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砌在后花园的东北角,黑漆的两扇小门,进门一道壁影,绕过壁影,左右三间的厢房,正面三间带耳房的正房。院子虽然整洁,却光秃秃的,别说是树,连盆花木都没有。只有甘太夫人原先养的那只小哈巴狗懒洋洋地趴在青石台阶上晒太阳。倍感孤静寂缪。

早有丫鬟进去通禀,十一娘刚走上台阶,甘太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她穿着件玄色的夏布裙衫,光鉴如墨的乌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钗簪全无,一副孀居的打扮。虽然眼底有明显的青色,但精神却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好一些。

“你来了!”甘太夫人眼底有淡淡的笑容。

十一娘曲膝给她行礼,道:“听兰亭说您搬到这里来了,我特意来看看您。”

甘太夫人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把她和甘夫人迎了进去。

屋子摆的全是黑漆家具,中堂挂着幅山水画,长案摆着青花瓷的梅瓶,都是原来甘太夫人用的。屋子里有淡淡的生漆味道。

大家分宾主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家常的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伯爷请您去正房,说有事要和您商量!”

甘夫人一听坐不住了,笑着和十一娘寒暄两句,又热情地留她吃饭,这才去了正房。

她一走,甘太夫人就拉着她进了内室。

两人在内室临窗的炕上坐下,遣了服侍的小丫鬟,十一娘就从怀里掏出匣子。

甘太夫人满脸的感激:“还好你差人来看我。要不然,这匣子还送不出去!”然后当着她的面将匣子放在了床头雕着孟母三迁的档板后面,转身坐到炕上,“是老伯爷前些年偷偷给我置的些房产地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去的…”说着,眼睛微湿。

十一娘忙掏了帕子递给甘太夫人,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真心为甘太夫人打算,那几年身体还行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让通房生儿子养在甘太夫人名下。留下这些房产有什么用?女子无私产。也要甘太夫人能拿到手才行。

她不由道:“这事你要不要和通政使大人商量商量。这房产过户之类,也是有讲究的!”

甘太夫人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地道:“我哥哥知道这件事。当初老伯爷把这几处房产做为我娘家追陪的房产过到了我的陪嫁里。伯爷和我娘家哥哥吵闹,就是为了这几处房产。”

十一娘听着很是意外。

甘太夫人就道:“那几处房产,都在东大街旁的胡同里,闹中取静不说,燕京一些百年老字号的水粉铺子、银楼都开在那里。都是些老宅子,有钱也买不到。伯爷就怀疑我这份追陪的嫁妆是老伯爷给的…现在已经说清楚了。我大哥支持伯爷把家产的五分之一拿出来做祭田,他不追究这几处房产。”

十一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甘家的祭田由历代忠勤伯掌管。五分之一的家产拿出来做了祭田,也就是说,公中的财产还没有分,就有五分之一先落实到了这位新任的忠勤伯手里。

甘太夫人何尝不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别说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然后笑道,“我闺名叫福祯,你喊我福祯好了!”

只有十分要好的,才会互通闺名。

十一娘笑着喊了甘太夫人一声“福祯姐姐”,又道,“我小字默言。”

福祯听着就笑着喊了她一声“默言妹妹”。

十一娘表情微窒。

说实话,这样被人叫,还真有点不习惯!

甘太夫人却没有注意这些,关切地问起她的事来:“你应该搬回去了吧!怎样?可还习惯。”

是指妻妾重新生活在一起吧!

“还行吧!”十一娘含蓄地笑道,“总不能在水榭住一辈子!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

甘夫人见她神色淡定从容,目光落在她的腹部。

两个前些日子也谈过些私密的话。

十一娘知道她的意思,道:“我还没动静!”

甘夫人听着有些担心起来,劝她:“你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吧?有个孩子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很多。”

“随缘吧!”十一娘态度并不十分热忱。

她知道自己如果有个孩子会改变很多后,可她实在不愿意把孩子当成生活的筹码。那个让人纵然苦恼也带着几份甜蜜的小人儿,应该是人生最美的礼物。就由上天来决定什么时候给她吧!

甘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十一娘毕竟太年轻。还不懂“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这个道理。不过,这也是年轻人之所以朝气蓬勃的原因──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有很多的机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不再劝十一娘,有时候,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会改变。

甘太夫人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过中秋节的事来:“今天女婿要过来送中秋节礼吧?”

“嗯!”十一娘道,“前几日就送了。除了寻常的茶、酒、月饼、糖食,还送了沧州特产金丝枣。”

正说着,甘夫人来了。笑着请十一娘去正房用午饭。十一娘借口家里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想着甘太夫人那院子,不知道为什么,总也睡不着。徐令宜抱了她:“怎么了?睡得这样不安生!”

“没事!”十一娘道,“可能是这秋虫有些吵人!”

徐令宜仔细听了听,只是偶尔听到几声啁啾声。

他面露沉思。

第二天中午从外院回来,在垂花门看见宋妈妈和季庭媳妇正扶着小丫鬟的手上马车。

两人看见徐令宜,忙上前行礼。宋妈妈解释道:“夫人差我将前几天姑爷送来的沧州金丝枣送些到忠勤伯府去给甘太夫人尝尝。”又指了季庭媳妇,“让她也随我去,看太夫人那里缺些什么,再送些花木去。”

徐令宜心里暗暗吃惊。

没想到十一娘这样照顾甘家的太夫人。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回了内室。

十一娘正坐在炕上拿着写了字的卡片告诉徐嗣诫识字。

“看见没有,这三个字在一起,就是‘香九龄’。我跟你讲黄香睡觉的故事,你就要把这三个字找出来。知道了吗?”有着无限的耐心。

徐嗣诫抱着个小迎枕,不住地点头。

徐令宜若有所思。

十一娘就听见徐嗣诫喊“爹爹”。

“侯爷回来了!”她笑着下了炕。

有小丫鬟跑进来:“夫人,余杭那边有信来。”

十一娘接过来一看,笔迹娟秀轻逸──是简师傅的字。

“是简师傅来的信。”她笑着向徐令宜解释,然后拆了信,坐到炕上开始看起来。片刻后抬头,眉宇间已有几份喜色:“说七月中旬就从余杭起启了。”说着,笑容渐敛,“怎么这信来得这么晚。算日子,简师傅和秋菊这两天就要到了!”

十一娘在去第一封信的时候简师傅就回信说愿意来燕京见识一番。但因还教着几个学生,来期不定。十一娘想着既然有学生,恐怕要到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后才能启程,没想到,竟然年中就启了程。

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徐令宜还以为是担心简师傅来的突然,找不到地方。笑道:“你也别担心,我差人去通州接人就是了!”

简师傅一介女流,又是第一次来燕京,如果有人接船那最好不过。

十一娘谢了徐令宜。徐令宜安排人去通州接人。

到了八月十五那天,太夫人先是领了家里的女眷在碧漪闸祭月,然后到穹凌山庄吃着月饼,喝着桂花酒,赏月。

谆哥和徐嗣诫就提着兔儿爷的灯笼在大厅里追逐打闹,唱“荷花未全御,又到中秋节,家家户户把月饼切,香蜡纸马兔儿爷,猜拳行令同赏月”的儿歌,引来一阵欢笑声。

中秋节过后,十一娘带着季庭媳妇去了一趟甘太夫人那里。给她送了很多的花树过去,季庭媳妇指挥那边的粗使婆子把一部分盆栽的花树搬到了内室,一部分在院子里种下。

甘太夫人就埋怨她:“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又何必得罪她!”

“还没有入土吧?”十一娘笑道,“福祯姐看在我这样关心你的份上,也应该心情愉快地生活才是。”

甘太夫人没有做声,惊讶地望着她,随后又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担心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而得罪了人…你比我那个时候强多了。”

“是吗?”十一娘听着一愣。

难道是自己表现的太成熟了!

她正心虚着,甘太夫人已挽了她的手:“不过这样也好!不会像我似的…”语气很是欣慰的样子,和她往内室去。

十一娘汗颜。

和甘太夫人刚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就看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甘夫人走了进来。

甘夫人看见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场面,神色有些不虞。

甘太夫人淡淡地道:“我找了永平侯夫人给我带些合适这院子栽种的花树来。夫人看见没有,墙角种的据说是香椿树。到了春天,还可以采了香椿抄鸡蛋。觉得怎样?还不错吧!”

甘夫人尴尬地望了一眼十一娘,笑道:“母亲决定的事,自然错不了!”然后陪着说了两句话,就匆匆告辞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回到徐府,徐令宜委婉地问十一娘:“你去见甘家太夫人,见到甘夫人了没有?”

“见到了!”十一娘坦然地道,“她看见我带了花树去,很不高兴。不过,这金无足金,人无完人。谁又能讨所有人的喜欢呢?”她笑着转移了话题:“通州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吗?”

“还没有!”徐令宜道,“赵管事派了一个管事、四个小厮轮流在码头守着,应该不会接漏人。”

十一娘暂且放下心来,又等了两天,还没有等到人,弓弦胡同那边的金橘却来见她。

平常有事,都是杭妈妈过来。就算是杭妈妈有事,也断然不会叫个小丫鬟来徐家。

十一娘不动声色地叫了金橘进来。

金橘在罗府只听说十一姑奶奶是个有福的,待亲眼看见徐家的气派时,立刻有了几分自觉形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虽然屋里没人,她还是哆哆嗦嗦了半天才开口说话:“姨娘说,让夫人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抓了把糖给她吃。

金橘战战兢兢地接了,颤颤巍巍地道:“我也不知道。姨娘当着大奶奶只说差我出来买点红糖回去。还请夫人赏包红糖我回去交差。”

十一娘叫琥珀把金橘领下去,跟太夫人打了一声招呼,去了弓弦胡同。

“是简师傅要找你。”五姨娘解释道,“她要在进徐府之前见见您。如今就住在我们胡同旁边的一个高升客栈里。”

十一娘去了客栈。

几年不见,简师傅没有什么变化。中等个,瘦瘦的,白白净净的,目光温和而镇定。

跟简师傅一起来的,还有秋菊。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的时候,眼泪簌簌往下落。

“你也跟着来了?”十一娘携了她起来。

她泪眼婆娑地点头:“我拜了师傅,要服侍师傅。”

也就是说,秋菊以后会是简师傅真正的衣钵传人。

十一娘笑着点头。

竺香忙拉了秋菊去外间说话。

十一娘和简师傅拉着手坐在床上说话。

“秋菊吃得苦,又认真,也有几份天赋。你倒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徒弟。”简师傅笑道,“我和她家里人说好了。以后她就跟着我。婚丧嫁娶都与她家人无关。就当是我养的一个女儿。”

“能做师傅的传人,是她的福气。”十一娘问起简师傅的身体来:“您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不比从前。”简师傅含笑道,“眼睛不太好使了!”

“那就来燕京安享晚年吧!”十一娘笑道,“弟子别的不敢说,一饭一粥还是奉养的起的。”

简师傅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问起她的情况来。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微微颌首:“你从小就有主见。遇到逆境也能挺过来。”然后说起自己的事来:“本来准备年底来的。结果皇长子大婚,江南织造想献嫁衣。以前这些生意都是仙绫阁做的,这几年彩绣坊也开始涉足绣品生意,欲意与仙绫阁一争高低。仙绫阁怕我为彩绣坊效力,多次派人来问我的意图。我不想卷入两家的纷争,就提前来燕京了。”

十一娘听着不由唏嘘。

简师傅实际上是个老实的手艺人。就这样也没办法避免麻烦上身。

“那您有什么打算?”

简师傅听了却反问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十一娘不解。

简师傅解释道:“燕京乃天子脚下,永平侯府又是皇亲国戚,哪里就少了做针线的人?”又道,“那年陈老爷要我去教他的小妾绣工,要不是你帮我解围,他当时早砸了我的绣馆。事后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跟我说就是。”

陈老爷的那位小妾是勾栏院里从良的,简师傅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当时她也只是借着罗家的名头把人吓走了而已。而且就算没有她出面,简师傅也未必就没有脱身之计。事后简师傅没有提,她也就没有说,没想到简师傅还一直记得。

十一娘忙把太夫人的意思告诉了简师傅:“…觉得我的女红好。这才起了要见您的心思。”

简师傅很是意外。

十一娘又把徐令宜派人去接她的事说了:“没想到竟然接漏了人!”

“没有接漏人!”简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看那架式…没想到是侯爷派人来接我的,这才特意避开的!”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再次向简师傅保证:“我挺好的。没什么事。接您到燕京,只是想让您帮着调教调教府里针线上的人。”

外间的秋菊听到十一娘有些爽朗的笑声,低声嘱咐竺香:“我跟你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夫人,夫人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初,夫人待冬青多好啊!”

竺香眼神一暗:“你放心,我不会跟夫人说的!”

秋菊听了又道:“滨菊你也不能说!她是个直肠子。到时候肯定会说给夫人听的!”

“我都不说。”竺香保证,“你也记得别乱说。”

“我知道。”秋菊点头,“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一直跟着简师傅,没回过余杭,不知道冬青回余杭的事!”

竺香点头,问起秋菊来:“你还回余杭吗?”

秋菊把简师傅和家里人的约定说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十一娘扶着简师傅走了出来。

两人忙站了起来。

简师傅吩咐秋菊:“收拾东西,我们去永平侯府。”

秋菊应喏,竺香忙去喊了跟车的婆子帮着拿东西,一行人去了荷花里。

太夫人见简师傅目光清澈,举止沉稳,进退间不亢不卑,知道不是那浪得虚名之辈,很有好感。吩咐十一娘在丽景轩收拾两间房子给简师傅和秋菊住。

“只当是客居。每月五两银子,帮着指点指点贞姐儿的针线。”

简师傅谢过太夫人,随十一娘去了贞姐儿处。

贞姐儿知道是十一娘的师傅,自然加倍地尊敬。简师傅见贞姐儿不是那娇纵之人,也放下心来。而滨菊见到她们更是热泪盈眶:“自从听说要来就一直叨念着,没想到真的还能见到!”

秋菊拉着滨菊喊着“姐姐”,旁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鹂等人就上前来劝,打了水给她们洗脸。

“等你们安顿好了,就去我家玩一天去!”最初的激动过后,滨菊邀请简师傅和秋菊,又望着竺香和小鹂等人,“你们也去做陪。”

“知道滨菊姐姐成了亲,姐夫我们还没见过呢!”秋菊笑道,“自然要去认认门的。”说得滨菊羞红了脸。

一旁竺香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脑海里回荡起秋菊的话来:“…见她从燕京回来,戴的是金簪银钗,穿得的是绫罗绸缎。由吴大总管亲自送回家的。不像是落魄了的人。她嫂嫂当晚就抄了她的包袱,把夫人平时赏她的衣裳首饰和那三百两银子都抄走了。平日里不是嚷着没了盐要买,就是嚷着没了油要打,只指使她,却不给一分钱,冬青稍有不悦就指桑骂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说冬青是要把东西留着做妆嫁,羞得冬青不敢说话,吵得冬青娘、老子都不得安宁不说,还把冬青手里的几个碎银子都耗光了。

冬青娘就托人给她说媒。

好一点的人家,见她年纪这么大了没配人却被主子遣了回来,猜着是她品行不端,都不答应。那答应的,十之八、九都是乡里的浪荡子,没钱不说,还出不起聘金。正巧隔壁住着个苏州来的收丝的行商,见冬青有几份颜色,就托人上门说亲。说是嫡妻死得早,只留一个幼女,想娶个续弦。冬青的老子、娘见这人虽然和自己一般年纪,人又长得矮小,但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的聘金,就同意了。

没几个月,他们家在县里看中了一幢房子。她嫂嫂就带着侄儿准备找冬青借几个钱,顺便去苏州玩玩。到了苏州这才知道,原来那行商根本没死老婆。不仅没死老婆,还有三个嫡子。当着外面的人,只说冬青是买来的妾。冬青的嫂嫂上门,被臭骂了一顿不说,还指使家里粗使婆子挥着棒槌把冬青的嫂嫂打了出来。她嫂嫂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行商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事都由大妇说了算。这大妇又是街坊十里有名的悍妇。稍有不悦,打丫鬟骂小厮是常事,把小妾揪到院子里一跪一夜更是不在话下,家里的小妾见了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那冬青刚进门,大妇正整治她,如今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子了,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颜色…”

旁人可不知道竺香的心事。等简师傅和秋菊安顿下来,十一娘和贞姐儿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小丫鬟结伴去了滨菊家,吃吃喝喝热闹了半天,大显让滨菊陪着斗牌,自己在厨房里洗碗,忙得满头是汗。

秋菊看着十分感慨,却一个字也不能说。但也因这个缘故和竺香两人越走越近。

而简师傅却对滨菊放在炕上的绣品很感兴趣。

滨菊忙笑着解释:“我帮燕京的一些喜铺绣些东西,换几个碎银子贴补一下家用。”

“绣得不错!”简师傅就问她,“这样的门帘子,能卖多少银子?”

“我自己出料子、针线,能卖两到三两银子。喜铺里出料子、针线,能卖一两二钱银子。”

“比杭州府出的还高!”

“他们这边喜欢苏样。觉得我们那边的款式、样子都新一些。”

正好秋菊端了莲子桂花羹进来,两人打住了话题。

晚上她们回到家,却没有看见十一娘。

“十姨的公公逝世了,侯爷和夫人都去茂国公府了!”

第三百五十章

徐令宜和十一娘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亥时。太夫人还没有歇下,叫他们去说话。

“怎样了?”

“今天早上巳初三刻咽得气。之前已派管事快马加鞭往太原府那边送信了。算着明、后两天就应该到了。王家太夫人自王琅去世身体就没好过,十姨也是不通庶务的,如今振兴在那边主持大局。礼部那边已经去报了丧,请钦天监阴阳司择了日子,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三日后开丧送讣闻。今天晚上孝棚、孝衣、牌楼都能办妥了。我留了赵管事在那里帮忙。”

太夫人见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点了点头,吩咐十一娘:“你们早些去歇了吧!明天还要去那边帮助。”

两人行礼退了下去。

回到屋里,十一娘吩咐小丫鬟给徐令宜冲盅枇杷膏进来,“天气太干燥了,侯爷小心倒了嗓子。”

徐令宜接过茶盅喝了一口,道:“明天我和怡清去礼部,早点把孩子承爵的事定下来。你一早到白总管那里支两千两银子带过去给振兴。我今天听振兴那口气,竟然连买孝衣的钱都不全。”

十一娘应喏,服侍徐令宜歇下。第二天早上带着钱票和徐令宜去了王家。

罗振兴昨天晚上歇在王家,罗振声、朱安平和七娘已经到了,三个人正在说话。看见徐氏俩口子,都站了起来。罗振兴更是问他们:“吃过饭了没有?”

“吃了!”几个人见了礼,余怡清、钱明、四娘和五娘都到了。知道徐令宜和余怡清要去礼部,钱明道:“我也跟着去跑跑腿吧!”朱安平听了则道:“那我就留下来帮大哥吧!”

“行啊!”罗振兴也觉得王家没个得力的人,能帮得上忙的只有赵管事一个人。

大家分头行事。

十一娘落后几步,等众人出了花厅,将银票交给罗振兴:“大哥先用着。不够再说!”

罗振兴想了想,接在了手里:“七娘也给了我两千两银子。我把这帐都记上,等他们家姑爷、姑奶奶来了,也好交个帐。”

看样子是真没钱开支了!

十一娘点头,和四娘、五娘、七娘去看了王家太夫人,然后往十娘那里去。

五娘就叹息:“…前两天刚在四象胡同买了个三进的宅子,想把你们都接过去热闹热闹的,没想到遇到了这事。只有等过些日子再说了!”

十一娘很是诧异。

前些日子还听罗四奶奶说五娘向罗大奶奶借钱,七弟洗三礼的时候也没有听她说什么,怎么没几天,就买上宅子了?

她想到上次四奶奶说的生意。

可惜洗三礼是妇人们的事,钱明不应该到。要不然还能推算出他是否在燕京…

四娘却水波不兴,淡淡地笑道:“到时候一定去热闹热闹!”

七娘却是直性子:“五姐什么时候买了宅子?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五娘嘴角微翕,正欲说什么,四娘已在她前头道:“谁像你?买个宅子,吵得三家不宁四家不安的。”

七娘嘟了嘴,不再说话。

她买宅子的时候,徐家和余家的管事可都没少帮她看地方。

“准备什么时候办乔迁之喜?”四娘喝了七娘,又笑盈盈地问五娘,“家里还缺不缺什么?大件的可不敢开口,小件的东西你四姐我还是拿得出手的!”她把“四姐”两个字咬了咬。

七娘原想问五娘缺些什么,到时候自己帮她补上。现在听四娘这么一说,反而不好开口了──她送礼总不能越过自己的姐姐去吧?那让做姐姐的颜面往哪里放!

五娘原想向七娘要个七扇的屏风或是一套黑漆家具的,被四娘这么一说,到嘴边的话只有咽下。只见她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意,笑道:“也不缺什么。我知道四姐夫是当今有名的才子。到时候让四姐夫帮我写几幅楹联吧?这可比什么东西都好。”

十一娘在一旁看得明白,立刻笑道:“只有我们家侯爷是个粗人。我就送套多宝阁的文房四宝吧!”

七娘见两人的东西都风雅却不贵重,笑道:“那我就送张李记的醉翁椅吧!”

十一娘就看见四娘松了口气。

她微微笑起来,听见五娘笑道:“四姐和两位妹妹太客气了,我这乔迁之喜不办恐怕都不成了!”

大家说着进了十娘的屋子。

十娘已经穿了孝衣,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肿得像桃子,显然是哭过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她朝众人点了点头,让银瓶帮着上了茶。

四娘就代表家里的姊妹们问候她,她一一应答,虽然语词简短,却也思路清晰明了。只是不看十一娘一眼,不答十一娘的话,让十一娘有些尴尬,索性不再开口说话,由四娘和她答应。

不一会,罗大奶奶来了。

“姑奶奶们还请见谅。”她进门就团团福身,“这几日正帮着爹和娘收拾东西。定了下个月十二起程回余杭。”

十娘听着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不知道?”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四娘、五娘、七娘都不做声。四娘和七娘是二房的,这件事并不知道,五娘却是不想惹事。

罗大奶奶见十娘当着二房的姊妹质问自己,有些不自在,想着罗七爷的洗三礼十娘没去,淡淡地道:“就是七弟洗三礼那天决定的。”

十娘没有做声,发起呆来。

她一向有些古怪,大家见怪不怪,也没有人去安慰她。四娘几个上前和罗大奶奶行礼,问起罗四奶奶的来。

到了第三天,几家送上三牲祭礼,王家的姑爷和姑奶奶都赶了过来。王琳自接到信就一直哭到现在,进门的时候都是由人扶着进去的,姜桂却先和徐令宜打了招呼,这才到岳父的灵前上了香。因看着王琅嗣子的亲生父亲一直在旁边转来转去,王家又没个理事的人,依旧把丧事托付给罗振兴和朱安平,他又和徐令宜、余怡清往礼部跑,钱明前前后后帮着跑跑腿,十一娘几人则每天早早去,天黑才回,好不容易过了头七,做了道场,大家消停下来,围着算帐。

把礼部一千两的丧礼、来宾的随礼加起来,才刚够开销,更别说是还徐家和朱家的银子了。好在朱安平是个大方的,这个结果原在徐令宜意料之中,根本就没指望这银子能还回来,也就没有谁去计较。姜桂很是过意不去,承诺这银子由他来还。徐令宜和朱安平都推了。后来姜桂还是拿了两千两银子过来,这是后话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都在家里好好歇了一日,等着礼部那边的消息,罗大奶奶过来:“…十娘想请你们回弓弦胡同聚一聚。”

“这个时候?”十一娘诧异,“国公爷的头七才刚过!”

罗大奶奶点头:“所以才约在弓弦胡同──她说大家都帮了忙,想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给几位舅舅、姨父磕个头。再者爹和娘都要回余杭了,也让孩子来认认外祖父、外祖母。”

自王承祖过继到王琅名下,那孩子还没去过弓弦胡同,也没来过徐家。

十一娘只觉得十娘的举动很怪异。

“也请了我吗?”

“请了!”罗大奶奶也知道十娘对十一娘有心结,“我还特意问了,她说也请你们俩口子一起过去。还说,最感激的就是侯爷了。没有侯爷,别说是承爵了,只怕她早就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别人都可以不去,你们却不能不去。”

这还真是十娘的口气,请客也要得罪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十一娘笑着应了,待罗大奶奶走后,把帖子拿给徐令宜看,徐令宜到不疑有他:“国公爷逝世,毕竟是丧事。她既然想请客,在弓弦胡同更好些。”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十一娘安慰着自己。第二天让琥珀准备了八色礼盒并几匹锻子,和徐令宜去了弓弦胡同。

余怡清、钱明、朱安平和罗家三爷罗振达都到了,正在倒座旁的花厅说话。大家见过礼,罗振达陪着徐令宜和十一娘去大老爷和大太太处问安。

四娘、五娘、七娘、罗三奶奶、罗四奶奶正围坐在正屋厅堂中间的圆桌旁说话,见了徐氏夫妻进来,都站了起来。五娘更是笑道:“这到好,我们这些正主子都来了,请客的人却不见人影。”

十一娘这才知道十娘还没有到。

她笑着喊了一声“五姐”,和众人行礼,正准备进内室给大太太问安,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十姑奶奶来了!”

大家都朝门口望去。

十娘穿着一件玄色杭绸通袖袄,牵了个七岁的小男孩缓缓走了进来。

她梳了高髻,目光沉凝,腰身笔直,头颅微扬,显得端庄而肃穆。

“十姑奶奶!”罗大奶奶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十娘微微颌首,和众人打招呼。声音有些微弱,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却进退有度,大方得体,向众人介绍那孩子:“这是承祖。”

王承祖长得齿白唇红,清秀漂亮,一双眼睛十分灵活,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恭敬地给众人行礼,到徐令宜面前的时候更带了两分小心翼翼,在十一娘面前则很是活泼,歪着脑袋问她:“你是我十一姨?”

十一娘心中微动,却不露声色,正色地点头,并不多言。

王承祖眼底就露出一份失望。

十一娘看着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只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三百五十一章

十娘却毫无所觉的样子。牵了那孩子的手:“我带着他去给母亲磕个头。”

她此刻是正主子,徐氏夫妻紧跟其后,其他人簇拥着进了内室。

大太太半靠在床头,看见十娘进来眼底露出几份冷屑。

十娘像没有看见似的。

她向罗大奶奶要了垫子,然后和王承祖一左一右地跪在了大太太前的床前。

王承祖给大太太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十娘却伏在了床边。低声道:“母亲,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您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如香烛袅袅不散,“自从您把我嫁到王家以后,我就一直想回来看看您。可我一直没有机会。我还以为,这会是我此生的憾事。没想到,王琅死了,我膝下无子。王家不仅要绝嗣,国公爷百年之后,恐怕还要夺爵。王家为了祖宗家业,准备把王承祖过继到国公爷的名下。”

她抬头望着大太太咧嘴一笑,细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母亲,我要谢谢您。多亏您告诉大哥忠孝仁义,大哥顾念我们手足之情为我出头撑腰;多亏您把十一妹嫁给了永平侯,永平侯才会为我出面四处奔走。王家不仅把王承祖过继到了我的名下,让我以后能有儿子奉养,死后能葬入王家的祖坟,享受茂国公府的百年香火,生前能以国公爷嫡母的身份享受这世俗的荣华富贵。”说着,她猛地拉住了大太太青筋凸露的手,“如今国公爷去了,我儿子王承祖就要承爵做茂国公,我也要做茂国公府的太夫人了。母亲,您为不为我高兴?”

她说着,扬起脸来笑。

瞳孔漆黑深幽,却又明亮炙热,像有一团细细的火焰在燃烧,忽明忽暗,却柔韧不断,看得人心中生寒。

十娘怎么会嫁给王琅,大太太又打得是什么主意,这屋里除了七娘,恐怕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她看似欢喜,实则怨怼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屋里的人除了七娘,多多少少都听出了一些。更何况是当事人的大太太。

她脸色胀得通红,神色震怒,指着十娘瘦如枯柴的手抖个不停,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咕”声。

屋里有脸色阴沉如罗振兴者,神色不变的四娘,诚惶诚恐的五娘,目露诧异的七娘,低头垂睑的十一娘,若有所思的徐令宜,还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惊慌失措的王承祖。

而罗大奶奶和罗四奶奶则不约而同地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了十娘。

“十姑奶奶难得来一趟,”罗大奶奶道,“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

十娘一甩胳膊,挣脱了罗四奶奶的手站了起来。她定定地望着罗振兴:“大哥,我说的话可有一句失礼之处?如今我们兄妹能相扶相持,我又苦尽甘来。别人家有这样的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母亲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一点点悦色,反而还满心的愤恨呢?莫非…”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一字一句地道,“莫非希望我们兄妹不和,嫁出去的女儿都茕茕孑立才好?”

罗振兴神色一肃:“你胡说些什么…”

他话音未落,屋子里响起许妈妈惊恐的声音:“大太太,大太太,您怎么了?”

罗振兴转身就扑跪在了踏板上。

只见大太太双目紧闭,全身松软地歪在了大迎枕上──显然是晕了过去。

“娘,娘…”事关父母,罗振兴再镇定也一时慌了神。

屋子里乱起来。

先是五娘、七娘、罗三奶奶、罗四奶奶纷纷围了上去,然后罗大奶奶也甩开十一娘跟着围了过去。十娘和王承祖被她们挤得跄跄踉踉一个站在了床尾,一个站在了床头,王承祖又慌慌张张地跑去牵十娘的衣袖。

十娘望着大太太,嘴角慢慢地勾勒出一个畅快的弧度。

望着大太太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十一娘。

她心中五味俱全。

虽然知道十娘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她们都叫来,可她也没有想到十娘会这样做。

说起来,十娘从来都有一点点傻气。好比她把自己推倒在地,她不是向自己低头认错或是向大太太道歉以求得大太太的原谅,却半夜三更偷偷跑到她床前威胁她,说:你要是敢死,我就连五姨娘也一起打;好比大太太要她嫁王琅,她不是想办法把婚事黄了或是和大姨娘、二姨娘一起出家,却想着怎样自杀;好比这一次,王家已经败落,她不是想着怎样和娘家的兄弟姊妹处理好关系,却邀齐了家里的人自暴其短地气大太太…也就是这一点点的傻气,让人想起来只觉得心酸和叹息。

有一块月白色的帕子突然挡住了十一娘的视线。

她抬头,看见徐令宜盛满担忧的眼神。

“擦一擦。”他低声说着,把帕子塞到了她的手里,然后上前几步,把十一娘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十一娘站在徐令宜的背后抹了眼角,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怡清、钱明、朱安平等人都涌站在门口,四娘正吩咐钱明:“快去请个大夫来!”

钱明应喏。

朱安平道:“我和你一起去!”

钱明点头,两人快步消失在十一娘的视线里。

罗振兴此刻才回过神来,喊罗振声:“快去请个大夫来!”又道,“先别惊动爹爹。”

四娘快步走了过去:“钱明和朱安平已经去请大夫了。”然后以商量的口吻对余怡清道,“相公,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到大伯父房里坐坐。”

“我去吧!”余怡清和徐令宜异口同声地道。

四娘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低声道:“那就有劳侯爷了!”

徐令宜朝她点了点头,和余怡清去了大老爷的书房。

罗振声就慌里慌张地问:“那,那我干什么?”

罗振兴眉头微蹙,见一旁的罗振达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道:“你和振达到外面歇着,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退到了厅堂。

四娘就上前扶了四奶奶:“你是有身孕的人。”

十一娘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上前扶了十娘:“屋里人多,你到外面坐坐,让母亲透口气。”然后看了王承祖一眼,示意他跟着一起出去。

毕竟年纪小,他脸绷得紧紧的,指尖发白地攥着十娘的衣角。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十娘没有拒绝十一娘,她跟着十一娘出了内室。

罗振声看了忙让小丫鬟煨浓茶倒进来。

十娘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王承祖紧紧地站在十娘的身边,那边四娘也扶着罗四奶奶走了出来,后面还紧跟着罗三奶奶和七娘、五娘。

“人多了也没用。”四娘把罗四奶奶安置在十娘对面坐下,向十一娘解释道,“有大哥、大嫂和许妈妈就行了。”

罗三奶奶、七娘和五娘挨着罗四奶奶坐下,和十娘如两军对垒,径渭分明。

十一娘不由苦笑。

如果大太太没事还好,如果有个万一,弑母这顶帽十娘是戴定了。虽然这里都是罗家的亲眷,都会小心翼翼不让外人捉住话柄,可以后对十娘…只怕都会敬而远之。

大家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了大约两柱香的功夫,有小丫鬟跑进来:“五姑爷带大夫来了。”

几个女眷都避到了东间。

四娘坐在东间临窗的大炕上,看着朱安平陪着大夫出了正房,这才起来:“我去看看!”

十一娘点头,和四娘一起去了内室。

大太太平躺在床上,罗振兴呆呆地坐在床边,许妈妈和罗大奶奶都默立在罗振兴的身后,许妈妈更是拿着帕子不停地擦着眼角。

“怎样了?”四娘轻声地问罗大奶奶。

罗大奶奶迎上前来,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说先吃一剂药试一试!”

一剂一剂地用药,可见病情很凶险。

四娘和十一娘神色凝重,都没有说话。

罗大奶奶就长长地透了口气,打起精神来道:“大家都到厅堂里坐吧!时候也不早了,我让婆子们摆饭。娘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大家吃了饭再说。”说着,看了一眼罗振兴。

罗振兴神色木木地点头:“吃了饭再说吧!”

四娘和十一娘都轻轻地叹了口气,跟着罗大奶奶去了厅堂,在罗振兴住的倒座摆了一桌,在东间摆了一桌。

吃饭的时候十娘独坐一方,其他人都挤在另三方。王承祖的神色越见惶惶。

吃完饭,余怡清才把大太太不好的消息告诉大老爷,至于为什么不好却没有说。

大太太病的时候久了,大家对她时好时坏的病情早习已为常。大老爷也没有多问,进去看了看大太太,还安慰大家:“没事,没事。吃几副药就会好了的。”

大老爷说这话的时候,罗振兴正在给母亲喂药。

大太太牙齿紧咬,怎么也撬不开。

罗大奶奶原是服侍过祖母的人,出来朝着四娘和十一娘使眼神:“只怕有些不好。四姑奶奶也有病在身,不如先回去歇歇,留了十一姑奶奶在这里侍疾。有什么事,我们再去给你报信不迟。”

“我就是每日三顿药不能断。”四娘沉吟道,“我回去安排安排再来。”

罗大奶奶点头,转身招了余怡清、罗振达、朱安平和罗三奶奶、七娘商量,留了余怡清和罗三奶奶、朱安平在这里,带着罗振达和七娘走了。

十一娘则和徐令宜、钱明、五娘商量。

钱明和五娘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沉吟道:“我们都留下来吧!”

钱明听了立刻道:“那我们也都留下来吧!”

“五姐先回去吧!”十一娘道:“还有鑫哥在家里!”

水往下流,上辈疼下辈。

“我回去!”五娘望了一眼钱明,“我明天一早再来。”

徐令宜颌首。

十一娘吩咐让琥珀回去给太夫人报信,给徐令宜和自己带换洗的衣裳过来。

徐令宜和钱明去了大老爷那里,十一娘转身去了内室。

撩帘子的时候却想到了十娘。

她思忖片刻,去了东间。

十娘站起来,身姿笔直,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她还没死吗?”眼底却闪过一丝茫然。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十一娘犹豫了片刻:“没有!”

十娘垂下头。没有说话。

十一娘看着揪着她衣角目露紧张的王承祖,沉吟道:“要不,你和孩子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

十娘没有做声,牵着王承祖的手往外走。

看见她的人都远远地避开。

十一娘叹了口气,进了内室。

半夜,大太太去逝了。

第二天,礼部有正式的文书下来,王承祖承茂国公爵。

丧事很热闹。士林学子冲着罗大老爷、罗振兴而来,公卿贵族、军中将领冲着徐令宜来,罗家的人也好、徐家的人也好,甚至是余怡清、钱明,都忙着丧事,只有姜家的人参加了王承祖的承爵仪式。

大太太的丧礼轰动了半个燕京城,几个月以后,燕京还有人谈论起这场葬礼。

大老爷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似的。大太太头七过后,罗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余杭。

期间罗振兴来过一趟。他问十一娘:“我对她难道还不够照顾吗?”目光中充满了彷徨和不确定。

十一娘没有办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