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不由暗暗奇怪。

要说秦姨娘有争宠的心思,徐令宜一回来就随着她起身告退;如果没有争宠的心思,这些针绣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既然做了这么多,为何不一口气拿过来,非要今天一件明天一件的…

秦姨娘哪里知道文姨娘的心思,每次来都要问十一娘:“夫人这些日子感觉怎样?六少爷还像以前那样顽皮吗?”

非常关心的样子。

但凡快要做母亲的人都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文姨娘不敢岔话,只能如坐针毡地在一旁听着。

“还好!”十一娘表情淡淡的,“有田妈妈和万妈妈在一旁照顾,感觉好多了”然后问文姨娘:“你的针线做得怎样了?”对秦姨娘的话好像并不十分热衷似的。

文姨娘乐得十一娘主动转移话题,忙见缝插针地说起自己的事来:“我的针线您也见过,也就私底下绣着玩,打发打发时间能行。哪能上得了台面。”说着,身子向前微倾,若有所指地道:“夫人,您说,我这两天到喜铺里订嫁妆,早不早了些?”

十一娘想着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秋红的事怎么也要矜持些,拖到秋天再议。不曾想文姨娘这样的急。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她笑道:“不迟,不迟。你这两天就把东西订下来,绣娘们还得些日子,到秋天的时候正好拿货。”

文姨娘听着大喜:“那我就照夫人的吩咐行事了!”

这件事也就传开了。

大家都说文姨娘会做人。

绣橼找了个机会说给乔莲房听。

乔莲心怔了半晌,低头继续抄她的佛经。

绣橼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之前乔莲房赏的一支鎏金镶玛瑙的簪子送给秋红做了贺礼。

下定的时候,文姨娘喜不自胜,八套衣裳还男方的礼。

十一娘和她开玩笑:“你这是成心拆我的台。”

红绣已经被父母接了回去,她身边只有一个适龄的琥珀了。

文姨娘就对着十一娘福了又福:“琥珀姑娘的嫁妆我来办!”

贞姐儿嫁妆是她在办,如今又揽了秋红和琥珀的在身上,十一娘哈哈地笑:“我看,你以后就专管家里的这些事好了!”

“夫人要是放心,我也敢管。”文姨娘倒是很爽快。

正说着,白管总把金鱼巷那边宅子需要修缮的地方例了个明细让管青送过来给十一娘过日。

文姨娘见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长得白净秀气,腼腆斯文,大吃了一惊,见十一娘仔细打量,这才明白过来,也跟着十一娘把管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倒把管青看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夫人,我帮您打听打听。”待管青走后,文姨娘殷勤地道,“决不让琥珀姑娘吃了亏。”

十一娘也怕琥珀所托非人,想着文姨娘一向消息灵通,细细地叮嘱文姨娘打听些什么,怎么打听…

结果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十一娘正和文姨娘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晚上,徐令宜支肘侧躺,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问她。

温暖的手心贴在她的肚子上,让她懒洋洋的,有些昏昏欲睡:“为了琥珀的事…”她打了个哈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徐令宜。

“也不急着这一时。”徐令宜摸了摸她的额头,“等过些日子你精神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不把这件事办妥了,我心里不安心。”十一娘应了一句,问起徐令宜来,“成哥儿小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徐令宜笑道,“定在了五月十四。四姨特意找我问你的事,想到时候你也去凑个热闹。我没敢答应。自正月间你就没出过门。这几天天气好,要不,趁着这机会出去走走。怡清那边又不是别家,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四姨又有两个孩子。你有什么事,她也知道照顾你…你意下如何?”

那边没有声音。

徐令宜惊讶地望过去。

却看见十一娘酣睡的脸。

他不禁失笑。

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片刻,亲了亲她的鬓角,这才吹灯歇下。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曾经提议一起去参加四娘儿子的小定仪式,她的注意力放在调查管青的人品、性情上了。

文姨娘十分上心。

她总觉得,只有琥珀有了好归宿,秋红才能嫁得安安稳稳,喜气洋洋。

原来两人除了晨昏定省很少碰少,现在却一天要见好几次面,不免让人心里不安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姨娘,真的打听不出什么来。”翠儿颇有些无奈,“秋红要嫁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哪里也不去。”说着,嘟了嘴,“文姨娘本来就财大气粗,现如今秋红的婚事又得了夫人的青睐,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每日里议的都是怎样帮秋红置办嫁妆,哪里还会理会别的。文姨娘和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都不耐烦和我细说。”语气里带着几份抱怨,更多的,却是艳羡。

秦姨娘“啐”了她一口:“死丫头,不把事情问清楚了,我怎么知道文姨娘是走通了夫人的哪一条道才让夫人对她如此地看重。你既羡慕秋红,也该花点心思才是,别总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翠儿被说的满脸通红,喃喃应声要退下去,却被秦姨娘叫住,犹不解恨似地道:“没脑子的东西,这个时候知道臊有什么用,等秋红、冬红一个个嫁了如意郎君,有你后悔的时候。”说着朝翠儿招手:“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嘱咐你。”然后对翠儿附耳道,“你做出一副闲着无事的样子,去夫人的小厨房打听打听,看夫人这些日子的身子骨好些了没有?平常都用的是些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翠儿已变色:“姨娘,这,这不大好吧!”

秦姨娘没好气地道:“冬红那里你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厨房又怕去,你到底能干些什么?夫人如今怀着身孕,不在这上面下功夫巴结,还能从什么地方巴结啊!”

翠儿恍然大悟,赧然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出门遇到乔莲房和绣橼。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绣橼虚扶着乔莲房已进了穿堂朝正房去。

翠儿松了口气,去了小厨房。

绣橼并没有注意到翠儿,她正压低了声音和乔莲房说话:“姨娘,夫人叫您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语气很是担忧。

“去了就知道了!”乔莲房语气淡漠。

“姨娘。”绣橼听着眉头微蹙,正要劝两句,旁边有小丫鬟向她们行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乔莲房撩帘进了屋。

十一娘在厅堂见了她。

“绣橼年纪不小了。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我这些日子精神不济,有些事难免顾不上。所以找你来商量。绣橼是你从乔家带进来的,她的婚事是你做主帮她选一个呢?还是放回家由她娘、老子帮她做主?”

听口气是不想插手绣橼的事。

乔莲房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如果夫人同意,我想和我娘商量商量!”

十一娘无所谓,当时就吩咐人去请乔太太过府,然后端了茶。

乔太太得了消息,立刻就赶到了徐家。

小丫鬟去禀了十一娘。不一会,绿云撩帘而出,站在台阶上笑道:“我们家夫人正忙着。”说完,喊了个小丫鬟,说了声“带乔太太去乔姨娘那里”,转身进了厅堂。

乔太太望着晃动了几下就安静下来的湘妃竹帘,一口气堵在胸口,偏生没办法吐出来,好一会才跟着那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去了乔莲房处。

十一娘正和文姨娘说着管青的事:“…这样说来,到是个老实人。”

文姨娘点头:“人不笨,就是家底太薄,做起事来不免畏手畏脚的,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十一娘已有些悦意。因白总管让管青跟着负责修缮金鱼巷宅子的管事跑腿,十一娘特意交待了几桩事给他,他行事虽然不够老练,但也中规中矩,没出什么大碍。又找机会让琥珀看了管青一眼。

琥珀想着十一娘嫁到徐家来的时候前有狼后有虎的,如今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只问了管青待父母是否孝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十一娘就让宋妈妈传话给杜妈妈,想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管家只当是天上掉了馅饼下来,喜得合不拢嘴,阖府的仆妇都知道琥珀要嫁到管家来了,一些平日从不走动的媳妇、婆子都到管家恭贺,把太夫人也惊动了。太夫人特意喊了琥珀说话。

“长得可真是齐整。”太夫人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吩咐杜妈妈,“把前几日清出来的那几件大红衣裳都赏了这丫鬟。”

杜妈妈笑着应声而去。

琥珀红着脸,曲膝行礼,谢了又谢,拿了太夫人赏的衣裳回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看那些衣裳都还新着,全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笑道:“这几天改一改,到了秋天正好可以穿。”

琥珀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九月。

绿云几个掩了嘴笑,琥珀面如霞飞。

徐嗣谆和徐嗣诫下学过来。

看见十一娘炕上散着几件光鲜的衣裳,都问:“母亲做新衣裳了吗?”

和管青的婚事定下来了,琥珀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十一娘面前当差,可大家看她的目光到底有些不同了。琥珀面子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听徐嗣谆和徐嗣诫这么一问,怕绿云几个又说出什么让人害臊的话来,忙拉了徐嗣谆和徐嗣诫去洗手:“…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凉粉。”

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地跟着琥珀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的笑。

茶香、绣儿几个怎么敢麻烦琥珀,忙道:“姐姐有事先去忙吧!少爷这边有我们呢!”

琥珀心虚,听茶香、绣儿这么一说,把徐嗣谆和徐嗣诫往她们一丢,说了句“你们服侍两位少爷,我去跟厨房说一声”,匆匆转身出了厅堂。

难得见到琥珀这副窘迫的样子,茶香和绣儿面面相觑,打了水给徐嗣谆和徐嗣诫洗手。

徐嗣谆就问茶香:“琥珀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好像很羞的样子”抬睑却看见一个面生的丫鬟扒厅堂的帘子朝里张望。

这些日子府里放了好几个丫鬟出去,宋妈妈正在调教新丫鬟。

徐嗣谆没有在意,洗了手,要去东次间。

却见那丫鬟朝着他招手。

他微微一怔。

那丫鬟已朝着他使眼色,神色间颇为急切。

徐嗣谆心中一动,脚下一缓,落在了众人的后面,笑道:“茶香,我要去净房。”说着,也不管茶香听没听见,急急出了厅堂,朝徐嗣诫住的厢房去。

茶香几个反应过来,已不见徐嗣谆的影儿。

一群人赶了出去,见个面生的小丫鬟服侍着徐嗣谆往徐嗣诫的厢房去,以为是新进的丫鬟,只是匆匆跟了过去。那丫鬟就立在门口帮她们打了帘子,茶香脚步微顿,看那丫鬟一眼。那丫鬟忙堆了笑,和所有的小丫鬟一样,露出阿谀奉承的样子。

茶香挺胸进了厢房。

徐嗣谆坐在马桶上,想着那丫鬟的话。

“过几天是故去四夫人的生辰,到了六月间又到了世子爷的生辰。陶妈妈说,今年她不在府里,不能亲来庆贺,请世子爷多多担待。要是世子爷得闲,还请在故去四夫人的生辰之日到祠堂给故去的四夫人上炷香,故去的四夫人在天之灵也好保佑世子爷平安清泰,不被小人所扰。”

久远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他一直记得,娘亲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七日。每到这一天,陶妈妈就会一大早给他换上新衣裳,把他抱到娘亲的屋里。走过屋檐时,立在屋檐下和院子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包括管事的妈妈在内,都会低下头。

娘亲那会儿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摆满了各种他最喜欢吃的吃食。

他一进去,娘亲就会张开双臂。

待陶妈妈把他放在娘亲的怀里,娘亲就会紧紧地抱着他,他的鼻尖就会萦绕淡淡的药香,让他感觉安定又宁静。

娘亲就会指了炕桌上的吃食细声细气地问他:“你要吃什么?”

陶妈妈就会嗔怪地走过来:“夫人,四少爷已经吃了半碗粥,再吃,要积食的。”

娘亲也不生气,只扬了脸笑。

这个时候,爹爹的礼物也到了。

常常是一张薄薄的纸。

娘亲看也不看,就让陶妈妈收起来。

然后温柔地亲他的面颊:“这些都攒起来,将来全给我们谆哥儿。”

已经多久,他没能再闻一闻娘亲怀里才有的那种充满温馨的淡淡的药香…

他低下了头,眼睛有些湿润。

徐嗣谆从净房里出来,搓着澡豆问茶香:“你知道我娘亲是什么时候生辰吗?”

茶香一愣。

元娘主持中馈的时候她才进府,刚被拔到太夫人的院子,元娘就去世了,哪里记得这些。

“四少爷问这做什么?”她笑道,“要不,我去问问杜妈妈?”

也就是说,不知道了!

徐嗣谆怏怏然:“算了,我只是随口问一问。”

茶香松了口气。

回了东厢房,凉粉已经端了上来。

雪白的凉粉,红褐的汤汁,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十一娘却问徐嗣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嗣谆望着十一娘眸子里流淌的关切,脑海里的珍藏如海水般汹涌而至,挂在墙上的影像与眼前的人恍恍惚惚复叠在了一起…

“怎么了?”十一娘担忧的声音把他从迷茫中拉了回来。

徐嗣谆仔细地端祥着十一娘。

母亲和娘亲是不一样的。

影像上,娘亲眉目精致,目光平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详和。母亲也喜欢嘴角含笑,只是目光澄净透亮,显得神采奕奕。

“没,没什么!”徐嗣谆轻轻地摇头,第一次感觉到了娘亲和母亲的不同,“我挺好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从十一娘的屋里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

淅沥沥,打在竹梢焦叶之上,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徐嗣谆问来看他是否歇下的杜妈妈:“您还记得我娘亲的生辰吗?”

杜妈妈想了想,笑道:“是五月二十六,”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应该是五月二十七。”解释道,“妈妈年纪大了,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了。四少爷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徐嗣谆低垂着眼睑,浓密的长长睫毛像把小扇子,投下月芽形的阴影,十分的可爱,“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杜妈妈爱怜地抱了抱徐嗣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呢!”

“嗯!”徐嗣谆乖巧地轻轻应喏,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杜妈妈帮他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值夜的茶香几句,这才去了太夫人那里。

茶香关了门,歇在一旁的贵妃榻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檐头的水滴有规律地滴着,一声声,清晰可闻,吵得徐嗣谆睡不着。他脑海里不时浮现管事妈妈们略带谄媚的笑脸。

从前,这些都只属于他的娘亲,可现在,却属于另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觉得难受。

“茶香,”徐嗣谆睡不着,“你母亲亲是个怎样的人?”

床上的人一直翻来覆去,茶香没敢合眼。

“我娘亲啊!”茶香笑道,“从前也在府里当过差,服侍过太夫人。不过,她只做到了三等丫鬟就配了人。”她想到娘亲听说自己要到四少爷屋里当差时兴高采烈的样子,露出愉快的笑容,“逢人就说我有出息,比她那个时候强百倍。叮嘱我们好好服侍四少爷,以后出去,也是个有体面的人了…”

徐嗣谆听了几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的娘亲不是这样的。他的娘亲就是含笑坐在那里,也让那些管事的妈妈们垂手而立,更别说是那些三等的丫鬟了。他的娘亲也不会逢人就说话,都是别人说,她神色怡然地听着,她一开口,所有的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了想见见娘亲的念头,而且这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执着。

徐嗣谆突然起身,趿着鞋子就爬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茶香来不及披衣,抓了搭在被子上的夹衫就跟了过去。

徐嗣谆撩了窗帘朝外望。

雨好像停了,大红灯笼照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泛着诱人的五彩的光芒。

“茶香,我想去看看娘亲!”此刻,这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到了让他坐立不安的地步。

茶香却吓了一大跳:“四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没等她的话说话,徐嗣谆已从炕上溜了下来,跑到一旁的衣架前扯了件宝蓝色的道袍就往身上套。

茶香忙跟了过去:“四少爷,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徐嗣谆突然转身,目光定定地望着茶香,眸子如琉璃般清澈透明。

不知道为什么,茶香很是窘迫。

徐嗣谆已低了头:“我娘亲是五月二十七日的生辰,可大家都不记得了…”

有水珠坠下,落在她脚边。

茶香心里不禁又酸又楚。

耳边传来自鸣钟当当当的报时声。

她不由咬了咬唇。

现在才戌正,故去四夫人的院子就在太夫人院子的后面,那边院子住着汪妈妈等人,这边院子也有守夜的人…应该不要紧吧!

“四少爷,那我们得跟碧螺她们说一声才行…”

徐嗣谆抬起头来,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特别的润黑。

他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雨的确停了,却乱起了风。

茶香牵着徐嗣谆的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太夫人内室的灯已经熄了。

茶香微微一怔。

太夫人这么早就歇了…

“四少爷,您仔细脚下。”她低声叮咛,和徐嗣谆拐过正房旁的耳房去了后院。

可能是晚傍下起了雨,丫鬟居住的后罩房虽然大部分都点着灯,但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茶香站在窗下轻声喊值夜的婆子:“妈妈,我是四少爷屋里的茶香,有东西落在了四夫人那里,急着要去拿。”

婆子立马开了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传得老远,让茶香心里砰砰乱跳了好几下:“妈妈小声点。杜妈妈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婆子抬头看见跟在茶香的身后的徐嗣谆,声音硬生生地低了八度。

“我知道,我知道!”轻轻解了腰间的钥匙,帮他们开了后门。

茶香塞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婆子:“妈妈等我们一会,我们马上就回来。”

婆子不敢要银子:“茶香姑娘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脸上堆满了笑。

“这是我们四少爷的心意。”茶香又把两块碎银子推了过去。

那婆子这才喜滋滋地收了,殷勤地道:“四少爷只管放心地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茶香笑着低声道谢,和徐嗣谆出了后门。

两边是枝叶茂盛的大树,风吹过,树枝婆娑乱舞,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有点像蚕吞噬般桑叶的声音,让人想着就有点胆寒。

徐嗣谆朝茶香身边靠了靠。

茶香忙揽住了徐嗣谆的肩膀:“没事,是风!”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不怕!”徐嗣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在风中摇曳的大红灯笼──那里就是娘亲住的地方了。到了那里,娘亲就会保佑我了。

茶香点头,不由回快了步子。

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林子旁窜了出来。

“啊!”两人搂在一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黑影好像被他们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身。

苍白的面孔,黑漆漆的眼眶,嘴里还垂着个长长红舌头。

徐嗣谆双眼一翻,人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十一娘已经睡下,徐令宜还靠在床头看书。

外面发出一阵声响。

“怎么了?”她支肘住了起来。

“你歇着,”徐令宜眉头微蹙,放下书,“我去看看!”

十一娘复又躺下。

徐令宜刚趿了鞋,琥珀撩帘而入。

她脸色很难看,草草地行了个福礼,低声道:“刚才太夫人那边的葛巾姑娘过来,说四少爷受了惊吓,让侯爷快过去看看。”

徐令宜闻言色变:“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心里一阵发慌,坐起身来。

徐令宜已弯腰扯了鞋,拽了一旁的道袍就披在了身上。

“有娘在,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就来。”他交待一句,大步流星出了内室。

十一娘就喊了声“琥珀”。

琥珀忙上前帮十一娘穿了鞋:“葛巾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没时间细问。”她说着,扶着十一娘站起来,服侍她穿了褙子。

只要去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一娘和琥珀去了太夫人处。

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她们进门就看见太夫人屋里管值夜的婆子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跪在院子中间,平时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战战兢兢地立在屋檐下。

听到动静,有机灵的小丫鬟迎过来扶十一娘,也有的打了帘:“侯爷、太夫人,四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玉版迎了出来。

“四夫人,您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把她请了进去。

“谆哥呢?”

徐令宜脸色铁青地站在厅堂中央,徐嗣谆贴身的丫鬟茶香满脸泪痕地跪在徐令宜的脚边。

听到十一娘的声音,茶香的身子动了动,最后却依旧保持着卑怯的姿态没有回头。

徐令宜眉头紧锁:“你怎么也过来了!”又道,“正在娘屋里歇着。”

十一娘顾不得什么,转身去了太夫人的内室。

太夫人低头坐在临窗的大炕边正抹着眼泪,只有杜妈妈在屋里服侍着。

“娘!”十一娘快步走了过去,看见了躲在炕上的徐嗣谆。

他面如金纸,牙关紧咬,脸上还残留着受惊后的恐惧表情。

“可请了大夫!”

“你来了!”太夫人握住了十一娘的手,“白总管已经去请大夫了。”

杜妈妈已端了锦杌过来。

十一娘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茶香说,谆哥突然要去祭拜他娘亲,她想着时间还早,那边又有汪妈妈等人照应着…”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待当值的婆子冲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谆哥和茶香都瘫在地上。”

这分明是有人装鬼吓唬他们。

十一娘脸色冷峻。

时间、地点掐算得如此准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心乱如麻地抬头朝太夫人望去。

只见满脸悲伤的太夫人,眼底深入却闪烁着几份凛冽。

“那谆哥…”十一娘很是担心。

也不知道中药有没有行之可效的手段治疗这样的情况。

太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叮咛她:“你是双身子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快回去歇了吧!这边有我和侯爷,不会有什么事的!”

谆哥这样,她怎么睡得着。

十一娘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等大夫来了,看大夫怎么个说法再去歇息。”

“你这孩子。”太夫人能理解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手,“要不,就到我床上歇了!”

十一娘正要婉拒,徐令宜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怎样?”太夫人急急地站了起来,“可又问出些什么?”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守值的婆子说,她看见那黑影进了正房。”

十一娘骇然。

徐家能称得上正房的,只有自己住的院子。

“我已经让人去叫小五了,”徐令宜表情冷凝,“让他帮着彻查此事。”他望着太夫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吩咐十一娘,“你琥珀去给宋妈妈专个话,把正房进出的门全锁了,等小五过去。”

他这是在回避自己吗?

十一娘目光微闪。

可立刻就跟自己解释:如果换成自己,只怕也会如此想!

她挺直了脊背,轻声地吩咐琥珀:“你去给宋妈妈传话。让她把进出的门全锁了,吩咐院子里所有的人,不管是串门的还是在院子里玩耍的,全部待原地不动。谁要是敢乱走动,先领十大板再说。”

徐令宜微讶地望着她。

十一娘垂下了眼睑。

心里有针刺般隐隐的细痛。

琥珀黯然,应声而去。

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窒人的凝重。

太夫人看了看面容平静却身姿如松的十一娘,又看了看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不自在的徐令宜,轻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坐下来吧!”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让气氛缓了缓。

十一娘低声应“是”,重新落座,徐令宜想了想,坐在了十一娘身边的太师椅上。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徐嗣谆突然低低呓语:“娘亲,娘亲…”手在半空中乱舞。

十一娘立刻奔了过去。

太夫人已握了徐嗣谆的手,在他耳边焦急地低语:“谆哥儿,谆哥儿,我是祖母…”

徐嗣谆好像陷入了梦魇中,太夫人的话不仅没能安慰他,他反而凄厉尖叫一声,挣扎着要摆脱太夫人握住他的手。

太夫人忙将徐嗣谆抱在了怀里,用脸贴了他的脸,不停地安慰着他:“谆哥儿,别怕,别怕,有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乱来…”

徐令宜也赶了过来,他站在十一娘的身后,目带焦虑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徐嗣谆被箍在太夫人的怀里,双目紧闭,满头汗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不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喊着“娘亲”。

十一娘泪盈于睫,喊了声“娘”,微微弯腰俯视着徐嗣谆:“要不要点炉安眠香?”

太夫人嘴角微翕,正要说话,徐嗣谆突然一声厉叫,身子一挺,双腿乱踢──有一脚不偏不斜,正好踢在了十一娘的肚子上。

“十一娘!”

太夫人和徐令宜都大惊失色。

十一娘本能地朝后一仰,脚踩在了徐令宜的脚背上。

徐令宜动也没动一下,一手扶了十一娘,一手挡在她的腹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见十一娘脸色煞白,抿着嘴半晌没说话,他心兀兀乱跳,再也顾不得什么,打横抱了她。“十一娘,十一娘”他低声地喊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惊慌,“你要不要紧?”一面问,一面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太夫人的床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夫人见十一娘没有做声,徐令宜又露出少有的慌张,心急如焚,想过去看看,怀里又抱着徐嗣谆,一时间左也难,右也难,不禁老泪纵横,喝斥两个被吓傻了眼的丫鬟:“呆呆地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去看看!”

两个丫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上前察看。

徐令宜温暖的大手,带着怜爱的动作让十一娘的情绪渐渐镇定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静静地感受了一片身体的状况,又动了动四脚,觉得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保守地道:“我感觉没什么,等会大夫来了让大夫帮我把把脉吧!”

徐令宜听着整个人就松懈下来。

他帮十一娘脱鞋:“那你闭上眼睛歇一会。”

十一娘的嗅觉因怀孕变得十分敏感,太夫人被褥熏着浓浓郁的百合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又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觉得有双看不见的手躲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正轻轻地拔动着命运的琴弦,让人防不胜防…一时担心这百合香会不会对胎儿不利。但当着太夫人的面又好不说什么,只有轻声地对徐令宜道:“这百合香我闻着不舒服,你还是让我起来吧!”

徐令宜听着神色一凛。

十一娘还以为他因为自己嫌弃太夫人的熏香而不悦,刚想解释两句,徐令宜已指了一个丫鬟:“你去跟四夫人身边的琥珀说一声,让她把四夫人惯用的被褥抱一床来。”

这种是非场,丫鬟巴不得插了翅膀飞出去。立刻曲膝应“是”,小跑着出了太夫人的内室。

徐令宜就对太夫人道:“娘,十一娘闻不得这百合香…”一面说,一面四处打量,想找个地方重新安置十一娘。

太夫人想了想,道:“那就把东梢间的美人榻搬过来。”话音刚落,徐令宽撩帘而入。

“娘,四哥,四嫂,”他神色凝重,“我都听说了。丹阳正在查我们屋里的大丫鬟、小媳妇、粗使的婆子,完了就过来陪娘和四嫂。”跑到炕前打量徐令谆,“谆哥儿现在怎样了?”

见徐令宽行事这样利落,太夫人和徐令宜都露出欣慰的表情来。

“已经去请御医了!”徐令宜站起身来,“你随我去正屋。”

徐令宽应喏,又犹豫道:“要不要请二嫂过来帮帮忙?”

徐令宜听了,表情迟疑地朝十一娘望去。

这件事已经闹得阖府都知,他还顾忌些什么呢?

十一娘若有所思。

“我去东梢间歇会吧!”她沉吟道,“那边安静,派个小丫鬟守着就行了。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叫我一声。”

徐令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低声道:“也好。等会琥珀来了,你身边也有个服侍的人。”

十一娘朝着他点了点头,和太夫人、徐令宽打了招呼,起身往东梢间去。

有道目光灼热地落在她的肩头,让她感觉自己的肩头一片火辣。

太夫人的东梢间是个小小的宴息间。平时永昌侯黄夫人、中山侯唐夫人等人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太夫人多会留了她们在东梢间斗牌,或是请两个女先生来唱唱大鼓。屋子里陈设就以舒适为主。

花梨木的家具,宝蓝色的幔帐,美人榻、醉翁椅,茶几摆着用羡阳砂养的米兰,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因是初夏,美人榻上猩猩红的褥子换了粉色玉石串成的芙蓉簟,弹墨的迎枕套上了姜黄色细葛布套子。

琥珀进去的时候,十一娘正歪在美人榻上发呆。

“夫人,”她不由蹙眉,急急地走了过去,“这才刚入夏,您小心凉了身子骨。”

“哦!”十一娘笑着站了起来。

琥珀忙叫了立在门口的小丫鬟进来帮着把十一娘铺用的被褥铺上,然后服侍十一娘倚坐在了美人榻上。

小丫鬟倒了热茶进来,就乖巧地退了下去。

“夫人,照您的意思,所有的人都在原地没动。”琥珀立刻道,“我让雁容查了查,我们院里的人除了两个告假回家的,一个在上夜处打牌的,其他人全都在。”

十一娘没有做声,端了茶盅,用盅盖拂着水面上的浮叶玩。

琥珀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想到刚才出门时碰到徐令宜和徐令宽连袂去了正屋,喊了声“夫人”,嘴角翕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十一娘就把满满一盅茶递给了琥珀,歪着身子倚在了美人靠上。

“你来之前,我正在想这事。”她仰头望着屋顶承尘上用蓝绿色颜料画着的八宝水草纹,“既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设了这个局,肯定还有后招。别说是人影闪进了正屋,就是在我屋里搜出个画了鬼符的面具也不稀奇…”

“夫人,”琥珀听着急起来,“不会的,我们屋里不会有那吃里扒外的人!”

“什么吃里扒外的!”十一娘听着笑了起来,“又不是我们做的!”

琥珀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不是,不是…”

十一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着,神色渐渐正了起来,“你们我都信得过。可你别忘了,我们院子里可不只住了我们一家。”

“这样说来,四少爷是真的出了事了?”文姨娘的表情显得惊疑不定。

“嗯!”冬红低声道,“不仅如此,除了琥珀姐姐陪着四夫人在太夫人处,其他的人都待在院了里等着。”她的话音刚落,玉儿闯了进来,“姨娘,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和五爷第一个审的就是许妈妈!”

文姨娘一听,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指了冬红:“快,快去…再打听!”

冬红拔腿就往外跑。

文姨娘忐忑不安地在屋里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呢”…

可还没走上两圈,冬红又跑了回来。

“姨娘,姨娘,门被锁了,我们出不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门锁了!”秦姨娘吃惊地望着翠儿,“谁锁的?为什么要锁?”

“是侯爷身边的临波带人锁的。”翠儿的表情有些惊恐,“说是四少爷被人惊吓,有人看见吓四少爷的人跑进了正屋,要一间一间的搜人。”

“阿弥陀佛!”秦姨娘听着双手合十,“这是谁靠的孽四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事”然后吩咐翠儿,“我要去给菩萨敬炷香,让菩萨保佑四少爷快点好起来才是!”

翠儿心有余悸地应了一声“是”,点了盏瓜型宫灯移到了暖阁。

秦姨娘恭恭敬敬地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起身由翠儿扶着进了内室。

“说了什么时候搜到我们院吗?”

“没有!”翠儿低声道,“只说让我们呆在院子里哪里也别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来叩门。”

秦姨娘点头,打了个哈欠上了床:“那我们先歇了吧!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翠儿见秦姨娘不以为意,渐渐镇定下来。虽然应喏着服侍秦姨娘歇了,但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好奇心重,哪里睡得着,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绣橼也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姨娘,人走远了!”半晌,她回屋禀了乔莲房。

乔莲房披衣坐在床上,闻言眉头微蹙:“你帮我穿衣吧?”

绣橼微怔。

“既然是要搜,少不得要进内室。”乔莲房道,“与其那时候慌慌张张地让人看笑话,不如梳妆好了等她们来。”

绣橼听着有道理,喊了珠蕊进来,帮乔莲房梳头、更衣。

乔莲房坐在镜台前,表现有些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