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这件事的起因是汪妈妈。

十一娘才不和她玩这种暧昧,直截了当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全是汪妈妈的主意吗?”

于妈妈错愕。

汪妈妈与杜妈妈交好,这是阖府都知道的。说起来,夫人也是个机敏之人,这种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放过就是了,怎么突然就这样大咧咧地盯着问起来?

她不敢应答。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屋里还立着服侍的小丫鬟。

她忙道:“不是,不是。这是我的主意。”额头却有汗珠落下来。

“于妈妈这样说就对了。”十一娘语气一缓,语重心长地道,“我既然把库房交给了你,就是相信你能把我交办的事办好。所以我不见你下面的管事,怕有人越过你们说些是非。也不越过你向你下面的管事发话,怕有人借我的名头生事。我只听我手下总管事妈妈的话。你可明白?”

于妈妈吃惊地望着十一娘。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她想到了汪妈妈。

主动向十一娘示下…是想陷自己于不义然后再借杜妈妈之势把自己拉下马?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不由呐呐地喊了一声“夫人”。

十一娘却端了茶:“你是我手下的管事妈妈,要为我分担才是。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快把那黑漆镙钿牡丹花的插屏找出来摆到太夫人的穿堂去吧!”

于妈妈听着这话里有话,已经完全想偏了。

她肃然称“是”,感激地望了十一娘一眼,快步退了下去。

库房是个比较重要的地方,管库房又是个闲差,能到库房当妈妈的,都是与太夫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就是元娘当家的时候,也不敢随意换人。等到三夫人手里,就发展到不敢随意指使了。发生今天的事,一来是倚老卖老,二来也是被惯坏了。并不是说这些人很糊涂。相反,她们都是很会看菜下饭的人。

宋妈妈很是担心,望着于妈妈远去的背景,又望了望在屋里服侍的小丫鬟们,欲言又止。

十一娘也不解释,起身去了内室。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三爷给太夫人送了寿礼来,还差了甘老泉家的给太夫人问安。”

三房走后只捎了一封平安信来。

“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应声带了甘老泉家的进来。

十一娘问了问三房的情况。

“…老爷办事勤勉,很得上峰器重。三夫人在那里盘了间米铺,刚刚开张。大少爷和三少爷请了先生在家里授馆。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太夫人、侯爷和夫人。”甘老泉家恭敬地道。

十一娘点头,带着甘老泉家的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听说徐嗣勤和徐嗣俭没把功课丢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赏了甘老泉家的二两银子,让杜妈妈带着下去歇了。却和十一娘叹道:“到底浅薄了些!”

是指三爷刚到任三夫人就在三爷管辖范围内开了家米铺的事吧!

十一娘笑道安慰太夫人:“三爷身边的米粮师爷是侯爷亲自挑选的。侯爷当时也有话交待。想来会劝着三爷和三夫人的。”

“但愿如此吧!”太夫人叹了口气。

晚上知道了十一娘在水榭说的话,太夫人不住地点头:“擒贼先擒王。不错,不错!她能借力打力,把库房里那帮最油滑的镇住了,其他那些管事妈妈们也就没谁敢生事了。”

杜妈妈笑着点头:“谁说不是!”

“那汪家的没来找你去说情?”太夫人笑着问。

杜妈妈笑道:“四夫人正打着码头,我怎么敢!”

“算你还有几份眼色。”太夫人打趣着杜妈妈。

二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就拉了二夫人去看十一娘给她挑的衣裳:“好看不好看!大红色的。让我戴那套祖母绿的头面。”

“好看!”二夫人笑道,“正该这样喜气盈盈的才是。”

太夫人道:“原来只是心里想,可不敢穿,十一娘天天跟我说没事。现在你也说好看。只盼着明天不要被人说是老来做怪就好。”

二夫人大笑。

第二天太夫人就穿了十一娘挑得那件大红牡丹花褙子,戴了祖母绿的头面去了厅堂。

永昌侯黄家、威北侯林家、定南侯孙家、忠勤伯甘家、周夫人和芳姐儿,还有罗家和项家都来了。

莺莺燕燕一满屋,黄夫人、林夫人、孙夫人、甘夫人几个在内室坐了,其他人都上前给太夫人行礼拜寿,杜妈妈一个个派发封红,周夫人和黄三奶奶则在一旁闹腾,屋子里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有小丫鬟跑进来:“太夫人,山西总兵李大人的夫人来给您拜寿了!”

李家并不在宴请的名单。

不过,来的都是客。

十一娘一面笑着迎了出去,一面想着李家托王励提亲的事。

李夫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李大小姐来。

“太夫人过寿,夫人也不知会我一声。”李夫人见到十一娘就嗔怪道,“要不是我听我们家老爷提起,可真要错过了。”

“又不是整寿,所以没敢惊动大家。”十一娘笑着和她客气了两句,又夸了李大小姐的衣饰,笑着陪她去了厅堂。

李夫人带着女儿刚要给太夫人拜寿,又有小丫鬟跑进来:“太夫人,五军都督府蒋都督的夫人来给您拜寿了!”

又是个不在宴请名单的。

十一娘迎了过去。

蒋夫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向十一娘介绍:“这是我娘家的侄女。”

十一娘笑着将两位请了进去,给太夫人拜了寿,十一娘叫了贞姐儿来招呼蒋夫人的侄女。蒋夫人的侄女却很腼腆,紧紧跟在蒋夫人身后。蒋夫人吩咐了一声,这才跟着贞姐儿去了。

又有兵部卓侍郎的夫人来给太夫人拜寿。

这位不仅不在宴请的名单上,而且十一娘还很陌生。

一旁的五夫人忙低声向十一娘解释:“侯爷打苗疆的时候,这位卓大人曾在侯爷麾下带过兵。之前在云贵任总兵,三月份才升的兵部侍郎。”

十一娘恍然,迎了出去。

卓夫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松了口气。

第三百一十二章

喧阗散去,只留下满院静谧。

十一娘低声嘱咐宋妈妈几句,由雁容等人簇拥着穿过正在躬腰收拾残局的丫鬟、婆子出了点春堂。

春夏更替之际,迎面扑来夜风暖暖的,含着百花的芬芳。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头顶是满天繁星。熠熠生辉地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璀璨夺目,令人心醉。

远处有更鼓声传来。

“夫人,”雁容关切地道,“您累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十一娘想到今天的客人,没有一点点的睡意。

“侯爷那边的客都走了吗?”

“还没有!”雁容答道,“侯爷和卓大人,蒋大人还在喝酒。”

十一娘点了点头,先回垂纶水榭歇了。

半夜被徐令宜吵醒。

“十一娘,默言…”他双臂撑在床上俯视着她,明亮的眸子带着几份酒后特有的惺忪,吐词也有些含含糊糊的,“你怎么睡得像个孩子似的,吵也吵不醒?”

吵不醒?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高声吩咐屋外的小丫鬟给徐令宜去拿醒酒汤。

徐令宜听着就笑起来,朝她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两下。

呼吸间全是浓浓的酒味。

十一娘不禁皱了鼻子:“快去梳洗梳洗──全是酒味!”

徐令宜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哈哈大笑,不仅没有依言而去,反而凑过去一通乱亲。

“侯爷!”十一娘又惊又急,正左挡右避之时,抬眼看见小丫鬟托着红漆海棠花小茶盘走了进来。

她急了。

“侯爷!”

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

徐令宜竟然一个不稳,趄趔地跌坐在了床榻上。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徐令宜──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推倒!

徐令宜也有些吃惊地望着十一娘──没想到会被她推下床。

而端着茶盘的小丫鬟则吓得面白如纸。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托盘上的盖盅瑟瑟做响,发出清脆的撞瓷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

徐令宜这才发现小丫鬟进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

十一娘回过神来,又见他扶着床沿站起来的,怀疑他喝的可能不是一般的多,忙下床扶他坐到了床边,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那小丫鬟:“把醒酒汤端过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十一娘端了醒酒汤递给徐令宜。

徐令宜一饮而尽。

十一娘将空盅放到托盘上,掏出帕子递给徐令宜。

小丫鬟有些慌不择路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跄踉地起身:“让小丫鬟进来服侍更衣吧!”

十一娘想到刚才自己那一推…有些心虑。不禁上前扶了他:“这么晚了,还是妾身服侍侯爷更衣吧!”

徐令宜没有反对,两人去了净房。

十一娘帮他倒水。

“我来!”徐令宜拿过她手里的木勺,只舀了冷水到铜盆里。

初夏还有些冷。

“侯爷!”十一娘犹豫道。

“没事!”徐令宜有些不以为然,“以前也常洗冷水澡。”然后弯身把脸浸进了铜盆里。

水花四溅。

十一娘心中一惊。

徐令宜已抬起头来。

脸上的水珠雨般落在衣襟上。

他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十一娘睁开眼时看到的惬意轻快,目光也变得清明起来。

想到徐令宜与平日不一样的举止,十一娘有些担心,犹豫地喊了一声“侯爷…”

徐令宜没有回头,头颅微低,望着面前的铜脸:“老卓,回京荣养了!”

洗脸架上小小铜镜里映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的。

十一娘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我刚到军营时,第一个遇到的就是老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候,他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他表情沉凝地回忆,“叫嚣的最凶的就是他,杀敌最勇的也是他…后来我征西北,他自请任先锋…打格桑的时,断了一条腿…皇上论功行赏,问他,平生有何夙愿?他说,愿为皇上永镇西北。皇上让他去云贵做了总兵…”

是那个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卓大人吗?

“如今也不过两、三年功夫。”徐令宜抬起头来,“他回京荣养,飞云半身清誉尽毁西北,而我…”他凝望着那小小的铜镜,半晌无语。

飞云?蒋飞云吗?那个在西北打了败仗后临阵换徐令宜上场的?

他是在感叹盛筵散去后的沧海桑田吗?

十一娘的手不觉落在了他的肩上。

徐令宜不由回头,看见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

他不禁舒眉一笑。

“没事!”他道,“我们三个,一个做到了兵部侍郎,一个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一个是太子少师。比起那些死在苗疆和西北的人,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没有忿然,没有苦涩,没有不甘,更没有抱怨…虽然透着几份感慨,更多的,却是豁然。

十一娘愣住,不由凝望着眼前这个男子。

乌黑的眸子,清亮如水,好像能映下他刚才的脆弱与茫然。

徐令宜不自在转过身来,笑道:“对了,你看见卓夫人了吧?”

他的话勾起了十一娘的心事。她一把抓住徐令宜的衣袖:“我正想问侯爷这件事。那个卓大人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语气有些急,倒让徐令宜一怔:“怎么了?”

“我看卓夫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她说要为家里的长子求娶贞姐儿。”十一娘道,“我刚才听您又说什么荣养。他们家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令宜听着哈哈哈大笑起来:“老卓今年有五十六了。现在的卓夫人,是老卓的第四个夫人。之前的三个都病死了。他长子今年十五岁。是第三个夫人生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一娘低低嘀咕一声,然后问徐令宜,“卓夫人有亲生子没有?”

“有!”徐令宜道,“老卓有三个儿子。次子和三子都是卓夫人所出。”

“那卓家这位长公子的生母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倒不清楚!”徐令宜道,“只知道老卓身边有个姓万的随扈,说是老卓的舅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任夫人的兄弟!”

十一娘听着不由嗔道:“他不是你的部下吗?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徐令宜睁大了眼睛:“我问他夫人的情况干什么啊?我只知道他有儿子就成了!”

十一娘想了想。

也是,女人在一起共事多半人谈丈夫、孩子,男人在一起共事却未必关心这些。

“那您可知道卓夫人的来意?”

“知道!”徐令宜道,“老卓刚才跟我说了。”

“你怎么说的?”十一娘有些紧张。

卓家太复杂了,不是良配。

“我连人都没看见,怎么能随意应喏。”徐令宜道,“自然打了个马虎眼。”

卓家既然起了这个心,只怕还有下一次。

十一娘拉了徐令宜往内室去:“侯爷,这件事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才是。今年真是…”她思忖了一会才想出一个形容词,“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一向沉稳大方,徐令宜很少看到她这样急切。

他笑着由十一娘拉着进了内室。又见十一娘只披了件夹衫,随手将自己搭在衣架上的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拿在了手里搭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十一娘拢了拢衣襟,把自己裹在宽大的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里,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和徐令宜一右一左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今天蒋夫人也来了!”她从一旁的暖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给了徐令宜,一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徐令宜接过茶盅:“我知道。飞云还责怪我没有给他下帖子。”

十一娘喝了一口温水,道:“那您知不知道。蒋夫人今天还把自己娘家的一个侄女带来了。”

徐令宜挑了挑眉。

十一娘道:“听蒋夫人那口气,是想和谕哥儿结亲!”

“飞云却只字未透。”徐令宜有些意外,沉吟道,“蒋夫人的娘家侄女…我要是没有记错,蒋夫人的父亲世袭的许州指挥使,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只是不知道她这个侄女到底是哪一个房头的?”

“是哪个房头的我不知道!”十一娘苦笑,“听蒋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这侄女自幼父母双亡,由她抚养长大。生母是昌州大户,嫁过来的时候七、八千两银子的陪嫁,外家做主,全留给了她这侄女做陪嫁。如今由蒋夫人管着。”

徐令宜听了不由抚额,想起周夫人来:“她提的是哪一家?”声音里隐隐含着几份期待。

“说是她娘家的侄儿。”十一娘道,“和福建任布政使的那位是一个房头的。比我们家贞姐儿大三岁,是家中的独子。还说人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很温和。去年还考中了童生。”

徐令宜听了眉头微蹙:“‘和福建任布政使的那位是一个房头’,那就是旁支了。可说了家中有几个姊妹没有?”

“说有三个姐姐,都嫁了。”

“知道嫁的是什么人家?”

“当时人多,没来得及细问。”

“有三个姐姐,性恪又很温和,”徐令宜道,“只怕是盼来的老来子,多半很是娇宠,没什么主意。”说着,长叹了口气,“我们俩个是要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十一娘闻言苦笑:“所以我才头痛啊!”然后下炕去了外间。

徐令宜正奇怪,就看见她臂弯上横搁着宣纸,手上捧着砚台,砚台上还放着个装了毛笔的黄竹大笔筒走了进来。

“这是要干什么?”他忙上前接了砚台和大笔筒。

东西的确有些沉。

十一娘甩了甩手腕,低声向徐令宜道了谢,道:“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徐令宜不解。

十一娘已坐到了炕上,挽了衣袖开始磨墨。

她皓腕纤细,手指修长,磨了好几下水还浮在砚台上。

徐令宜就接了磨石:“我来!”

十一娘没有和他推辞,把宣纸铺在炕桌上,看着清水变成了一洇黑色,提笔点了墨,在宣纸上写了个“卓”字,然后又写了一个“王”字,一个“李”字,一个“蒋”字。

卓字代表卓侍郎家,王字代表周夫人娘家,李字代表李总兵家,这三家都是来求娶贞姐儿的,而蒋字则代表了蒋飞云的侄女,他们家是想和谕哥儿结亲的。

徐令宜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十一娘做事,很喜欢条理分明。

他指了“蒋”字:“这家就算了。”

父母双亡,往深里想,是相克的八字,也难怪徐令宜第一个就把蒋家排除在外。

十一娘点头,把蒋字画了个圈圈。

这样只剩下卓、王、李三字了。

“这样也好。”她道,“先把贞姐儿的婚事说妥了再议谕哥的婚事也不迟!”

徐令宜却道:“只怕是蒋家也觉得这门亲事有些不妥,所以才派了蒋夫人去探你的口气。”

“这话怎么说?”十一娘想到当时蒋夫人的态度,还是非常诚恳的。

“要是他们也觉得这门亲事妥当,就会像老卓似的。”徐令宜道,“一个探你的口气,一个到我面前丢个音才是。”

十一娘想了想,觉得徐令宜说的有道理。

蒋夫人不仅在她的面前夸奖侄女的针黹女红,而且连侄女有多少陪嫁都委婉地告诉了她。

说不定人家觉得徐嗣谕是庶长子,她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看在女方嫁妆丰厚,能在徐令宜面前交待得过去也就成了这桩婚事。

十一娘缓缓点头,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到了卓侍郎家:“…卓夫人只说卓公子十分得父亲器重。其他的倒没有多说。卓大人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差不多的意思。”徐令宜道,“老卓说了,要是能结成这门亲事,贞姐儿进门就是掌家的奶奶。他名下还有几分薄产,到时候都留给长子,成亲的时候也会在礼单上写清楚的。决不会让贞姐儿吃亏的。”

十一娘听着有些意外。

“老卓这个人是个直率的性子。说话一口一杯。我不疑他。”徐令宜道,“何况他还有个正四品指挥佥事的袭职。我当时没答应,就是想看看孩子。如今四海太平,哪里还有仗可打。想要平步青云,多半是要看人脉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更不能委屈了贞姐儿。”

十一娘听着笑了起来。

与平常那带着几份矜持的浅浅笑容不一样。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快,目光闪烁,显得有些俏皮。

徐令宜看着奇怪,嘴角却不觉跟着翘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十一娘摆手,笑得却更厉害了。

她想到李夫人…

如果徐家和卓家结亲,贞姐儿的际遇到和李夫人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十一娘能想像李夫人的厉害,却想像不出贞姐儿河东狮吼的模样。

徐令宜望着她不由满脸的狐惑。

十一娘更觉得好笑。

徐令宜想了想,低了头打量起自己的衣饰来。见没有任何异样,想到刚才帮着磨了墨的,又高声喊小丫鬟拿靶镜进来。

十一娘微怔,随即意识到徐令宜误会了。

她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到了李夫人!”

“李夫人!”徐令宜讶然,“李夫人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恍然大悟。

望着灯光下她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禁失笑摇头:“竟然这样的排揎我!”

“没有,没有!”十一娘否认,笑声却止也止不住地溢了出声。

她不由抿了嘴。

嘴唇就变得娇艳欲滴般的红艳起来。

徐令宜看着眼神微闪,被忽视了的感觉在身体慢慢复苏。

他笑容渐渐敛去,目光变得明亮起来。

十一娘垂下了眼睑,期期艾艾地呐语:“…那,要不要见见卓家的大公子…”手无意识地在宣纸上画着圈圈。

徐令宜轻轻抽了她手中的毛笔,随手丢在了炕桌上,然后把她抱坐在了自己怀里:“等会再说!”声音低沉。

十一娘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襟。

“灯…”

屋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十一娘过了半晌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她望着被推到身边的炕桌,紧紧地搂住了那具在自己身体里律动的健壮身躯。

贲张的肌肤有些烫人,背上有薄薄的汗。

她真的让他这么兴奋吗?

十一娘有些困惑,不安地挪了挪身体。

“不舒服?”徐令宜低喘着问她,动作停了下来,带着薄茧的大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她突然心悸,骤然间动情。

“没有!”声音温温的,还带着点涩涩的羞意,修长的大腿却主动地缠到了他的腰际,方便他的采撷。

徐令宜大喜。

动作却越发的温柔体贴起来…

十一娘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感觉到感受被尊敬,身体被喜爱,情绪被呵护…自己被珍惜。

她软软地贴着他,回应他浅浅的吟哦。

“默言,默言,”他细细地吻她的面颊,声音嘶哑,“小娇娇…”

远处的自鸣钟滴哒哒轻轻地摆动,沾着墨汗的毛笔悄无声息地躺在宣纸上,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静谧而安适。

“您看,这是卓家的情况!”十一娘写着簪花小楷的澄心笺纸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一手扶着镜架,一手拿着笺纸,歪到窗边仔细地看了起来。

和徐令宜的讨论无疾而终。一大早起来又接到卓大人宴请徐令宜的帖子。

“昨天提到孩子们的婚事,今天就请您去赴宴。肯定是想让您看看他们家的小子。”

刚起床,十一娘捧着杯放了杏仁的羊奶,懒懒地倚在临窗的炕上。

“看看就看看!”徐令宜一大早去练了会拳,换了件石青色杭绸直裰,更显身姿挺拔。

“要是不好呢?”十一娘担心道,“您和卓大人又那么好…”

她怕他为了交情勉强答应了。

“什么事都不要那么武断地下决定!”徐令宜看着眉宇间平添了一份柔和的十一娘,眼底有浓浓的笑意,“先看看情况再说!”

人可以公正无私,却不能保证不偏不倚!

十一娘眉头蹙了蹙。

徐令宜看了不禁失笑。

“老卓那里都好说。倒是周夫人那里有些麻烦,”他沉吟道,“要是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不成…得找个好借口才是。毕竟她早早就给你打了招呼。”

是啊,要是周夫人说的那家也不尽人意,怎样推辞,却成了个大问题。

念头闪过,十一娘想到了太夫人。

怎么把她老人家忘了。

“要不,我们问问娘的意思吧?”十一娘眼睛发亮,“她老人家总比我们经验丰富些,看人准一些!”

“也行!”徐令宜道,“我去卓家赴宴,你把昨天的事跟娘说说。看娘是什么意思。晚上我们再碰头!”

十一娘点头,送徐令宜出了门后,先把几家的情况罗列了一番,然后到了太夫人这里。

太夫人早知道那几家都是醉翁之意。但媳妇不说,她也就当不知道。现在十一娘来商量她了,肯定是拿不定主意了,她自然要仔细考虑一番。

“侯爷去卓家赴宴了?”太夫人放下手中的笺纸。

“嗯!”十一娘帮太夫人换了杯茶,“到时候肯定会见着卓家长公子。”

“那你们的意思呢?”太夫人放下镜架。

十一娘帮太夫人收在一旁的鎏金掐丝珐琅的镜盒里:“我们想先看看人再说。又怕万一到时候看不中不好拒绝。”

太夫人听了笑道:“你是怕不好拒绝周三媳妇吧?”

十一娘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您!”

“别急!”太夫人笑着端了茶盅,“但凡略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会这么急就来说亲。既然这么急来说亲,那就是早就盯着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巨富,也算是略有家底的。”太夫人说的含蓄,“我们看中了人家的好,人家也是看中了我们家的好。两家结亲,本就该如此。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主要还是看孩子怎样。周三媳妇是个稳妥人,她既然做了这桩婚,我看,你们不如好好打听打听。至于卓家,老四在军中多年,来求亲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抱着这样的意思。相比之下,他们家就有些复杂了。我们不如慢慢地挑。”又嘱咐十一娘,“先别这么快就定下来。要是我猜得不错,既然动了这个头,过些日子,还有人上门来求亲。”

十一娘点头,觉得还是太夫人考虑的缜密:“到时候您还要给我们看看才行!”

太夫人听了呵呵笑:“贞姐儿是我从小带大的,你不说啊,我也要看看的!”

十一娘这才放下心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晚上和徐令宜碰头。

徐令宜颇有些失望:“本来老卓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如果能成,到是桩好事。可我看那小子,人倒是相貌堂堂,行事却不够机敏。配我们家贞姐儿却差了些。”

“那怎么办?”十一娘道。

“我也没一口就回绝。”徐令宜道,“席间略提了提,只说贞姐儿是在娘膝下长大的,她的婚事,多半是要娘点头的。”

十一娘沉吟:“这样说最好。我们有个回旋的余地。”然后把太夫人的话告诉了徐令宜,“王家的那位公子,要仔细打探打探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令宜道,“今天下午就派人去打听了。明天就应该有回信了。”又道,“过两天陈阁老家小儿子成亲,顺王家添了个小子要请满月礼,你去的时候留个心。”

十一娘应承,又奇怪陈阁老家的小儿子成亲:“…定了哪家的姑娘?”

徐令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定了甘肃布政使万春家的长女。”

十一娘微怔,然后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听到万春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面色微赧。

徐令宜见了就凑了过去,低声笑道:“也不知道金华知府万春的长女和谁家订了亲?”

十一娘瞪了他一眼:“别人家里的事,与我们何干?”

徐令宜哈哈大笑,横抱了她,贴在她耳边低声道:“闲来无事,我们也议议!”

门外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侯爷,夫人,临波来了!”

“让他明天再来吧!”徐令宜大步朝床走去。

十一娘轻轻推了推他:“这么晚了,临波来找您肯定有急事。您还是先见见吧!”

徐令宜犹豫了一下。

十一娘挣扎着要下来:“侯爷还是去看看吧!”

徐令宜把她放到床上,低声道:“你等我一会!”

十一娘微微颌首,望着徐令宜出了内室,想到他刚才的调侃。

昨天的欢爱无疑是美好的,徐令宜应该也感受到了吧?

生活经历告诉她,只有努力了,机会来临时你才能抓住机会…然后,她抓住了机会,并得到了回报。所以到了这只形单影的时空里,她遵循以前的成功经验行事──努力康复;努力成为一颗大太太能用得上的棋子;努力嫁到永平侯府来;努力得到太夫人的喜欢;努力得到徐令宜的认可;努力成为符合社会主流的贤妻良母!

可她却忘了,心,原来自有她的主张。

在这个她必须努力才能融入的环境里,当白天的繁华落尽,她必须坦露自己去接受那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时,努力变得如此的让人难堪!她本能地开始挣扎…只要求抱着她的人能给她一份尊重。

十一娘凝望着轻烟般的细葛布帐子。

昨天,自己是因为感受到了尊重,所以才能坦然地接受。

那徐令宜呢?

他前两天还像逗小孩子似的逗着自己。

思忖间,徐令宜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虞。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收拾心情,问他。

徐令宜坐到了床边,沉默了片刻,道:“十一娘,明天一早我要去趟章丘!”

“章丘?”十一娘有些惊讶地望着徐令宜。

章丘是山东的一个县,她曾在《大周九域志》上读到过。

他去章丘干什么?

徐令宜却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十一娘没有追问,道:“您要去几天?妾身也好帮您准备换洗的衣裳。”

“大概去个七、八天吧!”徐令宜道,想了想,又道,“会在你及笄礼之前赶回来!”

十一娘一向觉得什么生日宴会、生日礼物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她更看重雪中送炭的情谊。

“侯爷不用管妾身的及笄礼,还是从从容容地把事情办好为大。”她说着,叫了绿云进来,帮着徐令宜收拾衣裳,又开了药匣子,“天气越来越热了,带些霍气正香丸、桑菊饮去。”又殷殷地叮嘱他路上小心,早晚的天气冷,不要嫌麻烦,记得按气候添减衣裳之类的话。

徐令宜点头,却突然道:“章丘,是二嫂的外家!”声音有些怅然。

二夫人的外家?徐令宜去那里做什么?就算是二夫人外家出了什么事也应该由项大人出面才是,把徐令宜也拉了进去,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十一娘想着,立刻遣了屋里服侍的,低声问徐令宜:“到底出了什么事?侯爷也跟妾身交待一声,妾身好歹心里有个数。也不至于事到临头再去想应对之策!”

徐令宜见十一娘如临大敌,忙道:“也不是出了什么事…”语气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有些不自然地道,“二嫂嫁过来的时候,曾有一笔压箱的田产,是项家老夫人的陪嫁,指了让二嫂放在身边的。有段时间家里很困难,二嫂就私下把田产卖了,贴补了家里…”他说着,神色有些尴尬,“后来虽然我把卖地的款项还给了二嫂,可想到那田庄原是项家老夫人的陪嫁,二嫂又是私下卖的,卖的急不说,价钱也低,还不到市价的五分之三。心里就很是不安。想把那田产再买一部分回来,填补一下二嫂的亏空。一直让附近的人帮忙看着。这一次去章丘,就是听说原来买地的那些人里面,有人要卖地…”

十一娘很是吃惊。

陶妈妈不是说二夫人的陪嫁很寒酸的吗?怎么突然冒出一块地来。而且听徐令宜这口气,托人盯着还怕这事不成得自己亲自走一趟…是因为卖地的人不畏徐令宜之势,知道他急于把地买回来所以故意抬高地价?还是有其他的权贵之家也看中了这块地,派管事之流的人出马没有把握把地顺利地买到手呢?

她心里有些乱,随口道:“这卖地的人是谁?能不能找关系和他搭上。到时候好好跟人家说说,再多出些钱。他反正是要卖,想来没什么大碍。”

徐令宜听了苦笑:“哪有这么容易!”

十一娘不解。

徐令宜道:“那块田产,有六千亩之多,全是良田,而且连成一片。二嫂外家当年也是花了大力气才置下的这份产业。当时章丘一带没人能一口气吃下去,田是分成了几十块,一块一块地卖出去的。卖的时候好说,如今想买回来…”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买地的人各有际遇,有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有的却落魄了。那些落魄了的好说,不过是多给些钱,可那些日子过得好的,又怎么会把那么好的地卖出来。是有银子也办不到的事。”

十一娘脑海里却只回荡着“六千亩之多,全是良田”这一句。

“怎么会这么多?”她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结巴。

徐令宜委婉地道:“这是二嫂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多问!”

十一娘想到二夫人和项太太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觉得这其中恐怕还有些故事,也不好多问。道:“那现在可曾收回了一些地?”

“收回了八百多亩。”徐令宜道,“二嫂不肯要。说,当年项家老夫人把地给她的时候,也是希望这地能在万一的时候解二嫂之危。如今她拿出来解了徐家的燃眉之急,也算是用得其所。何况我把当年卖地的钱补给了她。无论如何不肯要。地契就一直放在娘那里,”又道,“这次要卖的地一共有四百多亩。章丘那一带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我要买回这块地,还有些闲帮专使欺诈的手段哄骗那些地主卖地。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赶去章丘,免得地没买成,强买强卖的名声却落下了。”

这算不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既然如此,侯爷还是仔细思量一番的好。”十一娘劝他,“免得被御史弹劾,又成了一桩事不说。传出徐家卖媳妇的产业,那就更不好听了!”

“我何尝不知道!”徐令宜无奈地道,“所以这些年只断断续续买回了八百多亩。这次去也是看看情况,能买下就买下,万一不行,也只好再看机会了。”又道,“只是这年月越久,这田产的变化越大,只怕越不容易买到手了。”很是遗憾。

十一娘能理解徐令宜的心情,但更关心三十六台嫁妆和六千亩上等良田之间的关系。

第二天送走徐令宜,她立刻招了宋妈妈来问。

“我听陶妈妈说,二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太夫人帮着添了嫁妆的。可有此事?”

“有啊!”宋妈妈笑着,然后凑到十一娘的耳边低声道:“项大人,是嗣子。”然后直了身子笑道,“当时二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搬了好几车书过来。项家老夫人说了,免得以后起纠纷,这些东西就不上礼单了。太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就把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对一尺来长的羊脂玉玉如意,还有些贵重首饰送给了二夫人。项家老太太很喜欢,说我们家太夫人是爽快磊落的。所以二夫人嫁过来的时候,用太夫人给的那对玉如意做了第一台。三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还为这事和三爷置过气呢!”

不上礼单,那就是说,这些书全送给了徐家!

“那我姐姐知道不知道?”十一娘沉吟道。

“应该知道吧!”宋妈妈有些不确定,“二夫人搬过来的书就放在韶华院,四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还曾经向二夫人借过书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