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沉思片刻,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二夫人有笔压箱的钱?”

宋妈妈一怔,低声道:“奴婢不大清楚。”眼睑低垂,好像在回避什么。

十一娘没再问。

宋妈妈毕竟是个仆妇,有些事,以她的立场,说出来就是僭越了。

她转移了话题:“眼看要到端午节了。明天一早回事处的要到翰林院姜学士家里送端午节礼。到时候你带两个小丫鬟,带些香药、五色荷包什么,跟着过去给姜夫人问个安,然后探探口气,看姜先生家的太太、小姐什么时候到京里。”

谆哥的婚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十一娘这么一说,宋妈妈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忙笑着应“是”。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令宜走得很低调,在太夫人那里只说是有事要出几天门,更没有让妻妾子女送行。

太夫人不免担心:“老四这是要去哪里?五月初五即是你及笄的日子,又是端午节了,他到处乱跑些什么啊!”

徐令宜没有跟太夫人说,自然有他的考虑,十一娘不好多说,笑道:“侯爷做事一向稳妥,应该早有安排。走的时候还让我打听一下姜先生家的太太、小姐什么时候进京,帮着谕哥儿收拾行囊。”然后把明天宋妈妈去姜家探消息的事告诉了太夫人,又和她老人家商量,“那姜先生既然不恋仕途,想必品行高洁。谕哥又是去求学,我想,要是太过铺张奢侈,姜先生看着只怕以为我们舍不得孩子吃苦、谕哥儿吃不得苦。”

太夫人听了点头:“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丫鬟里文竹最尽心,小厮里小禄子最尽心,不如就带这两个贴身服侍的,再加一个年长的、两个壮年的随从随谕哥去乐安。您看怎样?”

“嗯!”太夫人道,“那就照你说的。让白总管帮着挑个年长些、有见识的,有什么事,也知道应该怎么办。再派两个身强体壮的,也有人干粗活。”然后问十一娘,“谕哥那边的东西可都开始收拾了?”

“还没有呢!”十一娘笑道,“侯爷说,等他回来了再和姜家商定具体启程的日期。”

“到了乐安可不比在家里。”太夫人听了道,“那可就要悬梁刺股刻苦攻读了。这几天让他别温习功课了。歇一歇吧!”

自从徐令宜和徐嗣谕谈话以后,徐嗣谕就没再去族学,遵照徐令宜的意思在家里准备去乐安的相关事宜。

“是。”十一娘笑道,“只是谕哥儿读书一向用心,您让他闲着,他反而不安心。也就随他去了。”

她说着,太夫人想起谆哥来:“…今天是第一天上学,我们等会偷偷去看看吧!”

徐令宜安排好谆哥上学的事才动的身,把中午招待赵先生的事交给了徐令宽。徐令宽为这件事请了罗振兴做陪不说,还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里。

“下午去吧!”十一娘委婉地道,“上午先生讲讲规矩也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太夫人想了想,差了魏紫去垂花门:“四少爷一下学就领到我这里来。”

魏紫笑着去了。

十一娘就陪着太夫人说话。待午初,魏紫帮谆哥拿着深蓝色毡包走了进来。

“祖母!”他笑嘻嘻地扑到了太夫人怀里,蹭了两下才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给十一娘行礼。

太夫人见他头上还有薄汗,忙叫姚黄打水给他洗脸,等他收拾干净,又搂在怀里问他上学的事。

“先生都讲了些什么?”

“下午才开始讲课。”谆哥笑道,“上午只让告诉我什么时候上学,什么时候放学,什么时候休息。”

“休息?”太夫人听着微怔,“离端午节还有半个月呢!”

“端午节休息是端午节的,平时也休息。”谆哥道,“每个月初十、二十和三十都不上学。端午节、六月六、中元节、中秋、重阳、冬至、春节、清明…”谆哥扳指头一个一个的算,“都放假。”

太夫人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才望着十一娘道:“这,这会不会太多了?”

十一娘也觉得有点多。

谁知谆哥却道:“不多,不多。先生说了。每个月的初十、二十、三十要洗头洗脸,端午节要看赛龙舟,六月六晒书,中元节要供奉祖先,中秋节要赏月,重阳节要登高,冬至要吃火锅,春节要休息,清明节要踏清。”他扬着小脸望着太夫人,眼角眉梢洋溢着快活,“先生还问我,燕京哪里可以看赛龙舟,到时候要带了我一起去看。”

十一娘听着心中一动,笑道:“那先生也带你去登山、踏青吗?”

“当然!”谆哥昂着头,挺了挺胸,“先生说了,有事弟子服其劳。到时候我要帮先生背书笸的。”又道,“祖母,燕京哪里能看赛龙舟?”

太夫人就笑道:“西苑运河就有赛龙舟。”

谆哥听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等会去告诉先生去。免得他找不到地方。”

赵先生当年曾在中山侯府坐馆,又怎么会不知道西苑运河每年五月初五有赛龙舟!

十一娘笑道:“是先生让你来问的吗?”

谆哥听了忙道:“不是,不是。是我想着先生不是燕京人,到时候我们去看龙舟,要是走错了地方怎么办?”语气十分的维护。

太夫人和十一娘听着都笑了起来。

正巧有丫鬟进来问饭摆到哪里,大家打住了话题,到东次间去吃了饭。

太夫人让姚黄服侍谆哥去午觉,谆哥却要去双芙院。“…先生在做笛子。说是给我做的。”

他拉着太夫人的衣袖扭来扭去,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

太夫人笑呵呵地应了,吩咐谆哥身边的丫鬟、婆子好生照料,让姚黄送着出了门。转头却敛了笑容,对十一娘道:“我们下午去看看!”

是觉得谆哥对先生太过亲近了吧?

既担心赵先生到时候挟谆哥插手徐家的事务,也怕天长日久徐令宜在谆哥心里失去了父亲的威严。

十一娘含蓄地道:“侯爷是父亲,自然要有严父的模样。可谆哥毕竟还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赵先生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陪着,想来性情也会开朗些。再过几年,懂事了,也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太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去看看的好!”

等太夫人午歇起来,十一娘就陪着太夫人去了双芙院。

她们从徐令宜的外院房绕道去了双芙院正屋的后院。

黑漆葵纹槅扇半开,谆哥正歪着小脑袋描红。有温和的声音提醒他:“坐直了。不然要成驼背的。走到哪里都要矮人一截。”

谆哥听了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

十一娘扶着太夫人沿着墙角向左走了几步,看见一个穿着青色杭绸衣衫的修长背影,正背手而立望着谆哥。看见谆哥写得很认真,他笑着转身回到了自己书案前,正好被外面的人看了个清楚。

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轻柔大方,显得很斯文。

太夫人看着微微点头,和十一娘回了内院。

“看样子到不错。”

十一娘听了笑着帮太夫人奉了茶。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卓侍郎家的夫人亲自来给夫人送端午节的节礼了!”

十一娘和太夫人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半是为贞姐儿的事来的!”太夫人低声道。

十一娘点了点头,辞了太夫人,在花厅见了卓夫人。

卓夫人带了几把款式新颖的团扇,还带了些新鲜的桃子和李子。

“是一点心意。”

十一娘笑着收了。

卓夫人问:“怎么不见大小姐?”

“在屋里做针线呢!”

卓夫人就提出来要见识见识:“一到燕京就听说夫人的手巧,大小姐既然跟着您,针黹上想来也非同一般。”很是坚持。

十一娘笑着和她去了垂纶水榭。

路上,卓夫人笑道:“我们家老爷最钦佩的人就是侯爷了,常常对妾身说,要不是有侯爷,我们家哪里有今天。让我多和夫人走动走动。只是我见识浅薄,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还请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姿态放得很低。

“夫人太客气了!”十一娘谦虚道,“我年纪轻,应该多向夫人请教才是。”

“我不过是比夫人痴长几岁罢了。”卓夫人笑道,“就是我们家老爷,也常怨我行事急躁欠稳妥。我以前还有些不服气,来了燕京之后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还是我们家老爷说的有道理。只盼着我们家大少爷能早些娶个能干媳妇回来。我也就能卸下这肩头的担子,一心一意把两个小的拉扯大了。”语气很是诚恳。

十一娘只相信白纸黑字的条款,不相信口头的承诺。

“卓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十一娘和她寒暄,“过两年就可以做享清福了。”

两人说着进了垂纶水榭。

贞姐儿正在水榭的东间绣门帘子。见十一娘带了客人来,忙起身相迎。

卓夫人看着绣品夸了贞姐儿半天,这才和十一娘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留她吃晚饭。

卓夫人再三推辞,打道回府。

太夫人就问十一娘:“都说了些什么?”

十一娘把卓夫人的话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沉默半晌,道:“你看,卓夫人有几份真心?”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十一娘笑道:“有几份真心我看不出来,卓家真心想和我们结这门亲事却是真的。”

太夫人微微翕首,道:“明天是陈阁老家娶媳妇吧?你到时候去了,不妨和李夫人、周三媳妇多说说话儿。把卓家想和我们结亲的事传出去!”

十一娘有些诧异。

太夫人笑道:“她今天又是亲自来送端午节礼,又是去看贞姐儿,别人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只怕以为我们两家好事将近。”

十一娘恍然,笑道:“就算我和李夫人、周夫人说了些什么,那也是女人们说的话,算不得数。”

“正是这个理。”太夫人笑道,“只是你也别说过了。免得婚事不成,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如果话说过了头,到时候婚事没成,大家不免会猜测她在家里没有说话权。

十一娘笑着应“是”,有小厮进来:“白总管说,侯爷差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是让直接进来回话,还是派个妈妈去问?”

太夫人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让他直接进来回话吧!”

小厮应声而去。屋里除了杜妈妈几个年过五旬的在一旁服侍,其他的人都避了。

十一娘由琥珀陪着坐西次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堂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虽是王家的旁枝,却是嫡房。祖父的时候曾帮着管过府里的内务。到了王公子父亲这一辈,兄弟五个,排行第二,做了福建布政使的就是王公子的五叔。王公子的父亲也曾中过秀才,后来科场上一直不太得意,五年前接了本房的生意,帮着管些内务。母亲是保定人,外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嫁过来后生了三女一子。为人恭谦温良,是妯娌间有名的贤德之人。三个女儿一个嫁到了保定,一个嫁了大理寺丞正李大人的侄儿,一个嫁了翰林院韩大人的儿子,都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人家。王老爷对王公子一向严谨,王公子年纪虽小,却举止沉稳。从前在王家族学里读书,后来跟着翰林院的韩大人读书。去年刚中了童生。身边有个从小服侍的丫鬟,比王公子大三岁。”

太夫人赏了一两银子,打发去了。回头问十一娘:“你看怎样?”

十一娘想着那个比王公子大三岁的丫鬟…心里又明白这个问题在太夫人等人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她笑道:“也不知道孩子长得怎样?”

“又不是要你这个时候就定下来。”太夫人听了笑道,“正好老四不在家,你也可以到处看看。”然后讲了一些结亲的趣闻,待谆哥下学,问了他几句上学的情况。

谆哥答得眉飞色舞,十一娘放下心来。

然后二夫人带着贞姐儿、徐令宽和五夫人带着歆姐过来。知道徐令宜有事出了门,大家也没有过多的惊讶,等徐嗣谕和徐嗣诫过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饭,二夫人领着贞姐儿留下来服侍太夫人歇息,其他人各自回了屋。

十一娘前脚刚进门,后脚文姨娘和乔姨娘过来了。

两人给她请了安,十一娘就端了茶。

乔莲房看着膝盖微曲,正要行礼退下,文姨娘却突然从衣袖里拿了两方帕子出来:“夫人,您看看这两方帕子怎样?”

十一娘接了帕子。

一块月白色绣着麻姑献寿,一块大红色凤栖梧桐。

文姨娘上前几步走到了十一娘的面前,笑道:“是前两天收拾箱笼,想着还有两方帕子绣工不错,又想到夫人是精通这些。就特意找了出来。也不知道夫人喜欢不喜欢。”

画案复杂,针工讲究,的确是难得的精品。

怎么突然想到给自己送帕子?

难道是因为徐令宜训斥秦姨娘的一番话?

十一娘见乔莲房站在一旁,不好拒绝,笑着让琥珀收了:“贞姐儿这几天正在学女红,让她看看,也开开眼界。”

文姨娘听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夫人能用得上就好。”又道,“侯爷不在家,要不今天晚上我来值夜吧?”

别说是十一娘了,就是满屋的丫鬟、婆子都面露惊讶。

这态度是不是太卑恭了些?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夫人待我们一向宽厚,我们也要有些眼色才行。”文姨娘忙笑着解释,“实在是因为平常侯爷在家的时候和夫人有说不完的话,奴婢不好总在夫人面前走动。”她说着掩嘴一笑,瞥了乔莲房一眼。

乔莲房微怔,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今天是看着侯爷不在家,奴婢也应该尽尽心才是。”

文姨娘一口一个“夫人”,一口一个“奴婢”,让十一娘想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来。

“不用了!”十一娘笑着又端了茶盅,“需要的时候,我会吩咐你们的。”

乔莲房低头应“是”,退了下去,文姨娘还想说什么,十一娘已起身朝内室去。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也退了下去。

第二天十一娘刚刚起床,琥珀就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文姨娘天还没亮就过来了!”

什么事让她这么急切?

想到文姨娘的韧劲,十一娘沉思了片刻,道:“让她进来吧──她不把话说出口,是不会罢休的!”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请了文姨娘进来。

文姨娘看见十一娘坐在镜台前梳妆,急步走了过来。笑着捧了装着簪钗的匣子:“夫人今天怎么梳了牡丹头,是要出门吗?”

平时在家里,十一娘都是随意地绾个纂儿。

“今天陈阁老家娶媳妇。”十一娘指了一旁的小杌子,“文姨娘坐下来说话吧!”

文姨娘笑着坐到了小杌子上。

十一娘让小丫鬟给她上了茶。

她陪坐在一旁说着闲话。

“夫人今天这件衣裳好漂亮。是过年时宫里赏的吗?奴婢看着是时新的样子…”

陈阁老和徐令宜交情如何十一娘不得而知,但两家的女眷却是没有大事不登门的。因此十一娘去吃喜酒,又和甘家不同──甘家是姻亲,是要去参加婚礼的,所以铺嫁妆那天就要登门祝贺。陈阁老家是同僚,只要赶上了当天晚上的正宴就不算失礼。虽然时间还早,可她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处置家务事,检查贞姐儿昨天的绣品…文姨娘这样总也绕不到主题上去,她只好道:“文姨娘怎么没和乔姨娘一起来?”

文姨娘听了竟然迟疑了片刻,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奴婢听说昨天兵部侍郎卓大人的夫人亲自来给夫人送年节礼了…”她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不觉充满了期盼,“还特意去看了大小姐…”

原来是为了贞姐儿的婚事!

难怪昨天当着众人的面她拐弯抹角的了。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文姨娘平时对贞姐儿表现的有多少冷淡,可到了贞姐儿议嫁这个命运的转折点时,母子连心,她再也没办法冷眼旁观。甚至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怕触犯了那些能改变贞姐儿命运的人…

她想到了五姨娘,想到了自己在罗家里的担心害怕。

十一娘指了指身边的绣墩,道:“文姨娘坐过来说话吧!”

文姨娘错愕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点了点头,正色地道:“姨娘坐过来说话吧!”

文姨娘这才敢肯定自己听到的,她有些躇踌,动作拘谨地坐到了绣墩上。

十一娘则遣了屋里服侍的,自己对着镜子戴耳坠。

“我来!”文姨娘忙起身上前要帮忙。

“不用了!”十一娘轻轻摇头,把卓夫人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姨娘。

文姨娘听着眼睛发亮:“那大小姐…”

“侯爷的意思是想再看看!”十一娘道,“这才刚除服。”又把周夫人为自己侄儿做媒,李夫人为次子求婚的事告诉了文姨娘,“侯爷、太夫人都嘱咐我多走动走动,到处看一看。这次我去陈阁老家,也是想碰碰梁阁老家的长媳,应该也会去陈家喝喜酒…”她轻声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文姨娘听着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见十一娘戴了细细的赤金镶月白石玉兰花耳坠起身去拿衣裳,忙殷勤地过去要服侍十一娘穿衣。

十一娘婉言拒绝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文姨娘见十一娘的态度很坚决,这才放了手,站在一旁看着,却又几次欲言又止。

毕竟事关贞姐儿的未来,文姨娘又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

十一娘干脆问她:“文姨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而文姨娘见十一娘行事坦诚,这才斟酌道:“我看,卓家不错!”

十一娘有些意外。

文姨娘忙道:“听起来王家最好。可王家上有周夫人这一支,下有福建任布政使的那一家,又是大户人家,轻易不能分家。王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头。终究要看人眼色过日子。卓家虽然单薄了些。可卓大人行队出身,又在外做了这些年总兵,家底肯定十分丰厚。加上又是侯爷的老部下…”

意思卓大人肯定比王公子家有钱,又会因为徐令宜的原因很器重贞姐儿。

“而且卓夫人虽然年轻,可卓大人却已日薄西山。万一…到时候为了自己两个儿子的前程,卓夫人也要多多思商一番才是。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低三下四?”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得不说,文姨娘这番话很些道理。

十一娘主要是想起王家少爷那个大三岁的丫鬟…她当然希望贞姐儿嫁过去情况越简单越好。

“可侯爷觉得卓家的长公子不是很机敏!”她沉吟道,“有些配不上我们家贞姐儿。”

文姨娘见十一娘愿意认真听她的意见,神色一振,忙道:“人老实好啊!说起来,我们家大小姐也是个敦厚人,要是找个飞扬跋扈的,恐怕只有受委屈的份。”又道,“那王家少爷可是独子,除非大小姐进门就生两个儿子,要不然,只怕是…”话到最后,已满是担忧。

十一娘不由抚了抚额。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文姨娘见了忙道:“哎呀,侯爷文韬武略,夫人见多识广,我这也是瞎操心而已。”然后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您看要不要传膳?您也好早一点去给太夫人请安!”

正说着,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大小姐来了!”

也不一定非从这两家中挑选。

十一娘笑着让小丫鬟请贞姐儿进来。

贞姐儿进来看见屋里只有十一娘和文姨娘,气氛又有些冷清,不由微微一怔。

别说这件事八字没一撇,就是定下来了,也不好当着第三个人说给贞姐儿听。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这件事选择了沉默,一个笑吟吟上前喊了声“大小姐”,一个走到临窗的炕上坐了。

贞姐儿眼底闪过一丝狐惑给十一娘行了礼,问了文姨娘的安。徐嗣谕和徐嗣诫过来了。

待乔莲房过来请了安,十一娘遣了两位姨娘,留孩子们吃了早饭,跟徐嗣谕提起他去乐安的事:“…服侍的人去多了不太好。你要是觉得哪个用得顺手,就跟白总管说说,让他给你安排安排。”

徐嗣谕对此没有异议,躬身给十一娘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抱着徐嗣诫去了水榭的东间──天气越来越热,那里最凉快,她把贞姐儿的绣房设在了那里。

贞姐儿做事一向用心,针脚虽有些生疏,却很认真,严格地按照十一娘的要求在绣。

十一娘想到自己今天还要去陈家喝喜酒,不由沉默了片刻。

女红不仅仅是刺绣,还包括量身裁衣缝制。

贞姐儿见了不免有些担心:“母亲,是不是我哪里绣得不对!”

“不是。”十一娘笑道,“挺好的。”然后看见贞姐儿目露困惑,道,“我是在想,照你这个进度下去,明天就可以开始学缝制衣衫了。”

贞姐儿听着很高兴,抿了嘴笑。

徐嗣诫见了也跟着笑起来。

十一娘就把徐嗣诫交给南勇媳妇,指了贞姐儿几处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去了太夫人那里。

路上,她吩咐竺香:“你去滨菊那里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让她明天来一趟!”

竺香应声而去。

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正皱着眉头在问石妈妈的话。

杜妈妈忙悄悄地道:“歆姐儿又病了!”

十一娘听了不禁有些担心。

歆姐儿养得经不起一点风雨了。偏偏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很低,小小一个伤风就能夺了人性命…

她正想问问情况,就见太夫人站了起来:“我去看看!”抬头却看见了十一娘。

十一娘没等太夫人开口,立刻道:“娘,我也跟着去看看。”

太夫人点头,一行人去了五夫人那里。

说是昨天下午抱出去走了走,晚上就开始咳嗽…

孩子满脸通红地裹在大红色丹凤朝阳锦被里,不时地哼哼两声。

屋子扇槅紧闭,空气弥漫着让人气闷的馥郁花香。

五夫人满脸是泪,拉了太夫人的手:“娘,您给我派个有经验的妈妈过来吧!”

立在一旁的石妈妈垂下了眼睑。

太夫人没有应承,而是问起孩子的病来:“太医怎么说?”

五夫人忙道:“说是凉热不均。开了小柴胡汤。”

“方子给我看看!”

石妈妈忙去拿了方子。

十一娘读给太夫人听:“柴胡九分,黄芩九分,半夏九分,生姜九分,人参三分,灸甘草六分,大枣一枚。”

“是哪位太医开的方子?量是不是用得太大了些?”

“是吴太医开的。”石妈妈道,“说先吃三剂,然后再减半。”

太夫人拿着方子斟酌半晌,二夫人来了。

“说歆姐儿有些不好。怎样了?”她眉宇间带着几份焦虑。

“二嫂。”五夫人抓住了二夫人的手,“说是凉热不匀…”说起孩子的病来,太夫人又将方子给她看,“你瞧瞧妥当不妥当?”

把派妈妈的事岔开了。

大家围绕歆姐儿的事说了起来。

有小丫鬟在屋口探头。

二夫人认识是花厅那边服侍的,道:“这里有娘和我,四弟妹去忙你的吧!”

十一娘没有客气。

如今已是月尾,内院要和外院对帐,管事的妈妈们都等着十一娘画押了好把帐册送到外院的帐房入帐。

她和太夫人、二夫人、五夫人打了个招呼,去了花厅。

管事的妈妈们都立在屋檐下等,看见十一娘进来,院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十一娘望着尺高的帐本,想了想,道:“今天我要去陈阁老家喝喜酒,明天一早再议吧!”

管事的妈妈低头垂目,恭敬地应声而去。

十一娘吩咐琥珀:“抱回垂纶水榭去。”

琥珀就望了望外面的太阳,道:“时候不早了──虽说正宴之前到就行,可去的太迟了,也有些失礼。”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你照我嘱咐行事就是了。”然后吩咐雁容,“把文姨娘请到水榭去。”

雁容应声而去。

琥珀狐惑地望着十一娘,抱着帐目跟着她回了水榭。

她们前脚到,文姨娘后脚就赶了来。

“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十一娘请她到炕前的绣墩上坐了,指了炕桌上的帐册:“我要去陈家吃喜酒,你和琥珀把这帐对一对。”

满屋子里的人愕然。

“这…”文姨娘额头有细细的汗。

“要不是想碰碰兰亭,陈阁老那边,我就让回事处的管事们去了。”十一娘道,“眼看着来不及了,只好请文姨娘多费费心。”

文姨娘听了牙一咬,应了下来:“夫人尽管放心的去,我帮着琥珀姑娘把这帐对一对。”

十一娘点头,随意吃了点心,去了陈阁老家。

燕京居,大不易。

陈阁老住在城西水葫芦胡同,胡同狭窄,马车一溜停到了大街上。虽然打着永平侯府的招牌马车夫纷纷让路,但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进了陈阁老的院门。

周夫人、李夫人等人都在。大家纷纷上前和十一娘打招呼。但大部分妇人都很陌生。周夫人低声道:“都是六部官员家的女眷,我也不十分熟悉。”

十一娘点头,看见了甘夫人的大嫂──那位通政使夫人。

她笑着上前去打招呼。

甘夫人的嫂嫂就给十一娘引荐几位侍郎、学士的夫人。

多数比她年长,丈夫的品阶却比徐令宜低。

大家都矜持地和她微笑点头。

十一娘恭敬地一一回礼,然后笑着和甘夫人的嫂嫂闲话:“怎么没见兰亭?”

“说是梁夫人身体微恙。”甘夫人的嫂嫂笑道,“婆媳都没有到!”

十一娘有些失望,并不掩饰:“还准备会会兰亭的!”

甘夫人的嫂嫂听着就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个僻静的地方。

甘夫人的嫂嫂这才低声道:“听说前两天陈大人和梁大人在皇上面前吵起来了!”

十一娘大吃一惊。

甘夫人的嫂嫂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说是为开海禁的事!”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听说建安蒋家也给扯进来了,还给皇上上书,力陈开海禁的危害。只希望别连累到曹娥就好!”

十一娘陪着她感叹了几句,有小丫鬟进来请大家到花厅吃茶点。

众人移到花厅。

十一娘和周夫人、李夫人等人坐在了一起。

两人都要求娶贞姐儿,面对着面坐着,自然不好提这事,都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反而说些与此不相干的。待找到机会,又都分别问起贞姐儿来。

“如今跟着我学女红。”十一娘笑道,“我和太夫人都觉得是说亲的时候了,可侯爷还觉得贞姐儿太小。只好先准备准备。”

周夫人听了不以为然:“谁家一说就成。三书六礼下来,也得要个三、四年的。快劝侯爷别婆婆妈妈的了。”

李夫人听了却笑道:“这物以稀为贵。大小姐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也不怪侯爷喜欢,舍不得嫁了。”

十一娘笑道:“可不是。就是卓侍郎来探口风,也被侯爷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

李夫人听着目光一闪:“卓大人也有这意思吗?”

十一娘笑道:“卓大人和我们家侯爷私交甚密,正好长公子和我们家贞姐儿差不多年纪。不免说起。”

正说着,有人进来笑道:“外面要发轿了。”

有女眷笑着去看,屋子里嘈杂起来,低声说话有些听不清楚了,两人相视一笑,打住了话题,都朝门外望去。

刚才还和人交头接耳的周夫人就拉了十一娘:“走,我们也去看看!”然后朝她使了个眼色。

十一娘苦笑着跟她出了花厅。

周夫人在花厅外停住了脚步,笑道:“李夫人也想娶贞姐儿?”

十一娘没有瞒她,点了点头,道:“不仅李家,上次去给太夫人拜寿的卓家也有这个意思!”

第三百一十八章

周夫人听着低声笑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给我留个位置。现在知道头痛了吧?”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

周夫人看着就笑着用肘拐了拐十一娘:“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人,你的顾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不成?何况贞姐儿又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从小养在太夫人屋里。要是你同意,找个时间,我把人带给你瞧瞧!”说着,掩了嘴笑起来,“可不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一句话把其他几家都打到了小水沟里。

一抬头却看见李夫人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啊!”她笑道,“我也正准备去看看热闹。”

周夫人和十一娘不再说什么,笑着和李夫人去了用做新房的后罩房。

李夫人就凑在十一娘耳边道:“说起来,我们陈阁老也是百官之首,可你看这屋子…”然后笑道,“说起来,还比不上我们家。至少我们家老爷知道要给孩子们置办些产业。女儿的陪嫁就不说了,给两个儿子在桂树胡同各置了一幢三进的宅子。不一个院门进出,又隔的近。小事不生隙,大事有帮衬。”话中有话。

十一娘不好搭腔,笑着赞了几声李总兵有眼光之类的话。

“…不是我自夸。我们家老爷做官虽然差了点,可这过日子,却是个让人放心的。家里有袭职,那是给长子。可手心手背都肉,对次子学业也好、武艺也好,都督促得比长子严。”李夫人说着,脸上露出几份骄傲之色来,“他十二岁就中了武秀才,今年秋天会参加武乡试!”又道,“别的不敢说,要是单独开府过日子,我们做父母一点不担心他打不开局面!”

十一娘之前一直没有问李总兵家次子的情况,就是怕搭上了话到时候不好推脱,现在听李夫人这么一说,不由暗暗吃惊。正要寒暄几句,有小丫鬟进来请大家到花厅:“…开始摆席了。”

屋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回了花厅。

回到家里,她先问了歆姐儿的病情,知道吃了药后已经不咳了,这才说起去陈阁老家吃喜酒的情况。

太夫人听说李家次子今年秋天要参加武举考试,也很是意外。沉吟道:“你派人跟白总管知会一声,让人探探李家的底子。”

十一娘应喏。

太夫人又道:“至于周夫人那里,易快不易慢,趁着老四不在家去看看,可以拖到老四回来以后再回复。”

十一娘和太夫人商量:“要不,就定在两天后──眼看着要过端午节了。”

太夫人点头,道:“明天就派宋妈妈去给周夫人回话吧!”

十一娘应“是”,太夫人笑着催她快下去歇了:“…忙了一天,还要为贞姐儿的事奔波。”

“这本是我份内之事。”十一娘笑着和太夫人客气几句,回垂纶水榭。

尺高的帐册摞得整整齐齐。琥珀低声道:“不过一个下午,文姨娘就对完了帐。”然后拿了张素色笺纸给十一娘道:“这是文姨娘写的。哪些费用开支过大,哪些费用没找到经办人画押的单子,都写在了上面。”然后叹息了一句,“文姨娘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我看我们府里外院的那些管事只怕也没几个能比得上文姨娘的。”

“是吗?”十一娘笑着接过帐册翻了起来。

一笔笔,一项项,记载的都很清楚。

她微微颌首,让琥珀差人把文姨娘请过来。

宋妈妈进来回话:“…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姜夫人说多谢您挂念。姜太太和九小姐端午节之前能到。”

十一娘这才知道原来姜松的女儿在家排行第九。

她微微点头,让宋妈妈明天跑一趟福成公主府:“…跟周夫人说一声,过两天就是端午了,只有后天抽得出空。要不然,就要等到六月六晒了衣裳才能歇下来。”

宋妈妈虽然不知何意,但还是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又仔细地把帐本翻了翻。

小丫鬟进来禀道:“文姨娘来了!”

十一娘请她进来坐下。

她有些忐忑不安:“只是照着画了押的单子算得帐,也不知道对不对?”

是指如果还有一些帐要上,十一娘得找人拿了画押的单子来。

不亏是商贾世家出身,对帐面上的这些潜规矩都很精通。

十一娘笑道:“我看了一下,没哪里不妥的。”然后吩咐琥珀收起来,“明天一早和管事的妈妈对一对,然后就交到帐房里去了。”

文姨娘有些吃惊。

十一娘这样,就等于实报实销了。

她不由轻声提醒:“外院每年拔钱,都按照我们上年的消耗备着。如果今年结余太多,只怕以后拔给内院的钱也会定得比往年低。如果要是遇到哪一年天涝天旱收成不好,粮米、瓜果都要涨价,到时候只怕会周转不过来。再去向外院要钱,别人还以为我们开销大太了呢!”

开销太大,那就是十一娘不会当家了!

话里话外倒是一心一意为十一娘打算。只是十一娘却觉得与其这样大手大脚让下面的管事各凭本领地贪了,还不如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去。这就不是她和文姨娘两人讨论就能定下来的事了。

“你说的有道理。”十一娘笑道,“只是事关重大,我看还是侯爷回来了,我和侯爷好好议议这事再做打算不迟。”

文姨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去陈家的情况。

文姨娘认真地听着:“那,夫人后天要和王家的人碰头了!”

“嗯。”十一娘道,“周夫人那里,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的。”

文姨娘也知道这件事要慎重处理,给十一娘续了杯茶捧过去:“夫人真是辛苦了!”语气很真挚。

十一娘接过茶盅,道:“只是还有一桩事,我想让文姨娘帮帮忙。”

文姨娘听了忙道:“夫人请吩咐!”

“我早就听说文姨娘的算盘打得好。想让你帮我把这几天内宅的帐目都核一遍,然后看看各项支出都占了多少?每年都有什么变化?”

文姨娘一听就知道十一娘说的是内行话。但这些都是当家主母的事。今天是十一娘要吃喜酒,赶着和外院的对帐,可核对内院几年的帐目…她表情有些疑惑不定。

十一娘见了轻声道:“独木不成林。何况这是文姨娘的长项。”说的很诚恳。

文姨娘想了好一会,毅然道:“既然夫人瞧得起奴婢,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第二天和管事妈妈对了当月的帐目之后,让琥珀把府里这三年的帐册都搬回了水榭,让文姨娘和琥珀在东间核帐,自己在水榭的东间和贞姐儿一起做针线。

贞姐儿几次抬头想和十一娘说什么,看到十一娘平静安祥的脸容,都忍了下去。

十一娘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

人要学会扬长避短。

数学一向不是十一娘的长项。要不然,她当年就选择读财会系了。

放着文姨娘这么好的一位会计师不用,自己去拔算盘…她还是绣绣花,喝喝茶好了。

念头闪过,雁容已指挥小丫鬟端了桃子、李子、樱桃和切好的香瓜上来。

桃子是宫里赏下来的水蜜桃,个个都有小拳头大,外面没有这样好的品像。

十一娘让雁容给在东间算帐的文姨娘和琥珀送些去,然后和贞姐儿净了手吃樱桃。

滨菊来了。

十一娘忙招了她过去吃水果。

滨菊梳了圆髻,戴了十一娘赏的珠花和藕荷色杭绸褙子,上前给十一娘和贞姐儿行了礼,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你的东西绣得如何了?”十一娘递了个桃子过去。

滨菊道谢,笑着接了:“才开始绣。是副喜上梅梢,才刚绣了梅花的虬枝。”

“这也很快了。”十一娘笑道。

滨菊笑着点头道:“府里有免费的中饭,我只要早晚各做一顿就行了。”

两人说着闲话。

贞姐儿吃了几块香瓜就去绣花了。

十一娘这才对滨菊道:“我想让你进府帮我教贞姐儿女红。”

“我?”滨菊很是吃惊,“我哪有夫人的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