了下去。

琥珀指挥着小丫鬟抬了热水进来,服侍十一娘洗澡。

泡在撒满玫瑰花露的松木桶里,闻着清雅的松木香和馥郁的玫瑰香,如走进了大自然般让人觉得清新起来。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天的疲劳都没有了。

这也是嫁给徐令宜的好处──铺嫁妆的时候,徐府送了成亲当天要用的花粉胭脂,其中有两瓶香露,一瓶是玫瑰,一瓶是茉莉。

哪天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味道?或者,自己可以试着提炼一些。徐府后花园不是有很多的花吗?特别是那个丽景轩,据说一年四季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她想到第一次到太夫人院里时看到的那些花木。徐家肯定有专门的暖房,还有擅长种植的仆人…

一想到这里,她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十一娘是很喜欢花花草草的,以前工作那么忙,还在阳台种了一棵栀子花。

明天徐令宜不是不在家吗?正好,可以趁着这机会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把家里布置起来。像这样摆满了玉石盆景,华丽有余,但总觉得呆板。

不过,既然是两个一起住,还是提前给徐令宜打声招呼的好。

虽然这样想,十一娘却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徐令宜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她多做计较。

这算不算是嫁给徐令宜的又一桩好处!

十一娘不由晒笑。

不是说婚姻是要靠双方经营的。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苦心经营呢?怎么感觉不是在经营自己的婚姻,而是经营自己的自由…

一时间,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琥珀,你发现什么没有?”十一娘笑着问琥珀。

琥珀看着十一娘很高兴,不由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十一娘问她。

“从您这里出去后,乔姨娘直接回了院子。秦姨娘送二少爷出了门才回自己的院。”琥珀沉吟道,“不过,秦姨娘回去没多久,文姨娘那边有丫鬟提了东西去了秦姨娘那里。”

这个文姨娘,可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感觉到水有点冷,十一娘起身擦了身子,琥珀服侍她穿衣。

“我们住的院子实际上分东、西跨院。”

十一娘一时没有明白。

琥珀就低声地道:“我们是西跨院,还有个东跨院。三位姨娘就住在东跨院。三座院子前后排列着。文姨娘住最南边,秦姨娘住最北边,中间是乔姨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这两天她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注意几位姨娘住在哪里。

“是刚搬进去的,还是早就住在那里了?”她思忖道。

“早就住在那里了。”琥珀道,“据说秦姨娘后面还应该有个院子的,二少爷小的时候,太夫人做主把那院子并到了秦姨娘的院子里,就成了三个院子。因此前面两个院子都是一进的,只有秦姨娘的院子是两进的。去年二少爷搬到外院的宅子里单过后,秦姨娘就一个人住在那里了。”

在别人眼里,不管是秦姨娘也好,乔莲房也好,都属于徐令宜,也就是一家人,得住在一个院子里。元娘却搬到了徐令宽旁边的院子…是因为生病?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琥珀帮她擦干了头发,十一娘回了内室。

徐令宜已经上了床歇下,依旧留了半边床给她。

十一娘吹灯上床躺下,开始在心里暗暗数绵羊。

隔壁的人却一会翻一个身,像烙饼似的。

这个人明天早上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之前要到达午门,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做为妻子,自己要比他起得更早,然后给他准备早饭,服侍他穿衣起床…等他走后,还要去给太夫人问安。

“侯爷。”她轻轻地喊徐令宜。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我睡不着。”十一娘窸窣着坐了起来,“想看几页书…”

是自己吵得她睡不好吧!

可他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特别是看到徐嗣谆那样懦弱胆小,徐嗣谕那样的聪明持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尽的五皇子。有一次喝醉了,站在景山万春亭,望着脚下的亭台楼阁大哭:“…我样样都比他强,可他只是出身比我好,就胜过我百倍千倍,就能把我打入凡尘,万劫不复!”

后来的“巫盅案”,大家明明都知道不可能是太子,可没有一个皇子站出来为太子说一句。

一想到这些,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口里像含了苦胆似的不是滋味。

“我吵着你了吧!”徐令宜的声音里有几分落寞,“你去暖阁睡吧!”

为什么是我去暖阁睡?而不是你去暖阁睡?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着。

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大男子主义。

“没有。”她笑着,“很想睡,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所以想看看书。”

“可能是太疲惫了。”徐令宜心不在焉地应了她一句。没有提出反对,十一娘就披衣下床,点了灯,拿了放在内室临窗大炕小几上的《大周九域志》,然后钻进被子里,依了大迎枕看书。

她的身影正好挡住徐令宜的头部,徐令宜倒也没觉得灯光照着的不适。

过了一会,十一娘问他:“侯爷,苗疆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可能是躺在床上的原因,徐令宜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清明,反而有种放下戒备的慵懒,加上低沉的嗓音,给人醇厚、温暖的感觉。

十一娘微微笑:“我听说您在那里打过仗?可书上却没写苗疆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十一娘的语气让徐令宜觉得很奇怪。

不是那种要引你说话的抛砖引玉,也不是那种寒暄前的试探,她只是好奇,然后像一个遇到难题请教先生的学生一样问他。

徐令宜不由沉默了片刻才道:“在贵州那一带,四川也占一点。很偏,很多山。”

十一娘“哦”了一声,然后徐令宜就听到“哗哗哗”的翻书声,显然是在找他说的那些地方。

见她那么认真,徐令宜忍不住问:“你怎么喜欢看地域志?”

十一娘侧过脸来笑望着他:“因为这样,就会知道外面很广阔。自己的那点小烦恼就不算什么了!”

她声音幽幽的,有空山余音的回味。

徐令宜怔住。

她是在开导自己吗?

背对着光,她望着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辉,闪着莫名的光芒,又隐含着深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已转过脸去,低头翻书:“西北又在什么地方?”

她声音轻柔,白皙纤细的颈脖微微垂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昏黄的灯光落在上面,细细的绒毛像被洒了一层金粉似的朦朦胧胧。

然后他闻到一股淡淡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若隐若现,却直逼心底。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后颈。

记忆中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突然摩挲着的她后颈,她一下子呆住。

不会吧…

翻书的声音骤然静止。

手掌下的柔软的肌肤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那天晚上她隐忍的表情就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如碰到烫手的山芋般,徐令宜猛地缩回了手臂:“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十一娘愕然。

她很肯定,那不是无意间的扫过,而是带着目的的摩挲。

却毫无征兆地放弃了…

为什么?

但结果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会傻的去追究些什么。

佯装毫不知情,她笑着应喏,俯身吹灯,缩进了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徐令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十一娘很快睡着了。

她知道,如果他要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所以,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地睡觉,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事。

朦朦胧胧中,身边有很轻微的窸窣声。

难道还在翻身?这个家里他最大,他有资格做任何事,包括半夜不睡觉。她却不能…念头闪过,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四周漆黑一片,十分寂静。

她怔愣了片刻,立刻朝身边摸去。

空荡荡的…

“冬青!”她的声音低哑。

罗帐立刻被撩开,有明亮的灯光晃过她的眼睛。

“夫人,您醒了!”冬青的声音镇定,而且隐隐含着笑意。

十一娘微怔:“什么时辰了?”

“卯正还差一刻钟。”

十一娘不由叹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耽搁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辰!

“侯爷上朝去了。”冬青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不让我们把您叫醒。”

“所以你就没有把我叫醒!”十一娘小声嘀咕着,想到朦朦胧胧中听到的窸窣声…是徐令宜起床的声音吧!

冬青没有听到十一娘的嘀咕,笑着转身撩了罗帐。

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洒进来。

“侯爷丑初就起来了。”冬青服侍着十一娘起床。“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馒头,三个包子。还带了几个肉饼。丑正出的门。临波来接的侯爷。”她细细地交待徐令宜的事。

“知道了。”十一娘点了点头,去净房梳洗了一番。刚坐到镜台上,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陶妈妈来了。”

这么早!

“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去传了陶妈妈。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圆脸妇人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曲膝给她行了礼,然后拿了镜台上的黄杨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这妇人丈夫叫南永,大家都称她南永媳妇,是府里专司梳头的,被太夫人挑出来赏了她。回娘家里梳的牡丹髻就是南永媳妇的杰作。

“梳个简单的纂儿就行了。”十一娘吩咐南永媳妇。

南永媳妇满脸是笑,轻声地应“是”,手脚利索地给她梳起头来。

陶妈妈就快步走了进来。

“请夫人安!”她笑盈盈地曲膝给十一娘行礼。

“妈妈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陶妈妈就看了南永媳妇一眼。

十一娘感觉到南永媳妇的动作更快了。

她很快挽好了纂儿,然后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陶妈妈就道:“大姑奶奶身边原也有梳头的,您何不就用了?这样说起话来也方便!”

十一娘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南永媳妇是太夫人赏的。”

陶妈妈不由一顿,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大姑奶奶屋里的人,您看什么时候见一见合适?”

“等我去见了太夫人再说。”元娘去世一年多了,太夫人对这件事必定有所安排。

陶妈妈不由眉头微蹙,还欲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位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小丫鬟就去传了三人进来。

文姨娘就笑着和陶妈妈打招呼:“您早啊!”

陶妈妈有些冷漠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和秦姨娘、乔莲房一起给十一娘行了礼。

因为要去见太夫人,十一娘和她们寒暄了几句就打发了她们,然后吃了早饭,换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里。

她到的时候辰正还差一刻钟,没想到三爷、三夫人、五爷和南边的三位爷、三位奶奶早到了,正在一起。看见十一娘,三夫人笑着打招呼:“四弟妹早啊!听说侯爷去上朝了,一大早服侍侯爷起来很辛苦吧?”

十一娘没有做声,只是笑了笑,然后和大家见了礼。

那宏大奶奶就道:“我们今天就回南京去了,特意来给太夫人辞行的!”

十一娘和她客气:“怎不多住几天?”

宏大奶奶笑道:“家里的事多,改天再来打扰!”

正说着,姚黄出来:“太夫人请诸位爷、夫人、奶奶进去。”

大家鱼贯着进了太夫人屋子。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炕上喝茶,看见她们进来,笑呵呵地道:“来了!”

几人忙上前给太夫人行礼,丫鬟们端了太师椅放在太夫人炕前的左边,爷们坐了,端了小杌子放在太夫人右边,女眷坐了。

丫鬟们上了茶,徐令宏就把今天要回南京的意思说了。

太夫人留了一通,徐令宏推辞了一番,太夫人就说了几句“过年的时候来玩”之类的话,然后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三夫人和十一娘则把他们送到了垂花门口,三爷和五爷一直送到了码头。

望着远去的马车,那三夫人就朝十一娘笑道:“我就不陪着弟妹了,我院里还有一堆丫鬟媳妇子等着回事呢!”

正说着,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十一娘就朝着三夫人笑了笑,然后跟着小丫鬟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和贞姐儿正在院子里跳绳。看见十一娘进来,两人微怔,贞姐儿忙拉了谆哥上前给十一娘行礼。

谆哥却挣开贞姐儿的手跑了。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贞姐儿却急急地向十一娘道歉:“母亲,谆哥有些认生。熟了就好了!”

这不是认生不认生的问题吧?

不过,自己并不是来讨他欢心的,而是照顾他能顺利长大,后者才是重点,用不着本末倒置。

贞姐儿的反应却让她很喜欢。

“我不知道他这么认生。”十一娘笑道,“谆哥还有什么习惯,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她就看见贞姐儿松了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提醒母亲的。”

十一娘笑着问她:“你要去找谆哥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祖母那里?”

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去找谆哥吧?免得他跑到念慈堂去了。”说完,又有尴尬的神色。

“念慈堂?”可能是元娘的屋子,谆哥和贞姐儿私下取了这个名字。不过,谆哥年纪小,要取,也是贞姐儿取的。她笑道,“是你帮着取的吗?”

贞姐儿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他哭得很厉害,所以我就…”

十一娘就朝她笑了笑:“贞姐儿不愧是姐姐,把弟弟照顾的很好。”

贞姐儿表情就有几份吃惊。

可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赞扬她吧!

“好了,你快去找谆哥吧!”十一娘笑道,“我去见祖母了。”

贞姐儿点点头,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朝后门去。

十一娘就喊了一声“贞姐儿”。

贞姐儿诧异地回头,眼底又有了戒备之色。

“找到了谆哥,记得告诉我一声。”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她,“免得我担心。”

“嗯!”贞姐儿点头,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十一娘这才进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携了十一娘的手坐到了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笑着打量她:“可还习惯?”

“习惯!”十一娘点头。

太夫人神色间就有几分犹豫。

十一娘也不急,跟太夫人拉起家常来:“婚礼的事又多又繁,南边的客人也走了,您这几天应该好好歇歇才是。”

“你有心了。”太夫人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闲聊了几句,终是开了口:“我想把谆哥多留些日子!”

意思是说要把谆哥养在她身边吧!

这很正常。

虽然对大太太来说,谆哥是元娘唯一的骨血,可对太夫人来说,也是心爱的孙子。

十一娘真诚地道:“我年纪小,不懂事。别的不说,要不是您赏了个梳头的媳妇给我,第二天回门的时候只怕就只能随便梳了个纂儿。何况是教养谆哥这样大的事。他在您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学学怎样照顾孩子。”

太夫人听说着很宽慰地点了点头,又说了管家的事和对原来在元娘身边服侍之人的处置。

第九十五章

听太夫人说把元娘的陪房交给自己处置,她并没有吃惊。毕竟,罗元娘的人是从罗家带来的陪房,元娘去世后,应该由谆哥继承,现在谆哥年纪小,交给了别人,不免有闲话传出来,自己既是谆哥的继母,又是她的姨母,交给谁也不如交给自己省心、省事。

她笑着点头应了,并道:“我等会回去就见见大姐的陪房。怎样安排,我再来请教您。”

太夫人点头。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太夫人笑着应了,十一娘亲自去撩了帘子。

三夫人就带了个穿着青绸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手里还捧着几本帐册。

十一娘不由打量了那丫鬟一眼。眉清目秀的,竟然是那天在后花园里问她累不累的秋绫。

“三嫂!”十一娘和三夫人打过招呼后朝着秋绫点了点头。

秋绫却面露尴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是身份的变化让她这样吗?又觉得秋绫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那天她也不会追过来问自己了!

十一娘奇着,三太太已携了她的手:“哎呀,怎么敢劳动四弟妹!”

自己是新进人员,这种端茶倒水、撩帘迎客的事还是多做些的好。

“三嫂客气了!”她笑着回三夫人,然后立到了太夫人身后,把刚才坐的东炕头让给三夫人。

三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坐,立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太夫人就笑着问三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三夫人望着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笑着对太夫人道:“娘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要是闲着没事,下午过来我这里抹牌玩。”

抹牌不免要带彩,带彩就有利益…家里的关系还没有摸透就掉进另一个是非圈里,实属不智。而且,一旦开了头,以后恐怕要常陪着太夫人抹牌,耽搁了自己的事。但太夫人的话自己又不能驳了,只能到了牌桌上装痴做傻让太夫人主动放弃她为妙。

念头闪过,十一娘已笑道:“好啊。我还不会。正好来请教太夫人。”

太夫人就笑道:“你去吧!想必院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

十一娘曲膝行礼,正要告退。

三夫人却叫住了十一娘,吞吞吐吐地道:“说起来,这事和四弟妹也有些关系…你刚进门,我怕我说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不说,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一娘就看见太夫人眼底闪过惊讶。

显然,这件事太夫人是不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正如三嫂所说,我刚进门,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要是无心触犯了,还请三嫂多多指点。”

太夫人听了微微颌首。

三夫人见了,脸上就露出几份讪然:“是这样的。四弟妹你也知道,五弟妹怀了孩子,钦天监给算过,说与属牛的相冲。我让秋绫把府里属牛的人都造了册。还有四弟妹那里…”说着,还望了太夫人一眼。

十一娘微微地笑。下聘之前,两家会商量聘金,男方会把家里分给男方的产业拟了单子给女方,女方也会把嫁妆拟了单子给男方。想来三夫人特意去查过她的人了…冬青是属牛的!

如果所有房头的都要回避,她自然不能独树一帜,可如果只是她一个房头,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发现太夫人面露犹豫。

对太夫人的态度心里有了底。十一娘笑道:“可是我那里有属牛的人?”

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从秋绫手中拿了账册:“好像有四个。一个是弟妹身边服侍的冬青,一个是叫常九河的陪房,一个是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一个是刘元瑞的次子刘盛春。”

也就是说,她五拔人,就有四拔涉及到了。

十一娘笑道:“子嗣是大事,理应照着规矩回避。三嫂把单子给我,我照着把人交给您就是了。”又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发放到哪里?说起来,我自己也有两个陪嫁的院子。如果用得上,三嫂只管开口。”

三夫人听了笑道:“还不至于要动媳妇们名下的院子…”

“十一娘这话倒提醒了我。”太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三夫人的话,“怡真那边也有属牛的丫鬟。虽说是为了老五的事要这些人回避,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在赶人。”

“娘!”三夫人听着神色有些急切,“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夫人摇了摇手:“你也不用急,本来这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遵照行事。只是先头考虑的不周祥,没有想到涉及的人这么多。我看这样,各房的人交由各房安置。这样一来,也免得各房少了人周转不过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敢反驳,三夫人立刻笑着应了“是”,吩咐秋绫:“你把四夫人屋里属牛人的名字给四夫人。”

秋绫低声应“是”,看十一娘的目光却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声,笑着接了事先早就写好了夹在帐册中的纸条,然后向太夫人告辞:“…这是头等大事,我先去把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不仅顺从,而且还雷厉风行,满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带着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这才开口:“夫人,难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陪房本就是从余杭来的,我们根本不了解。这样一行事,只怕以后别人以为我们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事情从来都有好有坏。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呢!”说着,望着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她们回了屋子,陶妈妈还在那里等。

十一娘索性凉一凉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几房陪房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叫了四房陪房来。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齐拥进来,屋子里立刻挤满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个穿着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偷偷地东张西望外,其他人都低头垂睑动也不动一下。

十一娘让琥珀照着名册点了人。

知道那穿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是刘元瑞的老婆,就记在了心里。

她还注意到那个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面相也老实,和冬青同岁。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说话。

“…所以属牛的都要暂时避到田庄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这可不成。要是任他们这样拿捏了,以后怎么办事!”

十一娘笑着微微颌首:“那你有什么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夫人让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又问身后的三个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元瑞和常九河连连点头,万义宗却只是低下了头。

十一娘就让江秉正和刘元瑞、常九河退下,留了万义宗说话。

“你怎么看?”

万义宗非常的吃惊。沉默了良久,然后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低声地道:“我们初来乍道,还是随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干净,说明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能说出刚才这番话,说明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十一娘对他很满意。道:“你为什么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万义宗一家的穿着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她相信,他在原来的地方应该也混得挺好。

万义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机会多一些!”

“哦?你指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万义宗道:“江南地少,能请人帮着管庄稼的人家就更少了。我有三个儿子,学手艺不免沦为贱藉。北方不同,动辄上千亩的大田庄多的是…所以就跟着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但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十一娘笑了笑,问她:“我只知道陪嫁了两个田庄,一个有五百多亩,一个有三百多亩,都在宛平一带。却不知道这两个田庄都种些什么?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着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内来回了我,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万义宗抬头,惊愕地望着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个四进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让冬青带些钱两过去,把人都暂时安置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再具体分配哪些人到哪里去!”

琥珀犹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进来问一问。要不然,只怕这万义宗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暂时不用。看这万义宗怎样行事再说!”

琥珀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叫了陶妈妈进来,然后去冬青那里传十一娘的话。

听太夫人那口气,元娘留下来的人暂时都交给了陶妈妈管。一来她不是正经的主子,有些事没办法做决定;二来如今是三夫人当家──不比从前,还有元娘在一旁看着,现在她独立主持中馈。一朝天子一朝臣,类似于买办这样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换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妈妈这样的人每月也不过二两的月例,更何况别人。没有了其他收入,仅仅靠月例过日,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她急着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陶妈妈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撂账册。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夫人!”神色非常的沉着。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她搬了小杌子来。

陶妈妈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她就将手中的账册递给十一娘:“这是大姑奶奶去后,太夫人交到我手里的账册。如今您来了,自然就交给您了。请您过过目。”

十一娘并没有接帐目,笑道:“既然太夫人交给了你管,你就暂时帮着管着吧!”

陶妈妈一怔,继而明白十一娘的意思。

她不想插手谆哥的事。

陶妈妈气得脸色通红,全身发抖。却不敢和她撕脸,只拿好话说:“四夫人,我毕竟是个下人。管着大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不比您,是主子。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强…”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自己又嫁了进来,十一娘本来就怀疑陶妈妈压不住下面的人了。现在听这口气,更肯定了。

她索性笑道:“可是有什么人说闲话?或是有什么人不服气?”

陶妈妈一怔,望着十一娘。

大太太不是说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让自己拿好话哄着她就成了吗?怎么像都知道了似的?或者是身边有人教她?这也不对。大太太为了防止有那些不知道进退的婆子仗着年纪大、知道的事多怂恿十一娘,所以没有安排陪嫁的妈妈…难道大太太看走了眼?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十一娘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虽然姿势十分优美,神色十分惬意,陶妈妈看着心里却更急。

十一娘分明是要和她打时间仗──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十一娘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接手元娘留下来的摊子,反正东西在自己手里,出了事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却等不得…晚香那个臭丫头步步紧逼,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再拖下去,惊动了太夫人是小事,让三夫人知道了,被她笑话是小,只怕会利用这件事打击原来跟着大姑奶奶的人。

不管怎样,十一娘背后还有个大太太…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陶妈妈已拿定了主意。

“夫人真是火眼金晴。”她笑容里带着几份谄媚,“您刚进门,按道理,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拿这些琐事打扰您。可我被晚香那个小蹄子迫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求您。”

这还差不多。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在嫁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元娘嫁过来的时候是四个大丫鬟,两个妈妈,四房陪房,两个院子,两个田庄。四个丫鬟早嫁了人,其中有一个叫晚香,最得元娘的喜欢,嫁了徐家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厮陈续,夫妻两人就管了厨房──陈续负责采买,晚香管事。两个妈妈里面,一个就是陶妈妈,她是元娘的乳娘,另一位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两个院子都是三进,一个在四条胡同,一个在石碑胡同,都在六部周围,每年的租金就能收二百多两。两个田庄,都在大兴县,一个有六千亩,一个有两千亩。六千亩的那个,由陶妈妈的儿子陶程管着,两千亩的那个,由另一个陪房高碾管着。

这样看来,应该是晚香和高碾对陶氏母子管着元娘的东西又不能给他们谋利而不满了!

她表情淡淡地:“你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事?”

陶妈妈就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和十一娘猜的一样。自从三夫人当家以后,先借口上次鲥鱼的事换下了陈续,然后又因为元娘丧事期间花烛不够的事撤了高碾在买办处当差的长子高盘。至于其他人,什么守大门的、值夜的、管花园子的,撤下来的就更多了…却动也没有动陶氏母子一下。晚香就和这些人搅到了一起,天天吵着要见十一娘。

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想见我,就让他们来吧!”

陶妈妈笑道:“按道理,他们也该来给您问安。只是有几件事我得先跟您说说,免得您吃了闷亏。”

“妈妈请讲。”十一娘笑道。

“我想,那晚香、高盘那群人,只怕都打定主意让您帮着谋个差事,您可要咬紧了牙关不能答应。”

陶妈妈的话让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她还以为陶妈妈会试着说服她帮这些人出头。

“大姑奶奶陪嫁的收益大都在陶程管的田庄了。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您刚进门,太夫人又没有发下话来,就去和三夫人争那些。赢了,别人认为是应当的,您可是侯爷夫人,可要是输了,那就闹大笑话了。”说着,又觉得自己失言,笑道,“我不是说您会输,我是说,没有侯爷的支持和太夫人点头,您胜算不大。”

“妈妈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