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夹着冰块的凉意吹在十一娘的身上,一直凉到了心底。十一娘翻了个身,握了徐令宜的手,闭上眼睛,想着明天是不是要问问赵先生谨哥儿的功课,很快就睡着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十一娘和徐令宜都在忙林家的事──三天后,林家报了丧。但林夫人并没有能压制住几个儿子,几个儿子各自为政,家里乱糟糟的,倒茶的丫鬟被叫去扫地,敲云板的被叫去迎客…那些吊丧的看着情况不对,有的在灵前上了香就打道回府,有些和徐家相熟的,拐了个弯到徐家来落脚。徐令宜带着徐嗣谆在外院招待客人,十一娘就在内院安置女眷,听她们说着林家的八卦。其间邵家的人进京奔丧来拜访徐令宜,慧姐儿带贞姐儿给太夫人、十一娘等做的鞋袜来给十一娘问安。直到过了威北侯爷的头七,俩口子才算消停下来。

林大奶奶带了礼品亲自上门道谢:“多亏有侯爷和你帮忙本应该好好谢谢你们。只是如今我们家要守孝,只有等出了孝再说了。”

“大家亲戚一场,姐姐就不要和我客气了。”两人说了会话,去给太夫人问了安。林大奶奶不便久留,十一娘送她去了垂花门。

长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顾不得十一娘在送客,大声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庞师傅要打六少爷和七少爷的板子呢!”

第六百三十章

十一娘神色大变。

林大奶奶忙道:“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

十一娘也不和林大奶奶客气,拉了长安到一旁说话。

“…庞师傅昨天拉了一天的肚子。今天早上我们一去秀木院,庞师傅就质问两位少爷是不是在他喝的茶里放了泄药?两位少爷要庞师傅拿出证据来。庞师傅说两位少爷做错了事还要狡辩,要打两位少爷的手板。我们想代替都不行。小的看着情况不对,就跑来找夫人了。”又道,“我让黄小毛去找侯爷了!”

听说黄小毛去找徐令宜了,十一娘反而平静下来。

她虽然没见过庞师傅,可听庞师傅给谨哥儿安排的课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庞师傅是个比较实在的人。既然庞师傅认定他拉肚子和谨哥儿、诜哥儿有关系,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出了这样的事,只是打手板…庞师傅应该也是个比较有分寸的人。

让谨哥儿受点教训也好。

十一娘思认真地望着长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脸色涨得通红,神色间很是不安:“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十一娘认真地望着他,“六少爷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见他做了我错事,就应该及时提点他才是。难道你希望六少爷变成个纨绔子弟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长安急急地道,更是不安了,“我真的不知道。六少爷平时有什么事,总是和七少爷商量。要做什么,也是吩咐黄小毛和刘二武。”他说着,声音里渐渐有了些落寞,“我只看到黄小毛和刘二武他们,这些日子不是捉老鼠就是捉蟑螂…觉得有些奇怪!”

老鼠?蟑螂?

谨哥儿捉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仔细给我说说!”十一娘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长安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算是庞师傅拉肚子不关谨哥儿和诜哥儿的事,被子里爬出老鼠,凳上有蜘蛛,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她总是觉得孩子还小,却没想到谨哥儿的胆子却一点也不小。

十一娘心里像把火在烧。

“走,”她脸色沉凝,“我们去看看去!”

长安应了一声,两人刚下了垂花门的台阶,身后传来五夫人的呼声:“四嫂,等等我!”

十一娘回头,看见谨哥儿身边的一个小厮正陪着五夫人朝这边赶过来。

“夫人,我来给您报信的时候,七少爷身边的人也去给五夫人报信了!”长安解释道,五夫人已提着裙子上了垂花门。

“四嫂也是去秀木院的吧!”她修长的秀眉紧紧地蹙在一起,眸子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早就说过了,这个庞师傅对孩子们太严厉了。偏偏你们都不以为然。怎么样?让我说对了吧”五夫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过端午节的时候,我回红灯胡同,原准备让我爹跟五爷说一声,等过几年诜哥儿大些了再找个拳脚师傅习武。可我们诜哥儿想学哥哥,非要跟着一起习武不可。我爹看着诜哥儿人小志气大,不仅说我是妇人之仁,慈母多败儿。让我再也不要管诜哥儿的事。还把诜哥儿领到校场上让人告诉他蹲马步、打拳、射箭。看见诜哥儿的箭有准头,竟然派了个射箭的师傅专教诜哥儿射箭…”她脸色铁青,比十一娘还难看,“现在好了,一个教拳脚功夫的师傅,少爷犯了错,不打那些陪练的,竟然打起少爷来。他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啊!”

孩子们可能真的犯了错。如果让五夫人这样冲过去,以后庞师傅哪里还有尊严。做师傅的,在弟子面前没有了尊严,又怎么能让弟子信服,就更谈不上认真地跟师傅学习了。

十一娘忙拦了五夫人:“谨哥儿身边的小厮已经去报侯爷了。五弟妹先消消气。毕竟涉及到孩子们的功课,我们这样过去就有些不妥当!”

五夫人听着,强忍着没有去秀木院,吩咐诜哥儿的小厮:“你去看看到底怎样了?要是有一句隐瞒,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小跑着去了秀木院。

十一娘也很担心,只是没等她开口,长安已道:“夫人,我也去看看吧!”

她微微颌首。

长安跟着那小厮身后跑去了秀木院。

十一娘劝怒气冲冲的五夫人去她那里歇会。

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五夫人想了想,跟着十一娘去了正屋。

十一娘请她到临窗的炕上坐。

她却摇了摇头:“我哪里坐得住!”说着,在屋里子来来回回走起来。

十一娘心里也很焦虑,自然能理解她的心情。

两人一个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如热窝上的蚂蚊团团转着,都没有说话,等着秀木院那边的消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长安跑了进来。

还没有等他开口,五夫人已急急地迎上前去:“怎么样了?庞师傅有没有打成?”

“没有!”长安顾不喘着气,忙道:“侯爷已经过去了。六少爷和七少爷承认茶水里的泄药是他们让人放的…”

“他们为什么要在庞师傅的茶里放泄药?”十一娘神色冷峻,也走了过去。

“那次庞师傅罚六少爷和七少爷在太阳底下蹲马步…”

“什么?”五夫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长安的话,“庞师傅竟然还蹲谨哥儿和诜哥儿在太阳底下蹲马步?为什么让两个孩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句接着一句,像连珠炮似的,长安怔了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是上次六少爷和七少爷吵嘴…”

他的话让五夫人更恼火:“小孩子,哪有不吵嘴。如果吵架就罚到太阳底下去蹲马步,那这世上还有谁敢说话了?”她说着,朝外去,“不行,这件事我要好好地跟侯爷说说才行!”

十一娘却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吵嘴被庞师傅罚了,就要放老鼠放蟑螂甚至是在茶水里放泄药把场子找回来,这是什么土匪逻辑!

“五弟妹!”做为母亲,五夫人的愤怒她理解却不能赞同,“我们还是等侯爷回来再说吧”她拦了五夫人,“总不能侯爷说事的时候我们在一旁插嘴吧!”

“我不管!”五夫人跺着脚,“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但心里还是赞同十一娘的说法的,又想到这个庞师傅是大姑爷推荐来的,想到徐令宽的拒绝,怕大家是抹不开面子到时候不让这姓庞的走。她撩了帘子就走了出去:“不行,这件事我得跟娘说说──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来!”

要是庞师傅因此而被赶了出去…再来的师傅还敢以弟子之姿要求谨哥儿和诜哥儿吗?谨哥儿和诜哥儿还能学到真本领吗?

十一娘立刻跟了过去。

“庞师傅让两个孩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是他不对!”太夫人听了脸色不虞,但说话的语气还算比较平和,“但孩子们捉弄庞师傅也不对。既然手板没打成,我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以后私底下跟庞师傅说说,让他不要再打孩子就是了!”

太夫人的态度让五夫人有些不悦,但当着太夫人,她只能低头应“是”。太夫人又吩咐十一娘,“你等会赏些银子给庞师傅。就说这件事是孩子们的不对,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孩子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他一如继往地好好管教。”也就是否定了五夫人的话。

五夫人不甘气地喊了声“娘”。

太夫人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手:“玉不琢,不成器。有的时候,也不能就样由着他们的性子。”然后吩咐十一娘,“你去吧!”

看样子是要留五夫人说话。

十一娘应喏退了出去。一面准备给庞师傅的赏赐,一面让长安继续打听秀木院的动静。

“侯爷训斥了两位少爷几句,赏了庞师傅一把宝剑!”

十一娘微愣:“没有让两位少爷给庞师傅陪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吗?”

长安摇了摇头。

十一娘想了想,让琥珀拿了四个五两的银锞装在荷包里,往秀木院去。

迎面却碰以了徐令宜。

他神色严肃,身上散发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凛冽。

谨哥儿和诜哥儿跟着徐令宜的身后,缩着脖了,搭拉着脑袋,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儿。

看见十一娘,徐令宜立刻道:“谨哥儿禁足三天。功课却不能断。你督促他在屋里蹲马步、读书、描红。”

谨哥儿闻言抬头,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噙满了泪水,嘴角翕动,想喊十一娘又不敢喊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十一娘硬了心肠,应了声“是”:“我会督促谨哥儿功课的。”

徐令宜点了点头,进了院子。

十一娘故意没看谨哥儿一眼,跟着徐令宜进了院子。

谨哥儿望着父母的背影,嘴巴抿得紧紧的。

诜哥儿就有些担心地道:“要不,你去我那里吧?要是我娘敢禁我的足,我就告诉我外祖父去。”

谨哥儿摇了摇头,无力地道:“我还是回我自己屋吧!”

诜哥儿想到刚才四伯父发脾气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要是四伯父打你,你怎么办?”

娘这样子,分明也动了怒。要是爹爹打他,肯定不会护着他了。听说被打是很疼的…

火石电光中,谨哥儿突然想到了太夫人:“那,那我就去找祖母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诜哥儿的眼睛也亮起来:“是啊!可以去找祖母。祖母肯定不会看着四伯父打你的。”

谨哥儿点头,秋雨急匆匆走了出来:“六少爷,夫人让您快点进去!”

诜哥儿给了谨哥儿一个同情的目光,说了声“那我先回去了”,朝着谨哥儿挥了挥手,回了自己院子。

五夫人身边的荷香正在院子门口翘首以待,看见诜哥儿,忙道:“七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五夫人都问了您好几遍了”一面说,一面领着诜哥儿进了屋。

“娘!”诜哥儿高高兴兴地进了内室,迎面却是五夫人的怒吼:“给我跪下!”

诜哥儿一愣,抬头看见母亲铁青的脸庞。

“七少爷!”石妈妈忙朝着诜哥儿使眼色,“你还不听夫人的话跪下!”

诜哥儿一个激灵,忙跪了下去,表情却有些满不在乎。

五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让你是去学本事的,你倒好,竟然在师傅的茶水里放泄药…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说着,吩咐石妈妈,“去,拿竹板来。我不狠狠地打他一顿,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诜哥儿一看情况不对,嘴里喊着“娘,我再也不敢了”,眼睛却朝石妈妈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石妈妈朝着微微颌首,一面吩咐小丫鬟去拿竹板,一面扶着五夫人到一旁的大炕上坐了:“你自从知道七少爷被庞师傅打手板后就一直气到现在,小心肝火上升,胸满短气。您还是坐下来消消气吧!七少爷年纪还小,不懂事。夫人有什么事好好跟七少爷说就是了。我们七爷也不是那种不受商量的孩子。您这样,只会吓着七少爷!”

这话说到五夫人的心坑里去了。

没有谨哥儿带头,自己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在师傅的茶水里放泄药?

连父亲都说了,徐令宽的性子懒散,吃不得苦,以后就是仗着有皇后娘娘、太子爷做到正三品的武官,只怕也是个不管事的主,不可能像徐令宜那样镇得住人、打得开局面。不如就让他过些闲散的日子好了。庙堂上的事也好,军中的事也好,别把他给扯进去了。既然诜哥儿是个上进的孩子,就应该把心思多花些在诜哥儿身上才是。诜哥儿是长子,他有出息了,这个家也就支撑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表情微霁。

诜哥儿十分机敏,石妈妈擅长察颜观色,两个人见了,自然是一个喊着“娘,我以后听话”,一个劝着“下不为例”,那拿竹板的丫鬟见了,也不进去,躲在帘子外面听动静。

五夫人长长地透了口气,脸色又缓和了不少。

诜哥儿见机爬起来,扑到五夫人怀里连声说着“我再也不敢了”。

五夫人心里一软,但想到父亲的话,又坚定了决心。

“石妈妈,拿竹板来!”态度十分坚决。

石妈妈不敢再多说,拿了竹板进来。

五夫人不顾诜哥儿的哭闹,打了儿子十手板。一边打,一边道:“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打到最后,眼眶里已有了些许的水光。

石妈妈忙将眼睛都哭红了的诜哥儿抱回了房,擦眼泪、说安慰话,上药,哄他睡觉,忙了快两个时辰才回到五夫人那里。

“怎样?”五夫人急急迎了上去,“他还好吧?”她没有下狠手。

“不要紧!”石妈妈忙安慰五夫人,“过个七、八天就能好了!”

五夫人擦了擦眼角:“这几天你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的手沾了水!”心疼得不得了。

“夫人放心,我会仔细七少爷的。”打在儿身,疼在娘身。石妈妈虽然不知道五夫人为什么这样坚决,但却能明白五夫人对七少爷的关爱,她不想让五夫人伤心,忙转移了话题:“夫人,庞师傅那里,除了三十两银子的汤药钱,还要不要送些尺头去?这个时候送过去,庞师傅正好可以做几件秋衣。”

五夫人听到庞师傅的名字就有点烦。要不是他,儿子怎么会被打!

“不用了!”她不虞地道,“他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谁?我的儿子,自有我教训,还轮不到他在那里指手画脚的。”

这对五夫人来说,已经是让步了!

石妈妈不敢多说,恭声应“是”,去准备给庞师傅的东西。

十一娘则吩咐琥珀:“你亲自去一趟。除了汤药钱,还拿些药材过去。代我向庞师傅陪个不是。”

琥珀福身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中,喊了秋雨:“让小丫鬟打水进来吧!”看也没看一眼神色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的谨哥儿。

秋雨犹豫地看了谨哥儿一眼,低声应诺,出门叫了小丫鬟。

十一娘起身住净室去。

“娘!”谨哥儿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了十一娘的衣袖。

十一娘这才看了谨哥儿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蹲马步呢!”

“那,那我…”谨哥儿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娘和你爹爹是一个意思。”十一娘口气没有一点点的松动,“这三天你就好好地呆在自己屋子里,哪里也不准去。好好反省反省。书读得再多,不明白理事,书也就白读了。等你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去上课也不迟。”

不仅把谨哥儿禁足耽搁学业的话驳了,而且语气比刚才更坚定。

谨哥儿知道求母亲向父亲求情是不可能的了,不由垂了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由红纹服侍着回了屋。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进了内室。

徐令宜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立刻坐了起来:“谨哥儿走了?”

“嗯!”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叹了口气:“希望他能以此为诫!”但还是心疼孩子,“你这几天就哪里都不要走了,在家里陪着谨哥儿。他平时野惯了,这样被拘在家里,肯定不习惯。他人又机敏,丫鬟、小厮都不敢和他硬来,他要是因此受不了跑了出去…”说话,露出无奈的表情来,“总不能就这样算了…难道还让他打板子不成?”

“侯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十一娘叹道,“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和他说说话…”

夫妻俩人说了半天的孩子,这才歇下。

第二天,十一娘放下手里的事,去了谨哥儿屋里。

谨哥儿虽然不能出门,但母亲在身边,也不觉得寂寞,认认真真地蹲马步,大声地读着赵先生教过的《幼学》。

他乖巧的样子让十一娘不禁摇头。睡午觉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地说着庞师傅的事:“…庞师傅从前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庞师傅。要不是受了你大姐夫所托,他怎么会来我们家教你…要是别人,肯定就得过且过算了,他对你严厉,正是对你好。要不然,你怎么能学到真本领…你们这样,他该多伤心啊…太不应该了!”

“娘!”谨哥儿羞惭地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是,是我错了!”

虽然有些扭捏,十一娘心里还是一松,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等禁完了足,娘陪着你去见庞师傅,我们向庞师傅陪个不是,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谨哥儿闻言抬起头来:“给庞师傅陪不是?”满目诧异。

“是啊!”十一娘道,“你做错了,自然要陪不是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谨哥儿已低声嘟呶道:“我不去!”

十一娘愕然。

她说了这么多,谨哥儿还是不认错。

“为什么不去?”她耐着性子道,“是不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连《左传》上都说了,谁能远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难道还比不过古人?错了不要紧,只要我们能改,就是好孩子啊…”

母亲的态度让谨哥儿很委屈。

他腾地坐了起来:“我不去!”

冷梆梆地丢了三个字给十一娘。

十一娘也有些生气起来。

小小年纪,就这么强的虚荣心,长大了以后怎么了得!

“你为什么不去?”十一娘也坐起身来。

母亲子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对峙而坐,刚才的温馨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

“爹爹已经让我禁足了。我为什么还要去给庞师傅道歉?”谨哥儿振振有词。

十一娘一愣。

没想到谨哥儿是这样想的。

她更坚定了让谨哥儿去道歉的决心:“你爹爹禁你的足,是惩罚你做错了事。娘让你去给庞师傅陪不是,是因为这件事你既然做错了,就要去认个错,表明你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你不能因为受了罚,就不去认错。要不然,错了就受罚。罚完了再犯错。那受罚又有什么用?一件事是一件事。你必须去向庞师傅陪不是!”

“我不去!”谨哥儿大声地道,“我以后不犯就是了!”

伴着谨哥儿的话,天边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

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你以后再也不犯了,至少要跟庞师傅说一声吧?”谨哥儿的认知让十一娘眉头微蹙,“你对不起的人可是庞师傅你在心里说了,庞师傅能知道吗?庞师傅不知道,这算是认错吗?”

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沟通和交流。谨哥儿必须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十一娘严厉地望着谨哥儿。

第六百三十二章

谨哥儿望着母亲,表情显得有些固执起来:“庞师傅知道我受罚了,自然知道我错了。我不去!”

“你受了罚,庞师傅自然知道你认了错。但你亲自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岂不更有诚意?”十一娘心里冒着火,但还尽量让语气显得柔和些,“敢拔孔雀翎是勇敢,敢到悬崖边去摘桔子是勇敢,马步蹲得比别人好是勇敢。如果我们犯了错误,不掩饰,不回避,主动承认,更是一种勇敢。而且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我不去,我不去…”谨哥儿根本不想再听,捂着耳朵溜下炕,拔腿就往外跑。

十一娘愣住。

儿子虽然贪玩爱闹,偶尔还有些蛮横,却能听她的劝告…没想到,他竟然连她的话都不听了。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人敢管他,徐令宜和太夫人把当的顽皮当成是聪明,这样下去,谁还管得住他啊!

她心里那团火再也压抑不住窜了出来。

十一娘趿了鞋子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她大声喝道。

院满子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十一娘用这样愤怒的口气说话,面面相觑之余更是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墙角。

“做错了事,不认错,还跑!”生活中不管有怎样为难之事,十一娘从来不回避,认为只要动脑筋,有诚意,勇于承担后果,就能迈过去。因此最厌烦那些遇到难事就逃跑的人。想到她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去培养的儿子竟然也这样,她理智如坍塌的河堤,“你跑了,曾经做错的事就能抹杀不成?你跑了,就能不去给庞师傅道歉不成?徐嗣谨,我告诉你,这次你乖乖去给庞师傅道歉也就罢了,要不然,三天禁足完了,你给我去跪祠堂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去秀木院上课!”

娘亲待他,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别说罚他去跪祠堂,就是这样和他大声说话也从来没有过。

谨哥儿僵在了那里。

娘亲竟然为了庞师傅这样的训斥他。

“在庞师傅茶水里放泄药的又不是我一个,凭什么只有我被禁了足还要去陪礼…”他忿忿然地道,更多的,却是伤心。

“住口!”十一娘望着满脸不甘的谨哥儿,气得脸色通红,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做错了事,竟然还扯到别人的身上。”她只觉得心口隐隐在疼。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哥哥,诜哥儿是弟弟。你不给弟弟带个好头,竟然还要和弟弟比。别说他年纪比你小,是跟着你行事了。就算他不是跟着你行事,他做错了事,你做为哥哥知道没有阻止,不知道事后没有帮他改正,你也是失责的你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吗?娘亲平时是这样告诉你做人、做事的吗?你真是…”她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轰隆隆雷声从天边滚滚而过,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谨哥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娘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他扬着下颌,“反正我不去我也没有扯别人…”

这还不算扯别人?

“不去!”十一娘的火气也上来了,“不去你就给我站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娘亲为什么要你去给庞师傅道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见我,我和你一起去庞师傅那里给庞师傅陪个不是你要是想不清楚,自然不必去给庞师傅陪礼,当然也就不必来见我了!”

谨哥儿听着,侧过脸去,做出了个不屑的模样儿。

在父母面前都如此嚣张,何况在别人面前!

十一娘大怒。一面转身往正屋去,一面吩咐琥珀:“关门──六少爷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再给他开门也不迟。”

一向听话的六少爷突然表现的这样倔强,一向好脾气的夫人突然表现的这样强势。琥珀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敢多说一句,一边低声应“是”,一边朝秋雨使着眼色,示意她快去告徐令宜,一边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关上了正屋厅堂的门。

秋雨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出了院子。

其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十一娘或是谨哥儿被迁怒。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树梢哗啦啦的声音,更平添了几份压抑。

谨哥儿瞪着正屋紧闭着的绿色冰裂纹镶透明玻璃槅扇门,嘴巴紧紧地抿着。眼角的余光瞥过墙角瑟缩的丫鬟、媳妇,身子更笔直。

琥珀扶着十一娘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小丫鬟手脚发颤地奉上了热茶。

琥珀接过茶盅,示意小丫鬟退下,蹑手蹑脚地将茶盅放在了十一娘面前,见屋里没有了旁人,这才低声道:“您喝口热茶消消气!”

十一娘哪里喝得下去。拿起茶盖拂了拂茶盅上浮着的茶叶,又重新放下了茶盅。

“夫人!”琥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初,我刚跟在夫人身边的时候,什么事都不懂。夫人就手把手的教我。到如今,我也能独当一面了。别人提起我,都说我精明能干。我听着不免有些惶恐。总想着,当初要不是有夫人细细的叮嘱,我哪有今天…”

十一娘明白她的心思,朝着她摆了摆手。

“他长这么大,你怎么时候看见我朝着他发脾气了?难道我就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她说着,想起谨哥儿不甘的样子,语气就更显严厉了,“我总是想,他年纪还小,我要慢慢教。不管他怎么调皮,我都往好处想。有生气的时候,也忍着一口气。觉得他大一些,就好了。可你看他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琥珀见十一娘动了真怒,忙道,“你既然知道…”

“好了!”十一娘打断了琥珀的话,歪在了大红底绣墨绿色竹子的迎枕上,“你下去歇了吧!这件事我自要主张。”态度非常的坚定。

琥珀不敢再说,低声应喏,退了下去。

屋子里落针可闻,东次间落地西洋钟嘀嘀哒哒有规律地响着。

十一娘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刚才只顾着发脾气了,没有注意是否有丫鬟、婆子去给徐令宜或是太夫人报信…不过,就算是注意到了,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好阻止。否则,机敏的谨哥儿会认为她忌惮徐令宜和太夫人,说不定还会跑到徐令宜或是太夫人那里撒娇…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窗外望去。

院子里,玉兰花洁白如玉,石榴花红艳如火,美人蕉更是五颜六色灿烂如锦。

谨哥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显得倔强又脆弱。

她的心突然间软得能滴出水来。

脑海里浮现出儿子满脸笑容地蹒跚着扑到她背上帮她戴花,用胖胖的小手把他最喜欢吃的桃酥硬往她嘴里塞,高兴地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话时的情景…她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这孩子,不会倔强到底吧?

想到这些,十一娘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在忍着性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再回头朝窗外望去时,看见谨哥儿依旧站在那里,只间头微微地扬了起来,表达着自己的坚持。

十一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想了想,搬出绣花架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院子中央站着的那个小人,静下心来绣花。

好不容易劈了丝线,穿了针,绣了半片叶子。骤然间电闪雷鸣。

十一娘吓了一大跳,忙扑到窗前。

外面狂风大作,树枝翻飞,乌云密布。

站在院子中央的谨哥儿背过身去,用手臂挡了脸避着风沙。

“琥珀!”十一娘忙趿鞋下炕。

琥珀一直在帘子外面等着,听到动静立刻撩帘而入。

“快去看看六少爷…”话一说出口,十一娘表情一滞。

如果这个时候就这样推翻她刚才的决定,谨哥儿以后还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吗?

十一娘慢慢站直了身子,把面露惊喜,急急朝外走的琥珀喊住:“…不用了!”

“夫人!”琥珀错愕地望着她,“外面又是雷,又是风的,怕是要下雨了…”

是啊!

十一娘犹豫了片刻:“现在是夏天…”

“夫人,要是万一…”

是啊,要是万一淋病了…她后悔也来不及!

念头闪过,十一娘表情有些疑惑不定起来。

“轰隆隆…”闪电加着雷鸣,哗啦啦下起雨来。

十一娘跑回内室,匆匆上了炕,趴在窗户上望。

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落在青石砖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谨哥儿向前小跑了两步,又站定,像想起什么似的,愣愣地朝内室的窗户望过来。

十一娘身子忙朝里缩了缩身子,怕他看见自己的担忧,让自己的坚持前攻尽弃!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雨声越来越大。

十一娘心揪得紧紧的,她躲到窗棂旁朝外瞅。

竺香撑着雨伞跑了过去,蹲在谨哥儿身边说着什么。

谨哥儿的目光落在内室的窗户上,嘴抿成了一道缝,头摇得像拔浪鼓。

竺香说了好半天,谨哥儿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她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帮谨哥儿撑着伞。

谨哥儿却一把夺过她的伞,把伞丢在了地上。

竺香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任风雨打在身上。

“你去跟竺香说,不,是跟所有的丫鬟、媳妇、婆子说,”十一娘沉了脸,她转过身来,表情凛然地吩咐琥珀,“谁也不许管六少爷。要不然,就送给白总管处置。”

琥珀打了个寒颤,不敢怠慢,曲膝行了个礼,快步出了内室。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十一娘回头,透过玻璃窗户,她看见徐令宜大步走了进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爹爹!”谨哥儿眼睛一亮。

“你怎么在这里?”徐令宜佯装不知,“下这么大的雨,淋病了怎么?快进屋去?”

谨哥儿蹦蹦跳跳地牵了父亲的手,旋即面色一黯,低声道:“我,我不进去娘说,我不去给庞师傅陪不是,她就不见我!”说着,他甩了徐令宜的手,大声地道,“我不去。我已经被禁足了,凭什么还要去给庞师傅陪不是。我不去!”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说了。十一娘的做法他虽然不以为然,可十一娘已经发了话,他要是和十一娘意见相左,孩子该听谁的好?

但谨哥儿的态度之坚决还是让他很是意外。

有风吹过,雨斜斜地落下,打湿了众人衣摆。

“你都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令宜一边说,一边往屋檐下去。

“娘亲让我去给庞师傅道歉。”谨哥儿向父亲诉着苦,脚步不由跟着父亲往前走,“…反正,我不去”抿着嘴,样子很坚决,人却站在了屋檐下。

“你母亲说的有道理啊!”徐令宜用衣袖帮儿子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随口道,“你做错了事,怎么能不给人陪礼呢?听你爹爹的话,去给你母亲陪个不是你这样,你母亲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只说他顶撞娘亲不对,却没有说让他和娘一起去给庞师傅道歉!

谨哥儿听着心中一喜。

可见爹爹也觉得不用去给庞师傅陪不是了。

他小小的有点得意。大声应“好”,高高兴兴地牵了徐令宜的手。

徐令宜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他的手温暖而稳健,让谨哥儿感觉很安全。他不由抬头,朝着父亲笑了笑。

看见儿子的小脸又像阳光般的灿烂起来,徐令宜也笑了起来,笑容比平时更温和、愉悦。

门“吱呀”一声打开,温馨的气氛被打破。

父子俩不约而同抬头望去,看见十一娘冷着脸站在门口。

“侯爷回来了!”她看也没看谨哥儿一眼,吩咐小丫鬟,“下这么大的雨…打水来给侯爷洗把脸吧!”

既然侯爷出面帮六少爷,夫人怎么也要给侯爷几份面子。夫人不追究了,六少爷就有了台阶下了,这件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小丫鬟脆生生应“是”,声音里带着几份欢快。

徐令宜也是这么想的。

他笑着牵了谨哥儿的手进了厅堂。

“侯爷且慢!”十一娘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有些许的清冷,“我刚才让谨哥儿和我一起去庞师傅陪个不是…”她就那样站在门口,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捏了捏手掌里的小肉手。

谨哥儿立刻反应过来。

“娘!”他仰头望着十一娘,大大的凤眼清澈如水,十一娘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我听娘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刚才还和竺香发脾气,徐令宜三言两语就让他认识到了错误…或者,因为说话的人不同,所以效果不同?

十一娘感觉有点突然,但见谨哥儿认了错,她的眼角眉稍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好,你随我去给庞师傅陪礼去!”

谨哥儿笑容凝结在脸上。

他歪着脑袋朝徐令宜望去,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期盼。

徐令宜看着轻轻地咳了一声,缓缓地道:“这么大的雨…”

什么意思,已不言而喻!

十一娘气不打一处出。

难怪谨哥儿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原来是因为得到了徐令宜的支持。

“侯爷的意思是雨太大了,等雨停了再去呢?还是觉得没有必要道歉,不用去了?”她定定地望着徐令宜,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徐令宜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他支了谨哥儿:“你还不回屋换件衣裳──身上全淋湿了!”

父亲的言下之意谨哥儿哪里听不出来。

他喜笑颜开,匆匆给父母行了个礼,雀跃着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十一娘严厉道:“你想明白了娘为什么要你去给庞师傅道歉了吗?既然什么都没有想明白,你就给我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间再回屋去!”

谨哥儿身子一僵,刚才还高仰的头垂了下来。

他徐徐地转身,丧沮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显得有些惊愕。

成亲这么长时候,十一娘还是第一次这样反驳他的意思。

他不禁眉头微蹙,朝四周睃了一眼。他这才发现刚才还在身边服侍的琥珀、竺香等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人语。

想必是看他们有了争执,都回避了吧!

徐令宜思忖着,低声道:“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再说吧!你先让谨哥儿回屋去换身衣裳…”

十一娘挑了挑眉。

徐令宜,大概还没有明白自己的用意吧!

有些事,本不应该当着孩子说。想到刚才谨哥儿的兴高采烈,十一娘觉得如果就是这样让谨哥儿走了,谨哥儿以后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两相权衡,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徐令宜。

“侯爷,您是不是觉得谨哥儿是堂堂的侯府少爷,因为不懂事犯了错,训也训了,罚也罚,用不着再去给一个教拳脚的师傅陪不是了吧?”通过五夫人的态度,再看他对谨哥儿的处置,十一娘觉得她已充分了解了徐令宜的想法。“可您有没有仔细想过,我为什么要坚持要谨哥儿去道歉?”

徐令宜微愣。

十一娘待人很宽和,这次的事,他也是这么想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不成?

他神色一正。

“一开始,我只是想告诉谨哥儿怎样对待自己的错误。可渐渐的,我发现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道歉不道歉的事了。”两世为人,这个社会等级的森严,没有谁比十一娘体会更深。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挑战这个社会的制度,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得与众不同,被这个社会孤立。她把谨哥儿的所作所为告诉徐令宜,“…谨哥儿出生的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大了,您正巧赋闲在家,娘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他集众人的宠爱于一身长这么大,听到的都是好听的话,看到的都是顺心的事。可正因为如此,脾气越来越大了。您看看,他今年才六岁,连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了不顺耳的话他都不听,这要是年纪渐长,说话的是别人,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我罚他不准进屋,他就能乱风下雨地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十一娘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侯爷,在家里,谨哥儿徐俯的少爷。可在外面,他却是永平侯的儿子。在家里,他做错了什么事,我们做父母的念着他是幼子,不用像长子那样支应门庭,不伤大雅的事,都可以原谅。做哥哥、弟弟的念着他是手足,也可以不计较。甚至因为做错事受了惩罚还会觉得特别的心疼。可要是在外面呢?别人凭什么要原谅他?凭什么要忍让他,又凭什么要心疼他?”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喊了一声“侯爷”,若有所指地道:“谨哥儿的性子太拧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宾,莫非王臣。”

十一娘话音未落,徐令宜已是神色一凛。

在他的心目中,儿子聪明伶俐,活泼开朗,磊落大方,偶尔有些顽皮或是固执,却是精力旺盛,有主见,有想法的表现。

可现在…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儿子的身上。

发丝上的水气,湿透的衣摆,都在提醒他儿子倔强。

十一娘说的对。

谨哥儿的性子太刚烈了。

就算他觉得受了罚还要给庞师傅陪礼是不对的,可这是他娘亲说的话,他也不愿意退让一、二,甚至和娘亲对峙而立…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吧!何况他只是个侯爷的儿子。

有时候,过刚则易,极强易辱!

娘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谨哥儿虽然听得不十分懂,但他看得出来,娘亲这次很生气。而父亲的沉默更让他感觉到大势不妙。

他不由求助般地喊了声“爹爹”,望向徐令宜的目光已隐隐有了哀求之色。

徐令宜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暗暗叹了口气后就有了决定:“谨哥儿,听你母亲的话,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

事情急转直下,谨哥儿张口结舌地望着父亲,目光中充满了错愕。

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响动,打破了彼此间的沉寂。

三个人不由循声望去。

玉版打着伞,杜妈妈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夫人眉宇间带着一抹凌厉,目光锐利地望着十一娘,“不是说谨哥儿被禁足了吗?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不在屋里,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有谨哥儿,怎么身上淋的湿漉漉的也没人服侍换件衣裳?这要是淋病了怎么办?”说着,吩咐身边的杜妈妈,“还不快把六少爷领回屋去?都是些没眼色的!”

“祖母!”

谨哥儿满脸惊喜地跳了起来。

杜妈妈连忙应“是”,没敢走一旁的抄手曲折回转的抄手游廊,而是淋着雨,直接小跑了过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这边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太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太夫人这样态度强势地直接插手她屋里的事,还是让十一娘有些惊讶。

每个人都有底线,做为母亲,谨哥儿就是她的底线。

如果是其他事,面对长辈,十一娘就是心里再不愿意,也会退让。可涉及到谨哥儿,她不能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