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在书房,正拿了叠笺纸在看。见她进来,招她过去。

“我请欧阳鸣帮我查了查。”他将笺纸递给十一娘,“这个李霁还是真不错。你看看!”

十一娘接过笺纸。

里面全是关于李家二公子李霁的事。从他出生到现在,调查的很仔细,连他小时候因为长得秀丽被人戏称“李二小姐”因此而发奋习武的事都写得一清二楚。

“那侯爷的意思?”

“就李霁吧!”徐令宜道,“我瞧这孩子非池中之物。”

十一娘想到邵仲然那怅然的一眼:“那邵家那位公子?”

“讲门第,自然是邵公子更合适的。”徐令宜道,“但将相本无种,是龙是凤,主要还是看孩子自身的造化。何况那邵公子远在沧州。”否认了与邵家结亲的可能性。“我这几天会抽个时间仔细观察一下李家的那个小子,看是不是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精明能干。到时候你再和李夫人碰个头,相看相看也不迟!”

自己在内宅,怎比徐令宜有人手、渠道打听那些求婚之人的身世背景、人品学识。

她点头应“是”。

徐令宜就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娘那里。这件事,也说给她老人家听听。让她老人家帮着拿个主意。”

他心中早有定论,说给太夫人听,也不过是出于尊重罢了。

十一娘笑着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把那些笺纸仔细地看了看,笑道:“李家二公子相貌如何?”

“人还没见着。”徐令宜笑道,“不过,李总兵相貌堂堂,李家二公子想来不会太差。”

太夫人微微颌首,笑道:“看到李家这位二公子,倒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来。顽皮起来让人头痛,可办起正经事来,也是四平八稳的。”

听到母亲的表扬,徐令宜有些讪讪然。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太夫人看着就将笺纸还给了徐令宜,望着十一娘道:“你们既然心里都有数,就斟酌着办吧!”

徐令宜和十一娘笑着应“是”,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闲话,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门外月色皎洁,空气中飘浮着浓郁的花香,热情奔放,直暖人心。

徐令宜和十一娘缓缓地走在花园的夹道上,耳边不时传来几声夏虫的啾啁,心里觉得安静而详和。虽然彼此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又都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气氛却并不沉闷,反而平添了几份安宁。

进了花园门沿着甬道向前,往北是半月泮,往东是垂纶水榭。

在丁字路口,徐令宜的脚步顿了顿,两人都露出几份犹豫来。

他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路骑马急驰回燕京,因连夜赶路,折了好几匹马,偏偏驿站的马还不如他带的马,所以当他看到几匹健壮的骏马拉着辆十分华丽的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和装着箱笼的大车像春游般慢悠悠在路上走时,突然动了马车的心思。当即命随从拿了几百两银票求购。谁知道对方却十分不好说话,不仅连讽带讥,还拿出一袋金豆子,号称要买他的坐骑。

他从来都不怕人在他面前横。

丢下银票就要解马走人。

对方的护卫出面阻止,当然不是他随从的对手,三下五除二,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赶马的车夫吓得扬鞭就要跑,又因他的随从正在解马缰…马车翻了不说,还把七娘的脚给弄巍了,在马车上养了四、五日才算好。

有了这缘故,也就不难理解七娘为什么要为难他了!

因此他没有问七娘今夜是否在垂纶水榭过夜。

他有他的自尊。

不想因为七娘在垂纶水榭过夜就避到半月泮去,她在流芳坞自己就歇在垂纶水榭。

可他又有点舍不得此刻这种让他如沐春风般温柔的气氛…

如果徐令宜想和她一起回垂纶水榭,自然会和她并肩而行。而此刻却停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想回半月泮。

十一娘思忖着。

他是因为有事要回半月泮处理呢?还是担心七娘今天晚上还歇在垂纶水榭?

让她向徐令宜说七娘今天晚上歇在流芳坞…那简直就是赤裸裸地邀请,就算活了两辈子,她也说不出口。

她迟疑半晌,最终还是上前几步,站在了往北的路口。

“侯爷去章丘的事办得怎样了?”

星光下,她的眸子一闪一闪,如天边的星,明暗不定。

徐令宜惊讶地望着十一娘,眼角眉梢慢慢舒展开来。

“地没买成!”他低声说着,上了往半月泮的甬道,“又发生了很多事,一时到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

十一娘低头望着甬道上铺着的青石:“我看侯爷回来的这么快,猜着事情不是办得很顺利就是就有困难。听你走时的口气,又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何止是不简单。”徐令宜道,“我当时就有些纳闷,怎么放出风要卖地,价格却高得离谱,一般的人家根本不敢问津。分明就是个针对我们家设的一个局。”

“那您还去?”

“既然被惦记上了,这次我不入局,还有下次。不如一次解决。”徐令宜淡淡地道,“还好我去了。原来有人想插手海外贸易,用那几百亩地投石问路,想让我跟泉州市舶司的打声招呼。我现在被免官在家,这种事还是少插手的好。那田我自然不能要!”

两人一边说,一边去了半月泮。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起身。

“卯正了吗?”身后突然传来徐令宜有些含糊的声音。

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他。

“嗯!”十一娘恢复了原来的动作幅度,窸窸窣窣地穿衣,“侯爷再睡一会吧!”

反正赋闲在家,又不用上朝。只是这话不好当着他的面提。

徐令宜坐起身来,拎起丢在床角被撵揉得像梅干菜似的白绫亵衣披上:“今天要和七姨去护国寺吗?”他想到七娘那驾华盖车和她的脾气,“差人去跟主持说一声,到时候关了山门吧!”

十一娘看着他的亵衣脸色微红:“我帮侯爷重新拿一件吧!”然后转身开了一旁的黑漆高柜,找了件熨烫整洁的亵衣递给徐令宜。“七姐是要去护国寺吃米肠。关了山门只怕也没有什么用!”

徐令宜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她平时在家里也这样吗?”

十一娘委婉地道:“七姐的性子有些活泼。”

徐令宜点头,不再谈论这事,吩咐她:“既然如此,就多带些护卫去。”

十一娘应喏,叫了小丫鬟进来服侍梳洗,和徐令宜一起吃了早饭才回到垂纶水榭。

宋妈妈看见她满脸是笑。

“七姨那边的木芙姑娘一早就来问什么时候启程?”

十一娘却答非所问地道:“你去把琥珀叫进来。”

宋妈妈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应声而去。

十一娘从衣襟里拉出了一条红色的丝带──上面挂着个椭圆形的玉牌。

那是昨天晚上徐令宜给她挂上的。当时她有些不好意思,没仔细看,此刻才发现那是枚雕着三羊开泰的和田玉。

自己是肖羊的。

十一娘拿着玉牌细细地摸挲。

是生日礼物吗?

可徐令宜给她挂上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说。而且还是趁她疲惫之时。要不是玉牌有些冷、床又有些硬,她不习惯,睡意很浅,还不会发现。

思忖间,琥珀撩帘而入:“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十一娘犹豫了片刻,道:“算了,原来准备让你帮我打个络子,还是我自己来打吧!你去嘱咐小丫鬟进来更衣就行了!”然后重新把那块玉牌挂在了脖子上。

打络子是简师傅的长项,十一娘就得了她的真传。别说是她们了,就是绫仙阁那些以此为生的师傅们,只怕也没有十一娘的手艺精湛。她不由笑道:“这丝线的确太过简陋,得打根漂亮的络子才是。”又道,“这是太夫人送给您的吗?我看着像是上好的和田玉。一点杂色都没有,真正难得。”

十一娘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换了件衣裳,去了七娘那里。

七娘早已梳装打扮好了,和十一娘去给太夫人行了礼,去了护国寺。

十一娘看着护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几辆马车团团围住,比平时又森严了几份。知道是徐令宜特意吩咐过的。待去大雄宝殿上了香,她和七娘给家里的人求了一大堆的平安符回来。

七娘还带了好几包米肠回来请大家吃。

十一娘怕东西不干净,太夫人吃坏了肚子,只让太夫人尝了一口。

太夫人真的就只尝了一口,就笑着放了筷子。

七娘就怂恿几个孩子尝尝。

徐嗣谕和太夫人一样,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贞姐儿则是一脸的为难,看了半晌也没敢下口。只有谆哥和徐嗣诫,吃得津津有味。前者还道:“这个没有赵先生从白云观买回来的好吃!”

“真的!”七娘被太夫人和徐嗣谕、贞姐儿打击的心立刻活跃起来,听了立刻道,“白云观还有米肠卖吗?我怎么不知道?”

七娘送给徐嗣谕的见面礼是一本前朝的《四书注解》,送给谆哥一套多宝阁的文房四宝,送给诫哥一个金项圆。她又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几个孩子都很喜欢她。

“您当然不知道。”谆哥不以为然地道,“赵先生说了,哪里有好吃的,哪家的戏唱得最好,哪里适合钓鱼,哪里适合赏梅,这些风韵雅事,只有男人才知道。”

徐嗣谕在一旁不做声。

七娘就和他嘀咕:“那你跟我说说,哪里有好吃的?哪家的戏唱得最好…”

谆哥就放了筷子,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

七娘听着有些咋舌,问十一娘:“他不会是都去过吧?”

十一娘正在劝徐嗣诫:“别吃了。剩下的要给爹爹、五叔还有五婶、歆姐儿留一些。”徐嗣诫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谆哥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当然是赵先生说的。

她闻言道:“是准备以后都去看看!”

谆哥儿觉得十一娘的回答让他很有面子,挺着了小胸脯道:“到时候我给您带白云观的米肠,保证比这个好吃!”

徐嗣诫听说有吃的,在一旁跳道:“我也要,我也要!”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魏紫进来禀道:“夫人,雁容说,侯爷问你他那鹿皮里的木屐放哪里了?”

夏天,穿什么木屐啊!

十一娘狐惑着和魏紫出了屋。

雁容正立在院子中央等。

见十一娘出来,她曲膝行礼,陪着她出了太夫人的院子,然后低声道:“侯爷让您去外书房。说是七姑爷来了!”

那个“薛邑君”朱安平!

十一娘点头,和雁容穿过徐家正厅后的小厅去了徐令宜的外书房。

她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和半月泮拥有浩翰的藏书不同,外书房更像个小小的会客室,陈设低调而华美,布置舒适而庄重。

徐令宜向她介绍一个穿了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的高大男子。

“这位是七姑爷朱安平。”

他用了七娘娘家人的称呼来称呼朱安平。

朱安平眉眼微动,向十一娘行揖礼。

徐令宜向朱安平引荐十一娘:“这是拙荆。”

十一娘半蹲着行了福礼。

徐令宜就吩咐十一娘:“七姑爷难得来次燕京。你让厨房给我们整几个菜,我们好好喝一盅。”

十一娘低声应“是”,退了下去,算是正式和朱安平认识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十一娘依言嘱咐厨房置办酒菜,回了太夫人那里。

七娘正在讲路上的事:“…有家叫高氏客栈,饼烙得像层纸,卷了肉末吃,再美味不过了。可房间太脏了。我没敢住,把马车停在院子里歇了一夜。结果走的时候老板还收了我上房的钱…”

太夫人笑歪在炕上,几个孩子们则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徐嗣谕,双目明亮。

七娘看见十一娘进来,打住了话题,笑道,“侯爷的木屐找到了?”

徐令宜既然找借口让她去,肯定不想让人知道朱安平来了。她笑道:“找到了!”然后催孩子们去睡,“…时间不早了。”

谆哥还有些依依不舍,徐嗣谕已起身给太夫人和十一娘行礼。

十一娘让徐嗣谕带着徐嗣诫回了丽景轩,自己和七娘、贞姐儿往西去,在碧漪闸前分手,贞姐儿往韶华院去,十一娘则将七娘送到了流芳坞。

“七姐夫来了!”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轻声地道。

正在更衣的七娘身子一僵。

“侯爷正招待他喝酒。”十一娘道,“再过一会就要宵禁了。多半会留宿外院。”

七娘听着没有做声。

十一娘劝道:“七姐夫诚心诚意从高青追过来。你怎么也要给姐夫几份薄面。不如趁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明天见了面说些什么好!”

“有什么好说的。”七娘头颅微垂,“除非我生了儿子,不然说什么都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十一娘上前,站在落花罩旁,“日子是靠人过出来的。你们之间只是因为没有孩子生出来的波折,那就好好跟他说说。或是下定决心收个通房生儿子养在名下,或是让七姐夫给点时间你,找大夫瞧瞧也好,求神拜佛也好。总比这样遇到事就跑的强。”

“我…”七娘抬头,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恩恩爱爱的夫妻,谁愿意中间还隔着一个人。可这话又说不出口来,说出来就是善妒。

十一娘能理解她的心情。柔声道:“七姐,要不,你趁着这机会在燕京找大夫看看吧?要是三、五年还没个动静,到时候再商量怎么办也不迟。”

这样也可以给朱家一个交待,免得别人议论起来说七娘是为了子嗣的事负气离家。

七娘听着精神一振。

十一娘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微定,笑道:“要是七姐同意,我请侯爷明天一早约七姐夫到外书房,你们絮叨絮叨?七姐夫难得来燕京一趟,你们早点把心结解了,也可和七姐夫早一点走走亲戚,看看燕京的名胜古迹。”

七娘听着心动。

“那就这样说定了。”十一娘笑着起身告辞,回了垂纶水榭。

徐令宜还没有回来,她找了大红的丝线出来,坐在炕上专心地打梅花攒心络子。

不一会,徐令宜回来了。

十一娘丢下手头的趿鞋站了起来。

“做什么呢?”徐令宜已大步走了过来。

他神色微醺,望着静静躺在小藤筐里的大红梅花攒心的络子:“在打络子呢?”

“嗯。”十一娘简短地应了一句,一面收拾,一面吩咐小丫鬟去端醒酒汤。

徐令宜却拎起络子打量:“这么细,打得这么复杂,做什么用的?”

“穿点东西。”十一娘把络子收了回来,随手放在了小藤筐里。

徐令宜顺势坐到了炕上。

小丫鬟端了醒酒汤过来。

十一娘接过汤,亲手递给徐令宜:“七姐夫歇下了?”

徐令宜点头,端起汤一饮而尽,然后长透了一口气:“安置住在了外院的客房。”

十一娘接过汤碗放在小丫鬟捧着的红漆海棠花托盘上,朝着身边服侍的丫鬟打了个手势,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

“都说了些什么?”她坐到徐令宜身边。

徐令宜歪靠在身后套了杏黄色细葛布的大迎枕上:“说夫妻口角,他把七姨气得回了娘家。连夜去娘家接人,这才知道她来了燕京。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不过隔了两天就找了过来。

就算那华盖车打眼,可也要时间探听!

更让十一娘有些意外的是朱安平竟然把责任全扯到他自己身上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

“旁的倒没有多说。”徐令宜道,“因是夫妻口角,我也不好多问。”

十一娘听着暗暗点头。

七娘是因为通房的事离家的,传出去,不免会背上不贤之名。这个朱安平,先且不论他做了些什么,对七娘情谊如何,能当着外人的面还能对七娘颇多维护,至少是个顾大面的人。这样的人,多半通情达理,最容易沟通。

“我看朱安平说话、行事豪爽中带着几份沉稳,不是那没头没脑的。又能低声下气地追到燕京来,”徐令宜道,“你不如好好劝劝七姨。在燕京小住几日,就随朱安平回高青吧!”

七娘和朱安平之间的根本矛盾是孩子,不把这件事解决了,七娘就是回去,也难保她不再次离家。这样次数多了,再恩爱的夫妻也会疲惫的。有很多夫妻就是这样成怨偶的。

“七姐夫找来的事,我已经跟七姐说了。”十一娘沉吟道,“有些事七姐还一时转不弯来…”她把自己的打算让七娘和朱安平两口说借外房说话的主意告诉了徐令宜。

“行啊!”徐令宜道,“我明天约朱安平,你把七姨请到外书房来。”

十一娘点头,服侍徐令宜洗漱,几次欲言又止。

徐令宜看着奇怪。

十一娘可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

“怎么了?”他放缓了声调。

虽然涉及到七娘的隐私,可这件事不问清楚,十一娘觉得七娘的事就不太好解决。

尽管这样,她还是迟疑了片刻才道:“七姐夫娶七姐之前,家里有通房,也曾包过戏子。我想让您帮着探探口气,那些女子中间,可曾有人生养过。”

徐令宜一听就明白过来:“是为了子嗣的事吗?”

十一娘点头:“如果能知道是谁的原因就好了!”

这种事,当然最好问七娘。可她实在拿不准七娘是否知道朱安平婚前的事。

“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徐令宜泼了她一瓢冷水,“没有娶妻,就是有这样的事,也会想办法掩盖住的。”

也是。要不然,二太太肯定不会把七娘嫁到朱家去的。

十一娘有些沮丧。

徐令宜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是什么事?如果过几年还没有动静,在屋里收个人就是了!”

和他说这些如对牛弹琴,十一娘转移了话题,和他说起宴请姜家的人来:“…先是因为妾身的及笄礼。如果再没有个动静,只怕会觉得我们有些怠慢。”

“事情都挤一块了。”徐令宜听了道,“要是七姨的事能这两天解决,就定在十五吧!要是还有些波折,你先差个妈妈过去问个安,再约时间,拖几日。”

十一娘应喏。

“还有李家那边,”徐令宜道,“不能再拖了。就这两天抽个时候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不错,就定下来吧!这样王家那边也可以快点推了。拖来拖去容易拖成仇。”

这么快就决定了贞姐儿的未来。十一娘不免有些犹豫。

“怎么了?”徐令宜见了笑道,“是不是嫌李家家底单薄了些?”

“那到不是。”十一娘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是没看见孩子,心里没底。”

徐令宜想到之前她特意提到林大奶奶做的那桩媒。笑道:“这么说,你见到邵家那孩子了?”

“去给林大奶奶还礼的时候见了一面。”十一娘道,“个子高挑,相貌也好。和我们家贞姐儿倒是十分的般配。”

徐令宜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肯定了。

十一娘行事一向稳妥,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何况贞姐儿在女孩子里是少有的高挑。

他思忖半晌,道:“还是等你见过李家那小子再说吧!”语气不觉地缓了缓。

也是,自己连李霁的人都没有见到,现在下结论,是为时过早了些。

“那我就抽空去见见李家二公子。”十一娘笑道起身,服侍徐令宜歇下。

徐令宜看着她衣襟里隐隐有条红丝线,知道她把自己送的玉牌挂在胸前,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给太夫人问了安后,十一娘陪着七娘去了外院的书房。

徐令宜和朱安平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朱安平的身后立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

十一娘一怔。

定睛一看,原来是香芸。

她不由朝七娘望去。

七娘已脸色铁青。

“大奶奶,”香芸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您错怪大爷了…”她泪如雨下,“我从小就服侍您,您就是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大爷吗?”

十一娘一听,忙朝朱安平望去。

修眉俊目的朱安平面沉如水,眼角微微颤了颤。

“香芸,”十一娘笑道,“你先退下去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和你们家大爷、大奶奶还有话说呢!”

“夫人!”香芸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神色有凄婉。

十一娘则朝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会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搀了香芸:“香芸姐姐和我去洗把脸吧!”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借口有事要吩咐十一娘,领着十一娘出了门。

临波一路跑过来。

“侯爷,”他喘着气,低声道,“皇长子妃定下来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已道:“定了谁家的小姐?”声音温和,显得很是镇定。

临波低声道:“福成公主的孙女、周士铮大人的长女。”

“芳姐儿!”十一娘不禁低声惊呼。

之前可是一点点的迹象都没有的,礼部和宗人府好像也没有报芳姐儿的名字上去。

徐令宜表情很平静,却眼睑低垂,半晌没有做声。

十一娘看着不由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家,一向是宗室的姻亲。”徐令宜抬睑看她,“皇上这样,已是难得。”

周士铮是皇上的表兄,也是徐令宜一起长大的好友。皇上选了一个与徐家亲厚之人做长子媳妇。不管是念着父子之情不想让皇长子为难,还是念着郎舅之情留着一丝念想,或者是仅仅是皇上觉得周家是最合适的亲家,能有这样的结果,对于徐家来说,已是最好。

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笑望着她:“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难了!”

十一娘错愕:“为难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王家公子吗?”徐令宜笑道,“这样一来,我们两家再结亲就有些太张扬。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推掉这门亲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

十一娘汗颜。

如果王家公子和那位年长三岁的婢女只是普通的情谊,去打探消息的人决不会特别强调这个婢女的存在…

她不免有些讪讪然:“看样子,我明天不仅要去恭贺周夫人,还要去给她泼瓢冷水。”

徐令宜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槅房门紧闭的外书房,道:“两个人只怕没这么快说完。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十一娘点头,只留了木芙在门外服侍,跟着徐令宜拐进外书院旁的夹巷,进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青石砖铺地,中间一株合抱粗的香椿树。三间正房。粉墙灰瓦,黑漆落地柱。朴素中带着几份静谧。

十一娘顾目四盼。

“这里是?”

“外书房!”徐令宜笑道。

有个七、八岁的童子从屋里跑出来行礼,又折回去帮他们撩了帘子。

徐令宜带着十一娘进了正屋。

三间打通成了敞厅。堂屋挂幅高山流水的山水画,一张黑漆大书案,旁边一张黑漆矮脚梅花攒格罗汉床,一张禅椅,两把太师椅,左右都是博古架,充栋汗牛的全是书,青花瓷大缸里插着林立的画轴。

徐令宜指了罗汉床对十一娘说了一声“坐”,然后吩咐那小童:“用玉泉山的水、大红袍。”

小童应喏,小跑出去。

十一娘四处打量。

她一直以为外书房是徐令宜的办公室,主要的功能是会见重要的客人,没想到还真有个书房,而且看样子藏书丰富,好像比半月泮的还要多。

“半月泮是我自己的书房。”徐令宜见了解释道,“这里是历代永平侯的外院书房。”

原来如此!

十一娘恍然。

两个小童一个提了红泥小炉,一个托了装着紫砂茶具的荷叶型盘船进来。

十一娘起身帮忙。

徐令宜却道:“你坐。尝尝我的功夫。”

十一娘听他口气甚为托大,知道他是深谙此道之人,安心坐下,看他泡茶。

小小的紫砂壶,水很快就沸起来。

徐令宜用头道茶烫了茶盅,倒了二道茶请她品尝。

红棕色,汤色艳丽,味道浓长。

十一娘闻了闻,然后小小地啜了一口。

“怎样?”徐令宜问她。自己端起茶盅闻了闻,一饮而尽。

十一娘看着他神色间露着几份期待,觉得自己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很甘醇。其他的,不太懂了!”

徐令宜听着一怔,然后大笑:“喝得出甘醇已是难得。”又道,“那你喜欢喝什么茶?”

十一娘见气氛很好,索性笑道:“我喜欢喝红茶。最好在里面加两匙蜂蜜。”

“加蜂蜜?”徐令宜很是意外,挑了挑眉,“和二嫂似的,把石头烫热了往茶里丢…”

这样理解也算对吧!

十一娘浅笑着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木芙隔着帘子禀道:“侯爷,夫人,您们快去看看吧!大爷和大奶奶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声音里隐隐透着几份焦虑。

十一娘脸色微变:“到底什么一回事?”

木芙欲言又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侯爷,我去看看!”十一娘起身,匆匆交待了一句,撩帘而出,和木芙去了会客厅。

“十一娘…”徐令宜阻止不成,只好跟着出了门。

虽然自己和七娘回燕京的时候没有掩饰行踪,可朱安平能事隔两天就追到燕京来,然后落落大方地投了名帖拜见他,矢口不提让他请十一娘劝劝七娘的话,足见是个骄傲又自信的人。这种人,关起门来还好说,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怕是有错也不会认错。

念头闪过,徐令宜加快了脚步。

转出夹巷却看见十一娘和木芙都站在屋檐下。

他放慢了脚步,听见七娘的悲怆的哭泣声和朱安平含怒的质问声:“…不过是无人的时候给我端了杯茶,你觉得她失了规矩,教训她一番就是,竟然一声不吭就这样跑了。这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度吗?”他说着,声音里就有了几份疲惫,“你要是但凡对我有一点点的情谊,想着我对你的好,就不会拿这些没影的事做借口,三番两次的离家。”说到这里,他又气愤起来,“你知道不知道,我担心你路上出事,到处托了朋友找你,偏生又不能说你是为什么离家,现在满山东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朱安平对不起老婆,把老婆气回了娘家。”

他气,七娘比他更气。哭着嚷道:“你和香芸勾勾搭搭的,难道还有理了!”

“我到底和香芸是怎么一回事?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知道?”朱安平声音里透着忿然“要不然,你为什么连我一句解释的话也不听?”

“你们怎么一回事?我怎么知道!”七娘的声音里透着心虚的飘忽。

十一娘听着发愣。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徐令宜走了过来,就朝徐令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站在屋檐下听。

“我知道,这门亲事是我强求来的。”朱安平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七娘,你也别哭!你既然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燕京永平侯夫人妹妹的家,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你不如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怎样?你也知道,我朱安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就直说了吧!”

十一娘心中一惊。

屋里已传来七娘惶恐的声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永平侯府里,当着永平侯的面,当着你妹妹的面,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朱安平语气虽然淡定,却暗指七娘仗势欺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七娘跳了起来,“我是那种人吗?”她顾不得哭了,“我要是那种人,早就把香芸打发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香芸打发了?”朱安平冷冷地问。

“我,我…”七娘语塞。

“你是当家的主母,为什么连个丫鬟都不敢处置。”朱安平问得咄咄逼人。

“那是因为,因为…”七娘磕磕巴巴。

“那是因为你心里不踏实吧!”朱安平静静地道,“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不敢理直气壮的。知道有丫鬟不合规矩,也不敢大声的训斥…”

“你胡说,不是你说的那样…”七娘大声反驳,却嘤嘤哭了起来。

“那是什么?”朱安平追问她,语气里带着几份希冀。

“是,是…”七娘到底没说出来。

“是怕没有孩子,我收了屋里人?”朱安平突然道。

七娘没做声。

“岳母的人,娘的人,我都打发了,你还要我怎样?”

七娘“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十一娘听见朱安平不以为然地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就是没有孩子吗?我们出钱给观世音塑个金身,要不去普陀寺求神。总是有办法的!”

“真的?”七娘的声音一振,随后又变得怯生生,“要,要是还不行呢?”

“还不行!”朱安平道,“我在路上想了很久。要是还不行,我们就收养一个!”他说着,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收,收养一个?”七娘惊讶地道。

“是啊。”朱安平声音变得轻快起来,“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过继一个。你们家这么多姊妹,我们从你姊妹的孩子里过继一个。你是他姨母,他以后一定亲你。”

“朱安平…”七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眼角微湿,轻轻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袖,两个离开院子,去了后面的小书房。

“这个朱安平,还不错!”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徐令宜却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掷地有声。哪怕是对妇孺也一样。没有子嗣可不是他一人之事,是宗族之事。怎么可以这样儿戏的许下诺言?如若不能遵守,又当如何?”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十一娘感慨道,“至少在这一刻,这是朱安平真实的想法。这就够了!”

徐令宜吃惊地望着妻子。

十一娘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徐令宜不能理解。转移了话题:“这个木芙,叽叽喳喳地把我们叫去,糟蹋了这壶好茶。等会可要找朱安平赔!”

她的话音刚落,木芙跑了过来:“侯爷,夫人,我们家老爷和大奶奶请您们过去一趟。”

第三百三十四章

“因是侯爷的书房,不便随意走动,只有请侯爷和夫人到会客厅一聚。”朱安平满脸歉意向徐令宜揖礼,“还请侯爷、夫人见谅。”说着,又朝十一娘揖了揖。

十一娘望着一旁笑容羞赧的七娘不由莞尔,曲膝还礼。

徐令宜已拱手:“朱佥事不必多礼。”然后指了身后的太师椅,“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侯爷还是称我安平吧!”朱安平笑着坐在了次座上,“论序齿,您比我年长!”

徐令宜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说着,坐在了主座上。

本来低眉顺眼坐在朱安平下首的七娘见了就朝着坐在她对面的十一娘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十一娘就想到她说要喊徐令宜“妹夫”的事…如果朱安平真的称他“妹夫”,不知道徐令宜是个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闪,如绚丽的烟火,明亮中透着几份欢快来。又怕徐令宜看出端倪来,忙抿了嘴低下头去整着衣襟,待小丫鬟上了茶点,这才抬起头来,拂了拂鬓角,端正坐好。

雁容已带着屋里服侍的退了下去,朱安平正在向徐令宜道谢:“…一路上多亏侯爷照拂,拙荆才能顺利到达燕京。之后又承蒙夫人照料,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七娘听着就挑了挑眉。

十一娘看着好笑,徐令宜却没有注意到──一来七娘是姨姐,打量不免有些失礼,二来他正和朱安平寒暄。

“大家亲戚里道的,说这些就见外了!”

“倒是我迂腐了!”朱安平笑应了几句,然后正色道,“说起来,侯爷和夫人都不是旁人。有些事,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生分。”说到这里,他看了七娘一眼。

七娘微微点头。

看得出来,朱安平要说的话是两人商量好了的。

“…我是家中独子。我们成亲有些日子了,子嗣上一直没什么动静。家里的长辈不免有些着急。正好这次来燕京,就想趁着机会到供奉观音菩萨的寺庙去拜一拜,再寻名医帮着把把脉。”

十一娘微微点头。

“只是我对燕京不太熟悉。”朱安平说着站起身来,垂着眼睑向十一娘揖了揖,“想烦请夫人引荐一番。”

如果答应,十一娘势必近些日子要频频出府,偏偏又有贞姐儿的婚事、与姜家的见面夹在其中。

十一娘一面福身还礼,一面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倒没有片刻的犹豫,已道:“这原是她份内的事,安平不必客套。只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安排?到时候我们也好安排车马、护卫。”

朱安平听着心中一喜。

他本是行伍出身,交游甚广。千户、参将认识得不少。总兵、都督也曾接触过。深知这些人的习性,板了脸,烧杀抢掠的事干得比土匪还利索,收了钱不办事,甚至是杀人灭口,脸都不红一下。何况是徐令宜这种上过战场的大将军。所以当他听七娘讲她怎样和徐令宜偶遇时,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七娘行事鲁莽,身怀巨金还敢招摇过市,遇到官兵还敢出言挑衅。喜的是遇到了徐令宜──好歹派人拿了银两买马,虽然七娘受了些皮肉之苦,可这才有了之后的相认和一路的护送。要不然,只怕七娘走不出百里就会被人盯上。失了钱财是小,如果被人…他当时就出了身冷汗。

偏偏七娘还得意洋洋地跟他讲她对徐令宜如何出言不逊,徐令宜对她是如何的无可奈何…他当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如果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徐令宜又怎会对她百般的忍让。

思绪一闪,他突然有个念头。

虽然是亲戚,可徐令宜也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他完全可以把七娘丢到弓弦胡同或是老君堂胡同。可他不仅没有把七娘丢下不管,还对七娘很是忍让,按七娘的要求把她带回了永平侯府…以他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怕罗家或是朱家找他理论不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永平侯徐令宜对自己的夫人十分看重,担心看上去娇纵莽横的七娘心生不满而事后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令夫人心有芥蒂,夫妻生隙!

等他见到徐令宜后,徐令宜待他十分礼遇,不仅在书房见了他,还亲自设宴款待他。喝酒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带着几份劝合他的意思。今天一大早更是安排他们夫妻见面…

朱安平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这才有了刚才的出言相试。

不是派个管事在他们身边服侍,而是直接派徐家的车马、护卫给他用,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徐令宜不仅仅把他们做为亲戚在走动,而且还把他们当了上宾在款待。

他强忍住心中的喜悦,笑道:“怎好意思动用侯爷的车马、护卫。侯爷给我们派个管事就行了。”态度疏爽大方。“我们也不过是去庙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