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天真地问陶妈妈:“我在夫人屋里当差吗?”

刚才太夫人问桃花的时候十一娘在一旁听,魏紫的娘、老子都在庄子上。这孩子只怕是依仗着自己姐姐在太夫人屋里当差,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有了魏紫就一切都能如愿。

陶妈妈也猜到了,笑道:“你想到夫人屋里当差?”

桃花笑道:“我娘说,最好到二少爷屋里当差。这样我也能和姐姐一样,做大丫鬟。”

陶妈妈微微一笑,让人领了她下去。商量十一娘:“这丫头怎么办?”

十一娘笑道:“给她找个差事好了。算是顾全了魏紫的颜面。”

陶妈妈叹气:“也只能这样了!”心里却想着,说话这样不知道轻重,只怕安到哪里也是个惹事的根苗!

待陶妈妈走后,十一娘不免和琥珀感叹:“真的是一母九子,各有不同!”

琥珀笑道:“您是不知道。魏紫从前叫李花。家里的丫头多,养不活,就把她丢给了在浆洗房的姨母,她从小在府里长大。并不像这桃花,从小在庄子里,眼界有限。”

十一娘笑道:“咦,我们琥珀也是庄子上长大的,却是这样的精明能干。还是各人的造化不同。”说的琥珀脸都红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就问起西山别院那边的情况来:“…可有消息?”

琥珀摇头:“说一直大门紧闭,没看见谁进进出出的。”

十一娘也不头痛。

是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人没有发现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呢?

她叹了一口气,想到明天要和太夫人去中山侯府,叫了滨菊进来,三人一起商量明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饰品。

徐令宜回来了。

十一娘忙丢下手头的事迎了出去。

相比早上,徐令宜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从净房更衣出来,竟然还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变化。

“暖房来换过花木了?”

“是啊。”十一娘笑道,“还送了大红的木芙蓉来。”

徐令宜望着炕台青花花觚里插着的灼艳的花朵点了点头,脱鞋上了炕。

十一娘亲自去沏了茶给他:“侯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才刚到申正,平常回家比这要晚上半个时辰。

“哦,没什么事!”徐令宜轻描淡写地道,“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没什么事?所以早点回来了?

十一娘可不相信。

徐令宜可不是什么恋家的男子!

可她只装不知道。

笑着和他说起太夫人明天要带她去中山侯府恭贺的事来。

徐令宜听着微怔:“娘怎么没跟我说?”

“可能是侯爷还没有回来吧!”十一娘笑道,“我看娘的样子,好像也是临时决定的。许是想去看看热闹。”

徐令宜点了点头,望着屋里的丫鬟,神色间有犹豫之色闪过。

难道和早上一样,有话和自己说?

十一娘思忖着,或是让帮着滨菊去收拾自己刚才没来得及放入箱笼的衣饰,或是让去看太夫人那边的饭好了没有,把屋里的人一一打发干净了。

徐令宜明显地松了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道:“我昨天和三哥说了大半夜的话!”语气还是有些迟疑。

一句话从早上憋到现在,真亏他能忍!

十一娘强忍着笑意,表情认真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徐令宜看着,表情又松懈了些。

嘴角翕翕半晌,却始终没说出第二句话来,好像很难启齿似的。

难道昨天晚上三爷说了些比较过份的话,徐令宜不想让两兄弟之间的不堪坦露在妻子面前?或者,三爷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徐令宜没有办法开口?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让自己在徐令宜心目中刚刚留下来的一点点印迹消失无踪…要不然,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自己肯定会被他排斥在值得信赖的范围内。不在他信赖的范围内,就不能成为他的心腹;不能成为他的心腹,就不能得到他的支持;不能得到他的支持,就不能得到最大化的自由…

十一娘直接跳过了那些关于兄弟的情谊,巧笑着问他:“侯爷可是有什么主意?”

徐令宜听着眉眼都舒缓下来。

能和三哥说上几句心里话,他知道是眼前这个如青杏般还带着酸涩味道的妻子位居首功。可让他对她像知心好友一样推心置腹,他又觉得少了一些什么;让他对她像身边的同僚一样随和亲切,他又觉得不自在;让他对她像家里的管事一样简单直接,他又觉得太冷漠了些…至于妻子,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自己当年是否曾经和元娘这样一起坐下来温言细语地商量过家里的事,好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各执己见然后不欢而散!

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她善解人意地遣了人,又没有追问自己和三哥到底谈了些什么,他不禁如释重负。

“三哥原来也是很聪明的人。考中过秀才。是后来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有真才实学就行了,不要那些虚名。三哥才没有继续参加科举的。”他有些无奈地道,“说起来,三哥也只是担心孩子们的前程罢了。”

哦!

十一娘看见徐令宜表情认真地望着自己,忍强住了挑眉的动作。

看样子,徐令宁对徐令宜还是有所保留啊!

不过,如果换成自己,可能也一样。

像徐令宜这种人又怎么会了解徐令宁那种既自卑又自尊的微妙心理呢?

达到目的就成了,不一定要把自己摊在徐令宜面前让他看个明白…

“我想了想。三哥说的也对。勤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俭哥也有十一岁了。都快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到现在他们手里也没有多少积蓄,三嫂不免心急,起了贪念。”

十一娘点头,表情郑重,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

说起来,徐令宜是个很精明厉害的人,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的就是为三爷在粉饰太平。

“我的意思,不如给三哥补个缺,让他外放好了!”

“外放!”十一娘听着目光一亮,“侯爷好主意!当着外面的人只说三哥为了家里的事耽搁了这些年,如今家里诸事顺利,三哥也要为自己奔个前程。三嫂愿意去就去。也别提分家不分家的事。”

徐令宜见她目光粲然,而且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眼底就有了浓浓的笑意。

“谋个县令的差事干干。过几年了,等大家习惯了三哥不在荷花里了,再谋个堂官。到时候在外面买了宅子,初一、十五回来给娘问个安,大家都安生了。”

十一娘连连点头,真觉得这个主意好。

这样一来,大家名义上在一起,实际上分开各过各的小日子。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反正要是徐家在政治上出了事,徐令宁做为徐家的一分子总是跑不掉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徐令宜望着十一娘,表情犹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徐令宜的犹豫让十一娘在心里暗笑。

这个转折句后面的内容,才是徐令宜今天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的重点吧?

实际上他多虑了。

在这种类似于“分家”、“前程”的大事面前,她可不想为徐令宜的决定背黑锅。所以不管徐令宜做什么决定她都会表现出唯喏与顺从的。

“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十一娘给台阶他下。

谁知道徐令宜听了脸上竟然闪过尴尬之色。

“是这样的…”他的语速有点慢,听着给人一种深思熟虑的感觉,“我们兄弟三人,我自不必说,五弟在禁卫军,三哥如果再出仕,只怕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十一娘听着灵光一闪。

难道他想…

“侯爷的意思是?”她的声音里不禁有了几分凝重。

“我的意思是,人总不能把好处全占尽了。”徐令宜凝视着十一娘的眼睛,“待明年开春,我想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让三哥入仕。”

真是很狡猾啊!

十一娘实在是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却保留了太子少师的职位,然后以三品高官换一个七品县令…不管是皇上,还是都察院,恐怕都不好说什么吧?而且还趁机把自己从万众注目的风口浪尖上拉了下来,给徐家目前这种烈火烹油境地降降温。甚至于,三爷就是看清楚了徐令宜真正的意图,如果心肠不够狠,只怕还是会感激弟弟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如果因此而让三爷从此以后彻底地站在手足之情这边,那三夫人就是再蹦也蹦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箭数雕啊!

不过,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怕自己反对?在自己的印象中,像这种事关家族荣誉与命运的事,他应该不会理会妻子的反对才是…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却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探究。

原来是不放心自己…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过来。

以前,元娘肯定为这些事和他起过很严重的冲突。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的态度!

虽然有点像被迫接受考试,但至少还有个参加考试的机会!

十一娘笑道:“侯爷有足痹之症,是应该好好在家里歇歇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凝。

十一娘说的是实话。

树大招风。

她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自然希望这棵树能枝繁叶茂,但更希望这棵树能风雨不倒。

“我恐怕会赋闲在家。”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以后只怕也再难入仕。”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微叹。

不知道有多少人终身奋斗的目标是能在三十五岁或是四十岁退休,然后开始享受生活…徐令宜还不到三十岁呢!

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心里竟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无妒忌地想: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业余嗜好,就算是退休在家,也是浪费啊!

神色间却不敢流露出来,只是笑得璀璨:“侯爷为家里操劳了这么多年,如果能够赋闲在家,过些养花喂鸟的散淡日子,妾身倒觉得是件极好的事。”

徐令宜没有做声,望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困惑。

他听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羡慕的味道。

女人贤良恭顺,以丈夫为天,自然会真心维护丈夫的决定。可是羡慕…为什么会羡慕呢?

而捕捉到徐令宜异样目光的十一娘却心中一滞。

自己的答案很标准啊,怎么徐令宜却不满意?

到底哪里出错了?

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反正这段时间他住几位姨娘那里,晚上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侯爷,您辞官的事,要不要商量商量娘?”十一娘眉宇间流露出担忧来,“毕竟这其中还夹着三爷外放的事…”

徐令宜望着妻子透着真诚的目光,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也正在考虑这件事。十一娘也能想到这一点,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但一想到那天她劝自己不要随便分家的话,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立刻把那些不关疼痒的感觉抛在了脑后,问十一娘:“你可有什么主意?”

辞官、入仕,这些消息来的太突然。别说十一娘现在脑子都有点懵,就是不懵,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而且,她觉得以徐令宜那种谨慎的性格,凭现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肯定不会就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既然如此,那他肯定已经开始着手,并且初见成效。那自己只要模棱两可地表达一下观点就可以了…

念头闪过,十一娘微微垂下头,有些不安地道:“妾身惭愧。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侯爷这么多年东征西伐,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是件极好的事…”

她徐徐道来,那句“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如春风拂面,让徐令宜心情舒畅至极,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

“妾身只是担心。侯爷一心一意是为了三爷的前程在谋划,三爷是个明白人,心里有数。可三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未必有三爷这样的眼界,少不得要探探三嫂的口风,让她满意才是。免得生出什么误会来,白白浪费了侯爷的良苦用心…”

徐令宜听着不由点头。

“还有娘那里。三爷从小在她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如今突然说要外放,总得找个她老人家信得过的理由。要不然,岂不让她老人家伤心?三爷走后,家里的事该怎样安排?生意上的事该怎样安排?娘是有远见的人,您这个时候商量娘,以妾身的愚见,总不会有错!”

“不错!”徐令宜微微颌首,起身穿鞋:“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徐令宜不仅早就有了主意,而且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

十一娘思忖着,蹲下身去给徐令宜穿鞋。

徐令宜却一把将她拉起:“叫丫鬟来就行了!”

丫鬟全被打发了,然后特意为穿鞋叫丫鬟进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一娘笑着再次蹲下去:“这都是些小事,侯爷不必如此计较。”

徐令宜没有坚持,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习惯似的。

十一娘想了想,自己还真没有这样蹲下来给他穿过鞋子。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衣袖擦摩的窸窣声。

徐令宜和十一娘比平常晚了一刻钟到太夫人那里,没想到三爷和三夫人还没有来。

十一娘不由暗暗猜测,难道也和他们一样,俩口子在商量怎么办…

几个小字辈正围着太夫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看见两人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就是谆哥,也不像以前看见徐令宜就躲,跟在贞姐后面,有些笨拙地给父亲行了礼。

徐令宜看着心中微动。

也好,辞了官,就在家里专心教这个孽障好了!

太夫人有两天没有看见儿子,忙携了徐令宜的手坐到了炕上:“怎么?不用去应酬了?”目光中含着笑意。

徐令宜笑道:“应酬哪有完的时候!只是惦记着娘。所以今天没有出去。”

就有小丫鬟撩了帘子:“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大家都很意外。

应该到的三爷和三夫人没来,免了问安的五爷和五夫人却来了!

太夫人也奇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话音未落,五爷和五夫人已笑着走了进来。

五爷穿了件大红色纻丝直裰,披了件墨绿色刻丝鹤氅,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挺拔。五夫人则穿了件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银红色撒花裙,一把乌黑的青丝简直地绾了纂儿,可能是怀孕的原故,她比上次见到的胖了一些,却面如满月似的晶莹,气色极好。

徐嗣勤几个都笑嘻嘻地上前给两人行礼,看得出来,他们和这个叔叔关系很融洽。

“哎呀,怎么也不披个斗篷!”太夫人见了立刻吩咐一旁的杜妈妈,“快,快,把我手炉给她。”

“娘,我没事!”五夫人快步走到了太夫人身边,“不信,您摸摸我的手。”说着,把手伸给太夫人。

太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见果然很暖和,脸色微霁,但还是责怪道:“就是不冷,也要注意些。”还是将手炉塞到了五夫人的手里。又道,“有什么事差了婆子来说一声就是。这么晚了,还急巴巴地赶过来。要是滑倒了可怎么得了?”

五夫人望着五爷娇笑,笑得五爷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娘。所以急着赶过来了!”

众人听着俱是一怔,太夫人呵呵地笑:“什么好消息!”

五夫人已掩嘴而笑:“娘,您又要添孙子了!”

十一娘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难掩惊愕,望了望五夫人,又望了望一旁面带惶恐的五爷,眉宇间怒意渐现。

“什么孙子?”太夫人脸色有些发白,“丹阳,你说什么?”说着,紧紧攥住了五夫人的手。

五夫人柔声道:“娘,晓兰有了。”

太夫人望向五爷,眼神像刀子似的锋利。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一娘听着糊涂,不知道这个“晓兰”是什么人,五爷怎么就让这女子怀了孩子…可想着几个孩子还在屋里,不由抬头朝几个孩子望去。

刚才还满脸是笑的徐嗣勤几个脸都绷得紧紧的,退到墙角。

这种事,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说为好。何况徐嗣勤年纪不小了!

她朝着徐嗣勤几个招手:“勤哥、贞姐儿,我们去看看妈妈们摆好桌子了没有?”

徐嗣勤几个听着一怔,目光却都落在了徐令宜身上。

徐令宜听见十一娘开口,醒悟过来。

这种事,怎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何况还事关五弟的声誉。不管怎样,他总是长辈!

他立刻点头,道:“你们去吧!”

几个孩子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跟着十一娘出了内室。

只有谆哥儿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被贞姐儿拉着边走边好奇地回头:“姐姐,祖母要添新孙子了,为什么不高兴?”

贞姐儿很是尴尬地看了十一娘一眼,红着脸,低声道:“别问了。”

谆哥听着嘟了嘴,很委屈的样子。

十一娘看着不由微微地笑。

孩子们还把她当成外人,因此要在她面前维护尊严呢!

也不知道屋里的人会说多久,平常这个时候已经开饭了。她问孩子们:“你们饿不饿?”眼睛却看着谆哥。

没等徐嗣勤几个回答,谆哥果然点头道:“饿!”

徐嗣勤几个听了不免有些讪讪然。

十一娘招呼大家去了东次间。

“先吃几块苹果垫垫肚子。等三爷和三夫人来了就可以开饭了!”她指挥着丫鬟给每人用泥金小碟上了几片苹果,“而且饭前吃水果对身体也好!”

孩子们表情各异──徐嗣勤满脸的好奇,贞姐儿有些惊愕,徐嗣俭咧着嘴笑,徐嗣谕眼中露着异样,只有谆哥,大声道:“您说错了。要先吃饭,再吃水果。”

十一娘笑着蹲下身去,和谆哥平视着,笑道:“饭菜的味道大,水果的味道小。你吃了饭菜再吃水果,把水果的味道盖住了,肚子怎么知道还有水果吃呢?”

谆哥听得张口结舌,嘴角翕翕,半晌也没找到反驳的话来。

十一娘就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说,要饭前吃水果。先和肚子打个招呼,告诉他,你要吃饭了。让他准备好。”

谆哥好像被十一娘的观念给弄糊涂了,呆呆地望着十一娘,任她摸着他的头。

徐嗣俭看着捧腹大笑:“四婶,您,您好会讲歪理。”

徐嗣勤也笑起来:“四婶,谆哥被您绕糊涂了!”

贞姐儿看着也觉得有趣,在一旁抿着嘴笑。

只有徐嗣谕,目光闪烁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知道,大家接受的观点都是饭后吃水果,讲那些科学之类的东西别人未必听得懂,说不定还会把你当疯子。她也没有想指导别人怎样生活的意思。

她笑着跳开这个话题,问他们:“这都十一月下旬了,你们还没有放假吗?”

十一娘记得以前罗家请的西席,冬至之前就会放假回家,然后到了来年开春再来的。

有过笑声,屋子里的气氛会变得轻松起来。

徐嗣俭很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叹气:“我们要一直上到腊八,吃了腊八粥,辞了先生才闭馆。别人家都是上到冬至。”

十一娘点头,把谆哥抱到临窗的大炕上:“我们家也是。先生冬至辞馆,到了立春才开馆。”一边说,一边给他脱鞋。

谆哥略略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坐到了炕上。

贞姐儿看了忙上前帮着把谆哥的另一只鞋脱了。

“四婶!”徐嗣俭听着精神一振,“要不您跟四叔说说,我们家也冬至辞馆,立春开馆吧?”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娘看着徐嗣谕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道:“这可是你们男人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出头。要说,你自己大大方方地去跟侯爷说去。”

徐嗣俭听了怪叫一声,瘫在太师椅上:“四婶糊弄我。”

十一娘的目光却是睃向徐嗣谕和徐嗣勤的。

她看见两人都微微点头,露出赞同的表情来。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一向对于自己冷淡的有些疏离的徐嗣谕会表示同意…这孩子不偏不倚,真的很不错。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贞姐儿听了徐嗣俭的话不由露出几分焦急来,忙道:“母亲,我们要不要帮着摆箸。”

她转移着话题,好像怕十一娘因徐嗣俭的举动而不高兴似的。

感觉到贞姐儿的用意,十一娘有些感动,又有些羡慕──几个孩子都很团结,又互相照顾。

她自然要让贞姐儿安心,笑道:“好啊!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去帮着姚黄她们摆箸去。”

谆哥却拉了她的衣袖:“母,母亲,先吃了苹果,肚子真的会知道吗?”

主动喊了母亲…

十一娘松了一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起来:“要每次吃饭前都吃苹果,时间长了,肚子才会知道。要是你今天吃,明天不吃,他又没有谆哥这么聪明。怎么会知道呢?”

谆哥笑起来。

十一娘看着一怔。

谆哥笑的时候,目光清澈,有种很纯粹的天真…她第一次看见元娘时,元娘曾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一湿。

又怕别人看见,仰了头眨着眼睛:“好了,谆哥乖乖坐在这里和哥哥们玩。我和姐姐去布箸。等你三伯父和三伯母来了,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说着,快步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所以她没有发现,徐嗣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说的是布箸,实际上丫鬟们早就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她们只要从丫鬟手里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贞姐儿低着头,用手帕包了丫鬟们递过来的筷子,然后慢腾腾地放下,左右打量一番,再调整一下位置…很慢,偏偏给人一种灵巧的感觉。

她知道布箸是借口,特意这样慢的吧!

望着沉默懂事的贞姐儿,想到她长期在太夫人身边生活,身边只有个不懂事的谆哥,十一娘突然觉得她很孤独。

十一娘想到教她弹琴的二夫人…不知道她接了秦姨娘的信是个什么打算?

“二伯母不在家了,五婶婶又住进了后花园。”十一娘问她,“你没练琴了吗?”

自从那天在韶华院里听到她弹琴后,十一娘再也没有听到她弹琴了。

“没练了。”贞姐儿笑道,“二伯母说,诗棋书画,都只是陶治性情的东西,不可因此而沉迷。”

怎么突然谈到沉迷上去了?

十一娘望着贞姐儿的手。

拿着筷子,非常的稳。

“你除了学琴,还别过什么?”她有些困惑。

“都学了点。”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只不过琴弹得比较好而已。”

十一娘听着心中微动:“很喜欢弹琴。”

贞姐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临窗大炕那边传来徐嗣俭和谆哥欢快的笑声。

十一娘不由叹气。

有人天真烂漫,有人少年老成,有人冷漠淡然…却不应该压抑天性。

“祖母喜欢你弹琴吗?”

贞姐儿笑道:“祖母晚上睡不着,白天又要午歇。我怕吵着她老人家。”

十一娘听着觉得心疼。

看人家徐令宁的两个孩子,徐嗣勤聪明徐嗣俭纯朴,再看徐令宜的三个孩子,一个寂寞隐忍,一个阴阳怪气,还只有谆哥正常些。

齐家治国平天下…徐令宜大概只有“治国”这一项合格!

胡思乱想着,有小丫鬟撩了厅堂的帘子:“三爷,三夫人来了!”

十一娘怕他们走到西次间去,忙迎了过去:“三哥,三嫂。这边坐!”

三爷穿了件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跟在身后的三夫人穿了件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两人脸上俱是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三夫人望着西边垂着的帘子,又望着东边几个热腾的孩子,满脸狐惑。

三爷也是满脸的不解。

十一娘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听到动静的徐嗣俭已经冲了出来:“爹,娘,您们怎么才来?”

三夫人忙把冲过来的儿子抱在怀里:“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似的沉稳点?”口里责怪着,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溺爱。

徐嗣勤、徐嗣谕已上前给三爷和三夫人行礼,贞姐儿则给谆哥穿上鞋子,领着他一起过来给两人行礼。

“你们都到了!”三爷和蔼可亲地望着几个孩子。徐嗣勤就给父亲使眼色,“爹、娘,祖母正在和四叔、五叔说话,我们到这边坐吧!”

三爷眼底闪过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应“好”,跟着徐嗣勤去了东次间。

三夫人却是目光闪烁,拉了十一娘:“这是为什么呢?怎么让你在外面带孩子呢?”

这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十一娘笑道:“说是晓兰有了身孕!我瞧着孩子们在那里不方便,就把他们都带出来了。”

三夫人听着面露不屑:“既然收了做通房,就应该教导她知道忌讳些什么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听上去贤淑,我看也不过是假惺惺罢了!”

看样子,三夫人是知道这个晓兰的!

这是五房的事。十一娘不予评论,笑着陪她往东次间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行人刚坐下,西次间的帘子撩了起来。

五夫人扶着太夫人走在前面。

她笑颜如花,太夫人的神色却有些严厉。

徐氏兄弟跟在后面。徐令宜脸色铁青,五爷徐令宽小心翼翼地落在哥哥身后两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三夫人看见立刻迎了上去。

“娘,”她扶了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五夫人喊了一声“五弟妹”。

五夫人神色自若地笑着和三夫人打招呼:“三嫂怎么这会才来?我们都等半天了!”

三夫人哈哈笑:“早来了。听说你们在商量事,就和四弟妹坐了会。”神态间有几分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兴灾乐祸。

五夫人眼底闪过不屑,笑着扶了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十一娘和三爷迎上来给太夫人行了礼,兄弟、妯娌间打过招呼,分了主次坐下,丫鬟们开始上菜。

大家静悄悄地吃着东西,席间只有轻轻的碰瓷声。

饭后,众人像往常一样簇拥着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太夫人突然在厅堂停住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她望着五夫人,“特别是丹阳,住在后花园,路不好走。”

“娘放心,有五爷扶着我呢!”五夫人笑着望向五爷。

五爷立刻上前扶了五夫人:“娘,我们先回去了。”一副巴不得快点走的样子。

太夫人看着眼神一沉,嘴角微翕,欲说什么,五夫人已道:“娘,那我们先回去了!”维护着五爷。

“回去吧!”太夫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五爷听着了目光就流露出几份担忧来,可五夫人已朝外走。

他扶着妻子,回了几次头,终还是和五夫人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走,气氛突然间就变得轻快起来。

徐嗣勤笑嘻嘻地拉了徐嗣谕告辞。太夫人细心地嘱咐他们,三夫人也上前唠叨着“一路小心”,然后接了丫鬟的斗篷亲自给徐嗣勤系上。徐嗣谕看着直笑,弄得徐嗣勤满脸不自在。一旁的三爷就出来为儿子解围:“好了,好了。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照顾自己的!”而徐嗣俭则拉着谆哥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贞姐儿看着直笑。场面很是热闹。

十一娘见徐令宜远远地站在一旁,神色冷峻,想到自从“晓兰”事发后他还没有机会和太夫人单独待在一起,悄步走了过去:“侯爷,等会我先回去。侯爷陪着娘说说话吧?”

她的提议正中徐令宜的下怀,听着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侯爷放心。”十一娘笑吟吟地道,“妾身省得。”

待送走徐嗣勤、徐嗣谕,三爷和三夫人也带着徐嗣俭走了。

谆哥对徐嗣俭到是很喜欢,一直送到门口,才由贞姐儿领着下去歇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

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

十一娘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跟了进去。

太夫人已由杜妈妈服侍着上了炕。

十一娘笑着上前将太夫人平常惯用的玄狐皮的褡子帮她搭上,轻声道:“娘给的那些帖子我还要好好看看。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微怔,估计也有话跟徐令宜说,没有留十一娘,想了想,让杜妈妈送她回去。

十一娘忙推辞:“天色太晚了,我身边又有丫鬟婆子,娘不用担心。”

太夫人神色疲惫:“好孩子,让我放心!”

徐令宜也道:“让杜妈妈送你吧!”

这种情况下,十一娘再说什么就有些矫情了,她笑着朝太夫人道了谢,由杜妈妈陪着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乌云密布,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四夫人小心点!”杜妈妈亲自扶了十一娘。

十一娘哪里好让她扶,手腕一翻,携了杜妈妈的手:“妈妈也小心点。”

杜妈妈望着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笑,送十一娘回了院子。

“妈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十一娘留她,“天气怪冷的。”

“太夫人那边可不能缺了人。”杜妈妈委言拒绝,“改日再来打扰四夫人。”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送杜妈妈回去。

二门口就有人影闪过。

借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十一娘看见绫绸特有的洁白光泽。

她大声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丫鬟上前去拽人。

中等个子,披了件玄色的妆花斗篷,飞一吹,绫绸里衬就扬了起来。

“绣橼,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一娘表情吃惊地望着眼前杏眼桃腮的丫鬟,继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在等侯爷吧?回去禀了乔姨娘,说侯爷有事,会晚些回来。你们记得安排人值夜。”又教训她,“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琥珀说就是了。不可再做出这等鬼祟之事来,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子。”

绣橼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是”。

十一娘本是有意当着杜妈妈教训她的,可也不想做得太过份,笑着打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乔姨娘等的急。这天寒地冷的,要是冻病了,我还要派了小丫鬟服侍你。”

绣橼羞得抬不起头来,只知道唯唯应喏,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开。

一旁的杜妈妈看着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送了杜妈妈两步:“妈妈路上小心。”

杜妈妈和她寒暄了几句,由琥珀扶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松了口气,快步进了屋。

屋里烧了地龙,热气夹杂着腊梅花的幽香扑面而来。

十一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畅起来。

绿云和双玉忙上前帮她解了斗篷,打了热水给她净脸净手,服侍她梳洗。

待十一娘收拾完出来歪到床后的暖阁里,琥珀早已送了杜妈妈回来,正在暖阁等着她。

“怎么一回事?那绣橼怎么跑到大门口去了。”十一娘散了发,歪在姜黄色大迎枕上,身上搭着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眼睛看着手里太夫人给的名帖,淡淡地问琥珀,“你可别告诉我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抿着嘴得意地笑:“她一天都鬼鬼祟祟地打听侯爷回来没有…没想到是杜妈妈陪着您回来的。要是换成了侯爷…”语气里颇有些遗憾。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掌就拍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所以你就吩咐值夜的妈妈,放她在大门口窥视!”

目光如刀锋一样的利,表情如冰霜一样冷。

琥珀心里“噗通”一下慌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我…”

“你还不服气!”十一娘面容冷肃地望着她,很突兀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一句欲加之词。

“没有,没有…”这样雷霆之威,琥珀从来没有见过,她心里很是慌乱,隐隐又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更有委屈和不甘,“夫人…”

十一娘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可知道太夫人为何要独宠二夫人?你可知道三夫人为何明知自己只是暂时理家却还要雁过拔毛?你可知道五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可知道侯爷怎样看待三位姨娘?你可知道大周那么多巨贾,为何只有文家能把嫡女嫁到徐家来?”她连珠炮似的提问,个个都不是一言两语能回答上来的,琥珀不由背脊发寒,脑子里一片混乱,偏偏十一娘又骤然地拔高了声音,“你可知道?”

她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头昏脑胀,目光茫然地望着十一娘,本能地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不知道,你就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疲惫和失望,像针一样刺透了琥珀的心──十一娘从对她从来都是赞许有加,偶尔她和冬青意见相左,十一娘虽然什么也不说,却会默许屋里的丫鬟婆子照着她的意思去做…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不,不,不…她和冬青不一样。冬青自从十一娘从福建回来就服侍她,自己却是大太太赏的!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夫人,我再也不敢了。”语气里透着绝望和哀求。

前路崎岖,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待着自己。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走那么远。必须有一个自己的团队。罗家的人也好,陶妈妈也好,更倾向谆哥。向婆子之类,能力有限。而徐家诸人,真正有能力的早被各房揽了过去,剩下的多是平庸之辈。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几个丫鬟。偏偏冬青不擅长这些,滨菊又不适合这些,竺香年纪太小,只有琥珀,她最满意。只是隔着大太太这一层关系,得想个办法收服她才行。认真说起来,绣橼窥视的事,她完全可以像秦姨娘半路来迎徐令宜一样,不予理会──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只要她们不越过底线,她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让家里的气氛活泼些,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可琥珀没跟她打个招呼就自作主张把绣橼送到自己面前任自己踩,却坏在这个自作主张上了…正好给了她一个发难的机会。

要她长记性,不下狠手是不行的!

十一娘望着琥珀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觉得差不多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来,坐到我身边来。”

琥珀望着那双素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琥珀,你也知道。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十一娘携了琥珀的手,“可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让琥珀惶恐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小姐,是我错了!”刚才的雷霆,现在的雨露,两相比较,感触更深。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现在的平静。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发脾气?”

琥珀听着一怔,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