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姐儿挨着十一娘坐着,帮十一娘捋着线。

“母亲,我认得蒋大人。”徐嗣谆听了立刻兴奋地道,“他叫蒋云飞,留了这么长的胡须。”说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大家私底下都称他‘美髯公’。”

徐嗣诫正拿着谨哥儿前些日子从太夫人那里顺来的镜盒逼谨哥儿走路,丫鬟阿金紧紧地跟在谨哥儿的身后。

他闻言朝徐嗣谆望去。

“四哥,没想到你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他语带艳羡,感觉哥哥到了外院以后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认识了自己不认识的人,而且说起话来也渐渐有了大人的样子。“我听赵先生说,蒋大人是大器晚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仅次于父亲的名将。”

说话间,谨哥儿已一把拽住了徐嗣诫的衣襟,踮了脚去抓他手里的镜盒。

徐嗣诫忙高高举起手臂来。

徐嗣谆点头:“大家都说爹最厉害!”

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

十一娘试着把徐嗣谆往一些深层次的思路上引,笑道:“我也没想到谆哥儿还认识蒋大人。”然后露出好奇的样子,“那蒋大人为人如何?”

“板着脸,待人很严厉。”徐嗣谆回忆着,露出小小的笑容来,“不过,待我很好。还问我累不累?王允很羡慕我。”

徐嗣诫被徐嗣谆的话吸引,站直了身子和徐嗣谆说话:“王允是谁?是四哥新交的朋友吗?”

“是啊。”徐嗣谆笑道,“他是王励王大人的儿子。书读得很好。待人也很好。会骑射,还会弹琴。上次王大人来我们家的时候,带了他来。父亲让我好好跟他学学。”说到最后,语气里已有了几分沮丧。但他很快振作起来,略略拔高了声音,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我向王允说起你。他很感兴趣,还说下次再来,让我帮他引见。他要是下次再来,我让小丫鬟叫了你去。我们肯定能玩到一块去。”

谨哥儿紧紧攥住徐嗣诫的衣袖,一会儿踮脚,一会儿蹦跳,就是抓不到徐嗣诫手里的镜盒,急得咦咦呀呀地直嚷嚷。

徐嗣诫听说能认识新朋友,哪里还顾得上小不点的谨哥儿,眼睛都笑弯了,连声应着“好”,道:“那要等我休沐的时候才行!”

话音刚落,得不到回应的谨哥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声音宏亮,石破惊天般的动人心魂。

徐嗣谆和徐嗣诫吓了一大跳,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十一娘和贞姐儿则忙趿鞋下炕。

就看见一个人从门帘子外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谨哥儿:“别哭,别哭!”又柔声问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谨哥儿了?”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徐嗣谕。

他表情温和,低声地哄着谨哥儿。谨哥儿立刻不哭了,抽抽泣泣地指了徐嗣诫。

徐嗣诫已满脸通红:“二哥,我,我和六弟玩呢!”忙将镜盒递给了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把镜盒抱在怀里,破涕为笑。

徐嗣谕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六弟还小,不懂事。你是做哥哥的,有什么事要让着他一些。”

徐嗣诫低下头,喃喃地应了声“是”,又拿眼睛睃十一娘。见十一娘望着他微微地笑,嘴角一翘,表情轻快起来,高声又应了一声“是”。

徐嗣谕眼底就有了淡淡的笑意。

“侯爷问完话了?”十一娘笑着去抱谨哥儿,“怎么不见侯爷回来?”

可能是徐嗣谕为谨哥儿解了围,谨哥儿身子一扭,依在了徐嗣谕的怀里。

十一娘和徐嗣谕都有些意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徐嗣谕的表情就有了些许的紧张,忙道:“王大人来了,父亲去了外院。”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又急急地道,“父亲送了我一套多宝阁的文房四宝,祝我明年能顺利通过院试”说着,轻轻地拍了拍谨哥儿的背。

谨哥儿就抬了头,扬着手里的镜盒冲着母亲“咦咦呀呀”,好像在说“你看我的镜盒”。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挺好啊!”她望着徐嗣谕,“这些日子你一直闭门苦读,一定能顺利通过院试的。”

徐嗣谕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爷和大少奶奶、三少爷过来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四婶婶,”徐嗣勤进门就道,“我们是来讨碗长寿面吃的。”

“欢迎,欢迎。”十一娘笑着,请他们到太师椅上坐了,让丫鬟吩咐厨房里去煮面。

徐嗣勤忙拦了:“四婶婶,我是和您说笑的。我们都吃了早膳。”然后笑道,“我们是来给二弟祝生的。”

十一娘猜也是,留他们:“等会到这里吃午饭!”

徐嗣勤一愣,笑着应道“好啊,那就打扰婶婶了”,眼睛却朝着徐嗣谕望去。

徐嗣谕轻轻地摇了摇头。

徐嗣勤面露急色,朝着徐嗣谕使眼然。

徐嗣谕却垂下了眼睑,摆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

十一娘看得明白。

十五、六岁的大男孩,早有自己的世界。

她暗暗好笑,索性放手,打趣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你挤眉弄眼的。要是约了要去哪里,直管去。只是我中午让厨房做了寿桃,到时候可别嚷着没吃到就是了。”

“没有!”徐嗣谕忙道。

徐嗣勤却喜上眉梢,说了声“多谢四婶”。

两人异口同声,不由对视一眼。

徐嗣谕就望着徐嗣勤道:“我们没有什么安排,中午在留在母亲这里吃寿桃。”

排除一些个人的感观,徐嗣谕还是个懂事、体贴、细心的大男孩。

“寿桃还没有上锅,”十一娘笑道,“我让厨房晚上做了当宵夜好了。晚上也不用过来问安了。你父亲那里,我会跟他说的。今天是你生辰,好好出去玩一天吧!”

徐嗣谕还有说什么,徐嗣勤已解释道:“婶婶,我们也不出门,只是邀了二弟到我那里去小酌一番。我刚成亲,又遇到了二弟的生辰…”

“明白,明白。”十一娘笑打断了他的话,“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在,你们不自在。”然后叮嘱,“酒能伤身,只是记得别喝多了!”

徐嗣谕没想到十一娘这样通透,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了。他忙保证:“母亲放心,我们不会胡来的。”

“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十一娘笑着点头,托了方氏:“可别让他们喝醉了!”然后让贞姐儿送他们出门。

徐嗣谆和徐嗣诫都面露向望。

十一娘微微地笑。

只是徐嗣勤没有邀请两个小的,她也不好放这两个一起去。

让谨哥儿在炕上玩,继续和徐嗣谆说话:“你是登山那天认识蒋大人的吗?除了蒋大人,还有谁?”

徐嗣谆并不是那种任性的孩子,见十一娘问她话,也就渐渐收敛了心思,认真地回答十一娘:“还有窦阁老,王大人,李大人,陈大人…”

十一娘问各位大人都任什么职务,长什么样子,待人如何…

“窦阁老文华殿大学士。个子高高的,总是笑容满面的…”徐嗣谆一一地回答。

徐嗣诫静静地坐在炕前的太师椅上听着,谨哥儿则拖了弹墨的大迎枕,一会儿走到炕头,一会儿走到炕尾,又把从炕几底下摸了拨浪鼓出给贞姐看,还“咚咚咚”摇着拨浪鼓,丢了拔浪彭,又去拔窗台上锡壶瓶里插着的大红色山茶花,没有片刻安静的时候。

自从谨哥儿会走了,十一娘屋里的陈设就全变了。胆瓶花觚之类的,能不摆就尽量不摆,就是要摆,也用了锡壶,就是怕谨哥儿打破了瓷器被划伤。

贞姐儿怕他把锡壶给弄翻了,忙扶了锡过来。

谨哥儿顺利地把花给拔了出来,立刻跑到十一娘的面前,把花往十一娘的头上插。

贞姐儿笑得不行。

徐嗣谆、徐嗣诫也被他吸引,一个说起话来些心不在焉的,一个抿了嘴笑。

十一娘看着这不是个事,干脆就提止了提问,笑道:“我天天待在内院,从来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有趣的。谆哥儿,你以后要是再出去应酬,记得回来跟我讲讲,让我也跟着开开眼界才是。”

徐嗣谆恭敬地应了“是”。徐嗣诫就笑嘻嘻地跑到了炕边,“六弟,六弟”地喊着,伸出去握谨哥儿的小手。

谨哥儿还以为徐嗣诫是要他手里的花,身子一扭,把花放在了一旁的炕几底下,然后朝着徐嗣诫摊了摊手,示意花没了。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偏偏谨哥儿满脸的狐疑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几个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徐令宜突然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带着几个子女给徐令宜行了礼,夫妻两人分主次会下,贞姐儿接过小丫鬟捧着茶盅给父亲敬上,十一娘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徐令宜听着也不禁大笑起来,抱了谨哥儿:“你可真成了祖母说的‘雁过拔毛’了──只是经了你手的东西,别人就休想再要回去!”

慈爱的笑容,溺爱的表情…好像对谨哥儿有无限的耐心,无限的欢喜般,让徐嗣谆微微一怔,然后听见父亲问起二哥:“…怎么不在屋里?”

“勤哥儿特意设宴款待他。”十一娘笑着接过谨哥儿,“过去玩了。”

徐令宜“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其他,而是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把他交给了顾妈妈:“今天天气好,把六少爷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让她之前准备好的肺腑之言全都腹死胎中。

谨哥儿却攥了徐令宜的衣袖不放。

徐令宜就摸了摸谨哥儿头,笑道:“乖,和顾妈妈玩去我要教你四哥和五哥骑马!”

自入了秋,徐令宜找了一个师傅教徐嗣谆骑射,每隔五天上两个时辰的课,偶尔他也会客串一下老师。

徐嗣谆毕竟是男孩子,身体虽然瘦弱,只能骑在马上让人牵着马在马场里走几圈,拿个特意的小弓拉拉弦,可有骑射课的时候,他还是表现的很兴奋。

徐嗣诫听说父亲要亲自教哥哥骑马,满脸羡慕的望着徐嗣谆和徐令宜。而谨哥儿见父亲站起来要走,嘟了嘴,眼眶里立刻噙了泪水。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立刻道:“侯爷慢走。那我就带孩子们去太夫人那里了!”

徐令宜知道太夫人很喜欢十一娘带着谨哥儿去玩。

他狠了狠心,带着徐嗣谆去了前院。

谨哥儿追着父亲的背影大哭。

十一娘和贞姐儿、诫哥儿哄了半天,他才气呼呼地止住了哭。

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大,与孩子的年纪越来越大,懂事了有关系,也与众人对他的宠爱有关系。

十一娘不禁感觉到头痛。

皇后娘娘宣她进宫,赏了一枚鎏银镶南珠珠花的簪子,说是给贞姐儿及笄用。

有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及笄礼就算是完美了。

十一娘谢了谢。待出了坤宁宫,又遇到芳姐儿身边的内侍,递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说永平侯长女及笄,不能前去庆祝,这把牙梳是太子妃娘娘最喜欢的,送给徐大小姐做贺礼。”

十一娘恭敬地接了,赏了那内侍,问能不能当面给太子妃道谢。

内侍笑道:“太子爷正在太子妃吃午膳,永平侯夫人改天再来吧!”

十一娘笑着应喏,回了永平侯府。

太夫人知道皇后娘娘和芳姐儿都赏了东西,自然是很高兴,和十一娘商量着请了周夫人为正宾,四娘为有司,方氏为赞者。周夫人和四娘都高兴地答应了,只是去请方氏的时候,方氏诧异之余百般谦让,委婉地拒绝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说了这是太夫人的意思也没能让方氏改变主意,只好怏怏然地去禀了太夫人。

太夫人也很意外,想了想,道:“既然不愿意,我们也别勉强。我看,就请林家的三小姐来给贞姐儿做赞者吧!”

担任赞者的,通常都是及笄之人的姊妹。歆姐儿太小,不合适;方氏年纪合适,却不愿意。

十一娘点头,又去了趟林家。

林大奶奶满口答应,还笑道:“我们家嫂嫂日盼夜盼,就等着这一天呢!”

十一娘呵呵地笑。

到了贞姐儿及笄的那天,不仅弓弦胡同的人来了,红灯胡同和忠勤伯府的人也都来了。十一娘还请了文姨娘观礼。

徐令宜主持了及笄的仪式。

林家三小姐将皇后娘娘赏的簪子插在了贞姐儿的发间。

那一瞬间,贞姐儿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礼成后,众人移到点春堂旁的花厅午膳。

十一娘这才有机会问兰亭:“三姑奶奶应该生了吧?不知道生了千斤还是位少爷?”

兰亭低声笑道:“昨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说生了个五斤多重的麟儿!”

“真是恭喜他了。”十一娘由衷地道,“以后也有个相伴的人了!”

兰亭颌首:“我也这样劝三姐──现在有了穗哥儿,随姐夫怎么闹腾好了难道他还敢宠妾灭妻不成?”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七娘和五夫人却在点春堂旁边的小院说话。

“我听四嫂说,朱安平给你下跪了?”

“不是给我下跪。”七娘笑道,“是给我四姐下跪。”说完,笑起来,眉宇有了几份得意。

五夫人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这次要不是五夫人,她怎么能和朱安平和好──每次他们吵架,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你要说什么?”七娘拉了五夫人的衣袖,“以你我的交情,难道还不能直言不成?”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七娘也是个直性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占尽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还和朱家的人闹成这样了!

五夫人想着,也就直言不讳地道:“我听四嫂说,当时余大人也在场吧?”

“我也觉得朱安平太鲁莽了。”七娘点头,“他要是心里真的有愧,私底下和你说说就是了,何必要当着四姐夫的面这样。你不知道,四姐夫当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高兴了!”

五夫人微微地笑:“你和朱安平成亲也有五年了吧!那你说说看,朱安平是个怎样的人?”

七娘一怔,想了半晌,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

因为是自己的丈夫,所以没有仔细想过吧!

五夫人思忖着,又问她:“按理说,朱安平失诺,他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他不跪你,反去跪了余太太?”

七娘想了想,猜测道:“是因为我这样一闹,让四姐很为难吗?”

“你总算还有点脑子。”五夫人听着笑起来,“不至于像豆腐落在灰塘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七娘不依,去拧五夫人。

五夫人笑着躲了,两人到小院的太湖石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跪,可不是跪的你。”五夫人悄声道,“他跪的可是对你的失了诺,跪的是对余大人、余太太失了礼。”她携了七娘的手,“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要仔细想想才是。”然后问她,“我问你,朱安平是不是给你下跪了,你为何面露得色?”

七娘觉得这世上五夫人是最知道她心的人,也是真心待她好的人之一。也不掩饰,直言道:“他一向重承诺,如今失诺,给我们家的人下跪陪礼,也算是认了错──到底还是承认我有理。”

“你啊,就知道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五夫人听了大笑,觉得七娘特别的天真。

七娘不由讪讪然,低声嘟呶道:“我大事上说不过他,小事上难道也要处处让着他不成?”

五夫人又是一阵笑。笑过后神色一正,道:“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让余太太把幼子过继给朱家做嗣子,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七娘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我也不过是想让朱安平自食其果罢了!”

五夫人又问:“那你可知道你四姐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七娘抬头,愕然地望着她。

五夫人肃然地道:“她说你执意要过继启哥儿为嗣子,她爱妹心切,只好答应了。又怕到时候朱家的人不服,告到官府去,求了四嫂,也就是你十一妹帮忙,让四嫂请侯爷出面和官府打招呼。宗祠之事,事关重大。四嫂怕侯爷卷进去,索性釜底抽薪,亲自去弓弦胡同说服你大哥出面把你大伯请出来主持大局,免得事态越闹越大,到时候连累到家里的人…”她不好说十一娘去请了她出面劝七娘,怕七娘感觉家里的人抱成了一团,全都对付七娘,因此再也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五夫人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七娘一眼,“你仔细想想,你不过是一句话,你四姐却用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

七娘很是震惊。

父亲是赞同她过继启哥儿到朱家做嗣子的,因此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四姐是否愿意。

因为在她的心里,四姐是很厉害的人,什么事到了她的手里都难不倒她。几个子女里面,父亲虽然最宠爱她,却最看重四姐。潜意识里,四姐如果不同意启哥儿做嗣子,谁也不可能勉强。她既然答应了,自然觉得这件事也是可行的。所以她才越来越坚定…

五夫人的话,让她固有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

四姐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所以才通过十一娘把大伯父请出来压制父亲的吗?

那父亲到底对四姐说了些什么话呢?以至于冰雪聪明的四姐要想出这种办法来呢?

她想到从小四姐就处处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她先吃,她喜欢什么只要开口,就毫不犹豫地送给她…绞着指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五夫人看着微微点头,干脆加了把柴。

“我们家新进门的大少奶奶,你看到了吧?”

七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徐嗣勤的媳妇,微微一愣,道:“听说是江南大家出身。相貌、人品、性情都很出众!”

五夫人点头,笑着问她:“你觉得呢?”

七娘想了想,道:“虽然第一次见面,可见她接人待客,的确不错。想来传闻也有几分可信。”

五夫人点头,把三夫人和方氏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七娘听:“…你想想,就我们家大少奶奶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做低服小的。”然后又说起自己来,“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楚了,七、八岁的时候的事还记得。因为天气热,睡不着,丫鬟轮流打扇。正中午,有一个竟然睡着了。我给热醒了。父亲就把那丫鬟拉到外院去,扒了裤子打了二十大板。那丫鬟回屋就上吊自尽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姑娘家,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受了这样的羞辱,除了死,还能怎样。

七娘从小也是父母手中的掌珠,可也没有因为丫鬟打扇不尽心把人热醒了就要人命的事!

七娘吃惊地望着五夫人。

五夫人却若有所指地道:“父亲这样疼爱我。我嫁到徐家来,你可曾看见我摆过县主的谱?”

七娘不由摇头。

五夫人又问:“你可曾看见我甩脸给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们看?”

七娘又摇了摇头。

“你可曾看见我走在五爷的前面?”

“没有!”七娘隐隐有些明白五夫人的意思,她呐呐地道,“五爷对你温柔体贴,处处看你的眼色行事;丫鬟们对你尊敬有加,不敢怠慢;太夫人更是待你如女儿一样亲昵…”她说着,想到她和朱安平刚成亲那会,自己一个小小的不悦意,朱安平都要猜半天,可现在…

七娘两眼有些发直,怔忡在了那里。

五夫人知道她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似的,也不打扰,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到了上菜的时候还不见五夫人和七娘,十一娘和四娘都有些着急起来。

五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决不会无故无缘地缺席。

十一娘联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觉得在这种场合,五夫人和七娘多半是迫不及待地找地方说体己话去了。

她不敢让丫鬟去找,四娘则不好惊动旁人,两姊妹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小院。

一旁服侍的丫鬟不敢做声,十一娘和四娘把五夫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十一娘觉得有五夫人从中这样劝一劝,七娘又是个聪明的人,说不定从此以后能改改脾气,留了秋雨在小院外守着:“五夫人和七姨出来,你单独给她们安排一桌席面。”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小院。

四娘胀红着脸追了过去。

“十一妹…”她又羞又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十一娘之前也觉得四娘行为有些浮躁,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没有想清楚。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四姐不用放在心上。好在这件事能圆满的解决了。”她催促道,“四姐快去坐席吧?您可是今天的有司。而且我家五弟妹为人沉稳,七姐跟着她,不会有什么事的四姐只管放心好了。”

四娘听着眼神一暗。

只有以后找机会想办法修复关系了。

她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去了花厅。就见五娘正和甘夫人说笑道:“…开春就要下场了。相公闭门苦读三年,想来应该能金榜提名。”

甘夫人就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钱太太了。明年三月,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一定。”五娘脸红红的,笑得眉飞色舞。

有人拉四娘的衣袖。

四娘回首,是十二娘。

“四姐,五姐喝了酒,您拦拦五姐吧!”她有些担心。

四娘点头,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五娘身边:“说什么,这样高兴!”又道,“我们姊妹好些日子没见了,鑫哥儿还好吧?”

“我好着呢!”五娘目光有些迷离,显然喝得有点多,“相公用心读书,儿子长得又壮又结实。四姐,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那就好!”四娘说着,搀她到了罗氏姊妹坐的那一席,“我们姊妹难得在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儿。”

正说着,林大奶奶那桌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四娘松了口气。

就听见五娘喃喃地道:“四姐,明明看着赚钱的生意,你说,我为什么就偏偏亏了呢?”

四娘不由皱眉。

五娘已自顾自地酌满了酒,一饮而尽。

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新年了。

蒋云飞班师回朝,升了兵部尚书。

燕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十一娘重新接手了府里的事务,忙着清点庄子上送来的年货,置办过年的东西。徐嗣谆过来问安的时候偶尔提起,也只是笑着听听。

就在这个时候,福建总兵李忠的夫人突然来访。

第五百三十四章

李夫人通常无事不登三宝殿。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进宫去了,让小丫鬟请李夫人到花厅坐了,叫了回事处的赵管事来:“福建李总兵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赵管事恭敬地道:“听说李总兵把平民当成倭寇围剿,然后往兵部报军功,被蒋大人发现了。皇上震怒,前日子已着钦差悄悄南下,将李总兵押解回京。算日子,钦差应该已到了福建。”

李总兵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十一娘不由皱眉。

看样子,只怕李霁的前途堪忧。

心里有了底,她去花厅见了李夫人。

李夫人提也没有提李总兵的事。只说快过年了,知道十一娘从小在福建长大,所以带了些福建的特产过来。然后问起徐嗣谕的婚事来:“…人品出众,又有您这样的婆婆,我看这上门说媒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李家一直强调自己家里不允许纳妾,做母亲的自然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家里去,做婆婆的却未必愿意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所以李家的长子在李霁成亲前就很快挑了门家事殷实人家的姑娘做媳妇,李家大小姐左挑右选的,到现在还没有说亲。

十一娘想到这些,又想到刚才赵总事的话,立刻起了戒心,先就把她的话给堵了:“是有很多人说亲。而且都是平日来往密切的好友,所以也不急,想从中慢慢地挑一下。”

李夫人笑着点头:“也是。二少爷毕竟是侯爷的长子,马虎不得。”说着,笑道,“说起来我和夫人也是熟相,我的性子夫人也应该知道,喜欢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不能知道你们家二少爷的婚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有。”这种事是瞒不了的,十一娘承认了,却道,“主要是有三家人选,要等侯爷仔细看看了才能决定。”

李夫人听了就倾了身子笑望着她:“既然还没有决定,我毛遂自荐──您看,我的长女如何?”

果然打着联姻的主意!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笑道:“李小姐相貌出众,性格活泼,如果能和我们家谕哥儿说话,还有什么话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的这些事都是由侯爷决定的。李夫人说的话,我得和侯爷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这是大事,自然得和侯爷好生商量。”李夫人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呵呵笑了两句,说了句“那我就等夫人的消息了”的话,然后起身告辞了。

待徐令宜从宫里回来,带了两筐柑橘回来,又掏了个匣子给十娘:“皇后娘娘赏的。”

十一娘打开匣子,里面五枚沉木香的簪子,其中四枚是竹节的,一枚雕了莲花。

她让竺香把柑橘平均给各房,把莲花簪子送到贞姐儿那里,其余四枚由徐嗣谕四兄弟分了。然后把李夫人的来意告诉了徐令宜。

“不行!”徐令宜想也没想,立刻道,“当了总兵就想着当侍郎,当了侍郎就想着当尚书…有这样的亲戚,我们这辈子别想安宁了,说不定最终还要受他们的拖累。”

“妾身何况不明白。”十一娘笑着帮徐令宜换了衣裳,“只是跟侯爷说一声,让侯爷心里也有个数。”

徐令宜听了沉吟道:“李家大小姐,比谕哥儿大吧?”

十一娘点头:“大个两、三岁。”

“那就跟李夫人说,我们给谕哥儿算过命,说谕哥儿不能娶比自己大的姑娘做媳妇。”徐令宜道,“把这件事回了。”

十一娘笑着应“是”。

徐令宜道:“你这些日子也忙,等过完了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谕哥儿的婚事。”然后说起贞姐儿的事来:“明年正逢辰年,要举行春闱。大姑爷会进京参加武举。你提早备些衣裳吃食之类的东西,到时候也好送过去。”

十一娘则想到了钱明:“五姐夫那里,也要去看看才好。”

俩口子说着家里的琐事。第二天李夫人来,十一娘照着徐令宜的话一口回绝了李夫人。

李夫人很是失望的样子,拉着十一娘的手就哭了起来:“实话对您说吧。我是怕我们家老爷的事传到京里,女儿的婚事就更没个着落了。”然后哭着把李总兵的事告诉了十一娘,“当初是侯爷举荐的,如今还请侯爷帮着出面跟兵部打个招呼才好。”泪眼婆娑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觉得李总兵这样,根本不值得帮他。

她很直接地拒绝了:“侯爷最烦女人管这些事。只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李夫人这些日子到处求人,到处碰壁,但像十一娘这样直接拒绝的,却是第一个。她微微一怔,哭得更大声了。

十一娘始终咬着牙没有答应,最后李夫人眼底略带几分怨恨之色的走了。

她有些心惊,和徐令宜感叹:“就算帮了她千次万次,一次没有相帮,就惦记上了不说,还要记恨上。”

“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徐令宜宽慰她,“她想记恨就记恨吧,只是可惜了李霁,受了父亲的拖累。”

十一娘不以为然:“到底是拖累,还是他参与了,只怕还两说!”

“父辈的行为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徐令宜解释着他所说的“连累”,“有不然,怎么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说法。”

这到也是。

十一娘叹了口气。

没几日,李总兵犯事的事渐渐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却共同地嘲笑李总兵家“不纳妾”的家规:“…原来是惺惺作态,好为自己博取名声。”

十一娘的注意力却放在山东。

七娘来信,说她按照五娘教的,看哪家在过继之事中跳得最欢,就收了那家的儿子做嗣子。十二月二十四日小年夜会开祠堂举行过继仪式。让她转告五夫人一声。

终于还是过了继。

以后就算是七娘生了孩子,嗣子的继承权也在这孩子之前。

她把信给五夫人看。

五夫人咯咯地笑:“七娘可别半途撂挑子,要不然,她百年之后就只能让这孩子供奉香火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跑过来:“夫人,沧州送年节礼的妈妈进来给您问安了。”

十一娘辞了五夫人,祭灶王,贴新符,扫扬尘…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徐令宜、徐令宜、徐嗣勤、徐嗣谕在屋里说话,二夫人、方氏则陪着太夫人,十一娘和五夫人抱了谨哥儿和诜哥儿在屋檐下看徐嗣俭、徐嗣谆和徐嗣诫带着各自贴身的小厮在院子里放烟火。

大红的灯笼照得一片红光,火树银花在夜里绽放,徐府的日子如这世间景象,富足、安宁、平和。

大年初一进宫给皇上、皇上恭贺新禧,下午就是开始到处家拜年,一直到初十才消停下来。

徐嗣勤的舅舅突然来访。

“…孩子大了,也该为前程打算了。”他正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吹着茶盅上浮着的茶叶末子道,“姐夫的意思,让我给孩子位找个好先生,到三井胡同闭门读书,以后也考个进士、举人的,为徐家光耀门楣。之前一直没找先生,后来托到了先生,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这才拖到了今天。我特意来和侯爷商量一声,看孩子们什么时候搬家好。到时候我这个做舅舅的少不得要带几个小厮过来帮帮忙。”

徐嗣勤要搬出去可以,却不能由徐令宜提出来,免得被人误会徐嗣勤是被他赶出去的。徐令宜一直在等个台阶下。现在甘家搬了梯子,他自然顺势而下。

“既然是为了读书,搬出去也行。”他思忖着,“要不,等过了正元十五的元宵节再商量也不迟。”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徐嗣勤的舅舅有些不以为然,交了差事,商量正月十九再说,说了会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方氏这才知道婆婆的打算。她倍感狼狈,却只能苦笑,开始收拾箱笼。

好在她刚进门,大部分箱笼都没有打开,事情并不多。慢慢收着,很快到了正月初十。

她的大堂兄方冀突然从江南来了燕京。

徐令宜亲自出面招待了他。

方冀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和方氏十分想像,并肩站着,一看就是兄妹。

他举止大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来参加今年的春闱。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就提前进京,想看看燕京的风土人情。”然后让人捧上从湖州带来的特产,“婶婶惦记着从妹,亲手做了些她喜欢吃的吃食让我带过来。”

徐令宜觉得方冀玉树临风,很喜欢,引荐徐嗣谆和他认识,并让徐嗣谕带了方冀去见方氏。

方氏喜出望外,把前些日子宫里赏给太夫人、太夫人又赏给她的京八样拿出来招待方冀,又亲自去沏了十一娘给的大红炮。

方冀见她比成亲前开朗了不少,室内的陈设看上没什么稀奇的,却处处透着雅致,上的茶点也都很名贵,这才安下心来:“看样子婶婶独排众议把你嫁到徐家来是嫁对了!”

方氏脸一红,嗔道:“大哥就知道说我,怎么不说说自己?上次来信不是说二月中旬才到燕京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莫非是老毛病又犯了?所以提前跑了出来?”

方大老爷只活下了方冀这一个儿子,其他的孩子都是二房方县令的,有些溺爱,养成了喜欢收集金石之物的爱好,看到好东西,常常把身上的玉佩什么的拿来换物,不免被母亲叨唠。

方冀被妹妹说中,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道:“燕京的天气可真是冷。吃的东西又粗糙。我看,我还是一考完就回江南好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哥!”方氏不由气结,“你都考了三次了。第一次说天气太冷,你没有睡好;第二次说吃食不和胃口,饿得头昏眼花…”

“你小小年纪,怎么和我娘一样啰嗦啊!”方冀忙打断了妹妹的话,“这一次我一定好好考还不成吗?”

方氏知道自己这个大哥的性子有些吃软不吃硬。说了句“大哥好好用功,考中了进士,大伯母就再也没话说了,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快话”的话,就不敢再多说,然后问起家里的情况来。

“都挺好的!”方冀也不愿意和妹妹说这些,笑道,“二妹定了四月十八出阁的日子,三妹许了东阳江家的子弟,虽是旁支,家境平常,可祖父、父亲都是秀才,他小小年纪,也颇有文名。至于二弟,读书也大有长进…”

兄妹俩絮叨了良久,方氏又是哭,又是笑的,直到秋雨过来说“侯爷在外院设宴款待舅少爷”,这才送方冀出了门。

十一娘差人请方氏过去说话:“听说舅少爷来了。如果还没有定下住的地方,不如就住在府里的丛香馆吧?要是觉得丛香馆那边离街近,太吵,我让白总管把双芙院旁边的松针轩收拾出来也一样。”

“大嫂是刘侍郎的外甥女。大哥每次进京都在刘侍郎家的别院落脚。”方氏谢了又谢,道,“多谢婶婶挂念。只是大哥昨天就住进了刘侍郎家的别院,冒冒然搬出来有些不好。”婉言拒绝了。

十一娘听了就说了些“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开口的话”,到了元宵节那天,又请了方冀过府来吃饭。

方冀十八岁就中了举,然后一直在进士的门口徘徊。看似磊落大方,但骨子里透着几份目下无尘的傲气。徐嗣勤在他面前搭不上话,到是徐嗣谕,很得他的好感,认识之后,几次邀了徐嗣勤和徐嗣谕到他住的地方做客,介绍了些好友给徐嗣谕认识,知道徐嗣勤定了二月初四搬家,他挺赞成,私下对方氏说:“能踏踏实实地好好过日子也不错。好在你的学问不错。不能教夫,总能教子吧!”

因此对徐嗣勤竟然另眼相待,少了初见面时的轻怠。

徐嗣勤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舅兄反复无常,不好相处,借口搬家琐事多,方冀相邀,三次就有一次不去。渐渐地,方冀反和徐嗣谕亲近起来。

到了三月底,福建总兵李忠父子被押解进京,事情曝露,京中哗然。

方冀等进京赶考的学子群情激扬,写了万言书进献皇上,要求处死李忠。

十一娘很是担心,忙讨徐令宜的口风:“…李总兵那里,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要看皇上有什么打算了。”徐令宜端了她递过去的热茶,“如果想把区家的人牵扯进来,自然会在李总兵的事上大做文章。如果暂时不动区家的人,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以侯爷的眼光,皇上这个时候会处置区家的人吗?”十一娘沉吟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徐令宜笑道,“就看皇上怎么办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徐嗣谕就是参与到这件事里去了,也不过是个摇旗呐喊的角色。成了,不关他什么事,不成,却可能被连累。

十一娘就把徐嗣谕拘在家里:“你妹夫这几天就要进京了,我们家少不得要宴请邵家的人。谆哥儿年纪小,你到时候跟在他身边,多多帮衬他一下,免得顾此失彼,有什么失礼之处。”

姜先生希望知道这次科考的题目和前十甲及殿试三甲的卷子,让徐嗣谕春闱过后想办法誊了卷子再回乐安。她怎么着也要把徐嗣谕留到开考的那一天,那些参加春闱的士子消停下来。

徐嗣谆有些意外,恭敬地应“是”,先是和赵管事在城门外接了邵仲然和邵家来燕京赶考的人,然后陪着去了邵家的别院,叫了春熙楼的外卖,留了邵家的人修整安顿,第二天拿了徐令宜的名帖请邵家的人过府吃酒,给邵家众人洗尘,又奉了十一娘之命给邵仲然送了衣服和清凉膏之类的药物过去。邵家的人又回请徐嗣谕和徐嗣谆,一来二去的,已到了三月初三。他这才得空去见方冀。

“原来你大妹夫是沧州邵家的人。”方冀之前接到徐嗣谕的书信,知道他这些日子在招待来京参加武举的妹夫,见了面,方冀很感兴趣地道,“他们家出了好几位有名的游侠,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哪天抽空你帮我引见引见。”

徐嗣谕满口答应,忙问起一直惦记在心里的万言书之事。

“李忠的事牵扯出了靖海侯区家。”方冀说的眉飞色舞,“皇上已派了近臣王励王大人为钦差,专司福建之事。即日就会启程。”

徐嗣谕也不禁喜上眉梢:“这样一来,那些被冤死的人就可以沉冤昭雪了!”

“可惜你当时不在。”方冀神色飞扬,“我们冲进礼部的时候,那些人都慌了手脚…”说着,神色暗淡下来,“都是朝廷重臣,却像那市井妇人似的,个个面如土色,有的甚至躲到了书案之下”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们冲进了礼部?”徐嗣谕很是惊愕。

方冀点头:“大周如果用的都是这样的人,前景堪忧啊!”

徐嗣谕却突然想到了十一娘这几天让他做的事…他急急地起身:“家里正在宴请,我不便久留。知道几位兄长都好,我就先回去了。等过几天几位兄长上场,我再来相送。”

方冀也听说过永平侯府有名的三月三宴请。客气几句,亲自送他出了门。

十一娘此刻却正和周夫人耳语。

“…李忠全认了,安成再帮着走了些门路,李霁摘干净了。李忠恐怕性命难保了。”

用父亲的性命换了活下去的机会。李霁只怕终身都会背负这个内疚过日子了。可要是不接受这个机会,李家恐怕就此一撅不振,甚至是从此破落下去也有可能。他接受了,安成公主为了女儿就会庇护他,他多多少少也能帮帮家里的人。

十一娘十分嘘唏。

周夫人也叹了口气:“李忠太激进了。”

随着李忠的获罪,李夫人的身影也会从宴会上消失…

两人想起李夫人就是笑都带几份小心翼翼的面孔,不由都沉默下来。

外面就传来了林大奶奶的爽朗的笑声:“…徐家的暖房在燕京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虽然不是正主子,可我也敢代徐四夫人答应你们──到时候你们只管派了丫鬟、婆子来讨,要是徐四夫人皱一下眉,都是我的不是。”

十一娘和周夫人都笑起来。

屋里的气氛一轻。

“这个邵氏,又在瞎许诺。”周夫人笑着站起身来,“我们快去看看,不然你可要吃大亏了。”

十一娘笑盈盈地和周夫人出了门。就看见林大奶奶陪着个身着蜜合色遍地金褙子的四旬妇人在点春堂门口说话,他们身边还站着黄三奶奶等七、八个妇人。

窦阁老的夫人。

十一娘上前打招呼,向她引荐周夫人。

“我们见过。”窦夫人见两人并肩从旁边的厢房出来,笑容里又多了一份亲昵,“在李大人长子的婚宴上。周夫人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周夫人笑着和她见了礼。

窦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早就听说四夫人擅长种花养草,今天来,忍不住问起…”

“都是几位姐姐抬爱。一分的好就变成了五分的好。”十一娘客气道,“要是窦夫人不嫌弃,我陪着去花园子里逛逛如何?”

“好啊!”窦夫人忙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十一娘和她往暖房去,介绍方氏给她认识:“这是大侄媳妇。也是爱花的人。”

窦夫人朝着方氏颌首,方氏忙曲膝行了礼,待进了暖房,主动帮着介绍各种花草的习性,听得窦夫人不住地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悄声对十一娘道:“夫人,二少爷来见您!”

徐家的三月三宴请的都是女客,徐令宜等到了这一天都会回避。徐嗣谕却在这个时候来见她,难道方冀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找了个机会出了暖房。

徐嗣谕站在暖房外的一株玉兰树下。

有洁白如雪的花瓣落在他穿着青色的直裰肩头,静静的,清雅的如副水墨画。

听到动静,他抬头望过来,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让他整个人变得和平常很不一样起来。

十一娘微微一愣,道:“出了什么事?”

望着她坦诚的目光,回程时在他脑海里如开水般翻滚着的话突然就凝结在了嘴边。

有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有些事,却一直在默默地做。

徐嗣谕突然笑起来。

问与不问,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因为没有说,就因此而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