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微微地笑起来。

说起来,她认识五娘也有四年了,五娘的见识如何,没有比做为“对手”的她更清楚的了…姐妹们都好,说出去好听,走出去有面子,她相信是五娘的想法,可三夫人在西门大街开干货店,在南栅门开绸布店,她可不认为五娘有这样的见识。只怕都是钱明说的吧?

不过,钱明还真说对了。

十一娘也希望姐妹们都好。

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姓。在别人眼里,总是一家人!

“五姐,你说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现在也没有个主张。”她笑道,“能不能等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五娘略略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十一娘一向胆子小,倒也没有觉得泼了面子。笑道:“那你尽快答复我──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少不了要买果子盒过年、走亲戚。”

没想到,钱明还有这经济头脑…

十一娘点头,正好丫鬟来请十一娘:“侯爷来了!”

两人笑着去了正屋。

大家见过礼,罗振兴留了徐令宜吃饭。

徐令宜自然是应允了。

不一会,钱明和余怡清、四娘来了。

四个男人去外院,大奶奶招待女眷在正屋的厅堂吃饭。

十一娘就看见大奶奶趁着饭后喝茶的时候和五娘悄悄去了东次间。

难道这件事大奶奶也有份?

她不由一惊。

要是这样,就不好办了。

说起来,大奶奶是她的大嫂…她总不能把娘家人都得罪完吧!

她就想找个机会和大奶奶说说,偏偏一直到和徐令宜跟大太太辞行也没有合适的时候。

只有隔几天带信让大奶奶去趟徐府了!

十一娘神色有些恍惚。

徐令宜看着不动声色,问她:“还想在家里多住几天?”

十一娘就把烤玉米、做糯米藕之类的事告诉他:“…还买羊头肉回来,我一口也没敢吃。不过很好玩!”

徐令宜看她很高兴的样子,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玩的。应付道:“你们还可以做玫瑰糖卤?我上次在顺王家里吃过一回。”

“因为没有玫瑰花啊!”十一娘笑道,“我们差人去买,没有买到!”

“家里的花房有。以后可以在家里做。”

十一娘突然有了个主意:“侯爷,您给我屋里安排个妈妈吧?”

徐令宜不解地挑了挑眉。

十一娘羞赧道:“府里的规矩我都不懂,又不好意思问别人。”

徐令宜见她很坦白,笑起来:“知道了!”

半明半暗的马车里,他眉角微扬,脸庞有一种欢快的明亮。

十一娘突然记起来,徐令宜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还很年轻。

回到家,自然要先去给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看见她虽然露出了笑容,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回来了!亲家太太可还好?”

“母亲很好。可以自己拿着调羹吃粥了。”十一娘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自己回了几天娘家,太夫人对自己的亲切就全没了。她小心翼翼地答着太夫人的话。

太夫人和她寒暄了几句,叫贞姐儿和谆哥出来给她行了礼,就催着她早些回去歇了。

十一娘满腹困惑地回到自己院子,迎面却看见秦姨娘、文姨娘、陶妈妈和琥珀、冬青等一大群丫鬟婆子在那里等。

她有些目瞪口呆的。

冬青已含着眼泪给她曲膝行礼:“夫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十一娘忍不住问站在一旁的徐令宜。

“哦!”徐令宜表情平静地道,“五弟和五弟妹搬到照妆堂去了,各房的人也就不用回避了。”

难道太夫人以为是自己…

念头一闪而过,又觉得自己自做多情。

徐令宜已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屋吧!”

也是。

十一娘忍着满腹的狐惑由姨娘、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了屋。

文姨娘忙上前给两人奉茶。

十一娘发现没有看见乔莲房。

“乔姨娘的病还没有好吗?”她问徐令宜。

徐令宜道:“吃了几副药好一些了,这两天又有些反复。”

“要不要再找个大夫来。”十一娘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令宜道,“先看看再说吧!”

十一娘点头,由冬青服侍着去更衣。

陶妈妈却抢着跟了进来。

十一娘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有话说,自己也的确想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就没有拦她。

“夫人,您不在的这几天,爷歇在秦姨娘那里。”然后声音一低,像在强调什么似的,“过了一夜。”

十一娘思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陶妈妈所说的“过了一夜”是什么意思。

放着年轻漂亮的乔莲房去了秦姨娘那里…没想到,徐令宜还挺很长情!

想到这里,她感觉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而陶妈妈见十一娘没什么反应,忙告诫她:“以前大姑奶奶在的时候,侯爷虽然每月只在两位姨娘屋里各歇五天。可有时候只是在文姨娘那里歇歇,却从来没有空过秦姨娘的。您可别以为她年纪去了就生出轻怠之心来。”

十一娘不喜欢陶妈妈说话的口气。

徐令宜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他的权利,还论不到自己去管。

“我知道了。”无意间,十一娘学了徐令宜的口吻,“五夫人怎么搬到花园里去住了?家里人都怎么说?”

陶妈妈见她态度冷淡,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小姑娘都是这样,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等撞了头就知道找谁去哭了!

她知道这种事急不得,不再提徐令宜到姨娘那里过夜的事,低声道:“是定南侯爷来商量的太夫人,还把五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五夫人当天就搬了去花园子,太夫人只好同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事是侯爷的主意。要不然,还有谁能请得动定南侯。太夫人这几天一直担心着五夫人,生怕她有哪里不妥当。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加上二夫人为了避嫌又搬去了西山别院,太夫人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二夫人搬去了西山别院?”十一娘惊愕地望着陶妈妈。

“非要搬去不可。”陶妈妈连连点头,“太夫人也只好答应了。”

真是个聪明人!

“那三夫人呢?”

“三夫人一直忙着厨房采买的事,到也没有听见有什么话传出来。”

“厨房采买?又出了什么事?”

“说是从今以后,各类蔬果、干货只在一家进货。免得买办上的人搞鬼。”

能想到这些,还真有几分本领。

那她怎么办?

拿回扣?

好像这样更低调、保险一些!

“谆哥还好吧!”

“嗯。”陶妈妈笑道,“太夫人以前每隔一天就带他去二夫人那里一趟,如今已经会拿笔了。可惜现在二夫人搬出去了,只怕学的这些要荒废了。”

听口气很赞成二夫人教导谆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一娘洗漱出来,徐令宜已经上了床,两人倚在床头说话。

“五弟妹搬到花园子里去住,二嫂就去了西山的别院。我把各屋服侍的招了回来。不然家里肯定要乱套的…”徐令宜把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十一娘,“娘年纪大了,二嫂又不在身边,你要帮着多照看她老人家一些才是!”

十一娘连忙应喏。想到太夫人和徐令宜对二夫人一向礼遇,商量徐令宜道:“要不要差人去问候一声?看二嫂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好捎一些去。”

徐令宜见她这样懂事,笑着点了点头,看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好。她孑然一身,我们这些做弟弟、弟妹要多照顾点她才是。没事你也去她那里走动走动。”说着,提起十一娘的地来,“工部有个叫陈平的主薄,虽然是举人出身,但在治水上很有一套。我曾经听说他在大兴种什么果树。找他来问了问。原想请他去你田庄上看看的,谁知他听说我有五百亩的坡地,很感兴趣。想以一年一百两银子的价钱租了。我觉得价钱还可以,看你怎么想?”

十一娘没想到徐令宜的动作这样快。她脑筋飞快地转起来:“侯爷见多识广,既然说这个价钱可以,想来不会有错。只是我把地租给了这位陈大人,家里的陪房就没事做了。天天游手好闲,只怕会生出事端来。我听贾管事说,那坡地种果树最好。也不知道他和侯爷细谈过怎样个租法没有?我想,果树也不是一年两年就有收益的,肯定一租就是好多年。侯爷能不能帮我问问,看那陈大人想租多少年?这租金是就这样定死了?还是随着周围地价的涨跌有所调动?”

她声音清脆如银铃,说了一大堆,却条理清晰,句句说到点子上。

徐令宜听着不由眼睛一亮,对她颇有几分刮目相看的坐直了身子,道:“陈平想租十年,每年一百两银子定死,一口气先付三年的租金。如若十年之后要续租,要以他为先。”

十一娘又听出些道道来。

那地一亩五两银子,五百亩地,是二千五百两银子,可陈平一口气就付了三百两…

她沉吟道:“燕京周围像我这样一口气有五百亩的坡地应该不多吧?”

徐令宜不由笑起来:“不错。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出手就是三年的租金。”

十一娘心里更有几份把握。

虽然有些饮鸠止渴的味道,可她有了这三百两银子,就可以干些别的了。包括开发那三百亩的沙地。还好徐令宜的人面够广,一下子就给她找了条出路。

“侯爷派个人去跟陈大人说说吧!”十一娘笑道,“租地的事好说,只是得用我的人帮他管园子!”

徐令宜笑道:“你想偷师学艺,十年也太长了些吧?不如把人抽出来做些别的。”

“也算不上是偷师学艺。”十一娘笑道,“只是机会难得,让他们学门手艺,以后也有口饭吃。授人于鱼,不如授人于渔。”

徐令宜看她的目光闪过一丝欣赏。

“明天让白总管去吧!”他笑道,“不过你也别急,如今都快立冬了,要租也是明年的事。”

“要租就这几日定下来吧!”十一娘想着那三百两的租金,“我也好早把几房陪房安排好。这眼看着要立冬了。”

“我知道了。”徐令宜说着,躺了下去。

知道他要睡了,十一娘吹了灯。

黑暗中,她听着他窸窸窣窣翻身,很想问问徐令宜,是依旧照了以前的规矩,每个姨娘屋里歇五天还是重新定个规矩?可听着他渐渐平息的呼吸声,她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再说这事。

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徐令宜去早朝,琥珀她们在家里整理箱笼,她带着两个二等丫鬟绿云和红绣去太夫人那里问安。

太夫人正在嘱咐杜妈妈:“…炭多拔些去。把我们这边小厨房的丁妈妈派过去,她的火锅做得最好,这天气越来越冷,吃火锅暖和些。还有去年宫里赏的那月白梅兰竹妆花缎子也都带过去…”

十一娘一听就知道这是说二夫人的事。

看见她来,太夫人朝着她招手:“我们等会一起去看怡真!”

十一娘很是惊讶。

昨天晚上太夫人提也没提去西山别院的事,看样子是临时起意…徐令宜是今天一早直接去上的朝,肯定不知道太夫人要去西山别院。

她笑着给太夫人问了安,道:“娘,要不要跟侯爷说一声。也好多派几个随行的…”

“放心!”太夫人笑道,“这是在燕京,又不是在苗疆。难道还怕谁劫持不成?”

十一娘自然是笑着应承了,借口要回去换件衣裳,忙差了琥珀去外院找白总管,让他把太夫人要去西山别院的事去报徐令宜。又匆匆换了件葱绿色四喜纹的褙子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碰到了三夫人。

她手里拿着帐册,刚从太夫人屋里出来。

“还是四弟妹有福气,可以出去玩一天。不像我,天天没个空闲的时候。”语气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不关痛痒的事,不必逞强。

十一娘笑道:“能者多劳。我们没有三嫂,也不能这样逍遥。”

三夫人听着十分受用,眼底闪过几分得意。和十一娘闲聊了几句,借口事忙告辞了。

十一娘刚进太夫人的屋子,五夫人来了。

听说她们要去西山别院,也嚷着要去:“我想去看二嫂。”

太夫人笑斥着:“我们去给怡真送东西,又不是出去玩。你好好给我在家里待着,可不能乱跑。”

她就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娇。

太夫人这次却铁了心不让她出去:“出了燕京路不平…”想来是觉得她有孕在身,怕动了胎气。

五夫人见状,笑容就变得很是乖顺,语气也十分甜美:“那我让丫鬟们陪我去丽景轩摘花。”一副小孩子的娇纵模样。

“好,好,好。”退而求其次,太夫人忙不迭地应了,“可要小心,别让什么虫给蛰了。”

五夫人笑成了一朵花:“不会的,不会的。”

太夫人摇头:“怎么这么皮?”脸上眼中却全是笑意。

虽然是轻车简从,可十几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一字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那架势已十分可观。

路上行人纷纷回避。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西山的别院。

十一娘和太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神情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会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出了徐府…

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太夫人,生怕太夫人身体不适──毕竟年纪大了,这马车又没有什么减震措施,未必经得起这番颠簸。

太夫人却笑着她的紧张:“没事,没事。”可十一娘的孝顺还是让她心里十分受用。

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西山别院到了。

早有小厮报了管别院的管事,进了垂花门,丫鬟、婆子伏了一地。

二夫人面带愧意地迎过来:“娘,都是媳妇不好!”又和十一娘打招呼,“让四弟妹拖步了。”

十一娘忙上前和二夫人见了礼。

太夫人则呵呵地笑:“我来看看你住得惯不惯!”打量着周围。

西山别院古树深深,粉墙青砖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水墨画般淡雅清远。院子里青石甬道干净整洁,黑柱落地柱擦得发亮,石栏杆上摆了新开的菊花。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由二夫人扶进了屋。

画案上还散着朱丹黄褐,笔墨纸矶。显然她们到来之前二夫人正在做画。

太夫人就走到了画案前。

是幅西山红叶图,正要着色。

二夫人笑道:“娘,您别担心我。我在这里好着。”

太夫人又打量了一眼屋里月光般皎洁的白色帷帐,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高几上青花花觚上插着的木芙蓉,笑道:“你喜欢就好。”

“这里风景别致。”二夫人扶着太夫人坐到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丫鬟结香奉了老君眉给众人喝,“每天起来在林子里走走,然后回屋里或做画或读书,十分的惬意。”

太夫人听着笑意更深。

二夫人就和十一娘寒暄:“昨天刚回来吧?大太太可好?”

“一切都好。”她和二夫人客气了几句。

太夫人让杜妈妈把给二夫人带的东西拿进来。

丫鬟们鱼贯进出。松软轻柔的大迎枕、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掐丝珐琅的手炉、莹莹如玉的羊角宫灯、银鎏金簪花暖砚盒…林林总总堆了小半个炕。

二夫人很是不安:“娘,我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这里不比家里,要什么都不方便。”太夫人不以为然,“你要是缺什么,可不能放在心里不做声。只管告诉我。”

二夫人忙曲膝行礼向太夫人道了谢,让结香把东西收了,陪着太夫人喝茶,问起太夫人的身体,有妈妈进来示下:“午饭摆哪里?”二夫人就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笑道:“就摆这里吧!”

那婆子笑吟吟地曲膝退下,让人端了桌子,二夫人亲自摆箸。

十一娘当然也不会闲着,帮着打下手。

刚布置的差不多了,有小厮跑进来禀道:“侯爷来了?”

这么快?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就看见徐令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大红色官服,补子上的狮子昂首挺胸,气势雄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夫人笑望着十一娘:“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十一娘笑:“侯爷也是担心您!”

“你这孩子…”

徐令宜已道:“娘,您来西山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一路颠簸,要是有个哪里不舒服的,孩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胡说什么?”太夫人嗔怪道,“青天白日的,什么死啊活的!”又道,“我不过是出来走走,你不用大惊小怪的!”

徐令宜还欲说什么,十一娘已拉了他的衣角:“侯爷远道而来,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也刚坐下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也只是一时心急,被十一娘一挡,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我也没吃饭!”

而太夫人看见十一娘拉了徐令宜,眼睛就眯了起来:“吃饭,吃饭。”

二夫人也笑着让丫鬟服侍徐令宜更衣。

三个围着太夫人吃了饭,二夫人催着太夫人回去:“…路上慢点,免得颠簸。”

太夫人见二夫人一切都好,放下心来,嘱咐了半天,这才由徐令宜陪着回了荷花里。

徐令宁、徐令宽在大门口等,看见徐令宜,都松了一口气。在垂花门下车,就看见了三夫人和五夫人,两人齐齐上前问候太夫人:“您回来了。”只有三夫人曲膝行了礼,五夫人被一旁的人扶着。

太夫人看这阵势笑起来:“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娘,您年纪大了,可不能再这样了。”徐令宽扶了母亲,“四哥听说你一个人去了西山,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有十一娘陪着我吗?”太夫人笑道,“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正说着,小厮跑过来:“侯爷,坤宁宫的公公来了。”

太夫人听着一怔。

徐令宜忙道:“皇后娘娘吩咐我下了朝去见她的,因要去西山接您,所以让人禀了一声。可能是派人来问出了什么事吧?”

太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快去跟娘娘说一声。她在宫里,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

“您知道就好。”徐令宽扶了母亲往内院去,“以后要去哪里,先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好歹有个安排。这样冒冒然,说走就走,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徐令宜则说了一声“我去看看”,然后随着小厮往外去。

十一娘就跟着去了太夫人屋里。

一群人围着太夫人,或服侍更衣,或打水净脸,或沏茶捧点…忙得团团转。

太夫人见十一娘也跟着在一旁忙,笑道:“你也回去更衣吧!”

一路风尘,感觉的确不好。十一娘笑着应喏,回了自己屋里。

琥珀等人又忙着服侍十一娘。

她洗了脸,重新梳了头,换了件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陶妈妈进来了。

“夫人,卢永贵回来了!”

卢永贵是帮着元娘打理陪嫁的。她刚成亲那会问起过这个人,陶妈妈言词间颇为闪烁,只说他为了生意上的事去了关外。还急急地解释:“…大姑奶奶的产业、帐目都在卢总管的手里。”一副怕她要过问的样子。

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回来了?还主动来见她?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是一大早到的。”陶妈妈笑道,“来给您问安。结果您陪着太夫人去了西山。一直等到黄昏您也没有回来。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留在内院,特意让我代他给您请个安,说明天一大早再来见您。”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你让他下午未正过两刻再来见我吧!”

陶妈妈笑着应了。

十一娘坐到镜台边戴耳坠,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

陶妈妈却一面笑着走到镜台拿了支银鎏缠丝珍珠珠花为她戴上,一面低声道:“夫人刚进门,有些事不知道。公卿之家不比那富贵人家,这妻妾相处,也是有规矩的。以前,只有秦姨娘和文姨娘,大姑奶奶二十天,两位姨娘各五天。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姑奶奶也要心里有个安排才是。”

以为自己年纪小,又没人对她说这些…所以要处处“指导”她。

十一娘笑了笑:“这事妈妈就不要操心了。我会问了侯爷的意思再安排的。”

感觉到她的不悦,陶妈妈笑道:“夫人也别怪我多嘴。外面的事爷们做主,家里的事女人做主,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就有的规矩。何必要问侯爷?而且,您去问侯爷,让他怎么答?说‘好’,岂不落得个‘宠妾’之名;说‘不好’,岂不让您背个‘善妒’的名声。这事,您做主就行了!”

十一娘微微笑:“妈妈说的也对。这屋里的事自然由我做主。所以我说,侯爷想到什么地方歇着?歇几日?全由侯爷做主!”

陶妈妈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服侍太夫人晚膳。”十一娘笑着站了起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由绿云和红绣服侍着去了太夫人那里。

隔着帘子都能听五夫人欢快的笑声,待走到帘前,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我当时可羡慕了。想着哪天得想办法摘一朵戴了。结果没等我打定主意,就被送了回去。今天可托了娘娘的福,心想事成了!”

小丫鬟的禀告声打断了五夫人的话。

十一娘进了屋,看见太夫人坐着的炕桌上放着个大红海水纹盘子,用水养了七八朵晶莹剔透的白茶花。

“十一娘快过来。”太夫人笑着朝她招手,“宫里的白茶花开了,娘娘送了几朵来。你也挑两朵。”

十一娘看见三夫人和五夫人手里各拿了两朵,又看见徐令宜已经折了回来,不由暗暗猜测:难道皇后担心太夫人又不好明问,借送花的机会到家里探虚实?

她笑着过去给太夫人行了礼,一面赞叹“真漂亮”,一面挑了两朵。

太夫人就吩咐杜妈妈开饭。

姚黄和魏紫忙把在暖阁里玩的徐嗣勤等人请出来。

几个小字辈给长辈问了安,大家围着吃了饭,然后各回了各屋。

路上,十一娘对徐令宜道:“侯爷,陶妈妈说,卢永贵回来了,要见我。他管着大姐陪嫁,我们又是第一次见面,想明天请了您和大哥、大嫂一道见见这卢永贵。您意下如何?”

徐令宜停下脚步,颇有几份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十一娘:“我就不见了。你们兄妹见见就是了。”竟然一副要撇清的态度。

到了第二天早上,十一娘差了琥珀回罗家请大爷和大奶奶来,而罗振兴和大奶奶知道是要见卢永贵,立刻就答应了。

她又喊了陶妈妈来问:“屋里丫鬟的月例钱怎么个发法?”

陶妈妈笑道:“原来大姑奶奶当家的时候,在府里当差的由府里统一发。各房的陪房由各房的管。”

“这话怎么说?”

“好比您这里。”陶妈妈笑着解释道,“名份上是四个一等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十个三等丫鬟,六个粗使的婆子,两个灶上的婆子,两个灶上的小丫鬟,两个灶上的粗使婆子。这都是有定制的。月例统一由公中发。比如说梳头的媳妇子,就不属于定制的,就得由您自己发月例。再如果,您想添个一等的丫鬟,也不在定制里,月例由您自己发。”

也就是说,她不用管屋里这些人的月例。

“如果我屋里只有五个粗使婆子呢?”

“那就只发五个人的。”

“是各房领了再发下去,还是统一发?”

“统一发。”

“什么时候发?”

“大姑奶奶在时,是每月的初一。后来三夫人当家,就成了每月的十五。”

十一娘不由脸色一变:“南永媳妇的月例我还没有发?”

等着月例钱过日子的时候她自己也有过。

陶妈妈笑道:“她虽然是在您屋里当差,可她占的是太夫人屋里的名份。月例在太夫人那里领,您就不用管她的月例了。”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夫人来了!”

她来干什么?

十一娘把三夫人迎了进来,一左一右地坐到了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

丫鬟上茶,捧了点心。

十一娘笑着问她:“三嫂可是有什么事?”

三夫人就指了指秋菱手里用手帕包着的东西:“给四弟妹送月例银子来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一副无所谓地让琥珀收了:“还劳三嫂亲自送来。”

“哎呀!这算什么事?”三夫人笑道,“我也是想到你这里来坐坐。”说着,啜了口茶,道,“说起来,我也是有事想找你商量!”然后看了一眼屋里服侍的。

十一娘闻音知雅,遣了屋里服侍的。

“四弟妹,”三夫人压低了声音,目光却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你想不想赚点花粉胭脂钱?”

十一娘愕然。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她这话的人了!

而三夫人看到十一娘的表情却很满意。她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十两银子两天就可以赚一两,一百两银子就可以赚十两,这要是有一万两银子,就可以赚一千两…说实在的,这么好的事,要不是我这桩买卖差点本钱,我怎么也舍不得找人搭伙。”

十一娘不由皱了皱眉。

这和天下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除非是捞偏门,正当生意,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利润?不知道三夫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又做的是什么生意?徐令宜知不知道三夫人的这桩“生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十一娘听三夫人说要和她入伙做生意,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三夫人神秘地笑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十一娘见她不愿意透露口风,就做出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可我没本钱啊!”

“怎么会没本钱!”三夫人目光闪烁,“不是说有两万两银子的陪嫁吗?”

十一娘叹气:“母亲说我年纪小,用不着那么多钱。都折成了田庄、院子、首饰了。”

三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把首饰压到当铺里,等赚了钱赎回来就是了。”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冷笑。

如果自己真是个十四岁等着钱用的小姑娘,难保不入这彀!

“这,这不大好吧!”十一娘瞪大了眼睛,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似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侯爷克扣我们…”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十一娘听着暗暗一笑。

真要是成了,只怕到时候说出去的就是你甘氏了!

她不由提高了警惕。

三夫人,很急切的样子。自己能让人惦记的也就是个“永平侯夫人”的头衔,难道这事与徐令宜有着莫大的关系?

“三嫂容我想想!”她流露出慌张、无措的表情来。

三夫人想着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拿不定主意也是常理。笑道:“那你可要快点回我的信。我可是等着要钱用。你要是没这个意思,我只好去找五弟妹了。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

十一娘慌慌张张地点头:“我知道了。”

抬头打量秋绫。

发现她一直低垂着眼睑。

她心中一动。想到那三夫人借口“属相不合”要冬青回避时,秋绫也是一副如此模样。

十一娘暗暗点了点头。

三夫人又嘱咐了她几句“快点”,然后起身告辞了。

滨菊脸颊微红地从东次间冲了出来,拉着十一娘坐到了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

琥珀和冬青并肩站在一旁掩嘴而笑。

“这是怎么了?”十一娘看见她们的样子,不由惊讶地问。

滨菊眸子发光:“夫人,五十两。您的月例钱,五十两。”

十一娘也颇有些意外。

想到有了这些钱,自己就能干很多事了,笑容就止不住地溢在了眼角眉梢:“这么多!”

琥珀笑道:“夫人,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滨菊连连点头:“加上冬青姐还回来的五十两银子,我们就有一百零四两六钱。下个月十五还有五十两银子的进帐,我们就有一百五十四两六钱,到了腊月还有五十两…”她扳着指头算着,颇有些画饼充饥的味道。

十一娘忍不住大笑:“一年就是六百两,二年就是一千二百两,十年六千两…”

“是啊,是啊!”滨菊点头。

大家都笑起来。

气氛变得十分欢快。

冬青给十一娘上茶:“这下可好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那也不见得。”琥珀却道,“只怕是左手进右手出。”

滨菊本来就不喜欢见琥珀,反驳道:“人情客往都是公中的。夫人了不起添些彩头罢了。要得几个钱。”

琥珀看了滨菊一眼,道:“上次五爷、六爷去山西,夫人拿了五十两银子两块端砚。我瞧着三太太那神色,倒是一副理所当然要送这么多的样子。四姑奶奶送了十两银子,三太太却十分感激。夫人如今不同往昔,手面太小了,让人笑话是小,传出个‘吝啬’的名声是大!”

滨菊一时语塞。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好了,好了。”十一娘笑着给众人打气,“树是死的,人是活的,还被这点银子愁死了不成?”

“是啊,是啊。”冬青忙笑着劝和,“想想以前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今五十两银子一个月…总是有好日子等在前头。”

滨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琥珀也笑起来。

十一娘见气氛缓和下来,笑着起来:“我们去花园子里看看暖房去。”

因后花园里住着五夫人,如今各房的丫鬟、媳妇不管属牛不属牛都主动回避,又到了深秋,后花园显得很冷清。

十一娘带琥珀走了半天才看到个两个推了小单车的媳妇子。琥珀忙上前问暖房往哪里走。两个媳妇子虽然不认识十一娘,见她穿着华丽,战战兢兢地指了丽景轩:“就在那旁边。”

琥珀道了谢,两人在丽景轩屋后果然看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玻璃暖房。里面花木葱笼。

“这得多少钱!”琥珀站在暖房外面,望着那些玻璃有些目瞪口呆。

十一娘也很吃惊。

没想到徐府的暖房规模这么大。

她心情有些激动。

十一娘想开个卖花露的铺子。

这样一来,用于试验的原材料不愁。万一真的能提炼出香露来,成片种植鲜花的技术也有了。

两人正在那里张望,有妇人从花房里出来,看见十一娘,大吃一惊:“四夫人!”

十一娘循声望去。

是五夫人身边的石妈妈。她手里还捧着一盆紫色的蝴蝶兰。

“石妈妈,”十一娘笑道,“五弟妹要布置屋子啊!”

石妈妈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兰花,笑道:“是啊!”

有妇人从石妈妈身后钻出来,石妈妈忙对那妇人道:“季庭媳妇,这位是四夫人。”

季庭媳妇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很敦实,穿着粗布大褂,手里还拿着个小花锄。听说眼前的人是四夫人,她立刻慌了手脚,面皮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石妈妈忙笑着向十一娘解释:“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四夫人不要见怪。”又对季庭媳妇道,“还不给四夫人行礼。”

季庭媳妇这才丢了花锄,跪下去给十一娘磕头。

琥珀忙上前扶了季庭媳妇:“嫂子不用慌张。我们家夫人特意来看看。”

季庭媳妇喃喃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说的是些什么。

十一娘就笑着对石妈妈道:“你忙去吧!免得五弟妹等急了。我来看看家里都种了些什么?”

石妈妈笑着和十一娘告辞,十一娘由季庭媳妇领着进了暖房。

琥珀就在一旁和季庭媳妇说话。

季庭媳妇见十一娘和颜悦色,渐渐自在了些。告诉琥珀,自己当家的季庭专管徐府的暖房,因暖房是后花园里,为了避赚,所以只在早上的卯初和辰正到后花园来,平时暖房就由她带着自己的几个嫂子、弟媳和外甥媳妇照看着。说着,十一娘看见绿树红花间有几个妇人的影子。季庭媳妇忙喊过来给十一娘行礼。

十一娘寒暄了几句,让各人散了,继续和季庭媳妇逛暖房。

幽芳的兰花、雅韵的茶花、娇柔的杏花…应有尽有,但每样都只有两、三盆。

她有些失望──这暖房一看就是专供徐家人装饰屋子用的。

“能不能种出茉莉花来?”

季庭媳妇忙道:“能!”

“种个十来亩呢?”

季庭媳妇的脸立刻飞红:“没种过那么多…只种过十来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