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竟然昏昏睡着了。

刘医正满头大汗。

他之前还担心要隔衣施针,没想到…这样一来,用施也就更准确了。

刘医正长舒口气。

施针最怕患者紧张,不仅达不到效果,而且容易出错。

徐令宜则是担心。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见她的脸开始还绷得有些紧,很快就眉目舒展进入了梦乡,就轻声地问了句“怎样了”。

“没事,没事。”刘医正轻柔地捏着针,“睡了更好。”

徐令宜不再问什么。待刘医正施完针,留了琥珀在一旁服侍,他则陪着刘医正出了耳房。

有婆子走了进来,看见徐令宜,忙低头垂手地避到一旁,贴着墙站了。

“是连着施几针?还是隔三差五地施针?”徐令宜一面和刘医正说着话,一面往正屋去。

“最好是连着施几针!”刘医正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机敏,“如果隔三差五地施针,也可以!”

徐令宜笑起来:“还是连着施几针吧!”说着,回头想叫个丫鬟去厨房传膳,却看见那婆子进了十一娘的屋。

家里的事都由太夫人打点,为了让十一娘安心修养,太夫人甚至把徐嗣诫都接到了身边,耳房也只留了十一娘惯用的几个丫鬟…这婆子去做什么?又想到刘太医说十一娘不能操心的话…指了那婆子:“怎么一回事?”

服侍他们去正屋的芳溪忙恭声道:“是夫人差去弓弦胡同带话的人。”

是为了十二娘的婚事吗?

徐令宜没有多问,送走刘医正后,叫了琥珀来。

琥珀没有十一娘的吩咐,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说让四舅奶奶来一趟。其他的,奴婢也不十分清楚。”

十一娘的性情如此,越是要紧的事,越是沉得住气。

徐令宜微微颌首,去了耳房。

谨哥儿刚洗完澡,十一娘正哄着他玩。

看见徐令宜进来,她笑着指了徐令宜:“看,爹爹来了!”

谨哥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心都软了。摸了摸谨哥儿的头,轻声问他:“你吃饱了没有?”

谨哥儿眼也不眨地瞪着他。

徐令宜笑着亲了亲他的小脸,抱过孩子坐到了床边:“感觉好点没有?”

“施针的时候很舒服。”十一娘笑道,“其他的,倒没有什么感觉。”话音刚落,就看见谨哥儿在襁褓里扭着身子。“快,快,快。”她忙将孩子抱了过来,“我们谨哥儿要出恭了。”一面说,一面解了束缚襁褓的带子。

金黄色的液体在空中划着弧线落在了打磨光滑的青石砖上。

“这小子!”徐令宜笑道,“到挺聪明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几份宽慰。

十一娘不由笑起来:“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好不好?”

“怎么可能?”徐令宜把孩子又抱了过去,“我看顺王家那个小子,生下来半个月才睁眼,一百天的时候还乱撒尿。哪有我们家谨哥儿聪明!”

果然孩子是自己的好!

徐令宜饶有兴趣地逗着孩子,谨哥儿却不怎么买帐,打了个哈欠,嘟着小嘴睡着了。

十一娘看着,就掀了被角:“把谨儿放下吧!总这样抱着,小心成了习惯,一旦没人抱,就要哭闹。”

徐令宜有些意外:“孩子跟着你睡吗?”

十一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我舍不得他嘛!”

徐令宜想到那次十一娘睡着了,他刚伸手摸了一下谨哥儿她就醒了…像母狮子,有人碰触小狮子就会伸出利爪…

他动作轻柔地把孩子放在了被子里,侧身吩咐一旁的秋雨:“叫小丫鬟打水进来我漱洗吧!”

屋子突然陷入沉寂。

田妈妈急得朝十一娘直使眼色。

十一娘也觉得有些不方便──他要是晚上歇在这里,那顾氏怎么办?顾氏不在,谨哥儿半夜醒了怎么办?

“侯爷!”她笑道,“谨哥儿半夜醒好几趟,吵得很…”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十一娘一直没有休息好,别人生了孩子都胖起来,只有她,越来越瘦!

“我现在赋闲在家,又不用上早朝。”徐令宜不以为然地道,“他要是晚上吵得厉害,我正好可以帮你哄哄他!”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十一娘抚了抚并没有汗的额头,有些磕巴地道:“不,不用了。有顾妈妈帮忙…”只是没待她的话说完,徐令宜已淡然却坚定地说了声“那就这样了”,打断了她的话。

秋雨不敢迟疑,忙叫了小丫鬟进来服侍徐令宜梳洗。

田妈妈则语重心长地反复叮嘱十一娘:“还是身体要紧。有些事,夫人可不能由着侯爷的性子来。要是实在不行,把文姨娘叫进来服侍也是一样。”

十一娘语塞。心里却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徐令宜不会如此…抬头看见顾妈妈在美人榻上铺了被褥,忙吩咐芳溪:“竖个屏风挡一挡吧!”

大户人家,主母行房,旁边有贴身的丫鬟服侍,本是惯例。只是十一娘性子有些怪,不管徐令宜在不在房里歇着,都不喜欢值夜的丫鬟和自己睡在一个屋里。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芳溪指挥几个粗使的婆子把东次间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搬了过来。

满屋的黑漆家具,倒显得有些碍眼。

“我记得库里有架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十一娘道,“明天找出来换上。”

芳溪笑着应“是”,徐令宜从净房出来:“找什么出来换上?”

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

十一娘笑道:“这沉香木的屏风放在这里不适合,让她们到库里找个黑漆的换上。”

徐令宜微微点头,坐在床边看谨哥儿:“你觉得不觉得他越长越白净!”

十一娘仔细看了看。

眉目比刚出生那会是舒展了很多,可白净,还真没有瞧出来。

“可是能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没看出来。”她婉转地道。

“所以我说他越长越白净了。”徐令宜更加肯定自己的说法。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脱衣上了床,“让谨哥儿睡我们中间吧”非常喜欢的样子。

“要是晚上不小心把他压着了怎么办?”十一娘委婉地拒绝,“还是让他睡到我旁边吧!”

“那就睡我旁边吧!”徐令宜低声道,“难怪越来越瘦…我看你就是操心操多了。说不定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好。”说着,也不管十一娘同意不同意,把孩子抱到了他那边。

十一娘支了肘:“你小心点!”

“放心吧!”徐令宜学着十一娘的样子把谨哥儿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当年行军的时候,衣不解甲,剑就押在枕头低下,略有风吹草动就醒了。”说着,把十一娘按下,“你就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

十一娘还是有点不放心,反复叮嘱:“那你注意点!”

“你就安睡吧!”徐令宜帮她掖了被角,“别七想八想的。”

十一娘只好闭上了眼睛。

徐令宜眼角一瞥,就看见了枕头边的儿子,觉得很有趣,索性侧了脸盯着他看。

皮肤吹弹欲破,淡淡的眉毛,直挺的小鼻子…越看越觉得有趣。干脆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

十一娘本来就没有睡着,他一动,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徐令宜笑着,低头看见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像笼雾的晓月,静谧而美丽,他的心也跟着宁静起来,“就是觉得谨哥儿很有意思。”突然间没有了一点点睡意,想到两从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说话了,就很随意地拿到个大迎枕靠在身后。“为什么要把谨哥儿放在枕头边。放在被子里岂不更暖和一些?”

十一娘也不知道。

只是从前去探望生了宝宝的同学或是同事,大家都这样放孩子。想着总有点道理。就有样学样了。此刻徐令宜问起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沉吟道:“这样孩子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父母,不会害怕吧!”语气里到底带点犹豫。

徐令宜笑起来。

不管多明理、果敢的母亲,碰到孩子的事,都会流露出柔弱的一面来。

他想起送刘医正碰到的那个婆子,轻声道:“弓弦胡同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是不打紧,我让白总管帮着你去看看。你现在坐月子。我听别人说,坐月子的时候要是落下什么病,以后很难治好。何况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少操劳些的好!”

十一娘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病情会这样的严重。她侧了身子,手枕着头,细细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徐令宜:“…我也只是牵线搭桥而已。四嫂是个能干的人。最后怎样,还是由她定夺。”

“虽是牵线搭桥,哪有不挂念的。”徐令宜把她落在腮边一缕青丝捋在耳后,“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明天给山东指挥使封信,让振声拿着直接去趟山东就是。至于宅子的事,”他低声道,“燕京好地段的铺面、宅子都在燕京的老住户手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的事总要过得去。就是要卖,决不会托了牙行出面,多是让朋友打听了悄悄地卖,价钱也不贵。顺王人缘好,交际又广,前几年常宁公主、忠勤伯家的宅子出售,都是由他做的中间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卖宅子的最多。”说着,他笑起来,“说起来,这也是十二姨娘的运气。”

人脉果然是资源啊!

“多谢侯爷了!”十一娘笑道,“只是让山东指挥使帮着买地…会不会杀鸡用牛刀了!”

徐令宜笑道:“如今又没有仗打了,正好找点事他做。”说着,想起件事来,“李家今天下午给我送了喜帖,十月二十六日娶媳妇。”

同样称呼的人太多了,十一娘想了一会才道:“福建总兵李大人家?”

徐令宜点头:“我想着你那时候还没有出月子,就吩咐赵管事,让他走一趟。”

“我上次听周姐姐说,李家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安成公主觉得李霁在福建,多有不便,把婚事推到了明年的春天。怎么突然提前到了年前?可是有什么事?”

徐令宜笑道:“夏天的时候,李霁围剿倭寇五千余人,皇上特下旨嘉奖,升了他做泉州指挥佥事。过几天会回京谢恩。安成公主就催着把婚事办了。因此决定的有些匆忙。”

泉州指挥佥事,正四品。

十一娘道:“李公子今年只有十九岁吧!”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徐令宜就笑着拧了拧她鼻子:“我十九岁的时候,早做了三军统帅!”

是怕她心里有疙瘩,特意安慰她的吧!

十一娘笑道:“有几个人能像侯爷这样!”

“那是!”徐令宜逗她,“站在金銮殿上,一眼望去,就我年轻最轻…”

两人正有说有笑的,旁的谨哥儿醒了。

眼睛乌溜溜地转了半天也没有人理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徐令宜忙慌手慌脚地抱了孩子:“这是有吃奶还是要撒尿?”

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的顾氏隔着屏风道:“侯爷,六少爷要吃奶了!”

“哦!”徐令宜应了一声,十一娘起身去抱孩子:“我送去给乳娘!”

“我来吧!”徐令宜抱着孩子趿了鞋,“你歇着。”把孩子递给了顾氏。

顾氏喂了孩子,徐令宜重新抱着孩子上了床:“他每晚要吃几回!”

“吃两回。”十一娘道,“亥初一次,丑正一次。”

徐令宜默默记在心里,学乳娘的样子哄着孩子,见孩子睡了,将孩子放在了枕边,笑道:“快些睡了吧!明天一早罗四奶奶还要来串门。你也别强撑着,要是觉得累,就靠要迎枕上。”

“妾身知道了!”十一娘笑道,想着明天刘医正还要给她施针,“…那明天侯爷还在场吗?”

“我自然在场。”徐令宜道,“你用不着害怕。刘医正很擅长针灸。”

这一点,十一娘也看出来了。

“给你施针的时候,只有琥珀在屋里服侍。”他又低声道,“当着太夫人,我只说是要望诊…你见了娘,可别说漏了嘴。”

“知道了!”十一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春天的风,扑面暖人。

第二天,太夫人和二夫人来探病。

“你只管静养就是。”太夫人推了十一娘的手,“家里的事有我。把身体养好都是正经。”

二夫人则道:“病最怕误诊。既然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对症下药就是了。你不必太过担忧。”

十一娘笑着谢了二夫人。

石妈妈过来。

“太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啊!”她笑着曲膝行了礼,将手中的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琥珀,“听说四夫人身子骨不好,五夫人特意让我把家里藏的两支百年的人参拿来给四夫人补补身子。”又道,“我们家五夫人一早就起来了,原准备由奴婢服侍着亲自过来探病的,可巧有些不舒服,奴婢只好自己来了。还请四夫人见谅!”

太夫人一听就急起来了:“丹阳怎么了?”

石妈妈却眼角眉梢都溢出喜色来:“我们家夫人怀了身孕!”

“哎呀!”太夫人听着喜道,“这可真是件大好事。”然后急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可请大夫诊断过了?”

“有些日子了。”石妈妈笑道,“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闹得天翻地覆似的,这次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今天早上刚请大夫瞧过了。要不然,哪敢乱说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太夫人听了喜出望外。在十一娘这里略坐了一会,就起身去了五夫人那里。

有小丫鬟进一禀道:“罗四奶奶来了!”

秋雨打帘迎了进来。

“还好请了十一姑奶奶出面。”她进门就笑道:“姨娘昨天回去就主动来找我。说什么她没有读过书,不明理事。从前的事都是她的错。让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

十一娘笑着让小丫鬟端了锦杌请罗四奶奶坐:“姨娘也是为了十二妹,四嫂也是为了十二妹,如今话说开了,不就全好了!”

罗四奶奶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

十一娘把她给朱安平、四娘写信的事,徐令宜愿意帮忙的事都一一跟她说了:“…最终还是要四嫂和四哥帮着拿主意。”

这样一来,解决了大问题。

罗四奶奶叹道:“十一娘姑奶奶可帮了大忙。我明天就让你四哥来见侯爷”又歉意地道,“我也是实在没主意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的。”

“自家人,嫂嫂这样说就见外了。”

两说着话,谨哥儿醒了。

十一娘忙喊了顾氏帮着端尿。

罗四奶奶看着就说起五娘的儿子鑫哥来:“…可顽皮了。两个婆子都看不住。还好有灼桃。要不然,还真没有人哄得住。”

“灼桃!”十一娘笑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着淡绿色棉纱小袄的小姑娘,“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吧?”

“十二岁。”罗四奶奶笑着点头,“长得可水灵了。”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十一娘笑道,“去年穗儿也嫁了出去。跟着五姐从余姚过来的,也只有灼桃一个了!”

“我就说,这丫头做起事来怎么就那么的伶俐。”罗四奶奶笑道,“鑫哥吵着要吃面条,她怕烫着鑫哥,拿了扇子在一旁扇凉了再喂。”说着,又道,“鑫哥倒不像五姑爷,像庥哥儿,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姑舅老表骨肉亲,怎么不像。”十一娘笑着,问起钱明来,“五姐夫可在家?”

“不在家!”罗四奶奶笑道,“说到城外一个叫什么铁山寺的禅院去读书了──五姑爷在家,人来人往的,又都是些好友,不见谁都不好,见了面少不得要吃吃喝喝的,耽搁了举业,只好避居禅院,专心读书。”

但愿他真能专心读书。

十一娘微微翕首。

罗四奶奶却笑容微敛:“我也去见了十姑奶奶。”说着,眼象有泪光闪烁,“人瘦得只剩副架子了,好在精神还不错。有银瓶和金莲两个能干的帮着她,家里的事也算是有条不紊的。比当初王太夫人主持中馈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徐家有粗使的婆子和王家的妇仆常来常往,有些事,也传到十一娘耳朵里。自王承祖过继到十娘名下后,姜夫人王琳回娘家也只有看望母亲、祭拜父亲,再也不理娘家的琐事。十娘以茂国公母亲的身份主持王府的中馈。她虽然不懂庶务,却知道节流。把茂国公府在燕京的几个处空着的房产都卖了,撵了一批仆妇,家里过得很简朴,却也不像从前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子反而过得踏实起来。

“说起来,你们姊妹都挺能干的。”罗四奶奶笑道,“希望我们英娘长大以后也能像姑姑似的就好。”

说起英娘,十一娘笑起来:“哪天闲下来,就带她来玩。”

“既然来了燕京,少不得要吵你们的。”罗四奶奶笑着,和十一娘说了会孩子,起身告辞,“哪天把事情定下来了,再来回姑奶奶的信。”

十一娘有些疲惫,也没有多留,让秋雨送了罗四奶奶出门。

刘医正来了。

没有徐令宜在场,就算是她愿意接受刘医正给她施针,只怕刘医正也不敢给她施针。

她吩咐秋雨请徐令宜。

徐令宜在外院,拿着大红洒金柬走了进来。

“今年是什么年?”他笑道,“昨天李总兵家娶媳妇,今天忠勤伯家嫁女儿。”

“娴姐儿吗?”为了她的婚事,忠勤伯急急地把曹娥嫁子出去。

徐令宜不知道忠勤伯的女儿叫什么,道:“可能是吧!说是长女。”然后坐在床边,轻声地问她:“你想不想去──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四日。”

十一娘脱了小袄:“我这样子,能走哪里?”

徐令宜眼睛微暗,吩咐琥珀端个火盆进来:“等会小心着了凉。”

“还是别点火盆了。”十一娘轻声道,“谨哥儿还小,屋里烧了地龙又点火盆,小心孩子上火。”

“要不,让乳娘带着谨哥儿到正屋暖阁去歇去。”徐令宜帮十一娘脱了中衣,“你也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的。”

十一娘伏在了床上,“我坐月子也不好玩。他陪陪我,我也免得那么无聊。”

徐令宜让琥珀去传了刘医正进来,笑道:“他除了睡就会哭,能陪你个什么?”

正说着,有靴子磨擦地面的声音。

十一娘知道是刘医正进来了,不再说话。

施完针,徐令宜送了刘医正出去,琥珀见十一娘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帮她盖了被子。

晚上徐令宜依旧歇在十一娘屋里,谨哥儿睡在父亲的枕边。

“你说,他这样捆着,会不会很难受?”徐令宜倚在床头的迎枕上和十一娘说话。

十一娘也觉得谨哥儿会不舒服。但田妈妈和万妈妈都是有经验的,说徐令宽就是这么捆着长大的…看着徐令宽高高大大的样子,她还真没有反对的立场。

“田妈妈说,满月就可以了。”她道,“是为了避免孩子成了盘腿。”

“他倒乖。”徐令宜笑道,“这样也不哭闹。”

两人说着闲话,十一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猛然醒来,竟然天色大白。

十一娘大吃一惊。

怎么睡得这样沉?谨哥儿晚上要醒两次。也不知道是谁在照顾他?谨哥儿有没有哭?

思忖间,已扭了头去找孩子。

床上空空的,就是徐令宜,也不在。

她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

黑漆屏风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十一娘高声喊着“顾妈妈”。

顾氏和琥珀都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

“夫人,您醒了。”琥珀笑道,“侯爷说您睡得沉,不让我们叫您。”

顾氏则笑道:“六少爷刚吃了奶,侯爷正逗着六少爷玩呢!”

话音刚落,徐令宜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磕睡。我说我的,他睡睡的。”说着,坐到床边,弯腰轻轻地把孩子放在了十一娘的枕边,“昨天睡得还好吧?”

十一娘望着他温和的眸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侯爷在照顾谨哥儿吧?”

不同于平常的璀璨,十一娘的眸子有些深沉,甚至带点肃然的味道。

徐令宜有些惊讶:“怎么了?”

“没什么!”十一娘嘴微翘,脸庞就明亮起来,“就是睡得很好!”

徐令宜觉得妻子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但仔细一看,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说不出哪里奇怪。

“那就好!”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我等刘医正来给你看过病了再去外院。”

快过年了,徐家铺子里的掌柜、田庄里的庄头等或回燕京对帐,或送年节礼来,徐令宜这两天就忙着和这些人见到面。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由琥珀扶着慢慢去了净房梳洗。

杨氏很意外:“侯爷这几天都歇在耳房?”

“听说夫人身体不好!”杨妈妈低声道,“刘医正已经连着五天进府给夫人问诊了。耳房的药也没有断过。”又道,“侯爷怕乳娘、丫鬟照顾不好六少爷,这几天都亲自带着六少爷呢!”

到底是儿子,大不相同!

想到这里,杨氏心被微微地刺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悄声道:“那你知道侯爷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吗?”

“白天都在外院,”杨妈妈道,“早上送走刘医正就出门,晚上戌正回来,给太夫人问了安就回正屋。”

杨氏微微点头,隐入了沉思。

徐令宜回到屋里,十一娘和孩子已经睡了。

他从净房出来,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十一娘还是被惊醒,她睡眼惺忪:“侯爷回来了!”

“嗯!”徐令宜见谨哥儿睡得正香,把她搂在了怀里。

十一娘“嘤咛”一声,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睡着了。

徐令宜看了看枕边的谨哥儿,又看了看怀里的十一娘,想到早上出门时和刘医正说的话。

“针灸再配以补中益气汤,对夫人的病患大人益处。”

他当时闻言心中一松。谁知道刘医正却话锋一转:“既便如此,夫人想要痊愈,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只怕也非益事。”

他想到刘医正的“太极功夫”,想调笑刘医正两句,却看到了一双极其认真的眼睛。

也就是说,是大实话了!

念头闪过,徐令宜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爱怜地把脸贴在了她清瘦的脸上,手也很自然地把她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默言,你看上去柔柔软软的,却一向坚韧。这一次,也一定能够转危为安的!”

第四百七十章

这样过了几天,罗四奶奶过来:“七姑爷帮着在济南府附近找了一个小田庄,不过百来亩,收捡得却极好。要不是那家的儿子惹上了是非官司,这样的地是万万不可能卖出来的。”

这样的快!

十一娘笑道:“得把这件事跟六姨娘好好说说才是。”

罗四奶奶朝着十一娘眨眼睛:“我也和十一姑奶奶想的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罗四奶奶在心里暗暗算着日子,惊道:“十一姑奶奶可是身子骨不爽利?”

他们知道了,也不过是白白担心罢了。

十一娘端了汤药一饮而尽,笑道:“说是产后体虚,要好好调养调养。”

也是侯府人家多有讲究吧!

罗四奶奶想着自己是乡野之地长大的,不再追问,笑着转移了话题:“有了这块田庄,就是宅子一时置办不齐,也算有个交待了。”

十一娘听了笑道:“莫非王家订了日子?”

“定在了十二月初十。”罗四奶奶笑道,“我特意来与姑奶奶商量,看这日子妥当不妥当?”

怎么问自己妥当不妥当?

念头一转,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

罗四奶奶这是想十二娘出嫁的时候自己过去帮着撑撑场面。

她想到了十娘。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茂国公的母亲。

“十姑奶奶那边可得了信?”

罗四奶奶笑道:“十姑奶奶是个孤僻的性子,娘家的人都不亲,到时候也不知道她去不去。就先来商量你了。”

大太太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这次嫁十二娘,对十娘来说,是个和娘家缓和关系的机会…想到里,十一娘无奈地笑了笑。以十娘的性子,估计知道也不会去做吧!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把这些让她想想就觉得沉重的事抛在了脑后。笑道:“这日子可定下来了?我前几天听侯爷说,忠勤伯家的娴姐儿定在了十二月初四。要是这样,那王家几天之类岂不要连做两桩喜事?”

十二娘嫁的王济,是镇南侯王家的旁枝。娴姐儿嫁的却是镇南侯世子的长公子。算起来,以后十二娘和娴姐儿就是妯娌了!

“我也听说了。”罗四奶奶笑道,“不过,听镇南侯世子爷那口气,倒觉得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我则是怕拖过年又有什么变化,不如趁早嫁过去也安下心来。”

十一娘微微颌首,道:“一个嫡系,一个是旁枝,又是前前后后进门。我是怕以后两妯娌被人比来比去的。”

罗四奶奶听着微微一怔,又很快笑起来:“这样也好。我还怕六姨娘在你这里不得己服了软,事后诸葛亮说起抱怨的话。”

什么事都有利有弊的。

十一娘倒笑起自己杞人忧天起来。

她正在月子里,周夫人等人不便来拜访,她身体又不好,太夫人怕来多了让她伤神,也来的少。她身边转来转去就这几个丫鬟、妈妈,刘医正给她施针后,她身体好多了。罗四奶奶来,正好说闲话。

两人东扯西拉到了中午,十一娘留罗四奶奶吃了午饭罗四奶奶才起身告辞。

秋雨进来跟她耳语:“大少爷身边的芳婷来了好几回,见您和四舅奶奶在说话,就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事?

三爷夫妻不在家,徐嗣勤和徐嗣俭那边少不得要多看顾些。

十一娘思忖着:“要是她再来,你问问她是什么事?”

秋雨应喏,刚退了下去,就折了回来:“大少爷要见您!”

罗四奶奶刚走他就来了…这样的急!

十一娘肃然地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吧!”

徐嗣勤隔着屏风,问十一娘的身体,问谨哥儿怎样,说徐嗣俭这几天和徐嗣谆、徐嗣诫混在一起做花灯,兜兜转转的,半天也没有说明来意。

十一娘只好遣了屋里服侍的。

徐嗣勤这才期期艾艾地道:“我听外祖父说,大表妹的婚期订在了十二月初四。那,那之后是不是要嫁媛表妹了?”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十一娘突然意识到,媛姐儿那件事的后果给徐嗣勤带来的愧疚可能比他们想像的都要大得多…

“我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她有些担忧地道,“娴姐儿的出阁,可能去不了了…”

“四婶,”徐嗣勤有些急迫地打断了十一娘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显得有些激动,“我,我就是想问问…当初没有多想…”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有了几分沮丧,“以为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会退一步的…如今她要出阁了,我想请四婶添箱的时候,帮我把这个给她。”说完,转身就跑了,十一娘叫也叫不住。只好让秋雨把东西拿进来。

是个草绿色绣着红梅的荷包,里面装着七八张银票,或十两,或二十两,一共有两百多两。

十一娘不由暗暗摇头。

如果当初三夫人退一步,这未尝不是件好姻缘。

她叫了琥珀进来。

“你把这银票退给大少爷,就说,有时候,不知道也是种幸福。”

琥珀狐疑地把银票拿给了徐嗣勤。

徐嗣勤捏着银票垂头站在屋子中央,半晌无语。

芳婷几个不敢打扰,还是徐嗣俭回来拍了他一下:“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眼角瞥见徐嗣勤手里的银票,用一抽,夺了过去:“好啊!上次大表哥让你买酒,你说没钱──竟然有这么一大笔银子。”

徐嗣勤望着兴高采烈的徐嗣俭,淡淡地道:“你们的花灯做得怎样了?”

徐嗣俭见哥哥神色焉焉的,敛了笑容:“怎么了?刚才都好好的。”说着,露出恍然的表情,“是不是爹爹不同意我们去谨习书院,所以你有些不高兴?”

“没有。”徐嗣勤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内室,连徐嗣俭手时的银票也没有要。

三爷在九月初就有信来,对徐嗣勤两兄弟说,开春他就要回京察考,读书的事,到时候再说。为这件事,徐嗣俭郁闷了很久,还是徐嗣勤开导他,这才好了些。这次看哥哥不愉快,他原是想打趣打趣哥哥,没想到如一拳打在软棉花上了,徐嗣勤根本没有反应。

徐嗣俭想了想,也撩帘进了内室。只见徐嗣勤仰面躺在临窗的大炕上,眼睛盯着承尘发着呆。

“哥哥,我听到一件事。”徐嗣俭想了想,坐到了徐嗣勤的身边,“李霁,就是那个从前常和中山侯唐六公子在一起的李霁,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徐嗣勤语气敷衍。

徐嗣俭却不放弃:“他就是娶安成公主家的十小姐了。”

“哦!”徐嗣勤听着心里更是烦乱,四婶托林大奶奶和周夫人给他说了几门亲事,可话传到母亲那里,不是嫌人家门第低了,就嫌人家家底太薄,以至于现在四婶婶都不好管这件事了。

“我听大表哥说,那李霁在福建,立了大功,破格做了泉州指挥使,授了正四品的衔,还被皇上招见。”语气很是羡慕。“不过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剿倭五千。那五千人有一大半是靖海侯家的护院。”

“你听谁说的!”徐嗣勤一下子坐了起来。

靖海侯前朝就镇守福建,所谓的护院,实际也是靖海侯府的家将。因福建隔的远,只要靖海侯不闹出什么事来,历任皇帝对这件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听唐六公子说的啊!”徐嗣俭道,“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

“他这个人,心胸狭窄,妒贤嫉能。”徐嗣勤有些沮气,“说出来的话未必就能全信。”

“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徐嗣俭道,“有几个倭寇,几个区家的人,几个平民…一清二楚!”

“这些事你别管。”徐嗣勤比徐嗣俭大一些,一听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就传了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妒忌他,所以有意中伤他。我们这样传来传去的,和那些小人有什么区别。”又道,“何况四叔也说了,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我们行事更要低调沉稳一些才是。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连累了大人。”

徐嗣俭微微颌首,迟疑道:“那,那李霁的婚礼,我们去不去呢?”

徐嗣勤奇道:“有人跟你送帖子了?”

徐嗣俭点头:“前两天我在大表哥家里遇到了定国公家的十九,他问我去不去参加李霁的婚礼。我说我没帖子,明天他就给我送了三张来──还有一张是给二哥的。”

徐嗣勤想了想,道:“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和他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况且他们那帮人最喜欢到翠花胡同喝花酒。到时候我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那怎么跟十九说啊?”徐嗣俭有些为难,“他也是一片好心…”

徐嗣勤沉吟道:“要不,我们去落叶山吧?”话一出口,更觉得可行,“就说四叔让我们去落叶山读书好了。这样一来,他们总不好勉强了吧?到时候我们闭门不出,他们难道还能跑到我们家里来对质不成?”

那一帮人平时看着耀武扬威的,可都是当家的长辈一吭,都吓得瑟瑟发抖的人。

徐嗣俭听着眼睛一亮:“大哥这主意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福建总兵李忠的次子李霁娶亲,据说场面很大。女方第一抬嫁妆进了位于桂树胡同李家的新房,最后一抬还没有出安成公主府。李家更是连摆五天的流水席,都是四冷荤压桌,八大碗、两海碗,又请了燕京三大戏班轮流唱堂会。公卿之家去了安成公主府,那些大小官员则去了桂树胡同。一时间,满燕京都在议论这场婚事。

相比之下,谨哥儿的满月礼就显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只请了些亲朋好友,外院开了十来桌,内院的花厅开了十几桌,下午则由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和长生班的班主庚长生各唱了一场堂会。

太夫人和郑太君等人在点春堂听戏,周夫人几个则聚在十一娘屋里说话。

“洗三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黄三奶奶打量着十一娘,“想着你刚生产,有些话就没有说的。怎样?现在可好些了?”很担心的样子。

“已经好多了。”十一娘笑道,“刚开始的时候,刘医正每天都来问诊,现在每五天来一次。”

“那就好!”周夫人笑道,“刘医正掌管太医院二十年,医术高超。你也别急,慢慢的来。”

林大奶奶则开玩笑:“我嫂子还一心一意盼着早点把媳妇娶回家,等着你到时候主持大局,你可不能马虎。”

“放心,放心。”十一娘和她打趣,“我怎么也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好事。”

谈笑风生间,顾妈妈抱着孩子进来,后面跟着万妈妈的媳妇万三家的。她托了个红漆海棠茶盘,满满堆着各式的金锁、银锁,金光灿灿的,十分耀眼。

“哎呀我们的小寿星来了。”周夫人笑着迎了上去,“我来看看,和刚出生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了。”黄三奶奶和林大奶奶也都围了过去。“眉眼长开了,人也白净了,越长越像侯爷了!”

万三家的则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托了过去:“夫人,这是各位大人、老爷赏的。”

徐令宜的好友都嚷着要看看孩子,刚才顾妈妈特意把谨哥儿抱去给外院的人瞧了瞧。

十一娘这才发现茶盘里还夹杂着几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佩、金、银手镯等物。笑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等会让竺香告诉你怎样上册。你既然在六少爷屋里服侍,有些事,也要管起来才是。”

万三媳妇听了,忙曲膝应“是”。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夫人,梁大奶奶来了。”

兰亭!

十一娘笑道:“快请进来。”话音刚落,穿着大红万字不断头暗纹团花刻丝小袄的兰亭就走了进来。

她肤光如雪,眉宇间一派明媚,像待字闺中的还有些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哪里像是做了母亲的人。

“你可来晚了!”十一娘笑道,兰亭已盈盈福身:“各位姐姐千万毋怪,等会我罚酒三杯。”一来就把其他的人话都堵在了嘴里。

黄三奶奶不想她就这样溜过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找借口推辞。”

“姐姐什么时候看见我说话不算话了?”兰亭笑着挽了黄三奶奶的手,“姐姐放心,到时候定和姐姐并肩坐了,随姐姐督促。”把个黄三奶奶说的扭了头对周夫人道,“兰亭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

兰亭笑着,将谨哥儿抱在了怀里:“这小子,倒挺沉手的。”然后笑着对十一娘道,“比我们比我们家彤哥儿小了一岁打五个月。”

十一娘正要应一句,小丫鬟进来禀道:“甘夫人来了!”

兰亭听了,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甘夫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兰亭身上,表情微微一松,笑着和众人见了礼,去见谨哥儿:“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抱着孩子的兰亭笑了笑,将孩子递给了十一娘。

黄三奶奶就问道:“那边的戏散了吗?”

“还没有!”甘夫人又看了兰亭一眼,“庚长生上了场──我不喜欢听昆山腔。”

“我觉得还是周德惠唱得好一些!”说起听戏,大家开始各抒己见,如同议论自己最喜欢的歌手一样,对各种曲目如数家珍。只有兰亭,显得有些沉默,还有甘夫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宋妈妈过来请她们去花厅──要吃晚饭了。

大家笑着和十一娘告辞。

兰亭却笑道:“我来的晚,陪十一娘坐会。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甘夫人听着,脚步一滞。

黄三奶奶不依,笑道:“看看,看看,我说到时候要找借口推脱的吧!”

兰亭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又很快展颜笑道:“黄姐姐放心。我要是等会不去,你差人来揪我就是”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黄三奶奶还要说什么,周夫人已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你一个做姐姐,哪有和妹子斤斤计较的。”又招呼其他人,“我们快点吧!在这里躲了半天,要是晚饭还去迟了,太夫人等人只怕要罚我们的酒了。”黄三奶奶是个机敏的,哪里听不出来,掩袖笑着和周夫人出去了。

甘夫人走在最后,看了正和十一娘说话的兰亭一眼,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关心地问兰亭。

兰亭也不瞒她:“大哥和扬州半塘龚家的人做生意,想我公公跟泉州市舶司打个招呼。我试了试公公的口气,公公不仅很为难,还委婉地告诫我,让我别插手福建的事务。”她苦笑道,“我跟大哥说,大哥不仅不听,反而说我没有尽力。刚才我一下轿,大嫂就找我说这件事。我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好躲到你这里来了。”

十一娘听着不由叹了口气,把当初徐令宜曾助甘太夫人之口告诫忠勤伯的事说了:“…也不知道福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局势。有的人生怕沾上,有的人则趋之若鹜。真是让人担心。”她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区家。

兰亭就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上次姐姐来信,区家的人斗得很厉害。福建略有些名望的家族都被牵扯进去。还有些人则避到江南一带。就是蒋家,也告诫子弟拘俗守常,不得做出飞扬跋扈之事,如若惹了是非,立刻遂出家门。”

十一娘脸色微变。

朝代变更,只有家族是永远的依附。遂出家门,等于被弃于社会。

但区家内乱,对徐家来说却是好消息。

“没想到事态这样严重。”她沉吟道,“曹娥在那边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兰亭无奈地道,“三姐夫已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

“蒋家怎么能这样?”十一娘眉头微蹙──嫡妻没有进门,就允许妾室生下庶子、庶女。

“三姐嫁过去的时候,三姐夫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房里怎么可能没人。”兰亭苦涩道,“那几个庶子女,最大的不过一岁多。”

一岁多…算算日子,正是甘家闹分产,蒋家派教养妈妈过来之后。

两人说着话,甘夫人折了回来:“兰亭,那边太夫人问你呢?”竟然催来了。

兰亭求救般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立刻笑道:“我正巧有些事要兰亭帮帮我。还请甘夫人先行一步,我们说完这几句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