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沮丧地点了点头:“我腿一动就疼。”

“那我就要赶到你头里了!”诜哥儿有小小的得意,“你昨天蹲了五柱香,我昨天蹲了两柱香,今天再蹲两柱香,明天再蹲两柱香…”他板着指头算着,“就比你多一桩香了”高声地嚷着。

谨哥儿瞪着他,不甘地道:“你等着。我好了,每天蹲六柱香,一天就能赶上你!”

两个孩子的争执立刻引起了大人的注意。

“诜哥儿,”十一娘蹲在谨哥儿的面前,“你刚才说什么?”她的眼底透着几分期盼,表情因此显得有些热切,“你蹲了两柱香,谨哥儿蹲了五柱香…”

诜哥儿脸色微红,有些怯意地看了一眼五夫人。见五夫人一副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他这才赧然道:“我蹲得最少…六哥蹲得最多…比师傅规定的还多蹲了两柱香的功夫!”

“真的!”如柳暗花明又一村般,十一娘心里隐隐有了一份希望,她问谨哥儿,“你昨天蹲了很长时候的马步?”

谨哥儿点头,大声道:“我比黄小毛和刘二武还多蹲了一柱香的功夫。”

徐令宜也反应过来,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不顾谨哥儿的唤疼地搓着谨哥儿的小腿,过了好一会才放手,淡淡地道:“你试试,看腿还能动不能动?”

谨哥儿半信半疑地伸了伸腿。

“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他面露惊喜,“娘,没有刚才那疼了。”又望着太夫人,“祖母。”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太夫人拉着谨哥儿的手,十分欢喜。

孩子太小,又是初学,马步蹲长了,不仅起不到强身健体的作用,而且还会伤了身体。

“简直是乱来!”徐令宜的脸沉了下去,叫了黄小毛和刘二武进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低了头:“庞师傅不让,可六少爷非要蹲不可…”

太夫人想到这位庞师傅是大姑爷介绍过来的,她虽然欲言又止,脸上却露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十一娘沉浸在孩子没事的喜悦中,哪里注意到这些。抱着谨哥儿亲了又亲:“你这孩子。谁能一口气吃成胖子。要慢慢来才行。以后可以听师傅的话,不可自作主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谨哥儿躲到十一娘怀里。

徐令宜帮儿子揉着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十一娘只生了这一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好。五夫人松了口气,“我还让人带信让五爷回一趟。这下我们也都安心了。”然后吩咐丫鬟差了小厮去给徐令宽报信,免得徐令宽担心。

项氏忙端了热茶给十一娘:“婆婆,您喝口热茶!”又扶她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徐嗣谆闻讯赶了过来。

见徐令宜在帮谨哥儿揉着腿,他恭敬地站在一旁。

十一娘喝了茶,感觉好多了。见徐嗣谆一个人,还有点不习惯。道:“怎么不见诫哥儿?”

徐嗣谆笑道:“中午还一起回来的。我留他在我屋里吃饭,他说还有书没有背。在屋里背书,下午没有去双芙院。我已经让人去叫他了!”

“既然在背书,就不要叫他了!”十一娘忙道,“功课要紧马上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用了晚膳,徐嗣诫该进来给十一娘问安了。

既然谨哥儿不是什么大病…徐嗣谆吩咐了碧螺一声。

晚上徐嗣谆和徐嗣诫一起来看谨哥儿。徐令宜不在,徐嗣谆就望着谨哥儿哈哈地笑。谨哥儿不好意思,把头藏在十一娘的怀里不出来。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好了,好了。明天记得去给祖母、二伯母和五婶婶道谢。”

谨哥儿闷闷地“嗯”了一声。

徐嗣谆还想调笑他两句,徐令宜和徐令宽说着话走了进来:“换个师傅,再来的人肯定要打听庞师傅走的原因。到时候就更不敢管教孩子了。不如好好和庞师傅说说。他知道我的心意,也就知道该怎么管谨哥儿了…”

徐令宽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谨哥儿的身上,胡乱地朝哥哥点了点头,笑着喊谨哥儿:“哎哟,我们谨哥儿还害羞呢!”

相比徐令宜,他亲切又开朗,孩子们都喜欢他。

谨哥儿转过头,闷闷地喊了声“五叔”。

“怎么样?腿还疼吗?”徐令宽半蹲在床前望着谨哥儿,“好了五叔带你去划船去!”

谨哥儿眼睛一亮,但旋即眼神一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好了要去蹲马步。不然就赶不上黄小毛和王二武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谨哥儿的话让大家都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

徐令宽哈哈大笑,故做姿态地轻轻朝着谨哥儿的肩膀捶了一下:“不错,不错。我们谨哥儿这才刚刚启蒙,就懂道理了。行,行,行。等你沐休的时候,五叔再带你去划船好了!”

“好啊!”谨哥儿今年还没有划过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声道,“五叔到时候可别忘了。”说完,想起诜哥儿,“还有七弟!”

“那是当然的了!”徐令宽笑道,扭头问徐令宜,“谨哥儿过两天应该能下地了吧?”

徐令宜点头,眼底欣慰的笑容虽然柔和了他冷峻的表情,可看上去还是显得很严肃:“过两天就能下地了!”他说着,叮嘱儿子,“做什么事都要动脑筋,不能一味的蛮干。就是这习武,也讲技巧。蹲在那里,要想着师傅为什么要你这样蹲着?是练腿力还是练臂力?如果是练腿力,练到哪种程度才算练好了?为什么要练到这种程度?”

他说话的时候徐嗣谆垂手恭立在一旁,待徐令宜送徐令宽出门,他立刻活泼起来。悄声对谨哥儿道:“教我习武的师傅说了,蹲马步是为了练腿力。只有下盘稳了,才不会摔跤…”

谨哥儿听着来了精神,和徐嗣谆说话:“那你刚蹲马步的时候,蹲几柱香?”

“蹲半柱香!”徐嗣谆道,“刚开始几天很不习惯,时间长了,慢慢就好了。现在我能蹲三柱香的功夫。还可以射十步的箭。”语气里有点小得意。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进步!

谨哥儿不以为然:“诜哥儿都可以蹲两柱香!”

徐嗣谆赧然,但并不因此退缩。他脸上浮起一团红云,笑道:“我一步一步的来,也可以蹲三柱香了。所以说,跬步也可以积千里”他一向敦厚,就是指责谨哥儿欲速不达,话也说的很委婉。只是谨哥儿太小,根本听不懂,反驳他:“等我到你这么大,我肯定可以走梅花桩了。不信,你等着瞧好了!”

“好啊!”徐嗣谆笑眯眯地逗着谨哥儿,“那我就等着看好了!”

谨哥儿不悦地“哼”了一声:“到时候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我又没和你打赌,何来的输赢?”徐嗣谆慢条斯理,看在谨哥儿眼里,就是不相信他的话。

“那我们打个赌好了!”

“赌什么?”徐嗣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让谨哥儿更恼火。

“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

两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嘴仗,听在十一娘的耳朵里,只觉得温馨。

她笑望着自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徐嗣诫:“怎么了?今天这么沉默?功课没做好被先生教训了?”

“没有!”徐嗣诫忙笑道,“我没事!”

他躲闪着十一娘的目光,显得有些不自在。

十一娘心里奇怪,想到徐嗣诫身边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笑了笑,没有多问,决定明天让喜儿进来一趟。

那边徐嗣谆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言道:“母亲,您就别担心了。昨天赵先生还表扬五弟,说五弟这些日子读书刻苦,功课也做得好!”

十一娘微微翕首。

他能因此而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也好!

正说着话,徐令宜进来了。

徐嗣谆立刻神色一紧,没有了刚才的轻松随意。拘谨地和徐令宜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去了太夫人那边。

十一娘不由嘟呶:“你表情就不能柔和点。孩子在你面前战战兢兢的,不像儿子,倒像管事。”

徐令宜皱了皱眉:“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难道还让我和他像你似的,整天嘻嘻哈哈的。”说着,转身进了净室。

十一娘望着他的背影扁了扁嘴。

谨哥儿忙搂了母亲的脖子:“娘,我和你说话!”

十一娘望着儿子讨好的模样儿,忍俊不禁,在儿子的面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休息了一天,谨哥儿就能下地了。他蹦蹦跳跳的,像个没事人似的,嚷着要去秀木院。

十一娘还有点担心,轻轻捏着他的腿问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谨哥儿摆着头,有些不耐烦地道,“娘,我要是再不去,就赶不上诜哥儿了!”

谨哥儿在家里休息,黄小毛几个自然也跟着在家里,诜哥儿却一天没落下地跟在秀木院蹲马步。

十一娘觉得两个孩子能这样对习武还是挺有好处的。

“好啊!换件衣裳去。”她笑着打开一旁的雕五百罗汉的黄梨木高柜,拿出一套宝蓝色杭绸短褐,“甘太夫人给你做的,好不好看!”

谨哥儿很喜欢,满脸笑容地点头,叽叽喳喳地和十一娘说着话,换了衣裳。

十一娘刚要送儿子出来,有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雷公公来了。说是禀了皇后娘娘之命,来看六少爷。侯爷正陪着过来呢!”

皇后娘娘怎样知道谨哥儿的事?

思忖间,徐令宜和雷公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甬路口。

十一娘带着谨哥儿迎了上去。

雷公公看着呵呵地笑:“今天太医院的吴太医去给太子妃诊脉,皇后娘娘这才知道六少爷伤了腿,急得不得了,立刻就差了咱家来看看。”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大跳:“太子妃身体违和吗?”

雷公公笑道:“太子妃又有了喜脉!”

“这可是件大喜事。”十一娘欢喜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宫恭贺!”

芳姐儿自生了皇长孙后,就一直在调养身体。

“三月后就可以进宫恭贺了!”雷公公和他们说笑了一会,起身告辞,“皇后娘娘等着咱家回话呢!”

徐令宜自然不能多留,亲自送雷公公出门。

十一娘和谨哥儿准备去秀木院。

太子和太子妃差了内侍来问。

一番行礼问候之后,还没有等徐令宜把人送走,皇上身边的贺公公来了…接着梁阁老家、窦阁老家、王励等人纷纷派人来问,周夫人、黄三奶奶更是亲自登门拜访,一时间,徐家车水马龙,堪比过年。

徐嗣谆就打趣谨哥儿:“烽火戏诸侯啊!”

谨哥儿听不懂,却知道哥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虽然气鼓鼓的,却什么也没有说,回去悄悄问十一娘什么是“烽火戏诸侯”。

十一娘讲给他听。

他立刻明白过来,跑去找徐嗣谆算帐,徐嗣谆最后赔了他一个和田玉的萝卜才算完事。

谨哥儿又开始跟着庞师傅蹲马步,没几天就跟十一娘嚷好无聊,要随风把他养的鸟都挂到秀木院的屋檐下:“…听几声鸟叫也好啊!”

十一娘啼笑皆非:“做事要专心。蹲马步就蹲马步,听什么鸟叫!”

谨哥儿应了,没再提这件事。

十一娘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没几天,她就听说谨哥儿每次去秀木院就带着他的几只哈巴狗。他蹲马步的时候,几只狗或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或趴在台阶上看着,听到陌生的脚步就冲着一阵乱叫。弄得黄小毛、刘二武几个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只高兴了长顺──不是揪这只狗的耳朵,就是揪那只狗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庞师傅不胜其烦,说了谨哥儿几次。谨哥儿不带狗了,把几只孔雀带了过去。庞师傅表情严肃地纠正孩子的姿态时,那几只孔雀就在秀木院里闲庭信步,几个孩子的目光就随着孔雀摇曳着。

庞师傅脸色很不好看,想来想去,找了个机会请白总管喝酒。

白总管摸了半天的脑袋:“要不,我帮你和管青说说。他屋里的,在夫人身边做管事妈妈。”

公卿之家的子弟出路在恩荫上。西席的作用就没有需要通过科举走仕途的官宦之家重要。加之公卿之家的子弟自恃出身簪缨,不免有些目下无尘,行事娇纵。自然不会把那些十年寒窗苦的落第秀才或是举人放在眼里。因此一般的人都不愿意到公卿之家来做西席,遇到顽劣的子弟受气不说,还难以教出一个能金榜提名的学生出来,白白浪费许多光阴,没个名声。更别说大家都重文轻武。拳脚师傅也就等于是个护院,自然少了几分尊重。

庞师傅进了京才看明白。对白总管的提携谢了又谢,不禁感叹:“我受了你们家大姑爷的大恩,这才答应来府上教两位少爷拳脚功夫。当时你们家大姑爷托付了又托付,让我千万要教六少爷实底。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样上心了!”

白总管不好多说。

教四少爷拳脚的那位师傅就比庞师傅要随和多了。教了四少爷这么多年,只当是陪着玩。这样看来,这位庞师傅还是个实在人。

他就找了个机会跟管青说,管青听说这事涉及到六少爷,特意进了趟府,告诉了琥珀。琥珀不敢瞒着十一娘,回去就跟十一娘说了。

“我不让他带鸟,他就带狗。师傅不让他带狗,他就带孔雀…”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晚上给谨哥儿讲完了故事,和谨哥儿说了半天“做事不能三心二意,不然什么事都难做好”之类的话,谨哥儿这才勉强同意以后再也不带这些东西去秀木院了。

为了奖励谨哥儿,十一娘吩咐厨房做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孩子们喜欢吃的小吃,带着毡毯、小几,和孩子们去了丽景轩旁的桃花林。在桃花林的草地上铺了毡毯,放上小几,摆了糕点、小吃,大家围坐在桃花树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春风吹过,桃花如雨,簌簌落在身上,让人的心情也如这春光般明媚起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

晚上卸妆的时候,有两片娇柔的桃花花瓣随着十一娘乌黑青丝的散落飘零在光鉴如镜的青石地上。

歪在床上看书的徐令宜望着妻子墨青色挑线裙旁的粉色花瓣,不由笑道:“今天玩得可好?”

“嗯!”十一娘侧身望了徐令宜,“阳光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桃花和梨花都开了,把蜂蜜和蝴蝶都引来了。谨哥儿和诜哥儿带着群哈巴狗在桃花林里捉蝴蝶,我们就在那里听诫哥儿吹笛子。歆姐儿和小丫鬟们跑去摘了很多野花扎手串儿戴…我还在想,三月三要不要像今天似的,把宴请放在桃花林里。后来又一想,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子,要是谁被咬着了可不得了。”

“可以到穹凌山庄啊!”徐令宜放下手中的书,“那里地势高,春吹拂面,也另有滋味。”

“也想过。”十一娘把长长的青丝随手绾了个纂儿,“就怕黄夫人、郑太君爬着吃力──她们的年纪可都不小了。”说着,坐到了床边,“还是像往年一样在花厅吧!要是勤哥媳妇他们这些小字辈想到处走走看看,就让谕哥儿媳妇陪着就是了。”

徐令宜点头,说起谨哥儿的功课来:“听赵先生说,一本《幼学》他认识大半本字,只会写几个简单的字…”颇有些担心的样子。

“当初只告诉他认字,没要他写字。”十一娘笑道,“一来是他年纪小,握笔都没力,我怕他养成不好的写字习惯;二是他静不下来,写着写着就画起画来。我怕勉强他写字,到时候他看着生厌,不愿意练,就随着他了。如今他跟了先生启蒙,先前认识几个字,不管是习字还是读书,都应该比一般的孩子快一点才是,学着也就会有兴趣了。”

一下顾及这,一下顾及那的。徐令宜觉得十一娘太过娇惯孩子了。

他小时候还不是不喜欢写字,被父亲几板子打在手掌心里,手肿得老高,还不是吭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地坐在那里描红。长大后也没说就不读书写字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眉头微蹙,暗暗留心谨哥儿的功课。

过了最初几天,谨哥儿的学业渐渐开始有了规律。他每天早上寅正三刻就醒。常常是一杯羊奶一个金银馒头或是两个小笼包子,再吃半个苹果之类的垫垫肚子。卯初还差一刻准时到秀木院,卯初正式开始蹲马步。卯正三刻回屋,盥洗换衣,再跟着他们吃早膳,去给太夫人问安,辰初三刻到芙院。

赵先生除了教谨哥儿,还教徐嗣谆和徐嗣诫。年纪不一样,教的东西也不一样,安排也不一样。他早上给谨哥儿讲一个时辰的《幼学》,然后给徐嗣诫讲《论语》。在给谨哥儿讲课的时候,徐嗣诫就练字。等给徐嗣诫讲课的时候,谨哥儿则背书。徐嗣谆就在一旁练字或是做文章。

午初下学。徐嗣谆和徐嗣诫各回各屋午膳,偶尔也会在一起吃。谨哥儿则回内院和十一娘一起用午膳,再歇个午觉,就到了末正。再由丫鬟服侍着去双芙院。

下午,全是徐嗣谆的课。他描红,徐嗣诫或练字或做赵先生留的功课。

正如十一娘说的那样。对于认识的字,谨哥儿很快就学会了写。虽然写得不好,但这种读写的速度还是让赵先生很惊讶。

他教了徐嗣谆和徐嗣诫好几年,已经习惯了在孩子们身上找优点。没优点都能找出点优点来,何况谨哥儿本身就聪明伶俐,活泼又爱说话,他自然是赞不绝口。

被先生这么一夸,本来就坐不住的谨哥儿就开始有几分得意,加之初上学的新鲜劲过去了,练字也就没有刚开始那么用功。常常写着写着就下位和正在听赵先生讲课的哥哥们嘀咕,严重影响了赵先生的教学。赵先生想了想,让人带话给十一娘,让谨哥儿下午就在家里描红。

办完了三月三的宴请,接下来只有四月初八佛生日和四月二十六太夫人的生辰、五月初五的端午节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十一娘也闲了下来,赵先生这么一提,她立刻应了。每天下午陪着谨哥儿练字。

看着谨哥儿静不下心,十一娘就和儿子约定:“如果能认真的练两刻钟,就让你玩一刻钟。”

此时正是姹紫嫣红、鸟语花香的季节,往年他都在后花园里摘花捉虫、逗狗喂鸟,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闻言笑弯了眉,立刻大声应“好”,低了头,认认真真的描红。一个月下来,大有长进。

徐令宜见着松了口气,把心思放到了庙堂之上。

前些日子,有股倭寇流窜到了舟山一带,烧杀抢掠了几个村子,皇上大怒,靖海侯被问责,福建总兵、参将,浙江总兵、参将等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官员被免职,其中福建总兵和浙江总兵还被解职押送燕京受审。

有人再次提起禁海,也有人说起徐令宜当初西北平乱的事。

他开始听着只是一笑了之。

这几年福建不太平,每当有什么事的时候,就有人提这样的话。可不曾想,这次太夫人生辰,陈阁老和窦阁老前后脚来给太夫人祝寿,私下却不约而同地探他的口气,问他愿不愿意去福建剿倭。他在家里闲得发慌。当时一听,颇为心动,可仔细一想,就歇了这心思,当时就回绝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陈阁老是首辅,窦阁老这几年气势如虹,早已凌驾于资历比他老的梁阁老等人之上,颇有陈阁老之下,众阁老之上的姿态,如果这两人一起举荐他去福建…后果是很严重的。

徐令宜抽空去了趟梁阁老那里,又和王励密谈了良久,然后在家里等候消息。

过了端午节,新的福建总兵和浙江总兵上任,他的心这才落定。回屋后和十一娘说起:“…总这样也不行。得想个办法向兵部举荐几个能打水仗的将领才行。”

十一娘笑道:“马左文马大人不是调到福建去了吗?不如让他帮您打听打听!”

“他要是有人选,早就推荐给兵部了。何至于这样艰难!”徐令宜苦笑,偏偏自己不方便离京,心里就有些烦躁起来,看着十一娘眉宇间的静谧,他不想让她也跟着心烦,笑着转移了话题:“听说三嫂病了,怎样了?”

十一娘今天带着项氏和五夫人一起去三井胡同探病。

“只说是胸闷气短。”十一娘笑道,“请刘医正看过了。说吃几副药就好了。我们看三嫂怏怏的,精神不大好,没有多留,喝了盅茶就出来了。”说着,她笑起来,“还好我们去探病,不然还不知道俭哥儿的媳妇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辛苦了勤哥儿媳妇,又要在三嫂床前侍疾,又要照顾俭哥儿媳妇。听说俭哥儿的岳母逢人就夸勤哥儿的媳妇贤良淑德呢!”

徐令宜想起太子特意宣了谨哥儿进宫让芳姐儿抱了抱的事,不由笑道:“她们没有向你讨谨哥儿的衣裳?”又道,“要是这次太子妃生了郡主,我看我们家谨哥儿也能歇会了!”

十一娘也笑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白总管来了!”

十一娘让小丫鬟禀了白总管进来。

徐令宜奇道:“你找白总管做什么?”

“竺香的婚期定在九月,秀莲也要出嫁了。我屋里得添几个人才是。想让白总管帮着挑几个,让琥珀带一带。”

十一娘瞧来看去,没有比宋妈妈提及的那个严复更好的人选了。写了封信回余杭,和五姨娘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是这样一来,竺香就要嫁到山西去。

说着话,白总管进来。知道十一娘是为找丫鬟的事,忙恭敬地应了。十一娘就让琥珀到时候和白总管一起去挑人。

谨哥儿扁着嘴跑了进来。

“爹!”看见徐令宜在家,他有点吃惊,恭敬地行了礼就腻到了十一娘的身边,“娘,娘,我也要找个射箭的师傅!”

“射箭的师傅?”十一娘有些不解,“庞师傅不是说,等你们能走梅花桩了,就教你们拳脚功夫,等拳脚功夫练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开始学骑马、射箭了。为什么还要再找个射箭的师傅啊?”

“娘,”谨哥儿有些不服气地道,“七弟的外祖父不仅送了把弓箭给七弟,还派了个人来服侍七弟。那人拳脚厉害,而且能百步穿杨。我去双芙院上课的时候,七弟就跟着那个人学射箭。七弟刚才一箭就把我屋里的梅瓶射着了。娘,您也给我找个射箭的师傅我每天下了学跟着师傅学,肯定比诜哥儿射得好!”

十一娘很意外。

前些日子五夫人还在太夫人耳边嘀咕,说诜哥儿小小年纪,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习武,太辛苦了,怎么回红灯胡同过了个端午节,孙老侯爷就送了个会武技的人在诜哥儿身边服侍,还私底下告诉诜哥儿射箭…

她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显然对这件事也有些不解。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诜哥儿只是射到你的梅瓶了,有没有把你的梅瓶给射破啊?”

谨哥儿情绪低落地道:“只射到了梅瓶,没有射破!”

“这就是了!”十一娘笑道,“你看盖房子没有?先要把地基打好,然后才能砌砖。射箭也是一样的。你们现在不把力气练起来,箭射出去就没有力,不能把梅瓶射破…”

没等她的话说完,谨哥儿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拔腿就往屋外跑:“我去跟七弟说去…”

“这孩子,也太好强了些!”十一娘望着儿子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什么都要争个赢。”

“性子好强有好强的好处。”徐令宜不以为然,“要是什么事都得过且过,不求上进,随遇而安,那还有什么出息!”

第六百二十八章

认真的说起来,十一娘也是个好强的人。要不然,前世她不会选择自主创业,后世她不会嫁到永平侯府来。只是她没有谨哥儿这样激进,无关生死的小事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笑。

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妥协,是吃一壑长一智后的无奈,看上去风轻云淡,洒脱自若,却带着几分沧桑。不像谨哥儿,还是纯真率性的年纪,还不懂得忍让和迁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却显得朝气蓬勃。

说不定,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只是年代久远,不记得罢了。

十一娘站在那里感慨了一番,然后去了花厅。

她请简师傅从喜铺带几个技艺高超的绣娘过来帮竺香做出嫁的绣活。

没想到秋菊也来了。

“夫人,”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从前在余杭,我和竺香妹妹睡在一张床上。”她说着,眼泪婆娑,“如今她出嫁,我想亲自带人给她绣嫁妆。”

余杭,她们吃了很多苦,却也因此有了比别人更深厚的情感。

“那你就帮她多费些心。”十一娘笑着,“这些年她在我身边帮着我管这管那,我到省了不少的心,却把她的事耽搁了。”颇有些怅然。

“夫人这话我可不同意。”秋菊听了,佯做出副快言快语的样子,“像当初,我们可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要不是在夫人身边服侍,跟着学这学那的,哪里有今天?昨天我还和我那当家的说,还是琥珀有福气,能一直留在夫人身边。”

“到底管了间喜铺,眼光见识都不同了。”十一娘知道她这是在劝解自己,笑着对简师傅道,“现在还知道劝人了!”

简师傅呵呵地笑,笑容里难掩欣慰。

十一娘让秋菊把带来的花样子拿出来,几个人围坐在那里商量起怎样帮竺香置办嫁妆来。

外面一阵声响。

几个人不由抬头。

就看见诜哥儿手里挽着把小弓喘着气儿跑了进来,后面紧跟着怒气冲冲的谨哥儿。

“四伯母,四伯母,”诜哥儿进门就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六哥他打我”说话间,十一娘已搂了诜哥儿。

找到了保护伞,诜哥儿立刻变得气定神闲起来,还得意地瞥了谨哥儿一眼。

“你说谎!”谨哥儿望着躲在十一娘怀里的诜哥儿,气得直跳脚,“我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弓箭用用…”

“就是,就是!”不待谨哥儿说完,诜哥儿冲谨哥儿大声嚷着,“你看到我射中了你的八宝琉璃碗不服气,所以想夺我的弓箭…”

“我才不稀罕你的破弓箭呢!”谨哥儿脸色通红,“我是看你站得那么远都射中了我的八宝琉璃碗,这才想看看你的弓箭和我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八宝琉璃碗?”十一娘有些惊讶,“你怎么把八宝琉璃碗给拿出来了?”

那个八宝琉璃碗有五寸来长,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种颜色如云雾萦绕,精美异常。是徐令宜的收藏。谨哥儿看了喜欢,在徐令宜身边转悠了好几天才弄到手。摆在谨哥儿的堂厅里,平时都是红纹、阿金几个打扫,小丫鬟碰都不敢碰一下!

两人却眼里只有彼此,你一言我一语,面红耳赤地吵了起来。

十一娘啼笑皆非,仔细听了半天,好不容易听出个大概来了。

原来谨哥儿听了十一娘的话,立刻得意洋洋地跑去找诜哥儿,说诜哥儿虽然会射箭,可射出去的箭没有劲,射不破东西,根本就没有用。诜哥儿听了不服气,拿了箭袋就要和谨哥儿弄个明白。谨哥儿就指了个熏香炉让诜哥儿射,诜哥儿连射五、六箭都没有射中,就说这熏香炉太小了,要换个大的。谨哥儿很豪爽地答应了。还让诜哥儿随便挑一个。诜哥儿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比脸盆小一点的八宝琉璃碗。

谨哥儿不免有些犹豫。

诜哥儿就笑谨哥儿小气。

谨哥儿哪里听得这话,立刻就答应了。

结果诜哥儿一箭射过去就射中了那八宝琉璃碗。

谨哥儿傻了眼。

诜哥儿得意地扬着手中的弓箭。

谨哥儿回过神来,要看他的弓箭。还说什么“这弓箭肯定是把宝弓”之类的话。

诜哥儿不给。谨哥儿就要去夺。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在屋里绕着圈…眼看着弓箭要被谨哥儿夺去了,诜哥儿眼睛一转,就跑到了十一娘这里来…

十一娘有些目瞪口呆。

从端午节到现在也不过月余,诜哥儿就有这样的成就。或者,诜哥儿在这方面有天赋?

她思忖着,拉开了两个孩子:“好了,好了。你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这样吵架可不行”又道,“你们看,大家都看着你们呢!”

两人讪讪然地住了嘴,却彼此不服气地瞪着对方。

十一娘又劝了好一会,谨哥儿说自己不是要把诜哥儿的弓箭占为己有,诜哥儿说谨哥儿没有打自己,两个人这才扭扭捏捏地拉了拉手,算是和好了。

诜哥儿背着自己的弓箭昂首挺胸地走了,谨哥儿则很郁闷地回了屋。

十一娘送走简师傅等人,立刻去了谨哥儿那里。和儿子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说着话,她打了很多比喻,告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兄弟齐心,其力断金”的道理。谨哥儿这才渐渐缓过神来,眉宇间恢复了奕奕神色。

她松了口气。

没想到第二天在秀木院蹲马步时,两个人又为是先蹲马步还是先学射箭吵了起来。

庞师傅喝斥了几句,两个人却置若罔闻。庞师傅索性一手一个,把人拎到了院子中央:“你们两个,沉腰下马!”让他们在太阳底下蹲马步。

两个互相“哼”了一声,半蹲了下去。

仲夏的太阳很早就升了起来,明晃晃,照得人有些烦燥。

谨哥儿蹲了一会,见庞师傅坐在屋檐下的太师椅上喝着茶,就悄悄地向一旁的树荫处移了几步。

庞师傅正在纠正黄小毛的姿势,并没有发现。

谨哥儿见了,胆子更大,又挪了几岁,蹲在了树荫下。

诜哥儿偶尔间回头,突然发现和自己一起被罚的谨哥儿头顶上竟然有树荫。他眼睛一转,立刻明白过来。趁着庞师傅喝斥长安的时候,也朝旁边挪了几步。待庞师傅满意地朝长安点头,转身朝屋檐下的太师椅走去时,诜哥儿又向一旁挪了几步。

这样一来,他就和谨哥儿一样,都蹲在了树荫下。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印在诜哥儿的衣服上,诜哥儿不由朝谨哥儿望去──你能行,我也能行!

谨哥儿一直关注着和他同时被罚的诜哥儿。见诜哥儿挪到了树荫下,他不由无声地笑起来──算他还有几分眼色,没有傻呼呼地站在那里晒太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一个目光挑衅,一个目带不屑…两人各自别过头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庞师傅震耳欲聋的声音像雷鸣般轰轰而至,“蹲马步最要紧的是坚持不懈,你们两个人竟然私自起身…”说话间,庞师傅脸色冷峻地走了过来,重新把谨哥儿和诜哥儿拎到了院子中央的阳光下,“给我蹲好了要是再敢起身,我就去告诉侯爷,让侯爷家法伺候!”

两个人挣脱不得,重新在院子中央扎了马步。

“可恶!”谨哥儿望着庞师傅微跛的身影,脸涨得通红。

“到树荫下就不能蹲马步了吗?”诜哥儿咬着牙。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甘心。

同仇敌忾立刻让两人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一个道:“六哥,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另一个道,“得想个办法才行!”

“六哥有什么办法?”见哥哥和自己想到了一块,诜哥儿的语气欢快起来,“你要快点,我看香快要烧完了!”

谨哥儿呆滞,半晌才低声吼道:“香烧完了才好。要不然,我们不能动,再好的办法也没有用啊!”

诜哥儿“哦”了一声,不再做声。

“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阳之象。”谨哥儿大声地背完了昨天学的《幼学》。

赵先生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说着,放下了书,拿出自己早已写好的大字,“今天就描这几个。”

谨哥儿恭敬应“是”,高高兴兴地接过了宣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亲昵地拉了拉赵先生的衣袖:“先生,您最怕什么?”

赵先生想了想,笑道:“我最怕言而无信!”

“我说的不是这个!”谨哥儿笑的灿烂,“我是问先生最怕什么东西?比如说,老虎啊!狼啊!”

“哦!”赵先生笑道,“我最怕癞蛤蟆。感觉很脏。”

“原来先生怕癞蛤蟆啊!”谨哥儿的笑容如夏日阳光,耀眼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那我回去描红了!”

虽然不知道学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赵先生对谨哥儿的乖巧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庞师傅刚背手立在台阶上,一旁的草丛里就蹦出七、八只癞蛤蟆,有几只甚至跳到了庞师傅的脚边。

秀木院四周有树。六月天,跑出几只癞蛤蟆也是常事。

庞师傅瞥了一眼,随意地把几只癞蛤蟆踢到了一边,目光严峻地望着台阶下的谨哥儿和诜哥儿几个:“现在开始蹲马步!”

几个孩子齐齐应喏,半蹲了下去。

庞师傅的目光不由落在谨哥儿和诜哥儿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两人刚才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庞师傅严厉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自从发生了谨哥儿腿疼的事,庞师傅对几个孩子的情况就更上心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没有,没有!”谨哥儿和诜哥儿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没什么事”语气有些急。

庞师傅不解地打量了两人半晌,见两人的确是照着他说的规规矩矩地在那里蹲马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卯正三刻,谨哥儿从秀木院出来,拐去了白总管那里。

“白总管,白总管,你最怕什么?”

他的眼睛亮晶晶,看上十分可爱,白总管不由微微一笑:“六少爷可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谨哥儿笑吟吟地摆着手,“我最害飞蛾。所以想问问白总管最怕什么?”

童言童语的,让白总管呵呵笑起来。

他正和司房、回事处的大管事商量事──每年的七月,徐府各地的大掌柜都要回府对帐。白总管除了要督促司房的管事及时把半年的帐目清算出来,还要和回事处的管事一起安排好这些大掌柜的食宿出行。

尽管这样,白总管还是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最怕蜘蛛了。怕被它们的蛛网给缠住,像飞蛾一样出不来了!”

谨哥儿大喜,笑眯眯地向白总管道了谢,朝往内院跑去。

白总管笑望着他欢快的背景消失在抄走游廊上,这才转身回了屋。

谨哥儿刚进了垂花门,诜哥儿从一旁的石榴树后窜了出来。

“问着了吗?”他神色有些急切,“白总管怕什么?”

“怕蜘蛛!”谨哥儿得意洋洋地道。

诜哥儿松了口气:“那就好。后花园里有很多蜘蛛。”

谨哥儿就低声交待他:“我下午要描红,你记得带了黄小毛几个去捉蜘蛛。”

“你放心好了!”诜哥儿挺直了身子,“我把我那个掐丝珐琅的匣子带上,装一匣子。我就不信他不怕!”

第二天,庞师傅像往常一样,在蹲着马步的孩子们间走了一圈。

不管是年龄最大的黄小毛还是年纪最小的七少爷,表情认真,身姿稳健,个个都有板有眼的。

他不由暗暗点头。

接过小厮递上的茶盅,心情愉快地就要坐下。

身边的小厮突然惊呼一声。

庞师傅动作迅捷如闪电般地转过身去。

黑漆太师椅上,有十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在那里爬来爬去的。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的蜘蛛。

庞师傅皱了皱眉头,衣袖一挥,蜘蛛都扫在了地上。他四平八稳地坐了下去,拿起茶盖轻轻地拂了拂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

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

不愧是上贡的西湖龙井。

说起来,侯爷虽然看上去威严冷峻,为人却十分豪爽,待他也十分尊重。要不然,他一个没有功名的白丁,在府里教少爷拳脚功夫讨口饭吃的人,宫里赏了茶叶下来,凭什么也分了一包。

他好好把六少爷教出了师,也就算是报答了邵大爷和侯爷的知遇之恩了。

想到这里,庞师傅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

谨哥儿和诜哥儿眼角的余光绞在了一起。谨哥儿就朝着诜哥儿点了点头。

晚上,庞师傅和刚认识的那个擅长内家功夫的护院喝得有些醉回到秀木院。

明月高照,清风徐来,他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有肉肉的东西在他腿上蠕动。

他吓了一大跳。忙坐起身来。就看见被子里爬出几只老鼠。

“怎么回事?”庞师傅大声喊着小厮。

小厮正提了个装满水的木桶走进来,看见有老鼠窜到了自己的身边,尖叫一声,满桶的水撒了一地。

两个人打了大半夜的老鼠,还好除了那几只逃窜的老鼠,并没有发现鼠窝。

刚盖的房子,还有些野。屋里又有甜食。老鼠可能是闻到了气味,跑来偷食吃了。

庞师傅松了口气,胡乱洗漱了一番歇下。第二天天没亮起来,洗了个冷水脸,又恢复原来的神采奕奕。

回到屋里,又发现一屋的蟑螂。

六月正是百虫出没时。

庞师傅让小厮去找白总管要了些雄黄洒在屋前屋后。

“怎么办?”兄弟两托腮并坐在青石台阶上,诜哥眼巴巴地望着谨哥儿,“庞师傅竟然什么也不怕!”

谨哥儿也没有想到。他苦着脸:“你让我想想!”

诜哥儿不敢做声,无聊盯着一旁的香樟树。

耳边传来十一娘柔美的声音:“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屋里歇午觉,在这里做什么?”

“娘!”谨哥儿心里一紧,掩饰什么般,夸张地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屋里热,我们睡不着!”

诜哥儿听着一个激灵,立刻跑过去抱了十一娘的胳膊:“四伯母,天气好热啊!”

十一娘笑着抱了两个孩子,吩咐身后的琥珀:“让小厮再搬块冰放到谨哥儿屋里!”然后牵了谨哥儿和诜哥儿的手往屋里去,“快去睡午觉,不然下午没精神描红了!”

两人点头如啄米。

灯花匆匆走了过来:“夫人,威北侯突然去逝了。侯爷让小的来禀夫人一声。让夫人换件衣裳,快过去看看。侯爷已经先过去了。”

十一娘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是怎么去的?”

两家住隔壁,威北侯去逝,搭丧棚、换白幛,怎么也能听到些响动才是。不声不响的,突然接了报丧不说,端午节的时候,威北侯还请了徐令宜过去喝酒,徐令宜回来还直呼“姜还是老的辣”…

“回事处并没有得到报丧。”灯花极其机敏,口齿伶俐地道,“是威北侯世子爷派身边的小厮来报的信。听那口气,威北侯和世子爷正一起用午膳,威北侯突然倒在了桌子上的。等太医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也就是说,刚刚去世。

按道理,家里有人去世了,是应该选吉日报丧的。不过,他们家和林家是近邻也是姻亲,林家提前来给他们报丧,也说得过去。

十一娘思忖着,嘱咐红纹和阿金照顾谨哥儿和诜哥儿,进屋换了件缥色云纹的褙子,卸了珠钗,禀了太夫人,带着琥珀去了威北侯府。

林家才刚开始搭丧棚、挂白幢。

林大奶奶贴身的妈妈在垂花门前等她。她的马车刚刚停下,那妈妈就殷勤地上前扶了十一娘下车,低声道:“我们家奶奶请夫人到小花厅里留一步!”

十一娘见那妈妈还没有换衣裳,不由暗暗吃惊。等到了小花厅,丫鬟刚上了茶点,林大奶奶就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

“你可来了。正好帮我压压阵。”她的脸色很差,也没有换衣裳,拉着十一娘就往林夫人屋里去,“爹爹是和世子爷用午膳的时候去的,我那几个小叔子非说是爹爹是世子爷气死的。”说着,眼睛一红,“几个人正在前面闹腾呢!”

十一娘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林大奶奶忿忿然道:“能把世子爷拉下来固然好,如果拉不下来,也要泼我们一身脏水!”

这是林家的内务,但徐令宜吩咐小厮带信让她过来,肯定已有打算。

十一娘静下心来,和林大奶奶进了林夫人的内室。

亥初,十一娘和徐令宜才从威北侯府回来。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颠倒黑白、强词夺理、胡说八道、蛮横无理!”十一娘前世是律师,可想到刚才林大奶奶几个妯娌,也不得不感叹一番。

徐令宜何尝不知道。

“我们和林大奶奶中间还有个大姑爷。”他苦笑,“何况林大奶奶他们占着道理。怎么也要帮衬帮衬。”

这样对贞姐儿和徐家都好。

十一娘就问:“我们明天还过不过去?”

“看情况吧!”徐令宜道,“我们已经表明了立场。”又道,“林家还有太夫人呢林太夫人怎么也不会让家里乱起来被人看笑话的!”

十一娘点了点头,去看了谨哥儿。

谨哥儿早已歇了。虽然有阿金在一旁打扇,还是满头的汗。

十一娘帮谨哥儿擦了汗,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这才回了屋。

“谨哥儿睡了?”徐令宜从净房出来,已经换了件淞江三梭布的中衣,“他这些日子的功课怎样?”

“这才三、四个月。”十一娘笑道,“侯爷也太急了点!”

徐令宜也晒笑,拿了扇子:“快睡吧!天气热,我帮你打打扇!”

“侯爷也累了一天,”十一娘笑着去拿他手里的扇子,“妾身帮侯爷打扇吧!”

徐令宜按了她:“怎么这么啰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