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十一娘道,“你把这三样东西交给那粗使的婆子,让她供在正屋的香案上。等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乔姨娘走的时候让乔姨娘带上就行了。还有,赏了妈妈五两银子,赏这小丫鬟一两银子。”说完,放了罗帐。

琥珀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带着小丫鬟出了内室。

十一娘有点伤脑筋。

要是乔莲房死硬到底,明天把她送到哪里好呢?

转头却看见一张表情错愕的脸。

第三百八十七章

“把侯爷惊醒了!”十一娘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侯爷不用担心。乔姨娘没事。我刚才问过来禀的小丫鬟了,妈妈们是听到罗床里有‘咚咚’的声响这才发现乔姨娘自缢未遂的…”

徐令宜也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

有人敲门的时候他就醒了。小丫鬟是怎么禀的,十一娘是怎样处置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真要自缢,怎么会弄出那么大的响动。

乔莲房不过是想以此来要挟十一娘而已。

十一娘也并不是真的要处置乔莲房。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乔莲房。

所以虽然送了三件东西过去,却又让人供在正屋的香案上,言明如果再闹,明天才送乔莲房去庙里…留了半夜的功夫给乔莲房考虑,给了乔莲房一个台阶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十一娘的冷静、果断固然让他惊讶,但乔莲房的转变却更让他惊讶。

徐令宜望着帐顶,表情有些失望。

“我看到有人受伤的地方溃烂了,亲手用刀剜下来,淋上烧酒,”他声音有些怅然,“也看到有人手脚断了,找一根树棍用腰带绑上,拖行十里找大夫疗伤…从来没有想到死,只想着怎样活下去…又有多少人,想活却没能活下去…她却拿性命拿儿戏,以此来要挟他人…”

他是在说乔莲房吧!

十一娘看着暗暗叹了口气。

毕竟是服侍过他的女人,走到这一步,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感慨。

十一娘听到的时候觉得有些可笑。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心痛你的痛,悲伤你的伤,对于那些不爱你的人来说,管你是生是死。

“可能对乔姨娘来说,这件事很重要吧!”她只能含含糊糊地道。

就像那些经事不多的孩子,错过了自己最爱的动画片便已是世界末日。哪里知道生命的可贵!

徐令宜轻轻摇了摇头。

根本就是生活太过安逸生奢侈的原故!

他声音里带着几份疲倦:“要是她明天还闹腾,就把她送到大觉寺去住些日子吧!”

“大觉寺?”十一娘有些惊讶。

她不知道这家寺庙。不过,她知道的寺庙也不多就是。

“我们家没供过大觉寺的香火。”十一娘犹豫道,“侯爷和这禅寺很熟吗?”

“一般的寺庙鱼龙混杂,时间一长,不免有好事之徒胡言乱语。”徐令宜目光复杂,没有直接回答,“大觉寺地处偏僻,寺规森严,是静修的好去处。我明天会让白总管去跟大觉寺的主持打声招呼的。”

地处偏僻,说明那里的香客很少;寺规森严,说明那里的管理很严。让白总管去打招呼,说明和徐家还有些交情。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至少大觉寺比一般的寺庙要安全些。何况徐令宜只是说送她去住些日子,总有接回来的一天。如果能因此磨磨乔莲房的性子,对她未必不是件好事。

十一娘点了点头。

徐令宜俯身去吹了灯:“早点歇了吧!”

屋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十一娘窸窸窣窣地躺下,被徐令宜抱在了怀里。

罗帐内只闻两人浅浅的呼吸,平添几份静谧。

“默言,”他声音透着几份认真,“你也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吗?”

是问她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做吧?

十一娘哂笑。

如果是她,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话说起来太长,也没必要。

“我至少不会自缢。”她自我调侃,“要不然,丢下这一大片家业,便宜谁去!”

徐令宜大笑。

刚才的沉重苦闷一扫而空。

他轻轻亲了亲她鬓角:“那我们就说定了,不能丢下这一大片家业便宜了别人去。”

语气里透着几份郑重其事的味道,让十一娘微微一愣。

第二天他们刚起床,宋妈妈神色疲倦地走了进来。

她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正盘坐在临窗大炕上给金鱼喂食的徐令宜,欲言又止。

十一娘暗称不妙。

徐令宜已放下手中的鱼食,一面冷冷地道了声“说”,一面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帕子擦着手。

宋妈妈瞥了一眼十一娘,低声道:“乔姨娘嚷着要见侯爷,还把送去的笔墨纸砚都砸了。”

十一娘不由皱眉。

徐令宜则吩咐一旁服侍的绿云:“去把白总管叫来。”又对十一娘道:“你指派几个得力的婆子帮乔氏收拾些东西,下午送她去大觉寺。”

屋里服侍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夫人不仅依诺把乔姨娘送到了寺庙,而且还说服了侯爷。

继而诚惶诚恐。

十一娘叹着应喏,吩咐宋妈妈去安排人手。

宋妈妈神色慌张地匆匆给十一娘曲膝行礼,急步而去。

徐令宜又吩咐十一娘:“孩子们马上要来问安了。你派个能干的去把乔氏看管好了,免得闹得不安生。”

还有太夫人那里,只怕也要说一声。

十一娘点头,吩咐雁容去了乔莲房的院子。

文姨娘、秦姨娘和杨氏来请安。

十一娘让她们进来。

三个人都神色自若地捧上了自己所抄的《女诫》,却谁也不提抄《女诫》的原因。文姨娘更是和从前一样笑语盈盈地赞着十一娘:“夫人这珠簪上嵌的是南珠还是东珠?要是南珠,这么大个的我还从未见过。可要是东珠,这么光润的我也没见过。每次到夫人这里来,总是要长点见识的…”

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表情诚恳语气真挚,让人明知是夸大之词却没办法反感。

“是太夫人赏的。”十一娘应酬她,“我也不大清楚是南珠还是东珠!”

“那肯定是南珠!”文姨娘笑道,“太夫人那里的东西,哪一件不是稀世珍宝。只是我眼拙,不识货罢了…”

正说着,孩子们来了。

文姨娘退后几步,和秦姨娘、杨氏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但她的这一番作为让屋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孩子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欢欢喜喜地请了安,上学的上学,回屋绣花的回屋绣花,一如往日。

杨氏看了文姨娘一眼,大为佩服。

秦姨娘眼底则闪过一丝诧异。

从正屋出来,她走在最后,停在穿堂门口张望乔莲房的院子。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梢的沙沙声。

她想到昨天半夜那几声凄厉的哭叫声,快步回了屋子,吩咐翠儿去文姨娘那里打探消息。

“文姨娘大门紧闭,一律不准进出。”

秦姨娘有些吃惊,又让她去杨氏那里看看。

“杨姨娘也大门紧闭,”翠儿道,“我去叩门,那杨妈妈隔着门和我搭话。”

秦姨娘点了点头,打发翠儿出去,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呐呐自语:“把建宁侯夫人来访的事传得满院皆知果然是对的…可她院子里怎么会没有动静呢?难道她想了半夜想明白了,乖乖地听从夫人的吩咐关在屋里抄《女诫》去了?”她很是苦恼地紧锁了眉头。

乔莲房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按在炕上,嘴里被塞了个白绫帕子,目眦尽裂地瞪着正指挥着粗使婆子们收拾东西的宋妈妈。

“姨娘是去大觉寺,又不是去慈源寺。带这些花粉胭脂、珠钗宝簪去做什么?”宋妈妈吩咐立在一旁默默流泪的绣橼,“把这些东西都帮你们家姨娘收起来。”

绣橼慌慌张张地上前把乔莲房的镜奁抱在了怀里,抬头看见乔莲房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还有这遍地金的妆花褙子。”宋妈妈检查着要带过去的包袱,“蜀锦比甲,都拿出来。带些茧绸、潞绸衣裳过去就行了。”

几个婆子忙重新打包。

宋妈妈看大家正照着她的吩咐行事,微微点头,走到了炕前,轻声道:“乔姨娘,您要是答应我不再叫嚣,我也敬您是半个主子,把您嘴里的帕子拿出来,放他们放了您。您也可以舒服一点。”

乔莲房瞪着宋妈妈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哪里有半点服软的样子。

宋妈妈不由苦笑,想了想,道:“乔姨娘,送您去大觉寺,是侯爷的意思!”

乔莲房听着目露冷屑。

宋妈妈觉得不把这话说透了,只怕这位不会死心,还会闹腾下去,到时候为难的是会是她们这些人。索性道:“乔姨娘,您也别只顾着生气。不如好好想想。夫人是从余杭来的,到燕京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哪里知道大觉寺是个什么所在!”

乔莲房听着身子一震,满脸的不相信,眼中的光采却如留不住的漏沙,一点点的褪去。

大觉寺,并不是个普通的禅院。

它是皇家寺院,不接受普众香火。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虽然是观世音的道场,却曾拘禁过一位太妃,两位被贬的妃子。燕京一些权贵之家偶尔会把失德的女儿或是被休回家的姊妹送到那里。名为静养,实则修行。而且以苦修闻名。

宋妈妈看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两位妈妈把乔莲房扶了起来,亲自上前把乔莲房嘴里的帕子拿了出来。

乔莲房表情呆滞地坐在那里,没有骂,也没有闹。

宋妈妈吩咐小丫鬟打了水,让绣橼服侍她梳头洗脸,自己则在一旁低声道:“姨娘,事已至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您还不如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出门,好歹还留着几分体面。不让别人看笑话…”

乔莲房却突然抓住了宋妈妈的手:“侯爷,真的要把我送到大觉寺去?”

她的声音嘶哑,望着宋妈妈的目光中带着几份希冀,语气中透着怀疑,希望宋妈妈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应。

但宋妈妈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乔莲房眼角这才有了水光。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乔姨娘被送到大觉寺的消息很快阖府皆知。

平时总喜欢在东小院夹巷里交头接耳的小丫鬟们不见了踪影,立在屋檐下当差的低眉顺眼比往常又多了几份恭敬,几个倚老卖老总坐在垂花门前吹风的婆子也躲在各自的屋里没有出来。永平侯府突然间安静下来,满府只闻知了的叫声。

“那孩子,一步错,步步错。”夏日总让人觉得懒懒的,太夫人倚在临窗的大炕上,和给自己打扇的杜妈妈感叹,“到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很为乔莲房婉惜。

“这也是个人的造化。”杜妈妈安慰着太夫人,“我们侯爷待人宽厚,四夫人对人和善,她遇到了这样的人都过不好,也怨不得别人。”

“憎嗔怨怒,原是障业。”太夫人点头,“把她送到大觉寺静修一些日子,说不定还能迷途知返。”

“正是您说的这个道理。”杜妈妈笑着把扇子交给一旁的小丫鬟,接过另一个小丫鬟手里的莲子百合汤奉给太夫人,“您看,南京宏大爷家的大哥儿成亲,我们送些什么东西去好?”

前两天南京那边有信过来,说徐令宏的长子定于九月十八成亲。

“是那一房的长子长孙,自然不能马虎。”太夫人笑道,“不过现在不是我当家,我们好吃好喝,听候差遣就是。”

杜妈妈听着就笑了起来:“听您这口气,难道还想去趟南京不成?”

“噫,”太夫人坐起身来,满脸的兴奋,“你这主意不错。到时候跟老四和十一娘说说,如果真能去趟南京,我可没什么遗憾了。我七、八岁的年纪去过一次,也是这个季节,只记得父亲和很多人在河房里喝酒,我在一旁吵着要回去,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厮,用了五个铜板买了一包用荷叶包着的菱角,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荷叶的清香…”

话题被岔开了,也就没人再提大觉寺了。

杨氏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把人送到了大觉寺?”

杨妈妈点头:“乔姨娘身边服侍的,包括那个绣橼在内,一个都没有带走。我就是听蕊珠说的。宋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在场,决不会有错。”

杨氏细眉渐拢,神色间有了几份凝重。

“姨娘,”注视着她的杨妈妈有些犹犹豫豫地道,“乔姨娘被送到了大觉寺,对你不好吗?”

“少了一个人,事情自然会简单些。”杨氏朝着西边十一娘住的正屋方向望去,“只是有事,恐怕要重新思商一番才是。”

杨妈妈听不懂:“什么事要重新思商一番?”

杨氏知道自己这个妈妈老实本份,忠心耿耿,不是谋士,却是忠仆。回头朝着杨妈妈笑了笑,道:“自然是怎样讨夫人欢心的事了!”

杨妈妈听了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杨氏已笑盈盈地吩咐杨妈妈:“你把我带进府的花样子都拿出来,我看看有没有适合喜铺用的。”

文姨娘正纳闷着:“…大觉寺,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又记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呗!”秋红笑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去处。要不然,怎么会把顶撞了夫人的乔姨娘送过去呢?”她更关心另一桩事,“姨娘,夫人有没有说怎么处置绣橼她们?”

文姨娘用力地摇了两下扇子:“把她们拘在屋里,让她们帮着针线上的人做针线。”

秋红“扑哧”一声笑:“夫人最喜欢让人做针线了!”

“做针线好啊,”文姨娘不以为意地道,“把人关在屋里做针线。免得到处晃悠惹出事来…”话音一落,她人已怔忡。

“怎么了?”秋红看着好奇。

“没什么!没什么!”文姨娘若有所思,“我就是在想,夫人常常让秦姨娘做针线…”

“这有什么奇怪的。”秋红困惑道,“姨娘不是应该帮夫人做针线的吗?”

文姨娘没有做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去给十一娘请安,她显得比平常安静一些。不过,这并没有引起秦姨娘和杨氏的注意,相比她们两位,她的话还是显得很多。而注意到了的十一娘却在心里暗忖:发生了乔莲房这件事,大家总会有些感触。

说了几句话,她就端了茶。

第二天简师傅拜访。

“顺王又介绍了一笔生意给我们。”她笑吟吟地道,“做七夕节的鹊桥补子。”

“我们铺子倒成了专做补子的了。”十一娘听了失笑,又问,“给的价钱怎样?”

“和上次一样。”简师傅笑道,“不过比上次的数量多两倍。掌柜让我来和你商量商量,想再招几些人手。”

也就是说,可以小赚一笔了。

“生意好了,自然要多招几个人了。”

简师傅得了准信,笑着告辞了。

正好季庭为十一娘在暖房里养的那株栀子花开了花,太夫人、二夫人、五夫人等人一送,只剩下四、五朵,十一娘让人送了两朵去林大奶奶,带了另三朵去了甘太夫人那里。

“比玉簪、茉莉香,个子也大。”甘太夫人稀罕得不得了,“也只有你们家养得出来!”然后吩咐小丫鬟从箱底找了个霁红小碗养着,又叫丫鬟切了西瓜来吃。

十一娘见她喜欢,也跟着高兴,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和她说起铺子里的事。

甘太夫人喜笑颜开:“正旦节里要穿葫芦景补子、元宵节要穿灯景补子、端午节要穿五毒艾虎补子、重阳节要穿菊花补子、冬至要穿阳生补子…这一年四季有做不完的生意。顺王那里,你可要好好谢谢。”

“我也这么想。”十一娘笑道,“想请简师傅为顺王妃绣件百子戏婴小袄,您看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好。”甘太夫人连连点头,“又吉祥,又能展现简师傅的绣工。”

两人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大堆,十一娘在甘太夫人那里吃过晚饭才打道回道。

宋妈妈在垂花门口迎她:“夫人,您走没两刻钟的功劳,朱老爷和七姨来了。太夫人留着吃了晚饭,正在西次间说话呢!”

十一娘很是意外:“前两天她给我来信的时候都没提要到燕京的事…”

宋妈妈扶她上了青帷小油车:“说是临时决定的。”

这倒像七娘的性格。

十一娘回屋,三位姨娘立在屋檐下等着给她问安,她草草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们散了,自己换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进了西次间,她就看见七娘和五夫人一左一右地挨着太夫人坐着,正高兴采烈地说着话,徐令宜、徐令宽和朱安平则笑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听着。

看见十一娘进来,七娘、五夫人、徐令宽和朱安平都站了起来,纷纷和她打招呼。

十一娘笑着和众人见了礼,就被七娘挽了手臂。

“就等你回来了。”她快言快语地道:“我们正商量着七夕节乞巧的事。”又道,“我和丹阳商量好了,那天要请七姐。五爷答应帮我们到兵仗局去弄些乞巧针来。”

七夕节本是妇人的节日,徐府每年也都会很隆重的准备,玩些投巧针、结喜蛛的游戏。

“放心,放心,”十一娘笑道,“到时候我一定准备好瓜果茶点、鲜花香炉,决不误你们的事。”

七娘听了就冲着五夫人笑道:“我十一妹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好了。”

五夫人就笑眯眯地向十一娘谢:“那就有劳四嫂了!”

她主持中馈,这本是份内之事。

“五弟妹和我客气什么!”十一娘笑说了几句,然后把话题转到了在什么地方请七姐好。

七娘和五夫人就热烈地讨论起来。

而徐令宜见天气不早,站了起来:“这七夕节还有几天,这时已到了宵禁的时候。你们不如在这里歇了,明天一早再说。”

五夫人和七娘是真的投缘,闻言留她:“你今天就歇我那里,让五爷陪着朱爷歇西厢房那了。”

徐令宽听了忙对朱安平道:“就是,就是,你和我就歇西厢房吧!我们身量差不多高,穿我的衣裳就是了。”说着,背了五夫人朝他使眼色。

朱安平不动声色,想了想才道:“盛情难却,就打扰五爷和五夫人了。”

徐令宽喜上眉梢:“不打扰,不打扰。”

太夫人一直觉得徐家子嗣不旺,太过单薄,朱安平既是姻亲又稳重得老人家的喜欢,老太夫人自然乐得他们亲近,笑呵呵地他们:“都去歇了吧!”

几个人都是怕太夫人累了这才散的,闻言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结伴出了太夫人的院子,又和徐令宜夫妇各自回了屋。

徐令宜立刻叫了临波来:“去,看看五爷今晚都干些什么去了?”

十一娘立刻拦了他:“五爷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何况还有朱安平在一旁跟着。他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

徐令宜想了想,洗漱歇下。

却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徐令宽神色倦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和七姐夫说了大半夜的话。”

结果是朱安平直接从朱爷变成了七姐夫。

十一娘抿了嘴笑。

徐令宜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七娘和五夫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把地点定在了贞姐儿的丽景轩。

那里花木扶苏,既不十分偏僻,又不十分喧闹,的确是个好地方。她们两人虽然是长辈,但都是性子活泼的人,带着贞姐儿玩正好。

十一娘笑着帮她们准备当天祭拜的东西。

贞姐儿则跟在七娘和五夫人身边,一会去暖房里选鲜花,一会到二夫人那里选焚香,以至于四娘亲自来府里接七娘。

“…玩起来就没个谱了,到我那里露了个面就不见了人影。”她端坐在太夫人炕前的太师椅上,笑容矜持而温和,“看到您这里一番热闹景象才明白。”

“她喜欢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太夫人见四娘气度娴静,有大家之风,觉得罗家的女儿都挺不错的,“你也不用担心,就让她在我这里玩几天好了。”

四娘并不是真的要把七娘揪回去。就是揪回去了,她还是要溜着出来的。只是怕太夫人嫌七娘没有规矩,所以才走这一趟的。

客气了几句,太夫人就端了茶,让她们年轻人自己玩耍去。

十一娘请四娘到自己屋里坐下,听到消息的七娘和五夫人这才赶到。

四娘见七娘的裙摆上还沾着两根青草,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七娘则拉着胞姐的手撒娇:“若大一个院子,不过我和朱安平两个人,闷也要闷死了。”

五夫人也在一旁道:“四姐,我们在一起正好做个伴。”

四娘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嘱咐了她几句,也就不提让她回去的事。

七娘和五夫人都露出欢快的笑容,像待字闺中的少女,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妻为人母的沉稳,却更符合两人的年纪。

四娘留在罗家吃了午饭,就要回去。十一娘知道她要回去吃药,送她到垂花门。四娘却没急着上马车。

“留七娘在这里住几天,你就劝她回去吧!”她低声道,“她和这次出来,曾和婆婆生气。”

十一娘有些吃惊。

她一直没有机会和七娘单独说话。

四娘微微颌首:“不管怎样,毕竟是她婆婆,她总要给个台阶人家下。”

“我知道了。”十一娘道,“等过两天就劝她回去。”

四娘轻轻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七娘却一直避着十一娘,十一娘也觉得这种事情急不得,与其让七娘带着怨气回去,还不如让她散散心,换个心情。吩咐宋妈妈安排厨房里做七夕节的巧果,又让琥珀去库房里挑了一张黑漆彭牙镶梅花纹的四方桌给她们祭拜,又挑了青花海水纹的碟子用来盛祭品,掐丝珐琅描金三足小鼎用来焚香。到了七月初六早上命人搬到了丽景轩。晚上在太夫人那里吃了晚饭回来,屋檐下随处可见盛着清水的大海碗,是为明天七夕节正午投针用的。

“哪个是你的?”徐令宜想到刚才在太夫人那里时的情景。

七夕节还没有过,徐令宽和七娘已经开始想着怎样过中元节了。却没看见十一娘有什么动静。

“我还没准备!”

实际上是对此不太感兴趣。

水在中庭露一晚,丢了小小的绣花针下去,因为密度的关系,多半都会浮在水面。

徐令宜没再多问,和十一娘进了屋。

第二天一大早给太夫人请了安后,她辞了和太夫人说得欢快的七娘、五夫人、二夫人等人,先回了正厅。

几位管事的妈妈早已立在了屋檐下。

先说了正事,然后十一娘笑着吩咐琥珀去拿巧果匣子:“…每人两匣子,是个小意思。给大家过节。”又道,“在点春堂后面摆了两桌酒席,让宋妈妈陪着大家乐呵乐呵。”

妈妈们纷纷起身道谢,脸上已露出欢欣的笑容,过节的气氛扑面而来。

十一娘笑着去太夫人那里吃午饭。

一路上不时见到在太阳下晒头发的丫鬟、婆子。

回到屋里,除了去陪着管事妈妈吃饭的琥珀,竺香、绿云、红绣、雁容等人都围在一起投针。

看见十一娘进来,大家立刻散了开来。

“谁的针沉下去了?谁的针浮着?”十一娘不以为然地笑问。

大家都松一口气,有平常与十一娘接触不多的小丫鬟笑语盈盈地道:“竺香姐姐和雁容姐姐的沉下去了,绿云姐姐和红绣姐姐的浮着。”

“哦!”十一娘笑道,“都看见了些什么?”

那小丫鬟笑道:“绿云姐姐的像莲花,红绣姐姐的像狗尾巴花。”

红绣听着涨红了脸:“夫人别听她乱说,我的哪里像狗尾马花,分明就是凤仙花。她不懂又瞎说。”

大家都笑起来。

热闹的气氛总能感染人。此刻十一娘才有些后悔,应该也摆上一碗水试试自己的针是浮在水面还是沉在碗底的。不过,这也是现代人的通病,对传统的节日早没了激情。

她笑着进了屋,免得她在场大家都拘谨。

睡了午觉起来,小丫鬟们还沉浸在投针的喜悦中,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欢快起来。

十一娘绣了会花,看着时间不早,梳洗一番,准备去太夫人那里。

有外院的小厮求见。

“夫人,侯爷说,等会和五爷、朱爷一起去逛西大街,让不用等他们吃饭了。”

十一娘点头,去禀了太夫人。

“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太夫人听了不以为意,说起中午二夫人和贞姐儿投针的事:“怡真的沉了,贞姐儿的浮着。像步摇,十分好看。可惜你不在。”

正说着,五夫人和七娘手挽着手进来。话题又转到五夫人屋里投针的情景,到小丫鬟进来禀摆饭在哪里才打住。

几个人草草地吃了晚饭,往丽景轩去。

晚上夜风习习,弦月西挂,灯火辉煌,灿若星河,天上地上两相交映,一副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大家吃着瓜果,说些笑话,到了正午又对月穿针,却让十一娘得了个第一。

太夫人褪了手上的赤金绞丝镯子给她戴上:“这是头彩。”

五夫人和七娘在一旁嚷着“偏心”,太夫人被两人吵得没办法,笑着把杜妈妈手上戴的两枚金戒指褪了下来:“等会到我镜奁里挑两个。”然后递给了五夫人和七娘,这才安生。

杜妈妈也跟着凑趣:“那要随我挑。”

“随你挑,随你挑!”

惹了满院子的笑声,直到丑初才散。

徐令宜也刚回来。

递了个红漆描金的正方小木盒给她。

“是什么?”十一娘要开匣子,却被徐令宜拦住:“明天一起来看。”然后把匣子摆在了临窗大炕的炕桌上。

可能是在西大街买的什么小玩意。

十一娘心里虽然好奇,但还是陪着他耍花枪,第二天一早才开了盒子。

里面竟然是结了网的蜘蛛。

十一娘很是惊讶。

徐令宜正由小丫鬟服侍着穿衣,漫不经心地问她:“喜子网织的密不密?”

蜘蛛俗称喜子。

“密。”十一娘嘴角高高地翘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今年巧多。”

徐令宜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和朱安平去顺王府,恐怕回来的有点晚,你不用等我了。”

怎么突然想到带朱安平去拜会顺王?

十一娘有点意外。

徐令宜干脆道:“太后昨天晚上又晕了。我给朱安平和顺王搭个线,以后有什么事,大家也可以互相关照。”

“您不是不喜欢家里的人和内务府做生意的吗?”十一娘忍不住道。

“我是不喜欢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徐令宜若有所感地道,“人生在世,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三尺。要记得水满则溢的道理才是。”

十一娘颌首,送徐令宜出门。

想着要找七娘说说话才好。

谁知道,没等她找去,七娘主动找上门来。

“十一妹你也别担心。”她坦然地道,“婆婆为我不生养的事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的。我无子,已占了一条。如若再敢做出不孝之举,就是有朱安平庇护我,世人的唾沫星子也要把我淹了。我来燕京走走亲戚,八月十五之前准回。”

十一娘晒笑:“我倒替你白白操心了。”

七娘瞪了她一眼:“你虽然从小就像个老太婆似的,可我毕竟是姐姐,不比你懂得少。”

十一娘听着有些啼笑皆非。

七娘就央她:“中元节我想和五夫人一起去放河灯。你到时候帮着在太夫人面前说说话吧!”

十一娘有意和她蛮缠:“凭什么要我帮着你们说话?你们为什么不帮我说说话,把我约了一起去放河灯。”

七娘讪讪然地笑:“你去了,谁帮着带歆姐儿?”

赶情是要自己帮着带孩子啊!

十一娘哭笑不得。故意道:“歆姐儿是五弟妹的掌中宝,心头肉,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不行!”

“哎哟,”七娘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份,可想到自己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有死皮赖脸地求十一娘:“所以丹阳谁也不放心,只放心你啊!”

十一娘一愣:“是丹阳让你来说的?”

“不是!”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道,“毕竟是七月半。她怕歆姐儿一个人在家害怕。不想去…我就说,请你帮着照顾歆姐儿。她这才没有坚持。”说着,语气又半带着强迫半带着撒娇地道,“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还不行吗?”

第三百九十章

十一娘心中一软。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七娘见她语气有所松动,大喜,忙道:“我们子时前一定回来。”

“我在五弟妹那里帮着看着就行了吗?”

七娘连连点头:“有石妈妈,还有乳娘,你在那里看着,丹阳也放心些。”

十一娘点了头。

七娘笑吟吟地拉了她的手:“我给你带麻婆子的酥饼回来吃!”

“你别闯祸就行了。”十一娘笑道,“麻婆子的酥饼我就不指望了。”

“我是那种闯祸的人吗?”七娘不以为然。

十一娘大笑。

徐令宜知道了蹙眉:“令宽和朱安平也跟着一起去吗?”

“嗯。”十一娘应道,“要不然我也不敢答应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

太夫人听到两人要去参加孟兰节会,还要去放河灯,有点犹豫,听说十一娘答应帮着看歆姐儿,这才同意。

谁知道过了两天,徐嗣谆道:“先生说,孟兰节我们也放河灯。”

太夫人吓了一跳:“不行。七月半,鬼门开。阴气最重。”

徐嗣谆听了嘻嘻笑道:“先生说,就在我们家后花园的碧漪河里放。天黑下来就回屋去。我们自己做河灯。”

太夫人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之后徐嗣谆、徐嗣诫都投入到做花灯中去,让贞姐儿看着也心痒,说是帮两兄弟的忙,自己做了一盏荷花灯送给十一娘:“母亲,好看不好看?”

底座是木头,漆了大红的生漆,莲花瓣是用绡纱做成的,还在上面镶了几颗小小的琉璃。如果点了蜡烛,这些小小的琉璃熠熠生辉,倒像晨露,肯定很好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放起来。

“好看!”十一娘笑着让供在了西次间宴息室的窗台上,请贞姐儿再给做一个,“…我想给甘太夫人也送一个去。”

这是最好的承认。

贞姐儿高兴极了,兴致勃勃地做了两个。徐嗣谆听说了,送了一个兔子灯,徐嗣诫送了一个八角灯。

十一娘一一笑纳,送去了甘太夫人那里。

甘太夫人把贞姐儿做的莲花灯放在了堂厅的香案上,徐嗣谆做的兔子挂在了东次间,徐嗣诫做的八角灯放在了内室。过几天又让妈妈送了她亲手做的莲子糕、芙蓉酥、玫瑰饼过来答谢三人。

三个人兴趣更浓,把家里的小丫鬟、粗使的婆子都拉着做河灯。就连七娘和五夫人也闻风而动。徐嗣谆俨然成了总指挥,昂着小胸脯一下子使唤这个糊彩纸,一下子叫唤那个用沙子打磨灯骨,每天忙得团团转,精神头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足。

家里热火朝天,倒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几份。

太夫人索性道:“要不,我们到时候就在碧漪河上放花灯。看看谁的花灯最漂亮。我出二十两银子做彩头。”

七娘和五夫人听了直缩肩膀,生怕太夫人把她们留在了家里。

十一娘看着好笑,跟着太夫人起哄:“那我出十两。”

七娘和五夫人对视一眼,忙笑道:“我们不在家,可也不能扫了你们的兴,我出十两。”

五夫人立刻接了话:“我也出十两。”

太夫人哪里看不出她们的心虚,过节就是图个乐子。呵呵直笑,吩咐十一娘:“记得把她们两人的银子收起来。”

十一娘笑着应“是”,七娘和五夫人忙差人去开箱拿银子,当着太夫人面就交给了十一娘。

这样一来就共有五十两银子了。

十一娘出主意:“不如评出个状元、榜眼、探花,再评几个上榜的。”

“这样好!”太夫人很是赞同,“大家都有个盼头。”

徐嗣谆知道了就和徐嗣诫找太夫人:“我们也算吗?”

“你是主子,怎么能和仆妇们争利。”太夫人笑道,“不过,如果你们做的河灯比得上状元、榜眼或是探花的,我按着她们的彩头添给你们。”

徐嗣谆听着欢呼起来,吩咐徐嗣诫:“我告诉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得了彩头,我和你一人一半。”

徐嗣诫听着直点头:“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徐嗣谆满意地拉着徐嗣诫走了,把自己和徐嗣诫身边的小厮叫到跟前,不许妈妈、丫鬟跟着,关了门做河灯。还怕十一娘问做的是什么,不让徐嗣诫告诉十一娘。以至于徐嗣诫看见十一娘就用小手捂了嘴巴:“母亲,哥哥说不让我告诉您。不过,不是永远不告诉。等过了中元节就告诉您。”

十一娘大笑,抱着他亲了又亲:“母亲等你和哥哥夺状元哦!”

徐嗣诫咯咯地笑:“我得了彩头都给母亲。”

“好啊!”十一娘笑道,“我帮诫哥存起来,以后给诫哥娶媳妇。”

徐嗣诫高高兴兴地去找徐嗣谆了。

十一娘到底也没有亲眼看见两人做的河灯。

中元节那天,她守在歆姐儿身边。

有种讲究说孩子的气血弱,最容易被恶鬼附身。所以鬼门开的时候,不仅不能夜间在外行走,而且还需要大人陪在身边为他们镇守。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十一娘受人之托,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五夫人的屋里,和石妈妈一起陪着歆姐儿玩。

好在天黑没多久琥珀来报信:“四少爷和五少爷做了个老虎河灯。大家都点四少爷和五少爷是第一。太夫人赏了二十两银子。”

家里的人点评,他们自然要做第一。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先回去:“让五少爷早点歇了,别兴奋得睡不早。”

琥珀应声而去。

可能是没有看见五夫人,到了睡觉的时候,歆姐儿有些吵人。乳娘哄不住,十一娘试着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她这才安静下来。但等她呼吸平稳放到床上,她又惊醒哭起来。十一娘只好一直抱着她。

石妈妈看着过意不过,想和十一娘抱手抱一抱,刚接手歆姐儿就又醒了。

“还是我来吧!”十一娘也有些纳闷,为什么歆姐儿非要她不可。

石妈妈也有些不解。

说起来,十一娘抱歆姐儿的机会并不多。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石妈妈怕十一娘心里不舒服,安抚着十一娘,“我们歆姐儿知道要伯母抱。”

反正子时他们就回来了。

十一娘毕竟没有带过孩子,胳膊像灌了水似的沉,但还是尽力抱着歆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