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姐儿知道十一娘在为她的事准备,甚至隐隐听说十一娘这几天递了牌子想进宫为她讨皇后娘娘的一个恩赐。闻言有些不安,低声道:“母亲做主就是了!”

“我做主,也要你喜欢才是。”

两人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少奶奶来了!”

方氏成亲以后,多半时间都在三夫人身边服侍,偶尔遇到,也是在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这样单独来,还是第一次。

十一娘忙请她到西次间宴息处坐下,让丫鬟上了茶点招待她。

方氏和贞姐儿见过礼,在炕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娘有事和祖母商量,我一个人,就来四婶婶这里坐坐!”她腼腆地笑着望了贞姐儿一眼,“我没有打扰四婶婶和大妹妹吧?”

“我们也是闲着无事说说话。”十一娘笑道,“你来了又热闹几分,哪里谈得上打扰。”然后亲切地问她过得可习惯,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方氏对前一个问题只答了一个“还习惯”,和十一娘说起后一个话题来:“在家里的时候也就做些针线,读书写字,养花弄草。只是性子毛燥,都做得不好。早听说四婶婶的女红出类拔萃,花草也养得好,就想着有机会请四婶婶指导指导。也不知道四婶婶会不会嫌我笨拙?”

摆出一副睦邻友好的姿态来。

大家本是亲戚,就应该有来有往、亲亲热热才是。

“勤哥儿媳妇太谦逊了!”十一娘笑道,“你要是喜欢,只管来就是。就怕到时候见我这个做婶婶的女红平常,花草养的也一般,会大大地失望!”

“是婶婶太谦逊了!”方氏笑道,“我娘屋里摆两盆君子兰。听丫鬟们说,是从暖房里搬过来的,就知道婶婶是个爱花惜草之人。我正好喜欢养兰花。婶婶这样说,倒让我不好开口了。”

古时养兰不仅是高雅之事,而且还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物力、财力。方家让这个女儿养成了这样的爱好…十一娘不免有些意外。仔细地打量了方氏一眼。

方氏大方地任她打量。笑道:“只可惜这次来得匆忙,来不及带几盆兰花来给四婶婶看看。只有等来年家里有人来燕京的时候,我让人带几盆过来!”

看过她的花房还敢说这样的话,想必有稀世之品收入囊中。

十一娘笑着道了谢,和方氏又说了几句闲话,有陌生的小丫鬟在帘子外面一晃而过,方氏就笑着起身告辞了。

贞姐儿代十一娘送客。

十一娘问起秋雨:“是大少奶奶的丫鬟在外面吗?”

“是!”秋雨笑道,“说是怕三夫人回去大奶奶不知道,怠慢了三夫人,所以让她在外面看着,三夫人回来了给大少奶奶报个信。”

十一娘点了点头,吩咐以后方氏来,如果方氏的小丫鬟要进来报信,不必拦着。

到了晚上徐令宜回来,和她说起三房的事来。

“三哥给我来了信。”他靠要床头坐了,懒洋洋地摸着十一娘的头发,“说他身边没个照顾的人,等谨哥儿周岁礼以后,就让我派人送三嫂去山阳。至于勤哥儿和俭哥儿,他已请了位曾在翰林院任学士的老先生在三井胡同坐馆。到时候让他们哥俩搬到那边去。内院的事由方氏主持,兄弟两人也有个照应的人。”

这不是等于分了家吗?

事情来得这样快,倒让十一娘有丝不真实的感觉。

“那三嫂知道吗?”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知道三哥跟三嫂是怎样的商量的。”徐令宜道,“给我写信,是想让我跟娘说说。”

十一娘想到之前的约定。

说好了等几年,慢慢的分。没想到三房这样的急!

“那侯爷的意思?”她问徐令宜。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徐令宜语气很干脆,但面色微有不虞,“三哥和三嫂既然一心一意想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们不同意,以后只怕还会闹腾。原只是关了门三嫂在家里嘀咕几句,如今接了侄儿媳妇,再闹下,岂不让小辈们看笑话甚至是有样学样?况且不管他们出不出去,勤哥儿和俭哥儿有个什么事,我们也一样要管。不如就这样依了三哥的意思,离家不分家,让勤哥儿和俭哥儿去三井胡同闭门读书,内院的事由方氏主持。如果孩子们能支应门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三哥那边也就能自立门户了。如果孩子们有什么事,三哥和三嫂不在家,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出面也是名正言顺的。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到是!

十一娘想到方氏刚进门,想到她这里来坐坐还要趁着三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心里隐隐觉得三夫人对方氏和她亲近好像有点抵触情绪,就更不愿意掺合到三房的家务事里去了。

生活能简单一点还是简单一点的好。

“既然侯爷已经有了主意,”她笑道,“那就和娘提一提吧!这些话三爷怎么好意思开口!”

徐令宜点头:“待谨哥儿的周岁礼过了再说吧。到时候勤哥儿他们成亲也快一个月了!”

成亲的头一个月不能空房那就更不能搬家。

两人的话题也就很自然地转到了谨哥儿的周岁礼上去了。

“…娘的年纪大了,刚操劳完勤哥儿的婚事又操劳谨哥儿的周岁礼,我怕她老人家身体吃不消。”十一娘低声道,“我看,谨哥儿的周岁礼不如简单些办的好!”

徐令宜有些犹豫。

十一娘忙道:“何况我们谨哥儿还要抓周。要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做什么?要紧的是谨哥儿到时候抓了些什么!”

徐令宜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对谨哥儿抓周的憧憬上。

“那就简单的办吧!”他躺下搂了十一娘,“你说,到时候谨哥儿会抓什么?抓把刀好了。到时候送到西山大营去,怎么也能做个正三品的指挥使。”语气十分自信。

十一娘却不由冒汗。

送去西山大营?然后和那些靠荫恩进西山大营的人般,每天章台走马、猎鹰遛狗地过一生?

“西山大营有什么好去的!”她不由道,“我倒希望他能抓本书或是抓把葱之类的。读书做人,长大以后到处游历见识一番,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徐令宜听着一笑:“我可想不出谨哥儿穿着长衫手持书卷对江长吟的酸样儿!”

十一娘气结:“我也想不出谨哥儿整日昏昏碌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样子!”

“怎么会?”徐令宜笑道,“西山大营的指挥使可是不什么人都能做的。除了出身背景,还要有实力、手腕才行。”

既然到那红尘堆里滚,那还不如入仕,修桥铺路治水,做些改善民生的事去。

可不管是去西山大营还是读书游治,到时候都要尊重孩子的喜好才是。现在说什么也不过是父母强加给孩子的愿望,如空中画饼,最好只是随手画画罢了。

想到这里,十一娘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何必为不存在的事去争论不休。

“先把眼前的周岁礼过了再说吧!”她笑道,“说不定我们谨哥儿抓了一盒胭脂呢!”

抓周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喻意福禄寿禧之类的吉祥物,有谁会放盒胭脂在上面!

知道十一娘在开玩笑,徐令宜想想也觉得有趣,笑道:“要不,到时候我们不如放盒胭脂到案上吧?说不定真抓了盒胭脂呢!”

“要放侯爷放吧!”十一娘笑道,“免得谨哥儿长大了觉得我们做父母的没个正经样儿!”

“这不是你说的吗?”徐令宜侧身望着十一娘。

灯光下,肤光如雪,莹莹生辉。

他心中大动。

咬了她的耳朵不说话,手却伸进衣襟里握了她胸前的温香软玉磨挲起来…

十一娘倒吸了口凉气,磕磕巴巴地嘱咐他:“吹,吹了灯吧!”

徐令宜低声地笑。

依她的意思去吹了灯。

不一会,黑暗中就响起细细的呻吟声。

早上起来,十一娘不由望着镜台里那个端坐如松都没办法掩饰眉宇间一抹艳治的自己皱了皱眉头,顾妈妈抱着谨哥儿走了进来。

十一娘叹了口气,掩耳盗铃似的把刚才那幅景象压在了心底,起身抱了孩子。

“谨哥儿,你醒了。”她亲了亲儿子的面颊,“你昨天睡得好不好?”

孩子望着她咧了嘴笑,却并不做声。

她不由神色微暗。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就是不说话。

旁边的顾妈妈看了忙道:“六少爷睡得香。夜里只翻了两次身,一觉到了天亮。”

十一娘点了点头,抱着谨哥儿去了临窗的大炕上坐了。

谨哥儿立刻从母亲的身上爬了下去,从炕几下面摸出了那个从太夫人手里夺过来的小棒槌,有些得意洋洋地拿在手里晃给十一娘看。

十一娘啼笑皆非。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难怪昨天大家都找不到,原来是你藏在了这里!”

谨哥儿咯咯咯地笑,爬到了母亲怀里。

十一娘抱着他又亲了一下,问顾妈妈:“这两天还是不肯吃菜粥吗?”

顾妈妈在她锐利的目光下眼睑微垂:“还是不肯吃!”

“你想想办法吧!”十一娘望着她淡淡地道,“我和奶子府的人有言在先,你在我们家当五年的差。这五年,不管谨哥儿吃奶不吃奶,你也曾奶过他,是他的乳娘。有些事,就要当起家来才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你可听明白了?”

顾妈妈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忙曲膝应“是”。

徐令宜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

“又在逼我们谨哥儿吃菜粥啊!”他刚练了剑,额头还有汗。

谨哥儿见到徐令宜眼睛都亮了起来,伸开手臂冲着他“啊!啊”叫唤。

徐令宜看着眉眼里全是笑,伸手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就像屁股上有刺似的,在他怀里“咦咦呀呀”地扭着身子。

徐令宜会意,笑着把他轻轻地抛在了空中。

屋子里就响起谨哥儿天真无邪的欢笑声。

十一娘不由抚额。

谨哥儿见到徐令宜就要玩这个游戏。

她上前拦了:“大清早的,侯爷一身汗,孩子刚刚吃了奶,小心不舒服。”

徐令宜很喜欢和谨哥儿这样玩,闻言又抛了两下,转身要把孩子交给顾妈妈。

十一娘却伸手接了。

徐令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你还是歇会吧!”

十一娘脸色一红,强做正色道:“侯爷还是快去梳洗梳洗吧!等会孩子们都要来问安了。”

徐令宜眼底含笑地望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去了净房。

玩得正高兴的谨哥儿突然落了单,很是不满,在母亲的怀里又蹦又蹬,要不是十一娘早知道他会这样,恐怕要落到地上去。

一旁的顾妈妈就奉承道:“我们六少爷长得可真壮实。”

十一娘笑着看了她一眼,和谨哥儿到炕上坐了。

竺香走了进来,表情若有所指。

十一娘吩咐屋里服侍的:“去摆饭吧!”

众人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竺香就低声道:“三夫人带了大少奶奶去给太夫人问安。开始只说些太夫人高兴的话,后来就问起这次婚事的贺礼来!”

三夫人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十一娘想到三爷“离家不分家”的主张。

也难怪她要急。

如果不能在离开燕京前把贺礼拿到手,以后肯定是没有机会了!

“太夫人怎么说?”

“太夫人就问三夫人,是不是以后红白喜事各房随各房的礼?”竺香声音里就有了几分笑意,“还说,如果这样,那就把您和五夫人都叫去说清楚了。您这边是嫡支。像永昌侯府、中山侯府、忠勤伯府这样的贺礼自然就要归您这一房。红灯胡同那边的贺礼就要归了五夫人那一房。除了甘夫人的贺礼,甘家其他人的贺礼就归三夫人那房。谁收了贺礼谁就要负责宴席的开支。到时候按人头一算就知道各家的开销是多少了。”

各府公中送的都是重礼,不像个人,随的都是小礼。这样算下去,五房和三房肯定是亏的。可这次是徐嗣勤成亲,红灯胡同那边只有一桌客,再怎么亏也无伤大雅,而甘家却有十几桌客…

十一娘笑道:“三夫人肯定不敢搭腔!”

“三夫人听着就含含糊糊地应了过去。”竺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太夫人就说起大奶奶来。”

十一娘有些意外。

竺香笑道:“太夫人说,路隔十里,乡风不同。何况大奶奶是在江南长大的。如今做了新媳妇,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让三夫人好好教教大少奶奶规矩,免得大少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教媳妇规矩,自然要把媳妇带在身边见事遇事的说教。而三夫人把徐嗣勤留在了永平侯府,她想要教导新媳妇,当然也只能留在永平侯里。这样一来,三夫人就又回到了上有婆婆、下有妯娌,需要忍气吞声的日子…不,甚至比从前更糟糕。这次是上有婆婆,下有媳妇,旁边是妯娌,三爷远在山阳…

第五百二十章

三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梦寐以求的舒心小日子,又怎么愿意回来?可太夫人开了口,她就是心里再不愿意,当时肯定不敢驳太夫人的话。

十一娘笑道:“看样子三嫂这几天还要有番折腾!”

竺香听了抿着嘴笑了笑。悄声道:“听说三夫人昨天一回到屋里就因为小丫鬟的茶沏的太浓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天一早又叫了甘老泉家的去,让甘老泉给山阳的三爷送信。”

可能是和三爷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十一娘思忖着,看见徐令宜从净房出来。

她打住了话题,吩咐竺香:“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有?”

这样在背后议论三夫人的长短毕竟有些不太好。

竺香曲膝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笑着坐到了炕边,握了谨哥儿胖乎乎的小手。

谨哥儿立刻爬到了徐令宜怀里坐下。

小模样儿逗得徐令宜哈哈大笑。

徐嗣谕过来问安。

十一娘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早,忙去抱谨哥儿。

谨哥儿却拽着父亲的衣襟不放,“咦咦呀呀”地和十一娘校着劲。

儿子喜欢和他在一起,徐令宜心里有淡淡的喜悦:“就让他坐这吧!”出面给谨哥儿解围。

等会徐令宜板着脸问徐嗣谕话,谨哥儿在他怀里上蹦下跳的。被训话的徐嗣谕心里会怎么想?

十一娘笑盈盈的去掰谨哥儿的小指头:“侯爷和谕哥儿有正经事谈呢!”

谨哥儿憋红了脸,就是不放手。

十一娘还没有遇到如此尴尬的事,脸色涨得通红。

母子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徐令宜看着有趣。徐嗣谕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母亲,就让六弟坐那里吧!”他不想让十一娘难堪,“六弟年纪还小,大些就不会这样了。”

徐令宜也打发十一娘:“你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有?”又问徐嗣谕,“吃过早膳没有?等会一起用早膳吧!”

徐嗣谕已经吃过了,但父亲问起,还是恭声应了声“是”。

而十一娘望着满脸毫不妥协的谨哥儿,知道她再坚持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不可收拾,低声应喏,趁机下台,转身去传早膳。

谨哥儿就咯咯笑着扑到了徐令宜的怀里。

徐令宜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地抱了小儿子,然后轻轻地给他屁股一巴掌:“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一点也不痛,谨哥儿只当父亲在和他玩,扭了头冲着徐令宜笑,又挣脱了徐令宜的手,扶着徐令宜的胳膊绕到了徐令宜的背后,拽着徐令宜的衣裳要爬到背上去。

徐嗣谕吓了一大跳。

谨哥儿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他忙过去拉了谨哥儿的小手,又不敢明着说“不能爬到父亲背上”,只好牵着他往自己怀里来:“小心点,别摔着了!”

徐令宜知道这是他把谨哥儿架在脖子上玩“骑马”游戏留下来的后遗症。当着长子,有些不自在。干脆吩咐徐嗣谕:“把他交给乳娘吧!”

徐嗣谕恭声应“是”,把谨哥儿交给了顾妈妈。

徐令宜就指了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来说话吧!”

顾妈妈忙抱着谨哥儿退了下去。

迎面碰见十一娘。

“侯爷在和二少爷说话。”

十一娘没有打扰,笑着抱了谨哥儿,和他在宴息处临窗的大炕上玩。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人,内室才有了动静。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端了炕桌进去,服侍父子俩吃早膳。

徐令宜的表情一惯端肃,徐嗣谕的表情一惯的恭敬,两人静悄悄地吃着东西,偶尔发出一两声撞瓷的声响,场面显得很严肃。

十一娘不由莞尔。

之后姨娘和孩子们陆陆续续来问安。徐令宜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就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谨哥儿越大越有意思,每次十一娘带着他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都要抱在怀里亲昵半天。这次也不例外,立刻让顾妈妈把孩子抱了过去,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见衣裳穿得厚薄适中,孩子神色愉悦,这才微微点头,抱了谨哥儿和徐令宜、十一娘俩口子说话:“谨哥儿的周岁礼,你们准备怎么办?”

在这种场合下,发言权当然是徐令宜的。

十一娘没有做声。

徐令宜按照两人商量好的道:“想照着百日礼办。请亲戚朋友来热闹一番。”

“也行!”太夫人听了沉吟道,“孩子太小,太过奢侈未必是件好事!”

十一娘此时才松了口气。

太夫人兴趣勃勃地说起抓周的事来:“…到时候把库里的那张紫檩木长案拿出来…我们家是行伍出身,除了诸子百家,还要摆上刀、剑才是。我看小五那天挂的那个小刀不错,说是专用来装饰的,到时候就用那个好了…算盘也摆一个,应应景罢了…”正说得高兴,有小厮急匆匆跑了进来:“侯爷,太夫人,夫人,雷公公来了!”

雷公公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自太后娘娘薨后,他常奉皇后娘娘之命来问太夫人的身体,或送赏赐。

“请雷公公到花厅里坐吧!”徐令宜说着站起身来,“娘,我去看看就来!”

太夫人点头,由杜妈妈服侍着更衣,十一娘搀着去了花厅。

走到屋檐下就听到雷公公爽朗的声音:“…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侯爷切莫再推辞了”显然是送了什么东西给徐令宜。

太夫人和十一娘不由交换了个眼神,这才进了花厅。

雷公公上前给太夫人行礼。

十一娘看见花厅的桌子上摆了个小小的大红描金匣子。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太夫人和雷公公见了礼。就听见雷公公笑道:“恭喜太夫人,六公子要做周岁礼了。”

太夫人客套了几句。

雷公公说明了来意:“…皇后娘娘说,六公子的周岁礼她不能来,想夫人把六公子抱到宫里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要见谨哥儿?

十一娘很是吃惊。朝徐令宜望去,就看见徐令宜微微蹙了蹙眉头,显然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十一娘却不敢怠慢──这对别人说来,是无上的恩典。她笑着谢了恩,和太夫人一起送雷公公出了门。

“皇后娘娘到底还是惦记着你!”回去的路上,太夫人笑着对徐令宜道,“明天一早给谨哥儿换件漂亮的新衣裳,你送他们娘俩进宫去。”显得很高兴。

徐令宜只是很简单地应了一声“是”,回到屋里嘱咐十一娘:“到时候你抱着谨哥儿,别让人碰他。请了安就找个借口回来,别多做逗留。”然后将那个红漆描金的匣子给了十一娘:“雷公公送给谨哥儿的周岁礼。”

里面装着块金锁。

从来都是他们给内侍送礼,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内侍的礼。

十一娘笑着收了东西。道:“侯爷放心。就算是我想在宫里多逗留只怕宫规森严,也没有办法逗留!”

她也无意让孩子去受那个罪。

徐令宜并没有因为她的说辞而神色微霁,神色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去了书房。

十一娘觉得徐令宜的反应太过。

晚上劝他:“不会有事的。妾身一定照侯爷的吩咐,亲自抱着孩子,不假其他人之手。”

徐令宜见十一娘满脸担忧,轻轻地叹了口气,揽了她的肩膀:“进宫的事,我会吩咐相熟的内侍照顾你们的。”说着,语气一顿,神色间露出少有的犹豫之色。“我不是为这件事担心…”

十一娘有些意外:“那侯爷是为什么事?”

徐令宜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今天谕哥儿来跟我说,他年纪还小,当以举业为重,想一心用功读书,暂时不收房里人。”

虽然心里隐隐希望,可这么短的时间就听到徐嗣谕这样的回复,十一娘还是感到十分的吃惊。她坐直了身子,急声道:“那侯爷的意思?”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

徐令宜没有做声。

十一娘突然有点同情徐令宜。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徐嗣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她轻轻地抚了他的手臂。

徐令宜就叹了口气。

“我答应他了!”他仰望着帐顶,喃喃地道,“他的心思,我多多少少都有些明白。既然他有心结,我也不想勉强他。”到底还有几份不快。

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偎了徐令宜。柔声道:“谕哥儿大了,又来往于燕京和安乐之间,比寻常的孩子有见识。有些事,我也要也听听他的意思才是。何况收房里人也是希望谕哥儿过得好。可这好与不好,像喝水,只有喝水的人才知道。只要他觉得好,我们就别管了!”

希望能因此让徐令宜心里少些芥蒂。

徐令宜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然后沉默了一会,道,“他敢跟我说这番话,已不是昔日阿蒙了”语气有淡淡的怅然。

是因为发现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恭敬应“是”的孩子突然间了自己的想法吗?

好像孩子大了,父母都要经过这样的失落。

只是徐嗣谕给徐令宜的失落来得早了些!

十一娘笑道:“我们这样为孩子操心,不过是指望他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也能过上好日子,支应门庭。如今谕哥儿遇事有主张,行事又有胆量。谆哥儿有这样的哥哥帮衬,以后定能管好永平侯府。侯爷应该高兴才是。”

徐令宜想了想,笑起来。

“是啊!”又感慨道,“孩子好像眨眼就长大了似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徐令宜的感慨也不过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静与自若。他塞了很多装着银锞子的荷包给十一娘:“不用手软。该打赏的时候就打赏。别让自己和孩子为难。”

十一娘连连点头,抱着谨哥儿进了宫。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黄姑姑在东门迎他们。

看见虎头虎脑又眉目机敏的谨哥儿,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头:“六少爷长得可真好!”

“姑姑夸奖了!”十一娘和她寒暄的往坤宁宫去。

刚进宫门,迎面碰到个脚步匆匆的小宫女,看见她们,匆匆给黄姑姑行了个礼就匆匆往皇后娘娘住的后殿去。

这是很失礼的举动!

十一娘有些惊讶。

黄姑姑忙笑着解释道:“那是大公主身边的宫女。”然后解释道,“大公主听说六少爷今天要来,昨天晚上就歇在坤宁宫。想必等得急,特意差了身边的人来打探的。”

十一娘不由暗暗叫苦。

宫里规矩大,循规蹈矩,意外情况少,相对也就比较安全。可要是遇到了不懂事,又不守规矩的大公主,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她打起精神和黄姑姑去了暖房。

皇后娘娘穿着家常的葱绿色的妆花通袖袄坐在宝座上,身边坐着穿了大红色刻丝小袄的大公主──她身姿笔直,双后叠放在膝上,嘴角轻翘,眉宇间有流淌着亲切的笑意,说有多端庄就有多端庄,说有多雍容就有多雍容。让十一娘很是意外。可这种意外并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她给皇后娘娘行礼的时候,发现大公主藏在百褶裙下的双脚正百无聊赖般地晃动着。

看样子,大公主虽然年幼,但在宫里耳濡目染,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十一娘不由微微地笑起来。然后听见皇后娘娘柔和的声音:“给永平侯夫人赐座!”

她忙收敛了心绪,曲膝行礼谢赏,半坐在了锦杌上。

皇后娘娘就吩咐黄姑姑:“把六少爷抱过来我看看!”声音里隐隐透着几份期盼。

就算是贵为皇后,她此刻也只是个心痛侄儿的姑姑。

十一娘心中大定,笑着把谨哥儿给了黄姑姑。

黄姑姑把谨哥儿抱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皇后娘娘却伸手抱过谨哥儿,仔细地打量起来。

谨哥儿不怕生,歪着脑袋,张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皇后娘娘。好像在奇怪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一般。

皇后娘看看心都化了。

“瞧这小家伙。”她笑着摸着谨哥儿的头顶,动作十分轻柔,“长得可真好”语气十分的真诚,看得出来,是极喜欢谨哥儿。

大公主就伸长了脖子瞅着看。

黄姑姑则不着痕迹地奉承着皇后娘娘:“可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眉眼全长开了,看上去和永平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就是和我们三皇子,也有几份相似。”

皇后娘娘听着表情又柔和了几份,笑着点头:“姑舅老表骨肉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自然像”说着,又摸了摸谨哥儿的头顶。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谨哥儿的大公主就拉了拉皇后娘娘的衣袖,小声喊着“母后,母后”,好像在央求皇后娘娘什么。

十一娘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皇后娘娘不会是应大公主的请求让谨哥儿进宫的吧?

念头一闪而过,就看见皇后娘娘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年纪还小,抱不动谨哥儿。”

十一娘心中微松。

大公主却并不死心,依旧拉着皇后娘娘的衣袖:“母后,母后…”

皇后娘娘温柔地摇头:“福荣,不可以。要知道,谨哥儿是你舅舅的儿子,可不是旁的什么人。你要好好地爱护他才是。”

“母后,母亲…”大公主嘟呶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看着不妙,正要起身,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黄姑姑已道:“皇后娘娘,大公主也是喜欢表弟甚深。您就让大公主抱一下六少爷吧?我们都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又回头笑着问十一娘,“永平侯夫人,您说呢?”

“黄姑姑说的是。”十一娘淡淡地笑道,“只是大公主年纪幼,力气小,谨哥儿又是个胖墩,万一让大公主伤了元气可就不好了!”

屋里的人听着都微微一愣,眼角朝皇后娘娘瞥去。

皇后娘娘却微微颌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把谨哥儿递给黄姑姑,示意她把孩子抱给十一娘。

十一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黄姑姑微笑着上前,弯腰去抱谨哥儿…大公主却“腾”地跳下了锦杌,冲过去就箍了谨哥儿的腰:“我抱给永平侯夫人。”说着,就要把谨哥儿从皇后娘娘的怀里拖下来。

谨哥儿身子向前一倾,就扑在了大公主的肩上。

皇后娘娘忙抱住了谨哥儿,轻声地喝斥大公主:“福荣,不可如此顽皮!”

谨哥儿身子向后一扬,依偎在了皇后娘娘的怀里。

就听见大公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捂着耳朵把脸贴在了谨哥儿的身上:“母后,好疼,好疼!”

满屋的人齐齐变色。

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黄姑姑已蹲了下去:“公主,您哪里疼?”

皇后娘娘也焦急地问:“福荣,您这是怎么了?”

而十一娘见大公主喊疼却倒在谨哥儿的身上,十分担心,顾不得许多,三步并做两步,和大公主的乳嬷嬷一前一后赶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就看见谨哥儿小小的指头套在大公主的赤金弦月耳环里。

“谨哥儿!”十一娘忙抓住了谨哥儿的手,怕他动来动去把大公主的耳朵拽破了。

黄姑姑等人也发现了。

皇后娘娘摸着大主公的头安抚着她:“福荣乖,别动,谨哥儿拽着你的耳环了。”

大公主不敢再动,抽泣着伏在皇后娘娘的膝头。

黄姑姑则小心翼翼地把谨哥儿的手指从耳环上拔出来。

结果她刚一使劲,谨哥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白嫩嫩的小指头立刻红了起来。

十一娘心痛如绞:“黄姑姑,得想其他办法。谨哥儿的手指卡在耳环里了!”

这下子黄姑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后一顿,左右为难地停在了那里。

皇后娘娘也慌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好?”

或者是关心则乱,一时间大家竟然没了个主意。

大人的情绪感染了两个孩子,大公主和谨哥儿都大哭起来。

还是大公主的乳嬷嬷在一旁怯生生地出主意:“要不,把耳环取下来吧?”

黄姑姑听着精神一振,忙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耳环。

大公主“哇”地扑到了皇后娘娘的怀里,谨哥儿则“哇”地一声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

暖阁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响亮哭声。

皇后娘娘抱着长大公,十一娘边走边拍着谨哥儿,两人自哄着各自的孩子。

芳姐儿来了。

她望了望在皇后娘娘怀里低泣的大公主,又望了望含着眼泪、瘪着小嘴伏在十一娘肩头谨哥儿,惊讶道:“这,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黄姑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六少爷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套进了大公的耳环里。一场虚惊。”

芳姐儿早学会了不去追问。

她笑着给上前去哄大公主。

大公主别过脸去,只要皇后娘娘抱。皇后娘娘一心一意安抚着女儿,也没有多说什么。

芳姐儿笑了笑,转身走到了十一娘面前。

谨哥儿就侧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又闷闷不乐趴在了十一娘肩头。

泪水洗过的眸子清澈透明,她的身影仿佛都倒映其间。

芳姐儿忍不住摸了摸谨哥儿的头。

十一娘朝她笑了笑。

黄姑姑就给芳姐儿端了个锦杌过来。

十一娘有些诧异。

芳姐儿悄声道:“我又有了!”

十一娘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又见她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有几份苦涩,不由目光微沉,伸出手去捏了她的手一下。

芳姐儿会意,轻轻地摇了摇头,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十一娘不必为她担心。

十一娘想了想,轻声道:“你帮我抱抱谨哥儿吧!”

芳姐儿愕然。

十一娘笑道:“他带帮五弟妹带了个诜哥儿来,也希望给你带个哥儿来!”

芳姐儿眼角微湿,轻轻地抱过了谨哥儿。

回家的路上徐令宜说十一娘:“这些事你别管了!”

十一娘帮睡着了的谨哥儿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我也不过是安安她的心罢了──怀孕十个月,要是她总像今天这样郁郁寡欢,我怕她没生下儿子,自己先病倒了。”

徐令宜没再说话。

马车驶进荷花里的时候却突然喃喃地说了句:“三皇子年纪不小了,也该议亲了!”

十一娘怔住。

总觉得他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意味深长。

想问问他,又有点近乡情怯般的不敢问,怕得听到一个冷酷的答案。

这样踌躇了几天,周夫人来访。

“你已经知道了!”她妆容精致,穿着华丽,却难掩落没之色,“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我们家的人也不敢声张。”

十一娘只好安慰她:“姐姐放心,太子妃是有福气的人。自然会否极泰来的!”

周夫人却没有这样的自信了。

她苦笑:“但愿如此!”

第五百二十二章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话题。

十一娘笑着指了炕桌上做成海棠花样式的豌豆黄:“姐姐尝尝,今年新鲜的豌豆粉做的。”又道,“过两天姐姐可要早点来才是。”

过两天是谨哥儿的周岁礼。

“一定,一定。”周夫人说着,见那豌豆黄色泽金黄,晶莹剔透,食指大开,尝了一块。香甜清爽,心情好了不少,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我这次来,还给谨哥儿带了点东西来。”然后从衣袖里掏了个大红底绣白鹤展翅的荷包出来,“给谨哥儿抓周用。”

当着周夫人的面,十一娘不好打开,只觉得接过来沉甸甸的,笑着道了谢,和周夫人说起这些日子的天气来:“…竟然还有迟桂花开。天气暖和的像阳春三月。看这样子,今年也不知道有没有雪?”

“也有没雪的时候。”周夫人是燕京人,笑道,“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建武三年的冬天就没有下雪。”

“那庄稼岂不是欠收了。”十一娘笑着,和周夫人说着闲话,方氏过来。

十一娘忙让小丫鬟请了进来,又向周夫人引荐。

“你们家的媳妇,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周夫人携了方氏的手不住地夸奖。方氏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能落落大方地向周夫人道谢,看得周夫人不住地点头,细细地问方氏平时读些什么书,有什么消遣,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其中几次方氏的贴身丫鬟在帘子外面晃过,方氏都不为所动。十一娘也只当没看见。

周夫人看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起身告辞。

十一娘陪着她去给太夫人辞行。

方氏也在一旁做陪。

待送走了周夫人,方氏又陪十一娘回了正屋。

“婆婆这几年都不在府里,事情多,我也走不开。六叔马上要过周岁礼,这才有空过来婶婶这边坐坐。”她笑让贴身的小丫鬟拿了个冷彬木没有做漆的匣子过来,“这是我和相公的一点心意,还望婶婶不要嫌弃才是。”

十一娘笑着接了过来:“自家的人,用不着这样的客气。”

“不过是给六叔锦上添花罢了。”方氏谦虚了几句,起身告辞。

十一娘让竺香送她出门,叫了秋雨来问:“刚才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找大少奶奶有什么事?”

“说三夫人差人来问,怎么送个礼要这么长的时间?”

十一娘听着有些意外。

没想到三夫人对方氏这样的苛刻。可从方氏刚才的举动来看,只怕也不是那种任三夫人随意搓拿没有主见的人。这对婆媳之间,只怕还有一番磨合。她以后还是离三房远一点的好!

拿定主意,打开了方氏送来的匣子。

里面装了本《幼学》。蓝色的封皮,发黄的书页,微微卷起的书角,看上去有些陈旧。翻开,通篇的隶书,体方笔圆,端庄大方,显得拙朴、意趣,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十一娘动容。

这分明是本古藉。

金钱有价,古藉无价!

三夫人知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呢?如果知道,她怎么舍得送?如果不知道,方氏又是怎么跟三夫人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