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莲房咬了咬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您说,您这刚怀上,她就病上了…”绣橼不由低声道,“会不会是心里不痛快?”

“她当然会心里不痛快!”乔莲房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她不痛快又能怎样?还不是请太夫人派了两个妈妈过来照顾我。我量她也不敢怎样。”说着,撇嘴一笑。又犹豫半晌,道,“她病了,那侯爷…歇哪个屋了?”

绣橼眼神微沉,声音不觉低了几分:“歇十一娘屋里了!”

乔莲房细长的秀眉蹙了起来:“歇在了她屋里啊!”手不禁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腹部,“你说,要我不舒服,太夫人和侯爷会不会…”说着,她抬头望着绣橼,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绣橼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

“我知道。”乔莲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说说而巳。”她低头望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这是我的未来,我怎么会轻举妄动呢?”

绣橼这才松了口气,又怕她会胡思乱想,劝道:“小姐,三太太也说了,侯爷不歇您屋里这是规矩。等孩子半岁了,你的身子骨恢复了,侯爷也就和以前一样了…”

灯光下的绣橼,柳眉轻扫,朱唇绛点,娇艳的如一朵迎春花。

乔莲房看着心中一动。

不知不觉中,黄毛丫头也长成了个明艳照人的大姑娘了。

她微微一笑:“绣橼,你去打听打听,十一娘准备把谁收在房里!”

十一娘听见身边徐令宜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轻轻翻了个身。

身体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寂静的长夜里,一丈多宽的床太过空旷,让她觉得有些冷。

往被子里缩了缩。

还是觉得有冷。

又缩了缩…

直到脚尖一点,可以触到床尾的档板。

她绷起脚尖蹬了一下档板。

想了想,又蹬了一下。

隔了一个呼吸,她又蹬了一下。

像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头顶就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被子微动,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快睡。”

“我以为你睡着了。”十一娘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歉意,“是不是吵着你了?”

以前在大学里住宿,大家评论最不受人欢迎的习惯,位居榜首的是“不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她一直记得。

徐令宜摸了摸她缎子般的青丝,答非所问地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十一娘找个舒服的位置放松了身体,“就是睡不着!”

徐令宜沉默片刻,轻声道:“要不要看看《大周九域志》?”声音里隐隐带着点犹豫。

十一娘微怔。

她想到刚成新那会,自己曾经拿了《大周九域志》开导徐令宜…不由笑道:“好啊!”

徐令宜就窸窸窣窣地下床点了灯,拿了书过来。

十一娘笑着向他道了谢,随手翻了一页,倚在半旧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黄昏的灯光暖暖地洒落在帐子里,温馨安宁,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声,又平添了一份静谧。

徐令宜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只有细细的呼吸声,半晌也没见翻书的声音。

好一阵迟疑,他张开眼睛。就看见十一娘怔怔地望着那本《大周九域志》发着呆。

被娘家的人这样伤害,纵是再豁达的人,只怕也有几份伤心。何况十一娘年纪还轻,没遇到多少事…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

要不要开导她几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要是点破了,十一娘会不会觉得失了颜面很是难堪呢?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管。

有些事,得自个儿仔细思量,别人说,未必说的通,听得进去。最多自己在一旁多看着点,多提醒她一下。

主意拿定,心也定下来,睡意渐袭,人昏昏睡过去,又猛地被惊醒,听到三更的鼓声。扭头一看,十一娘背对着他侧身曲卧,被子滑落在腰间,只着薄薄月白色绫衣的肩膀、手臂都露在被子外面。

这么冷的天!

徐令宜支起身来帮她掖被子。

灯光下,十一娘柳眉轻蹙,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如海棠含露,楚楚动人。

徐令宜动作一滞,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轻轻地握了她垂落在大红锦被上白皙纤细却冰冷如霜的手,附耳低低喊了一声“默言”。

十一娘心里乱糟糟的,捧着《大周九域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却又不想放下──拿在心里,好歹是桩事;放下,更没事做。

痴痴呆呆中,又觉心酸,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不想让徐令宜发现自己的异样。

侧身背对着他倚在大迎枕上,闭上眼睛,任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枕上…头昏脑胀中,人也变得迷迷糊糊。

突然有人在她的耳边喊“默言”。

她大惊失色,猛然坐起。

“谁?”

抓住了胸前的衣襟,惊恐地朝着声音的出处望去。

就听见“哎呀”一声,徐令宜捂着下颌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十一娘愣住。

片刻才回过神来。

“侯爷…您,您没事吧?”伸了手想摸摸他的下颌安抚一下,旋即想到那地方是被撞痛的,自己去摸,岂不更痛。又讪讪然地缩了回去。“我不知道是您…”

徐令宜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兽般一跃而起,神色惶恐顾目四盼…见是自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强笑着问自己怎么样了。

为什么会突然害怕起来?

徐令宜目光微凛。

想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而十一娘这才感觉到指尖冰冷冰冷的。

又见他眉宇有几份不悦,心中颇为不安。

任谁好心去盖被子却被撞了下颌都会不高兴的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侯爷…”然后指了指他的下颌,“您,您没事吧?”

“没事!”徐令宜躺了下去:“快睡吧!”

有了这样的插曲,谁还睡得着。特别是十一娘,身体冷冰冰的,徐令宜那边又像个火炉子似的散着热。她不由窸窸窣窣地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冰冷的身子瑟瑟地靠了过来,除了十一娘还有谁?

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徐令宜想到她被惊醒时的恐惧,不由转身打量她的神色。

十一娘已完全清醒过来。至少此刻她很清楚自己是谁。

见徐令宜盯着她看,想到自己刚才的鲁莽,只好对着他歉意笑。

此刻的十一娘头发绫乱,眼睛红肿,神色却温和而恬静,甚至带着些许让人安心的宁谧,哪里还有一点点刚才的惊恐与慌乱。

徐令宜心中一动,轻轻拂了拂她垂落在颊的青丝:“刚才为什么害怕?”

他动作轻柔,甚至带了一点点怜惜的味道在哪里,却让十一娘语凝。

她总不能说,她以为自己被人识破了吧?

只好垂下眼睑:“没什么?就是您突然一喊,吓了一跳。”

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那为什么害怕?

徐令宜想了想,道:“五姨娘还好吧?”

十一娘愕然。

怎么突然提起五姨娘来?

“挺好的。”十一娘道,“人长胖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天天在家里给未出世的弟、妹做针线了。”又觉得徐令宜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顿了顿,道:“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看样子,是自己猜错了。

“哦,没什么。”徐令宜很随意地道,“就是想起来,问一问。”随即转移了话题:“我看,你还是在家里歇个五、六天吧!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受了风寒。这个病,旁边的人最容易染上。”

他的话转得太快,十一娘片刻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也好,就是自己受了风寒传染给了冬青。这样一来,就算是陶妈妈想传出什么话来,明面上也有个应对。而且,人早点送出去她也早点安心。这样住在她的院子里,像根扎在肉里的刺般不舒服。而且还可以洗刷一下自己的嫌疑──乔莲房刚怀孕自己就病了,有心人不免多想。

她想了想,和徐令宜商量:“我想把冬青的卖身契给她,送她回余杭。”

徐令宜颇有些意外。

他以为十一娘会把冬青交给罗家处置。这样一来,罗家为了给徐家一个交待,肯定会狠狠地处罚冬青。冬青到时候不死也要脱层皮,下场可想而知。同时也可以告诫一下大太太和与十一娘有二心的陪房们。还可以把自己撇清。没想到十一娘却这样轻轻揭过了。

认真一想,十一娘的心肠还是很软的。

不过,考虑到这是十一娘的意思,他还是表示了赞同:“你定好了日子告诉白总管就行了。他会照你吩咐的把人送回去的。”

这倒是个误会。

十一娘是想,既然冬青没把她们五年情份放在心上,那她就当这五年不存在好了。把她毫发无伤地交给她的家人。以后是死是活,再与自己不相关了!

她现在担心的是太夫人那里:“这样让娘担心总是有点不好…”不免有些不安。

“没事。”徐令宜道,“娘那里有我。”

心里却想着自己说十一娘不舒服时母亲惊愕后揶揄的笑容…

娘十之八、九猜到十一娘是假病了,说不定还以为十一娘的病与乔莲房怀孕有关系。要不然,她老人家也不会让杜妈妈特意去告诉快要落月的丹阳说十一娘不舒服,又带了两个媳妇亲自来探病,俨然一副为十一娘打气、撑腰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好笑。

却不知十一娘根本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之所以不高兴,却全是因为娘家的那些事。

徐令宜不由紧紧搂住了十一娘。

虽然是母子,但关于媳妇的事,该瞒还是要瞒的。

“你别担心,娘不知道多喜欢你呢!”他轻声笑道,“你要是觉得忐忑,病好了以后,欢欢喜喜地去给娘问个安。以后用心孝敬她老人家就是了。”

徐令宜的怀抱很温暖,把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的驱散。

“要不,就病一天吧?”十一娘沉吟道,“马上慧姐儿要来家里做客,您还说要帮我把院子里的人换了。还有十姐那边,眼看要过三七了,顺天府那边就算是不结案也要让王家的人把尸身领回去好做法事…好多事呢!”

徐令宜微微点头:“就依你。”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只觉得怀里的身子春柳般柔弱纤细、惹人怜爱,忍不住探进衣襟细细抚挲着她日渐优美的曲线,还咬着她的耳朵打趣她,“正好让眼睛消消肿!”

空气里就有了淡淡的暧昧。

十一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觉得游戈在自己身上的大手火般的烫人,灯光明亮的刺眼。

她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我生病了…”

徐令宜听了微微一怔,垂睑却看见她雪白的面孔早渲染成一片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颤抖,竟然是一副又惊又羞的模样。

他不由心旌摇曳。却又怕惊着她。

“哦,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声音略带嘶哑,“让我看看。”手缓缓地顺势而下…

十一娘心里发慌:“侯爷…”胡乱去拉被子。

却没有僵直,没有挣扎,没有忍耐。只是慌张、羞怯、忐忑不安。

徐令宜的目光立刻如火般的灸热起来。

“默言!”他声音里有自己都没有查觉到的淡淡喜悦…

第二天一大早,文姨娘和秦姨娘就来了。

徐令宜已经去了外院,十一娘躺在床上,脸红红的,像在发热。

两人看了十分的殷勤,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十一娘没精打采地应酬了两人几句,正要把人打发走,贞姐儿、谆哥和徐嗣诫来探病。

因对外说是得了风寒,孩子们只能远远地隔着问侯两声。

贞姐儿和谆哥还好,徐嗣诫却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直喊“母亲”。

谆哥忙上前劝他:“母亲病了,你别吵。你一吵,她更不容易好了!”

徐嗣诫强忍着眼泪点头。

十一娘更觉内疚,忙让琥珀拿糖出来招待孩子们,徐嗣勤、徐嗣谕和徐嗣俭来了。十一娘少不得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媳妇、婆子来探病。一个早上,竟然门庭若市,十一娘只觉得比真的生了病还要累人。

琥珀看着这情况不对,将探病的全挡在了门外,十一娘这才安安稳稳地吃了个午饭。

她正要眯一会,罗大奶奶来了。

十一娘和琥珀面面相觑。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啊!”

忙差绿云把罗大奶奶请了进来。

罗大奶奶进来看见十一娘大白天的卧在床上,反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是误会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反问她:“大嫂可是有什么事?”

罗大奶奶叹气:“王家昨天中午把十姑爷的尸身抬了回去。算好日子五日后发殡。”

十一娘忙道:“那案子怎样判了?”

罗大奶奶苦笑:“任家的那个小厮被判了秋后处决。”

也就是说,姜夫人的努力全白费了。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听到结果,十一娘还是沉默了一阵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见十一娘沉默,罗大奶奶也有些黯然,安慰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家那小厮供认不讳,又证据确凿,加上还有常宁公主在背后推波助澜,顺天府尹就算知道人是谁杀的也没有办法判他的罪啊!”

她前世是律师,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为什么她的钱越赚越多人却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王琅毕竟是罗家的女婿,罗大奶奶并不想多谈这些事。她问起十一娘来:“你这是怎么了?”

有些事不能深想。

十一娘也不想多谈这件事。

“也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道,“就是有些不舒服。刘医正来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让吃几副药,歇几天。”然后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大嫂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罗大奶奶显然更关心十一娘的身体,跳过了十一娘的问题接了前面的话茬:“那你感觉好点了没有?既然病了,也不派个人去说一声。我那里还有两枝五十年的沙参。我回去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不过是个小小的寒风罢了。”十一娘连声推辞,揪起之前的话茬来:“大嫂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坐坐?”

罗大奶奶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十一娘生病的消息传出去,也就不在这上面纠缠了。直言道:“十姑爷葬礼的三牲祭品、随礼之类的,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你大哥的意思,除了这些。我们在每家多出三十两银子,这银子不上礼单,单独给十姑奶奶。至于五姑奶奶那一份,就由你大哥垫出来──她马上要落月了,用银子的地方多着。”

“我听大哥和大嫂的。”既然知道了五娘那一份是罗振兴垫的,十一娘倒不好意思让他们全出,“我帮着出一半吧!”

“我又不是来撬你钱柜的。”罗大奶奶笑道,“等你掌了家,你不说,我也要你要这一份。”

十一娘笑起来。

就有小丫鬟禀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罗大奶奶就道:“十之八、九是王家报丧的到了,所以侯爷特意进来跟你说一声。”

她话音刚落,徐令宜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见到罗大奶奶,他很客气:“大舅奶奶来了!”

一时拿不准罗大奶奶是来探病的,还是为王琅的事来和十一娘商量的。又朝十一娘望去,只觉是她神色有些怏悒。更拿不定主意她是因为昨天没睡好精神不济,还是因为知道了王琅的事不虞。

十一娘正装病,不好下床行礼,只打了一声招呼:“侯爷回来了!”吩咐小丫鬟端了太师椅过来,给徐令宜上茶。

罗大奶奶则上前行礼,说明了来意:“茂国公爷那边到弓弦胡同报了丧。我特意过来和十一姑奶奶商量商量,也好挑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十姑奶奶。谁知姑奶奶正病着。可不巧了!”

这样说来,十一娘已经知道了。

“我也是为这事进来的。”徐令宜有些担心看了十一娘一眼,“我刚接到王家的报丧。正想和振兴商量一下怎么办。”

罗大奶奶谦虚道:“路隔十里,乡风不同,何况我们余杭和燕京千里迢迢的。还请侯爷帮我们拿个主意。我回去跟相公说了就是。”

两人遂商量好明天辰正时分一起去王家祭拜。

罗大奶奶见事都说清楚了,就起身告辞了。

徐令宜就坐到了十一娘的床边:“你也别担心。王琅的官事我不好插手。可十姨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相比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十一娘更担心徐家的安危,“侯爷也不要勉强。”

正准备穿衣起床,太夫人那边的魏紫过来了:“侯爷,太夫人在五夫人屋里留膳,让你也在自己屋里吃晚膳。”

算算日子,五夫人也差不多要落月了。

十一娘道:“可是五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魏紫听了笑道:“可瞒不过四夫人。五夫人那边有动静了!”

十一娘忙叫了琥珀:“你去五夫人那里看看,有什么动静也来报给我听听。再代我跟五夫人说一声,我在病中,不好去看望,请她原谅。”

琥珀应喏,和魏紫一起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丑时三刻,五夫人终于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女婴。

十一娘听着松了口气。

古代女人生产,一脚踏在鬼门关。

过了一会,徐令宜回来了。

他吃过晚膳就去了徐令宽那里,两人一直在书房里等消息。

“那小丫头长得可真漂亮。眼睛、鼻子像五弟妹,头发、嘴巴却像小五。”徐令宜挺高兴的,“曾祖父是一脉单传,祖父也是一脉单传,到了父亲手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女儿,到了我们这一辈,终于有了两位千金。”

“五弟妹顺利生产,你也可以放心睡了。”十一娘笑着上前服侍他更衣,“明天一早还要去王家吊丧了。”

徐令宜见她只披一件薄薄的月白小袄,反把她拖到被子里:“小心别真的着了凉。”自己叫了当值的绿云服侍着梳洗了一番。回到床上见十一娘已经侧弯着身子躺下。灯光下,乌鸦鸦地青丝堆在杏黄色的枕头上,恬淡的表情让她的面孔有梨花般的素静,温和的目光让她的眸子有春水般的温柔,明明宁静自然,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不动声色地躺了进去,把她搂在了怀里。

身上带进去的冷空气让十一娘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可他暖暖的胸膛很快让她温暖起来。

一直惦记着五夫人那边的消息,她早已睡意浓浓。

十一娘调整了一下姿势,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胸前的稚嫩突然被人握在了手里,顶端的艳丽还被轻轻地摩挲着。

十一娘立刻睡意全无。

“侯爷…”

“嗯!”慵懒地声音轻轻地应着,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病好了没有?”

十一娘大窘。

昨天自己说生病了,他就借口狠狠地调侃了自己一番。

“没事了…”十一娘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很长时间相安无事了。虽然昨天…但他们从来没有连着两天…

她翻身俯卧,把脸埋在了迎枕上。

徐令宜看着低声笑起来。

十一娘感到害羞的时候就会把脸捂起来。颇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

实际上这样更娇媚。避开了并不丰满的胸,她优美的曲线,欺霜赛雪的肌肤,一一展视在他的面前,有令人眩目的美艳。

他细细地吻她的背。

一路蜿蜒而下。

十一娘不安地动了动。

今天的徐令宜与往日不同。

就在昨天,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也亲吻了她,却带着几份逼不及待,然后在她刚刚准备好的时候就长驱直入…这一次,却显得很有耐心。好象他所感兴趣的仅仅是亲吻般。

她不喜欢。

身体会突然变得很软,像沐浴在春光里般的懒洋洋的,变得没有力气。

太磨人了。

还不如快点…

“侯爷…”

她突然翻了个身。

徐令宜顺势覆在了她的身上。

他身体的变化一览无遗。

却依旧细细地吻她。

修长脖子,圆润的肩头,美丽的锁骨…一点点的,慢慢地吸吮。

十一娘的体温缓缓地攀升,身体染上了一层粉色。

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徐令宜开始亲吻她的背。

十一娘轻轻颤栗。

“侯爷…”声音没有往日的清脆,不经意间露出几份破碎。

徐令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朝一个方向奔腾,好像慢了一步,就不能再享受一次被紧窒、柔软、娇嫩、湿热包裹美妙滋味。但他只能选择继续慢条斯理地亲吻她。

同样的错误不可以犯两次。

昨天他就被是这样被她引诱,然后急不可待地冲了进去…被她泪眼婆娑地问“你快点好不好”。

十一娘又翻了个身。

脸如朝霞。

前戏虽然很重要,但这次,是不是太长了些。

而且,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他的时间太长,又不是她的时间太长。

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他剑拔弩张地就贴着她的大腿,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快点做完吧!

明天她的“病”就好了,她要去看五夫人的新生儿,还要去王家祭拜,接待慧姐儿…

她抿着嘴,修长光洁的腿犹犹豫豫地缠了上去。

柔嫩和坚硬轻轻地撞了一下。

徐令宜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可身体自有它的主张。刻不容缓地冲撞过去。

身体的肿胀感让她松了口气。

她抱着他的脖子,如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不管怎样的惊涛骇浪,只要随着它的频率飘浮,就不会沉下去。

头昏目眩中,她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再过一会,取而代之的会是刺痛感。

念头一闪,她身体已微微有些僵。

徐令宜突然停下来。

“默言。”他呼吸沉重,吐着热气吮吸着她的锁骨。

十一娘怔住。

他的力度有点大,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红色的印迹。

她感觉身体又热起来。

然后徐令宜开始横冲直撞。

当她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他就会退出去。

或是急迫,或是舒缓,或凶狠,或轻柔地亲叨她。

待她觉得燥热时又进入。

十一娘的头脑渐渐模糊。

她手臂箍着他的脖子,大腿紧紧地缠在他的腰间…

“徐令宜…”

律动的身体微微顿了顿。

细细的声音娇娇柔柔,像在撒娇,带着点抽泣,“你别亲我…”

徐令宜笑起来。

欢快,带着点肆无忌惮。

“好!”

他开始随心所欲地放纵。

“徐令宜!”

“嗯!”

“徐令宜!”

“嗯!”

那三个音节像个魔咒,让她如一只破蛹而出的蝴蝶,扇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的翅膀,恣意飞舞在充满栗子花香的众林中。

依稀仿佛有个醇厚的声音与她耳鬓厮磨,笑着叹息:“你真是个小娇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间五架的门楼,金漆兽面锡环。

十一娘将马车帘子轻轻撩了一道缝,悄悄朝外望。

茂国公府大门洞开,门前稀稀落落停了几辆黑漆平顶马车。一个老者正指挥着几个青衣小厮正搭了梯子在门前挂孝帐。见有马车过来,他踮起脚来张望了几眼,然后匆匆迎了过来。

临波上前递了帖子。

那老者一看,立刻朝临波拱手作揖,又叫了两个挂孝帐的小厮过来御了偏门的门槛,十一娘和罗大奶奶等内眷的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外院,徐令宜和罗振兴、钱明等人则下了马车。由那老者迎进了正厅。

茂国公府的外院很宽阔。有七、八个小厮在那里搭孝棚,更多的人则是躲在屋檐或是墙角聊天,显得松散、无序。

王琅的尸身是前天中午抬回来的,到现在丧事该准备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

十一娘轻轻摇了摇头,放下了帘子。

就算十娘能掌家,独木支倾厦,只怕也难。

来迎她们的是袁宝柱家的。

她穿了件素净的玄青素面褙子,乌黑的头发绾了圆髻,只在鬓角簪了朵白绢玉兰花,看上去清爽利落,十分干练。恭敬地上前给众人行礼,她先领她们去给卧病在床、已神情恍惚的王老夫人问了安,然后带她们去了十娘处。

四娘估计对王琅的事比较了解,悄声问袁宝柱家的:“姜夫人可还好?”

袁宝柱家的不动声色道:“夫人伤心过度,又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大老爷处歇着,有大夫人照顾,又有少爷和小姐在床前侍疾。想来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四娘听着长叹了一口气,和十一娘感慨:“前几日还冷得要穿皮袄,这两天太阳一出,只穿得住夹袄,也不怪伤风感冒的多了起来。”

在来王家之前,罗家的女眷们先去徐家探了十一娘的病。十一娘留众人吃了早饭,这才一同赶过来祭拜。

“还好我们十一姑奶奶年轻,熬得住,”罗三奶奶笑道,“喝了姜汤捂了捂,就捂好了。”

十一娘微微笑,不动声色脚步缓了缓,让罗大奶奶走在最前面,跟在罗四奶奶的身后进了十娘的院子。

十娘、金莲和银瓶都换月白色的小袄,戴了白花,金莲和银瓶更是两眼红肿,面色憔悴,神色落寞地给众人上茶。

罗大奶奶看着就叹了口气。

两人都是被王琅收过房的。十娘还可以守孝,她们没名没分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

十娘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目光痴痴地望着窗外,也不理人。

大家说了几句话,没个回音的人,渐渐也有些尴尬起来。

罗四奶奶出来解围:“这样大的事,十姑奶奶也累了。我们到厅堂坐坐吧!”

众人无异议,在厅堂坐下,说起闲话来。

“…前前后后一起出门,我们家七娘肚子还没动静呢!”今天五娘没有来,三奶奶想起远嫁到山东的七娘来。

大家的目光或落在十一娘身上,或落在了四奶奶身上。

十一娘佯装不懂,四奶奶却涨红了脸,支吾其词地转移了话题:“听说五弟要订亲了?求娶的是三婶娘家的小侄女。”

前几日三太太柳氏写信将此事告诉了大老爷。言下之意让大老爷从公中拔些银子过去。自从大老爷不做官以后,罗家铺子的收益大不如以前。而且大太太卧病,家中的开支多为其求医问药了。大奶奶好不容易凑了五百两银票让人带过去。

这件事十一娘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四娘噫了一声,向罗大奶奶求证。

罗大奶奶点头:“说是四月中旬交换庚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柳家也是世代官宦。五弟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大家的话题终于偏了。

四奶奶长长地吁了口气,就看见十一娘正朝着她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就有小丫鬟进来请她们到花厅去喝茶。

十一娘趁机起身告辞。

大家留了一顿,见她去意已定,遂不强留。十一娘派绿云去跟徐令宜说了一声,带着红绣、雁容几个回了府。

太夫人那边正欢声笑语,十一娘给太夫人行过礼,几个孩子都笑盈盈地上前行礼。

慧姐儿穿了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小袄,戴了赤金西番花文金项圈,坠了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娉娉袅袅地站在那里,如株馥郁的牡丹花。

“婶婶,听说您去祭拜茂国公府的王公子了?正伤心见不到您,想不到您赶了回来。”她快言快语。

“慧姐儿真是客气。”十一娘笑道,“我还没有谢谢上次慧姐儿招待我们贞姐儿的盛情。”

“婶婶可别这样客气。”慧姐笑道,“我们住在隔壁,本就应该常来常往才是。”说话十分得体,倒与往日的印象不太一样。或者是过了一年,又长大了。

十一娘笑着和寒暄几句,留在太夫人那里吃了午饭,带着慧姐儿、贞姐儿、十二娘、谆哥和徐嗣诫回了自己的院子──徐嗣勤、徐嗣谕和徐嗣俭因年纪的原因并不在其间。

慧姐儿一进屋就发现了她放在炕上的花架子。

“这是…”她目光闪烁。

十二娘却大步走了过去:“十一姐,这就是你绣的《谷风》吗?我听六姨娘说,你在娘家的时候,还曾经绣过一幅百寿图。”

她穿着杏黄色褙子,豆绿色挑线裙子,没有了六姨娘在跟前,她比平常显得要爽朗,很讨人喜欢。

“未出嫁的时候时间多,”十一娘含糊其词地道,“现在没那个时间了。”

贞姐儿听了也走了过去:“不过几日功夫,母亲又多绣了一个字。”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绫袄,蓝绿色挑线裙子,亭亭玉立,娴静如白莲。

“有时候就绣一绣。”十一娘笑着招呼她们到炕上坐,让小丫鬟彻了水果招待她们。

十二姐小心翼翼地扶平裙褶,慧姐儿却满不在乎地坐下,抱了个迎枕在怀里:“婶婶绣了多久了?”

十一娘把最小的徐嗣诫抱到炕上去:“有两、三个月了吧!”

她听了掩袖而笑:“我要是有婶婶这功夫,宁愿提笔写首《长门赋》。只怕更简单些!”

把《谷风》和《长门赋》相提并论…慧姐儿肯定以为自己是想借此告诉她,女红除了可以缝衣刺绣外,还可以做为拢络丈夫的手段。

十一娘微怔。

不过,她既然这样认为,不如顺着她的话说好了。

十一娘就笑道:“所以苏蕙的《璇玑图》人人称道,陈阿娇却只留下了善妒之名。”

同样是表达对丈夫的爱情,一个用织布织出来的,一个用笔写出来的,效果却不一样。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有些点狡辩的味道。可对慧姐儿这样聪慧又有些自以为是的孩子却是最好的办法。

她若有所思,之后话说的很少,走时还带了两块帕子回去。

十一娘松了口气。

这个社会对女人的限制太多,想要过上自由的生活,仅凭着锐气是远远不够的。

送走了小客人,十一娘和贞姐儿去了五夫人那里。

石妈妈很委婉地把十一娘拦在了门外:“…说受不得风寒。刚刚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