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忍俊不禁。

两人一边挑着衣裳料子,一边说着做什么衣裳。

徐嗣诫下了学过来问安。

“一下就到了中午!”十一娘笑着将一匹紫色的姑绒拿出来放到炕上,让小丫鬟请徐嗣诫进来,对英娘道,“你把这个裁了收起来。到了夏天的时候赏了那些丫鬟、媳妇子做绒花戴。”

英娘笑着让贴身的丫鬟畹香放到了一旁。

徐嗣诫走了进来。

“母亲在找料子做夏天的衣裳吗?”他笑着给十一娘行了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放着的姑绒,“现在就开始做绒花了吗?”

还知道这个?

连我都不知道?

英娘在心里嘀咕着,不由多看了徐嗣诫两眼。

“这料子压在箱底,要不是这次找白色的焦布,早就忘了。”十一娘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道,“既找出来了,就让你大表妹收着。免得到时候又忘了。”然后笑道,“你过两天不是要休沐吗?英娘也喜欢花木,你到时候和英娘一起,帮我移几株栀子花种在后院。”

徐嗣诫忙笑着应是。

英娘也露出几份欢喜来。

姜氏回到屋里,忙将宴请的名单重新誊了两份──正式下贴子之前,宴请的名单不仅要给太夫人看,还要给十一娘看,以免落了人。又叫了袁宝柱家的,把各种费用都算了一遍,甚至吩咐袁宝柱家的把这些日子的菜价都打听清楚了写个单子给她。

“这么麻烦?”从外院回来的徐嗣谆不由嘀咕,“我瞧着母亲那会,只管把银子交给管事的妈妈…”

姜氏失笑,道:“我这可不是要和管事的妈妈们管钱。我是怕管事的妈妈们说起这些事来我一问三不知。别人看着我是个只会说不会练的。”

这话说的道理。

当初他在外院的时候,有些掌柜就觉得他不懂,他问起来也只是囫囵吞枣般地解释一番了事。

姜氏一直忙到中午,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歇了会,下午拿到菜价单子看了一下午。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就起来了。想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和管事的妈妈们见面,好好地梳洗打扮了半晌,这才由丫鬟媳妇子簇拥着去了十一娘处。

第六百七十八章

十一娘刚起来,正坐在炕上喝羊奶。听说姜氏来了,不由微愣:“这么早!”

琥珀笑道:“您不是让四少奶奶早点来吗?”

只是让她别迟到。

十一娘在心里嘀咕道,让琥珀请了姜氏进来,又叫秋雨端杯羊奶给姜氏。

“我巳初才去花厅。”她笑道,“你那个时候过来就是了。”

姜氏恭声应“是”。

小丫鬟开了窗户,秋雨捧了一把梗贴海滨进来插在了临窗的水玉花瓶里,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清新明快,生机盎然。

文姨娘和乔莲房一起过来问安。

乔莲房对姜氏只是微微颌首,文姨娘却笑着给姜氏行了个礼:“四少奶奶也在这里!”

姜氏想到想到誊给她的帐册,不敢马虎,站了起来,喊了声“文姨娘”,算是回了礼。

十一娘就问起文姨娘的帐目算得怎样。

文姨娘是个闲不住的。自从把钱还给了文家,在屋里学着做了几天的针线活,就开始在府里转悠,先是帮着府里有体面的妈妈们带些南北什物,赚中间的差价,后来把主意把到了家里的种的桂花树、板栗上,怂恿着妈妈们往外卖。十一娘看着她和那些粗使的婆子们争利,就把复核管事妈妈帐册的事交给了她。她这才消停。

“过年的帐目都和外院司房对清楚了。”文姨娘笑道,“今年的内院的费用我也算出来了,过两天和司房的管事核了,上半年的款子就能划过来了。”

十一娘微微点头,吩咐文姨娘:“你记得和琥珀对了帐再拿去司房。今年郑太君八十大寿、南京那边的大爷过五十岁生辰,除了回事处要送礼,我们这边也要准备些…”

两个人说着话,乔莲房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

程国公府这两年的越发的败落了,去年太夫人的生辰,乔夫人送了一对旧窑的梅瓶,宴席都没有吃就匆匆走了。等收寿礼的时候,给太夫人管库房的妈妈拿了那对梅瓶嘀咕:“怎么像是我们家的东西。”然后叫了杜妈妈去看。

杜妈妈戴了玳瑁眼镜看了半晌,指了梅瓶底上的款道:“还真是我们家的东西──那还是乔老夫人过寿辰的时候我们送过去的。还有一套旧窑的茶具,一对四方的花觚。”说着,放了东西对管库房的妈妈笑道,“亏你还记得。我看多半年代久远,乔家把这当成了太夫人的东西收在了库里。或者是那边的帐目混乱,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管库房的妈妈听了直笑:“看来这旧窑的梅瓶都成了压箱底的好东西了。”

话不知怎地就传了出来。

乔莲房像一下子被抽了筋似的,一下子没有了精神,连房门都不大出了。

十一娘问完了文姨娘的话,文姨娘没等十一娘端茶,就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等我和管青家的合计好了再拿给您看。”

“嗯!”十一娘笑着点头,乔莲房跟着文姨娘一起走了。

徐嗣诫和英娘过来给十一娘问安。

“你们俩个怎么凑到一起了?”十一娘笑着让小丫鬟端了锦杌他们坐。

英娘看了一眼徐嗣诫,徐嗣诫则看着英娘,意思让着她先说──自从英娘来了,母亲就开始做衣裳、打首饰,还告诉英娘梳装打扮,一下子欢快起来。他自然要让着英娘。英娘见他谦让,笑了笑,也不客气,笑道:“起了晚了,出门就碰见了五表哥。”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十一娘很喜欢英娘的爽朗,有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自信,“竟然起来晚了。”

“在打络子!”英娘笑道,“您昨天不是赏了我一面掐丝珐琅的靶镜吗?我想在上面缀个流苏。管青家的说用梅花攒心的络子好…”她微微有些赧然,“我编得慢,花了些功夫。”

十一娘微微地笑,笑容很宽和。

屋里的丫鬟、媳妇自然捧场,都嘻嘻地笑,屋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你用过早膳没有?”十一娘问徐嗣诫。

“用过了。”徐嗣诫笑道,“给母亲问了安,我就去听涛阁了。”

十一娘点了头,招呼英娘和姜氏用早膳,然后和姜氏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没有看宴请的名册,对姜氏道:“你母亲看过就行了!”全然的信任。

姜氏笑着应“是”,把名册交给了琥珀──并不是谁拿了对牌对指使回事处,回事处都会没有任何疑问的照办。从前内院与外院打交道的是杜妈妈,现在,则是管青家的。

太夫人问起三月三怎样过。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姜氏,让她在太夫人面前表现。

一席话说下来,太夫人很是满意。留了十一娘说话:“谆哥儿这个媳妇儿还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十一娘笑道,“所以想让她跟着我熟悉家里的一些旧例。”

太夫人“嗯”了一声,问起福成公主的病来:“…还没有好吗?周家那边到底怎么说了?”

既然把家里的事交给了十一娘,太夫人就不会置疑她的决定,更不会在这上面多问。

“说是大腿骨断了,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十一娘低声道,“我去年探病的时候,和我说了几句话,瞧着精神还好。”

年纪大了,就惦记着和自己同辈的人。虽然平时不怎么亲,但福成公主前两天滑倒摔断了大腿的事还是让太夫人很担心。

“让养着!”太夫人沉吟道,“年纪大了,只怕一时半会难养好。”说着,吩咐十一娘,“你让人给公主府送个帖子。我们去府里看看。”

十一娘应喏,给公主府下了帖子,准备了礼品,和太夫人去了公主府。

福成公主的情况比太夫人想的更严厉。因为腿伤,痛得寝食不安,太医只好用些镇定的汤药,屋里也点了安息香,福成公主清醒的时候少,昏沉的时候多,本来红光满面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憔悴。

太夫人看了感触颇深。回去后让杜妈妈清点自己的私产。

“要是像福成似的,岂不一句交待的话也没有。”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低落起来。

十一娘就常常过来陪太夫人说话。

太夫人心里只想着徐令宜,想他快点回来。常常拉她的手说徐令宜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一说就是大半夜,十一娘想了想,有时候就在太夫人床前的妃贵榻前安歇。

这样到了三月三,家里宾客盈门,笑语喧阗,太夫人的情绪才渐渐好了起来。

那天大家移到花舫里坐了,婆子们从碧漪湖里钓了鱼上来请大家相看,然后立刻拿去厨房里去做出来。有的钓了大鱼,一条鱼做成三吃,有的只钓了几条小鱼,只够煎一碟。有的高兴,有的抱怨。但都不是少了吃穿的人,反而觉得有趣。笑嘻嘻的,极热闹。然后又纷纷称赏这春宴春意思。十一娘趁机把姜氏推了出来:“都是我们四少奶奶的主意。”

姜氏因此在燕京的公卿之家里有了些名声。有谁家红白喜事,主事的都会多看一眼跟在十一娘身后的姜氏,问一声“这是那位办三月三春宴的四少奶奶吧”,十一娘笑把姜氏引荐给主事的,一些应酬慢慢交给姜氏去,她则抽着时间和五夫人去相看了那位陆公子。

五夫人心里原本就有几分满意,但看到本人,玉树临风的模样,又愿意了几分。这门亲事很快就有了个大致的说法。

曹娥带着儿子文哥儿到了燕京。

兰亭亲自去通州接的姐姐,没有进忠勤伯的大门,先去了四儿胡同那边的宅子。

东西早就收拾停当了,还有当年曾经服侍过二夫人的刘太平家的持操着,曹娥看了一圈,满意得不得了。

“承了十一娘的大人情。”兰亭爱怜着摸了摸文哥儿的脑袋,“只盼着文哥儿不要辜负了三姐的一片良苦用心才是。”

曹娥听着抿了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九岁的文哥儿长得像父亲,气质却像曹娥。却凛然地道:“娘亲,姨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书要好好的读,”兰亭叹道,“更要学会做人。”

文哥儿点头。

刘太平家的匆匆跑了进来:“蒋太太,梁大奶奶,我们家夫人过来了!”

两人一愣。

兰亭笑道:“十一娘倒是个有心的。”

曹娥严肃的脸上不由也绽出小小的笑容来:“要不是有心,当初怎么会给我送了匹大红万字不断头暗纹杭绸。”

一时间,姊妹俩都对十一娘多了分亲昵。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

从四儿胡同回来,已是黄昏。

十一娘问琥珀:“大表小姐在做什么呢?”

英娘刚到的几天,十一娘走到哪里都带着英娘,两人亲热得不得了。可这些日子,十一娘却对英娘不闻不问,把她一个人丢在院子里,不吩咐那些丫鬟、婆子一声,大家也不知道该怎样待英娘,英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琥珀大为不解,可十一娘问起来,她还是恭声道:“大表小姐这些日子天天侍候着你院子里的花草,闲下来的时候就做些针线。”

“她住得可还安生?”

琥珀有些意外,斟酌道:“开始的两天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五少爷把栀子花移了过来,大表小姐有事做了,人就安定下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

十一娘不由暗暗点头。

徐家兄弟几个里面,徐嗣诫是最不受重视的。妻以夫为贵。做他的媳妇,虽然比一般的人家在吃穿用度上要强,可总被几个妯娌比着,没有一颗安于平淡的心,夫妻之间是很难做到举案齐眉的。

她并没有把请英娘到燕京的真正意图告诉罗振兴,写信去余杭,也只是照着字面的意思,没有透露一言半语。余杭那边纵然往这方面想,可毕竟只是猜测,又怎么会去知会孩子?要是会意错了,岂不是个大笑话?

无欲则刚。

可见这是英娘的真性情。

十一娘再见到英娘时,神态间又有了几份亲昵:“…四月初八是佛生日,到时候和我一起陪着太夫人去庙王寺上香吧!”

听说有玩的,英娘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到时候要准备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准备!”十一娘笑道,“香炷之类的都有人安排。”说着,想起庙里的道士会卖些沉珠手串之类的小玩意,让琥珀去装了个五两碎银子的荷包给英娘。

英娘连连摆手:“我来的时候,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

“这是我给你的。”十一娘笑着,琥珀把荷包塞给了英娘。

英娘回到屋里,把荷包交给了乳娘:“到时候记得带上。”

乳娘犹豫着接过了荷包:“大小姐,十一姑奶奶的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的。我看,这银子还是留着吧!反正我们出门的时候太太也赏了银子的。”

英娘知道她是指十一娘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笑道:“你不用多心。她可是我姑母”又道,“前些日子又是三月三的春宴,又是五表哥的生辰,又恰逢福成公主病重要去探望,太夫人身体不适要陪伴…那么多的事,侯爷又不在家,虽然有四表嫂帮衬着,主意却还得姑母拿。别说姑母一时顾不过来,就是顾得过来,我是她侄女,也不应该去争这些。你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在余杭的时候我们有个风吹草动的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何况是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要是传出个流言蜚语来,那心里没个乾坤的,只会看热闹,那心里有思量的,只怕会说我们为人尖酸苛薄,连姑母的好歹都要争,是个争强好胜。别说到时候我们无趣,就是姑母,也脸上无光。”

“是奴婢不好!”乳娘羞得满脸通。

英娘见她认了错,不再多说,问乳娘:“你说,到时候我穿什么衣裳好?”

乳娘忙开了箱笼:“既然是姑奶奶赏的,我看不如就穿姑奶奶赏的衣裳吧!”

“还是穿我自己的吧!”英娘想了想,“那天只怕四象胡同的大嫂她们也会去。我穿了姑母赏的衣裳,她们虽然不会说什么,可到底弱了罗家的名声。”

乳娘连连头,重新开了箱笼。

十一娘特意安排了几个机敏的人在英娘屋里,这话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毕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孩子,年纪虽小,却事事都考虑的周全。

十一娘心里又满意了几分。悄声讲给太夫人听,太夫人十分高兴:“好,好,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快去跟舅老爷说说。等老四一回来,我们就请了媒人上门去说亲。”比十一娘还要急,十一娘抿了嘴直笑。

晚上英娘来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好在太夫人平时就喜欢和几个孩子絮叨,要不然,太夫人这样的热情,只怕会引起大家的猜疑。

趁着罗振兴休沐,十一娘去了弓弦胡同。

罗振兴正在家清理书藉。知道了她的来意,笑起来:“你当初说想让英娘来燕京陪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几分。还以为要等侯爷回来才会提这个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又道,“诫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养在你身边,把英娘许配她,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那口气,好像议过这件事一样。

十一娘有些意外。

罗振兴哈哈大笑,并不解释,说起英娘来:“只是这样一来,住你那里就有些不适合了。我看,挑个日子让她回弓弦胡同来吧!”

“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十一娘觉得还是等余杭那边的准信来了再说,“等定下来了再搬也不迟。”

“也好!”罗振兴笑道,“英娘这才刚到,又急着搬到我这边来,有心人还以为燕京是专程为了这门亲事来燕京的。”

兄妹两说了半天的话,罗振兴又留十一娘在这边用了晚膳才回去。

十一娘就开始盘旋徐嗣诫的婚事。

外院是不能住了。内院三夫人那边住着徐嗣谕夫妻,徐嗣谆夫妻住在元娘的故居,点春堂旁住着五夫人一家。总不能让他们住到点春堂旁边的小院子里去吧?那地方也太小了点。

十一娘在后花园里转悠。

英娘不明所以:“姑母是想种什么吗?”

十一娘一愣。

英娘笑道:“我看您专寻那草木茂盛的地方看,还以为您要种什么呢!”

十一娘笑起来。

在她心里,可能下意识地认为英娘和徐嗣诫都会喜欢有花有草的地方吧!

“英娘喜欢什么地方?”她心中一动。

“我觉得都挺好的。”英娘笑道,“但最喜欢侬香院。那里可以种些蔬果。”

因为比单纯地种花草更实用吗?

十一娘笑着揽了英娘。

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夫人,大,大表小姐,侯爷,侯爷和六少爷回来了!”

十一娘大喜,拉着英娘匆匆往垂花门去。

英娘也很高兴:“不是说四月中旬才回来的吗?这才四头呢!”

“可能是提前启程了吧!”十一娘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有人朝她们跑过来。

“娘,娘,我们回来了!”没等十一娘反应过来,一道青色的身影已朝十一娘扑来。

除了谨哥儿,还能是谁。

十一娘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把那人影拥抱在了怀里。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毛毛糙糙的!”她嗔怪着,眼睛四下张望。

不远处,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鸦青色杭绸直裰的徐令宜正静静地笑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如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令人沉醉。

十一娘喉咙有些发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自有主张地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那个人。

“娘,您轻点好不好!”谨哥儿抱怨,“我都被你勒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十一娘失笑,放开了儿子,要去摸他的头:“好你个徐嗣谨,几天没见,竟然抱怨起母亲来!”突然间发现她要伸手才能摸到儿子的头。

“谨哥儿…”十一娘不由凝眸。

谨哥儿不仅长高了,而且还瘦了很多。白皙的皮肤,分明的五官,澄澈的凤眼,挺拔的身姿,眉宇间春风得意的飞扬,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白胖可爱,有的,是少年的飒爽英姿。

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十一娘的眼泪簌簌地落了直来。

“别哭,别哭!”和十一娘一样高的谨哥儿忙搂了母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吧?我给您带了很多的东西。有西域人穿得袍子和腰带,还有苗人的衣裳和首饰…您肯定很喜欢的”他轻声地哄着十一娘。

“你那里来的苗人的衣裳和首饰?”十一娘眼里还有泪,目光却已严厉地瞪着了他。

“哦!”谨哥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面色如常了,“是别人送的人啊”说着,语气一顿,又道,“大家都知道爹爹打过苗疆,有人为了讨好爹爹,就送了苗女穿的衣裳首饰。”他说着,揽了十一娘的肩膀,“娘,我们去看那些苗饰去。你肯定没见过可漂亮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儿。

“你这个家伙,在我面前也信口开河…”十一娘又好笑,又好气。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谨哥儿已大声地喊冤:“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在娘面前信口开河。东西真是别人送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爹爹。”然后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撒着娇,“娘,我们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连杯热茶都没有喝上。一进京,爹爹就问您在哪里。进了门,更是连屋都没有落,就直接来找你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您要是不信,看我身上──到处都是灰呢”又揽了十一娘的肩膀往前走,“娘,我现在又渴又饿。您就是要教训我,也等我梳洗一番了再说,好不好?”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又是痞,又是赖。一旁的英娘忍俊不禁。

谨哥儿这才发现英娘。

他眼睛一亮。

有大表姐在这里,娘亲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大表姐,您什么时候来的啊?”他亲亲热热地和英娘打着招呼。

英娘忍了笑:“我二月底到的。你那个时候刚刚和侯爷出门。”

“难怪我不知道。”他无话找话,“大表姐,你住在哪里?我等会去找你玩。我还带了西域人的头巾,各种各样的。大表姐喜欢什么颜色,等会我给大表姐送几块过去…”玩起了声东击西的把戏,转移着大家的视线。

十一娘啼笑皆非。

有双温暖的双手轻轻地捏了她一下又放下,有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默言,孩子这一路上都想着你,你就别再追究了!”

第六百八十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令宜已悄悄走到了十一娘的身边。

他风尘仆仆的…比以前黑些,也瘦了些,可精神却很好,望着她的目光炯炯有神:“我们洗梳了,也好去给太夫人问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十一娘脸色微红,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和徐令宜肩并着肩跟在谨哥儿和英娘的身后。

“…这么说,大表姐四月初八要去药王庙了?”谨哥儿叽叽喳喳地和英娘说着话,“我陪祖母去过好几次。那地方香火虽然不是最旺盛的,可东西却是卖得最好的。不像大相国寺,说的是檀香木的佛珠,实际上是用柳树做的。”

谨哥儿看似随意,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朝着身后睃着。

看见娘亲安安静静地跟在父亲的身边,他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果然是说的多,错的多啊!

以后这个毛病要改一改才是。

想到这里,他笑着问英娘:“我不在府里时候,都有什么好玩的!”

英娘想了想,笑道:“三月三的春宴啊!那天很好玩…”

顺利地把话题丢给了英娘儿。

看见两人说的高兴,徐令宜和十一娘不由交换了一个目光。

路过的丫鬟、媳妇、婆子纷纷给两人行礼。

脂红带着两个小丫鬟神色慌张地朝这边来,游拽的目光突然落在两人身上,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侯爷,夫人,六少爷,大表小姐!”她匆匆地行了礼,“太夫人知道侯爷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奴婢们去后信,却没看见侯爷和夫人、六少爷…”

“知道了!”徐令宜沉声道,“我们这就回屋了!”

脂红曲膝行礼,带着个小丫鬟走了。

徐令宜笑着瞥了十一娘,好像在说,看,就你啰啰嗦嗦耽搁了梳洗让太夫人找不到人…

十一娘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徐令宜眼底的笑意更深,目光更明亮。

十一娘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她回避似地快步追上了儿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也不看徐令宜一眼。

“反正该看的地方都看了,我们就提前回来了。”谨哥儿语气含糊,很快转移了话题,“娘,明天我也要去药王庙!”

“好啊!”十一娘笑着,“只是记得到时候别乱跑。还要记得照顾好大表姐。”

“娘,您就放心吧!”谨哥儿连忙保证。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朝正院去。

徐令宜望着她们的背影,眼里充满了愉悦。

他们刚进屋,太夫人就到了。

徐令宜和谨哥儿忙上前给太夫人磕头。

太夫人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孙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娘,父母在,不远。”徐令宜眼角湿润,再一次跪到了太夫人的面前,“是我不孝,让您担心了!”

谨哥儿看了,忙跟着跪了下去。

太夫人弯腰搀了徐令宜,又含泪笑着吩咐谨哥儿起来,然后和徐令宜并肩坐在了临窗的大炕前,仔细地打量着徐令宜。

徐令宜安静地笑望着太夫人,任由母亲打量。

“黑了,也瘦了!”太夫人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十一娘忙递了帕子过去。

太夫人接过帕子,刚把眼泪抹干想些什么,眼泪又落了下来。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徐令宜哽咽着说了这句说就说不下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眼眶湿润,还有两个小丫鬟,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祖母,祖母!”谨哥儿突然跳到了太夫人的面前,“您看我瘦了没有,黑了没有?”他笑嘻嘻地在太夫人面前,悲伤的氛围立刻被他打破。

太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孙子在逗她开心。

“唉哟哟!”太夫人又是泪又是笑地搂了谨哥儿,“我的乖乖,快给祖母看看”不看还好,这仔细一看,太夫人不由色变,“怎么瘦成这副模样?难道这一路上都没有吃的?你们到底去了哪里?”说着,目光狐疑地望向了徐令宜。

“我们就是在嘉峪关走了走。”徐令宜忙道,“怎么会没有吃的──谨哥儿一顿要吃三个大炕馒。要不然,怎么又长高了。”

太夫人目光中还是带着几份置疑。

“是真的!”谨哥儿笑道,“措央说,我一个人一天吃了他们全家人的口粮。”

“措央?”太夫人不解地望徐令宜。

“是谨哥儿在嘉峪关捡的一个孤儿。”徐令宜笑道,“和谨哥儿年纪相当,人很机灵,谨可儿要把他带回来,我就同意了。”

正说着,徐嗣谆抱着孩子过来了。

“父亲。”他恭敬地给徐令宜行礼,笑着和谨哥儿打招呼“六弟”。

徐令宜和谨哥儿的目光都落在了乳娘怀里的庭哥儿身上。

乳娘机敏地把庭哥儿抱到了徐令宜面前。

徐令宜笑着握了握庭哥儿白白嫩嫩的小手,庭哥儿已经会认人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愣地望着徐令宜,十分的可爱。

徐令宜也不由地欢喜起来。

谨哥儿则跑了过去:“给我抱抱!”

乳娘不敢迟疑,但目光却朝姜氏望去。

姜氏犹豫着,朝徐嗣谆望去。

徐嗣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眯眯地望着谨哥儿,看谨哥儿笨拙地抱起了庭哥儿,哄着庭哥儿说话:“我是你六叔,你快叫六叔!”

庭哥儿眼睛眨也不眨地歪着脑袋望着谨哥儿。

十一娘忙过去抱了孩子:“庭哥儿还不会说话呢!”然后把孩子交给了乳娘,不动声色地支了儿子:“好了,快去洗洗。满身是泥的,别把庭哥儿给薰着了。”

谨哥儿嘻嘻地笑,跑到太夫人面前:“祖母,我去洗澡了。洗完了澡,我们去看我卖回来的东西去。您可别走了,可多好东西。”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屋里的其他人道,“见者有份,走了的可就没了!”

太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悲伤的气氛烟消云散。

太夫人笑着拍了拍徐令宜的手:“你也还没有梳洗吧!快去换件衣裳。”然后吩咐十一娘,“让厨房做几道老四、谨哥儿喜欢吃的菜。今天我们就在这时用晚膳了。”

十一娘笑着应是。

迎面碰见了带着孩子的五夫人。还没有等五夫人开口说话,诜哥儿一下子窜到了十一娘面前:“四伯母,六哥回来了!”

“是啊!”谨哥儿不在家,诜哥儿不好玩,常常不知不觉就跑了过来,问谨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十一娘摸了摸他的头,“他正在洗澡,一会就好了。”

诜哥儿乖乖地应“是”,待进了屋,却眼睛珠子一转,对太夫人道:“我去看看六哥怎么还没有洗完?可别掉到马桶里了”然后一溜烟地跑进了净房。

净房里响起一阵喧哗声。

屋外的人都笑起来。

分东西,讲奇怪轶事…一直到徐令宽赶回来,又是一阵契阔。然后簇拥着在厅堂用了晚膳。莹莹和庭哥儿早就睡了,项氏和姜氏带着孩子回去了。徐令宜、徐令宽、十一娘、五夫人围着太夫人坐着,听徐令宜说离家后的行程。歆姐儿、徐嗣诫、英娘、诜哥儿和诚哥儿则在厅堂,一边低声絮叨,一边笑语喧嗔,大年三十也不过如此的热闹。直到太夫人连打几个哈欠,大家这才要散。

徐令宜送太夫人回屋。

诜哥儿要留下来和谨哥儿睡。

“行啊!”徐令宽不以为意,“你们别打架就行!”

两个家伙高兴连连向徐令宽道谢,五夫人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一娘送大家出门,去给谨哥儿铺床。英娘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帮着递这递那。

谨哥儿凑过来问十一娘:“娘,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到外院去?”很期待的样子。

“你很想搬出去吗?”十一娘半是佯装,半是真心地板了脸。

“哎呀,也不是了!”谨哥儿忙道,“我就是问问。娘不是常常跟我说,未雨绸缪。我这不也是想提前做准备吗?”

十一娘望着他隐含兴奋的面孔,不由感慨万千。

儿子真的长大了…可他今年才十岁,这么早就空巢,是不是早了点!

她在心里嘀咕着同,紧紧地揽了儿子的肩膀,半晌没有说话。

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夜。十一娘拥被坐在床头,还在等他。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安静,温柔。

“不是让你早点睡吗?”在那种戈壁沙漠里走过一趟再回来看十一娘,细致得如骨瓷,他摸着她的脸,不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几分,“怕我不回来。”他微微地笑,带着几分暧昧的调侃,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

十一娘没有动。

她明眸秋水般地望着徐令宜:“侯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徐令宜愣住。

“带着谨哥儿去蓟州,去大同,去宣同,去嘉峪关,还带回了苗人的头饰。”她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您别告诉我,您只是想让儿子去见识一番。”她的指头发白,“我让他识舆图,是想让他游历名山大川,可不是想让他南北征战;我让他习武艺,是让他强身健体,不至于被人欺负,可不是让他带兵打仗,血溅十里。”她说着,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糊涂起来,不由侧过脸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徐令宜见十一娘说着说着,突然泪盈于睫,不由愕然,继而低声的笑了起来。

“傻瓜!”他溺爱地把她抱在了怀里,“你想谨哥儿上战场,那也有仗可打才行啊!”

十一娘微愣。

徐令宜已笑道:“皇上文韬武略,威武遐被。与建武年间相比,天下太平了很多。就算是在福建,朝廷数年间虽然损兵折将,却也不至于像十几年前,被人直逼城下。至于西北和苗疆,偶有剽劫,各卫所用兵则散,用不着朝廷下诏动用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哪里有还有仗可打?”他微微叹息,半是欣慰,半是感慨。

欣慰,是因为黎明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感慨,是因为那样的热血岁月永远不会再有了吧!

十一娘神色微缓,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色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西北已经平静十几年了。那地方物贫地瘠,生活艰难。他们瞧着嘉峪关内就如瞧着嘴边的一块肥肉似的,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咬一口…一年不动,两年不动,难道十年、二十年也不动?”算算日子,谨哥儿到时候正当年,她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不快,“侯爷是朝廷重臣,连我这样的内宅妇人都知道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徐令宜很意外。他笑望着十一娘“啧啧”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样的见识。比我强多了”用调侃的口吻打趣着她,想缓和一下十一娘紧绷的情绪。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可能还会和他开开玩笑,可这关系到谨哥儿的未来…十一娘瞪着徐令宜:“侯爷少和我打马虎眼!”

徐令宜望着她板着脸也不见一丝凶狠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十一娘眉头微蹙。

徐令宜见她神色间又添了几份不悦,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慢慢敛了笑容,斟酌了片刻,低声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我也能吃能睡。如若再过二十年…或是新皇登基…你就别担心了!”

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

十三年前徐令宜对西北的那场战争给西北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只要皇上和他还活着──前者做为决策人在拿到了对西北的说话权后就更不可能容忍西北的进犯,后者做为执行者还能上阵杀敌统领大军,那些人就只敢在边关小打小闹一下。

可什么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若干年以后,又是一代人了,而且徐令宜也老了。对于传说中的那场战争,也就不那么畏惧了。或者是皇上驾崩了,新皇还没能指挥若臂地驱使群臣。就是西北进犯之时…

从现在看来,皇上连伤风咳嗽都没有过,太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二十年…还有很久。

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军营里强者为尊,不管是你有谋略还是有拳头。只要你够强。

徐令宜对谨哥儿的这些培养,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

“侯爷已要决定了让谨哥儿走荫恩了吗?”她问徐令宜,“可您想过没有,西北总有一天乱起来,就算他以后在西山大营,万一皇上要御驾亲征,他也得跟着随行。”说到这里,她不由抿了抿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管侯爷是怎么想的,我是决对不会同意的!”

她这样坚决,是从来没有的。

“十一娘!”徐令宜笑着去抱她,“你别这样!”

十一娘推开他:“侯爷不要多说了。我明天就去找大哥,让大哥给谨哥儿找个西席过来。以后谨哥儿跟着新的西席先生读书。以他的聪明,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进士之类的呢”然后背过身去,钻进了被子里。

“十一娘!”徐令宜贴了过去,“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嗯”他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有什么好说的!”十一娘心里有气,“道不同,不为谋。”

“十一娘!”徐令宜捋了捋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我知道你担心谨哥儿。难道我就不担心?你说的这些,我都仔细地想过了。谨哥儿要是没有将帅之才,我要是一厢情愿地把他送到军营里去,那不是疼他,是害他。”说到这里,他不由兴奋起来,声音也略高了些,“十一娘,你都不知道我们谨哥儿有多厉害。他六岁的时候,我只是随便地说了两句,他就能看得懂舆图了。我领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要说我六岁那会,随娘去宫里给皇后娘娘问安都会走丢…而且庞师傅告诉他练内家功夫,别人半天也不知道丹田在哪里,他听了一遍就知道了…十一娘,我们谨哥儿有天赋…”

十一娘猛地转过身来。

徐令宜避之不及,差点被磕到了下巴。

“赵括没有上战争的时候大家都说他有天赋!”十一娘冷冷地望着徐令宜,“霍去病没上战场之前,大家也都说他有天赋!”

前者是因为纸上谈兵战死,后者是早陨的天才。

“十一娘!”徐令宜苦笑。

十一娘冷“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再次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徐令宜望着那玲珑的曲线,无奈地笑着摸了摸头。

半晌,估计她的气消了些。这才轻轻地凑了过去,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默言默言!”

十一娘没有做声。

徐令宜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十一娘没有动。

徐令宜不由松了口气。

“默言!”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自己南征北战,不知道见过多少惨事,有谁比我更清楚战事的无情?当初,我不领军南下也不是过不出日子来,可我宁愿置生死于一线也要去博个前程,无非是想让家里的人好过些,我的孩子以后不用像我这样辛苦,能躺在前人的功劳薄上安安逸逸过小日子。谨哥儿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是我看着他从一点一点长这么大的儿子,我看着他不痛快,比我自己不痛快还闹心。我看着他高兴,比我自己高兴还快活,又怎么舍得让他去吃我吃过的苦?”

说着说着,徐令宜感觉到十一娘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

他精神一振。

“你不也说过,我们比父母的路长,孩子又比我们的路长。他们小的时候,我们正年富力强,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等我们老了,就算是想护着他们,也没有了这个精力和能力。所以要趁着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教会他们生存的本领。等我们老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因为没有了人庇护而潦倒落魄。

“你这话,我是很赞成的。

“所以你说诫哥儿想参加科考要请个西席,我照着赵先生的束修请了常先生。

“谨哥儿从小就活泼好动,你狠狠地教训了他之后,他突然间有些畏手畏脚起来,人也变得怏怏的。我当时就是想让他散散心。借口保定马场有事,带着他出去转了转。”他说着,语气一顿,“你都不知道,我看着他离燕京越远,就越像了被太阳晒焉了的小禾苗遇了雨似的一天天精神起来,我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沉默下来。

十一娘没有说话,本已松懈下来的肩膀却又生硬起来。

“默言!”徐令宜宽大温暖的手窸窸窣窣地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那是我们的儿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想他昂首挺胸地活着,潇洒豪放,飞扬洒脱…纵然没有了我的维护,也能经得起风雨,不怕雪霜,傲然屹立!”

十一娘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徐令宜从背后抱了她,如珍似宝般地亲吻着她的鬓角。

“默言,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现在谨哥儿还小,先打基础。等他大一些了,我把他送到军营里去。要是他能行,我们再打算。要是他不喜欢…”说到这里,他声像突然低了下去,细如蚊呐,“新皇登基,必定会封诰母族…默言,到时候,我争也会为谨哥儿争个爵位回来的…你放心!”

屋子响起细细的嘤嘤声。

“默言,默言。”徐令宜的声音有些慌张,“别哭,嗯,别哭。”他扳了她的身子,“你相信我。我都有安排的。”

相信吗?

她就是相信徐令宜,所以才担心。

他的隐忍,他的坚韧,他的果断,他的冷静,他的老谋深算,都是一件事成功的必然条件。

如果他下定了决心,十之八、九会成功。

可她不愿意谨哥儿有一点点的危险。

“我不想谨哥儿恩荫,我不想谨哥儿恩荫。”她知道自己这样有点无理,可她就是想这样无理一次,“反正我不同意。谨哥儿为什么非要走恩荫这条路,他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好,好。”徐令宜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我们谨哥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别哭了,嗯小心伤了眼睛。”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十一娘更觉得委屈,放声哭起来。

第二天,谨哥儿和诜哥儿兴高采烈地去给十一娘和徐令宜问安。感觉屋里的气氛怪怪的。娘亲看也不看爹爹一眼,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笑盈盈的,可总觉得有点勉强。爹爹呢,坐在一旁,不时地瞥娘亲一眼,好象有什么话要说又找不到机会说似的。

诜哥儿就悄悄拉了拉谨哥儿的衣袖:“四伯母和四伯父肯定绊嘴了。”

“不可能!”谨哥儿凤眼瞪得大大的,“我爹和我娘从来不绊嘴!”

“嘿嘿嘿!”诜哥儿一副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和我娘绊嘴的时候就这样。”

谨哥儿眼底露出些许的狐惑:“真的?”

“真的!”诜哥儿保证道,“不过,通常是我爹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话,我娘在一旁看我爹的眼色。”

第六百八十二章

诜哥儿说的那样肯定,谨哥儿不由仔细地打量自己的父母。谁知道眼睛刚瞥过去,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谨哥儿,诜哥儿,你们吃好了没有?”十一娘语气温和地问他们,“要是吃好了,我们一起去清吟居看看,你们觉得怎样?”

“好啊,好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一个低了头扒了碗里最后一口粥,一个把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了嘴里。

十一娘看也没看徐令宜一眼,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清吟居。

“好大的院子。”诜哥儿在宽阔的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瞅瞅挂在正屋的匾额,一会儿眯眯壁影上用青石雕着的大大福字,然后正色地对十一娘道,“四伯母,我要住在六哥的后面。”

清吟居后面是双鲤轩。两个院子的大小、布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前者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梧桐树,取名清吟居。后者的院子里有小花池,花池里立着对人高的大锦鲤石雕,取名双鲤轩。

没等十一娘开口,谨哥儿已高兴地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从后门就可以直接到你那里。你也可以从后门直接到我这里了!”

诜哥儿直点头:“我晚上就可以去你哪里玩了,不管晚到什么时候都没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