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回来就把十一娘拉到了一旁:“娘,原来那天被大公主的鞠砸中头顶的人是长宁卫指挥佥的儿子王贤。”

“你们怎么知道的?”十一娘一直很关注大公的婚事,希望她能找个品行敦厚的人,“他又怎么会去了御花园的。”

“他原在禁卫军当差,奉了欧阳统领之命在钦安殿旁等贺公公,”谨哥儿笑道,“今天我们去嬉冰,又看见他了──他今天在西苑大门口当值。”

十一娘想了想,迟疑道:“你们不会指了他给你们拉冰车吧?”

皇子公主们在西苑嬉冰的时候,太监为了偷懒,常常会指了在西苑当差的禁卫军帮着拉冰车。

“娘,你可真行。这都被您给猜中了!”谨哥儿笑嘻嘻地抱了母亲的胳膊,“八皇子指了王贤,不过,我看着大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就把王贤支去给我们挥旗子。”比试溜冰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在旁边挥旗子示意起跑的时间,“谁知道大公主玩了一会就不玩了。我们整个下午都在重华宫的偏殿烤蚕豆吃。”很无聊的样子。

十一娘忍俊不禁。

没两天,有两个孝陵卫的来找谨哥儿玩。

“一个叫谢颜,一个叫卫逊。”琥珀悄声地道,“谢大人是永安公主的孙子,今年十八岁,卫大人是江都郡主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和六少爷一起封的指挥使,听那口气,初六的时候也去了宫里嬉冰。”又笑道,“两位大人待人都很客气,长得也斯斯文文的,还带了八色礼盒做表礼。”

没想到谨哥儿都有朋友上门了!

十一娘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吩咐琥珀:“他难得有朋友上来,不可失了礼数。你多往他那边跑一跑。要吃什么,喝什么,让厨房的只管做,银子从我这里出。”

琥珀笑着应“是”,退了下去,不一会来禀:“夫人,你可晚了点!”

十一娘不解。

琥珀掩袖而笑:“我去的时候,看见回事处的一个管事在那里吩咐六少爷身边的几个小厮,还说,让厨房里好行招待,银子从侯爷那里出。”

十一娘也笑起来。

晚上谨哥儿过来给问安。

“娘,卫逊约我明天去西郊赏梅!”他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我都没敢答应别人!”

“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十一娘笑着拧了拧儿子的鼻子,“等你爹爹回来,我跟你爹爹说一声。”

“什么事要跟我说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徐令宜抖着斗篷上的雪走了进来。

“爹爹!”谨哥儿像小狗似地围着徐令宜说叨,“我有朋友约我出去玩,…实际上我也不想出去,可人家第一次相约,拒绝了总觉得不好…不拒绝,又怕您生气…犹豫了半天,只好委婉地说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爹爹,谢颜和卫逊两个人都挺不错的,和我也和的来…”

徐令宜看着又好笑,又好气,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儿子:“去可以,带上护卫,而且不许丢下护卫自己乱跑。要是你做不到,以后就休想再出门了!”

“一定,一定。”谨哥儿忙保护,又嘀咕道,“我什么时候丢下护卫自己乱跑了?”

“护卫在茶楼里喝茶,你跑去逛街。”徐令宜大有深意地看了谨哥儿一眼,“这算不算是丢下护卫自己乱跑呢?”

谨哥儿目瞪口呆。

徐令宜已道:“时候不早了,既然约了明天,就早点歇了,明天也好早出门。冬天白天短。”

谨哥儿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忙行礼退了下去,第二天乖乖坐了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由三十几个护卫里一层外一层的围着去了碰头地方。谢颜和卫逊比他带的人还多。谨哥儿松了口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西山。

回到家里,说过两天要去西山跑马。

十一娘很是意外:“大过年的,滴水成冰,跑什么马啊!等开了春,天气暖和去,我们去西山踏青,岂不更好?”

“是朋友相约。”谨哥儿笑道,“已经答应了,不去不好!”

“朋友?”十一娘有些惊讶,“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的?都多大?家里是做什么的?”

谨哥儿直笑:“今天去城西赏梅时认识的,都比我大四、五岁,都在西山大营当差,有的是佥事,有的是同知。大家说得投缘,就约了明天一起去跑马。”

十一娘一听就有点不想儿子去。

西山大营是皇上的亲卫,佥事、同知比一般的都指挥司的佥事、同知都要高一品。又只比谨哥儿大四、五岁,只怕都不是普通勋贵人家的子弟。

谨哥儿忙上前揽了十一娘的肩膀:“娘,我从燕京骑马一路到嘉峪关,又从嘉峪关骑到燕京,还不是好好的。何况是和朋友在一起跑马,图的就是个热闹,争强好胜的,不免让人觉得厌烦。您就放心好了,我就是去给大家凑个兴。”又道,“爹爹怕您担心,说我去可以,得您同意。娘,您就让我去吧!不然我言无信的,传出去了谁还和我做朋友啊!”

十一娘是不想让谨哥儿和西山大营的要走得太近。

“既然是新认识的朋友,你就多个心。”她道,“值得交的我们就交,不值得交的我们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又道,“谢颜和卫逊也去吗?”

“不去!”谨哥儿笑道,“他们不会骑马。不过,卫逊约了我和谢颜十一到他家赏雪。”

赏雪总比骑马强。

十一娘笑着点头,打趣儿子:“你应酬还挺多的啊!”

“那当然。”谨哥儿挺了挺胸脯,“九皇子还约我去安惠王家做客,我觉得他总是阴沉沉的,没答应。”

安惠王是皇上的第四个儿子。

“你见着安惠王了?”十一娘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见到的?”

“初一随父亲去给皇上朝贺的时候。”谨哥儿道,“他长得和太子殿下很像,不过,没有太子殿下精神,看上去比太子殿下还要大两、三岁的样子…”母亲子俩说着话,有小厮跑进来,“六少爷,六少爷,有个小公公找您。”

“小公公?”谨哥儿愕然,“这个时候?”

小厮点头:“他说他是雍王府的,奉了九皇子来给六少爷送信。”

“娘,我去看看!”谨哥儿说着,跟着小厮匆匆去了外院,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折了回来。

“九皇子找你干什么?”没等儿子开口,十一娘已问。

谨哥儿撇了撇嘴:“他让我跟皇后娘娘说说,请他和十一皇子到家里来玩!”

“你怎么说?”十一娘急急地道。

她担心谨哥儿鲁莽地答应了──徐令宜的身份太敏感了,邀请两个年幼的皇子到家里玩,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那里琢磨。

“我跟那小太监说,谁不知道我爹爹是有名的循规蹈矩,不合规矩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要是知道我请皇子到家里来玩,还把我给把个半死啊!”谨哥儿道,“我明天去西山跑马,后天去卫逊家赏雪。要是他们能偷偷溜出来,就跟我一起去,要是不行,我也没办法。”

好一句“不合规矩的事是绝对不做的”,十一娘笑盈盈地抱了儿子,把他好好地表扬了一番,这才道:“你这样说,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不会生气吧?我看你去宫里看花灯的时候,不如当着他们的面好好解释解释。”

“嗯!”谨哥儿笑着点头,让十一娘给他准备两个和田玉的玩件,“他们两个都喜欢和田玉,到时候送给他们,他们的气也就消了。”

十一娘在库里给谨哥儿找合适的和田玉玩件,谨哥儿却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在宫里赏了花灯,又有那天一起跑马认识的朋友在东大街临街的酒楼订了几个雅间,约了谨哥儿十五去观赏灯,到了十七,春节的最后一天,遂平公主的附马在包了春熙楼的二楼,下了帖子请谨哥儿去玩。谨哥儿今天去这样,明天去那家,自己当然也要回请,跟徐令宜商量,借了十一娘金鱼胡同的宅子,请了燕京四大名角唱堂会,弄了个什么‘鹂莺宴’。有人听了想了更好的点子,嚷也过两天也去他的别院做客…你来我往的,到了二月中旬还没有消停不说,而且越演越烈,甚至有人用金箔涂在乳猪的身上做‘黄金宴’,一席花费万金,奢侈的让人咋舌。

第七百一十一章

十一娘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谨哥儿,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声色犬马,很多成年人都没有办法抵御,更何况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她去了清呤居。

院子里静悄悄的,阿金正在东厢房指挥几个新进的小丫鬟做着针线活,听说十一娘来了,她丢下几个小丫鬟就快步出了屋。

“谨哥儿还没有回来吗?”十一娘望着一点点暗下去天色,眉宇间浮现出些许的担忧。

“还没有!”阿金恭敬地答着,把十一娘迎到了内室。

上了茶点,十一娘遣了身边的人,留了阿金说话。

“这些日子谨哥儿通常什么时候回来?”

“每天丑时才归。”阿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有几次快天亮才回来。洗了把脸,又去了秀木院。”

“喝酒了吗?”

“就这几天回来身上都是酒气…”阿金的回答很委婉。

十一娘却想到另一桩事,她神色微凝:“那他身上有脂粉气吗?”

阿金轻轻点了点头。

十一娘放在炕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脸冷峻的些让人害怕,半晌才道:“我在这里等谨哥儿。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阿金嚅嚅着退了下去。

光线一点点的褪去,屋子里终于漆黑一片。

粗使的婆子提着装有蜡烛的篮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阿金低声说了什么,外面一片寂静,只听见取灯笼的声音,挂灯笼的声音…一团团大红色的光晕很快就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黑的桌椅,红的光线,凝重而沉闷。

十一娘倚在大迎枕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醒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寂静无声,身上却搭了件皮褡子。

她动了动。

屋子里响起徐令宜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醒了!”

十一娘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徐令宜低声说着,喊了小丫鬟点灯。

“不用了!”十一娘靠在了大迎枕上,“我想这样静静地坐一会!”

“那也要吃饭吧?”徐令宜窸窸窣窣地握了她的手,“吃了饭,我们一起待谨哥儿!”

十一娘甩开了徐令宜的手:“侯爷应该早就知道谨哥儿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了吧?”她冷冷地望着他,“谨哥儿今年才多大一点,就学会了喝酒…”其他的事,虽然没有证据,十一娘想了想,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一下去,心里却觉得很不乐观,“这样下去,这孩子还能有个好啊?”

“那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要是涉及到谨哥儿,十一娘就会急起来,徐令宜也能理解,笑着劝十一娘,“谨哥儿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孩子,等他回来,我们好好问问就是了。”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他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把他拘在家里,出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

在十一娘眼里,儿子还是个小学毕业生,在徐令宜眼里,儿子过两年就要成亲了,这样的认知,是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的。

十一娘抿了抿嘴:“我决定了,等谨哥儿二十岁以后再成亲!”

徐令宜错愕。

十一娘已道:“你不是说,习内家功夫,要有一定的功底了成亲才好吗?何况你还给谨哥儿设了三道关口。他不通过你这三道关口就不能回来。成亲早了,媳妇又不能跟着他去,岂不是害了别人。”她说着,也想好了等会怎么劝谨哥儿,脸上就有一丝笑意,“我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等他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再给他说亲。下定、问期、准备婚事,怎么也得个一、两年。到时候谨哥儿也回来了。正好阖府团圆!”

二十岁以后成亲,也太晚了点。

可徐令宜更知道,十一娘正在气头上,他这个时候表示反对,是很不明智的举动。但他一诺千斤,答应了事就得做到,只好去含糊其辞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吃饭要紧等我想个法子让谨哥儿回了嘉峪关,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也不迟!”

他的话让十一娘又想起一桩心事来。

初一去朝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曾问她:“是西山大营好?还是禁卫军好?”

皇后娘娘肯定不会无的放矢,那最有可能是想把谨哥儿安置到这两处去。如果成了,谨哥儿就得留在京中。

她希望儿子留在身边,但更希望儿子能通过徐令宜的考验,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以后再留在燕京。

“平时听亲戚们说起,说这两处都是极好的地方。”就算皇后娘娘有这意思,没有直接告诉十一娘,十一娘也就只能顺着皇后娘娘的话说,“不过,臣妾在内院,外面的事知道的不多,还要请教侯爷才行!”

皇后娘娘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轻轻颔道,转身和常宁公主说起话来。

现在听徐令宜说会想办法让谨哥儿出京,十一娘心情稍微好过了些:“我不想吃饭。侯爷也先回屋歇了吧!我在这里等谨哥儿就行了你在这里,我们母子也不好说话。”

“等谨哥儿和吃饭有什么相冲突的?”徐令宜笑道,“别像孩子似的,自己和自己赌气!”

两人各持己见,最后各退一步,十一娘喝了小半碗粥,徐令宜回了外书院歇息。

到了丑初,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十一娘一骨碌坐了起来,趴在窗棂上,借着屋檐下大红的灯光,看见谨哥儿东倒西歪地由长安扶着地走了进来。

她忙正襟危坐,等谨哥儿进来。

谁知道等了半天,也不见谨哥儿进来。

她好奇地朝窗外望。

可能是阿金交待过,院子里并没有多的人。长安不知道去哪里了,谨哥儿一个人坐在正屋的台阶上,抱着头,阿金儿带着个小丫鬟蹲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抬睑朝内室看上一眼。

十一娘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阿金正转身吩咐小丫鬟:“…快,想办法拧条冷帕子来给六少爷打湿个脸。这要是让夫人看见了,只怕更生气了!”

小丫鬟应声要去,抬头看见十一娘,“啊”地一声呆在了那里。

阿金立刻意识到了,忙推谨哥儿:“六少爷,六少爷,夫人来了…”

谨哥儿抬头,目光迷离:“娘,我娘在哪里的?”

十一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拽住了谨哥儿的胳膊:“你多大,学着人家喝酒…”

话没有说话,谨哥儿一把抱住了她:“娘,娘…”像小孩子似的,“我头疼,我头疼!”

十一娘心中一软,旋即闻到他满身的酒味,心又硬了起来:“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一面说,一面推开谨哥儿。

喝得太多,谨哥儿脚步虚浮,哪里还经得起她这一推。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十一娘看着不忍,去拉他:“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受了风寒!”她这里才发现,谨哥儿只穿了件棉袍,身上的皮袄不知道脱哪里了,手上就加了把力,“快起来!”

谨哥儿却坐在那里不起来。

“娘,我,我想回嘉峪关。”他抬望着母亲,目光直直的,“我不喜欢这样…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任意招摇…浪费光阴…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回嘉峪关…我和爹爹打的赌还没有完成呢…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一句话没说话,突然弯腰吐了起来。

十一娘一愣住。

阿金忙蹲了下去:“六少爷!”顾不得呕吐之物散发的臭气,忙掏了帕子给他擦嘴。

“谨哥儿!”十一娘也蹲了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谨哥儿又吐了起来。

长安端着个大汤碗走了进来。

“醒酒汤来了!”一句话没说话,急急走了过来,把大汤碗往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手里一塞,道“夫人,你别着急,六少爷吐出来就好了。”又道,“今天都怪谢大人,把西山大营的那个林同知请了去,他说从前在侯爷麾下任过职,非要和六少爷喝,六少爷不喝,他就说六少爷看不起他,六少爷没有办法,只好喝了…”

他说话的时间,谨哥儿已经吐完了,怏怏地靠在一门槅扇上,闭着眼睛,神色很痛苦。

“夫人,我力气大,我来扶六少爷回屋。”长安说着,蹲在那里,等十一娘发话。

十一娘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长安一把扛起谨哥儿,把他放到了床上。对阿金道:“快去拿个铜盆来,看这样子,只怕等会还要吐。”又道,“再倒杯清水来给六少爷漱漱口,这样六少爷也舒服一点。再喊几个小丫鬟来,帮六少爷换身衣裳,再点支百花香,驱驱味道…”想得十分周到。

阿金连声应“好”,转身正要出去,徐令宜走了进来。

“怎么?喝多了?”一面说,一面坐到了床边。

长安忙退到了一边。

“何止是喝多了!”十一娘望着捂着胸口听儿子叹了口气,“是喝醉了!”

“没事,没事!”徐令宜笑道,“男儿哪个不醉上几场的。你去歇了吧,这时有我就行了”说着,看见谨哥儿挣扎着要起身,徐令宜立刻帮他伏在了床边,谨哥儿又吐了一些出来。

“快去歇了。”徐令宜吩咐十一娘,“小心薰着了!”

十一娘哪里歇得下去。

清吟居各厢房的灯依次亮了起来,折腾大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第七百一十二章

虽然宿醉,但到了去秀木院习武的寅正三刻,谨哥儿闭着眼睛,一边呻吟,一边坐了起来。

“阿金,阿金…”他抱着头,“给我倒盆冷水来…我要去秀木院。”

“你这个样子,站都站不稳,还去秀木院?”回答他的不是声音甜美中带着几分恭顺的阿金,而是母亲清冷中带着几份怒意的声音。

谨哥儿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眼睛。

虽然头痛的要命,但他还是勉强露出了笑容:“娘,您,您怎么在这里?”

“你每天半夜三更才回来,我怎么也要来看看吧!”十一娘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却让谨哥儿心里还忐忑:“娘,今天有点特殊…林同知要到天津任副总兵了,所以大家喝的高兴了些…对了,您还不认识林同知吧?他叫林俊,是西山大营的,说年纪的时候曾在爹爹麾下效力,我这才和他多喝了几杯的。平时我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站在床头的徐令宜给儿子解围,“这事等会再说。我让人跟庞师傅带了个信,你再多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再去秀木院,快躺下歇一会吧!”

“爹,您,您也在这里!”谨哥儿这才发现徐令宜,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自己没干什么啊!怎么父亲和母亲都来了。

他望了望十一娘,又望了望徐令宜,满脸的困惑。

“六少爷,您喝醉了,侯爷和夫人不知道有多担心呢!”阿金忙道,“夫人从昨天下午一直在等您。您吐了,还是夫人帮着给您换的衣裳,灌的醒酒汤,和侯爷一起守在您的床前,到现在也没有合眼…”

“爹,娘!”谨哥儿震惊地望十一娘和徐令宜,缓缓地头,“我,我…”很是羞愧的样子。

“先睡一觉。”徐令宜的声音如和风细雨,“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再说。”然后拉了十一娘,“他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不用担心了。我们去歇了吧”他的手劲有点大,一副非要拉她走的架势,神态间却毫不显露,而是语气一顿,迟疑道,“习武好比逆水行舟,一天也断不得。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歇一个时辰后去秀木院了!”

看谨哥儿这样子,让他再要去秀木院虽然不适合,但因为醉宿就耽搁功课,那就更严重──当他觉得放弃是这简单的时候,以后再遇到需要克服的困难时会不会因此而选择放弃呢?所以当徐令宜提出来让谨哥儿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再去秀木院,十一娘是赞同的。她顺势站了起来。

谨哥儿满脸通红。

他已经搬到了外院,就是大人了,还让父母为他这样的操心,甚至是彻夜不眠地守着宿醉的他…

“爹爹,我,我再了不会这样了!”谨哥儿无地自容,掀了被子就要起身,“我这就去秀木院。”身子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徐令宜及时地扶了他一把,表情微微有些不悦,“该认错的时候就认错,该改正的时候就改正,这才是男子汉的胸襟。”

谨哥儿更觉羞惭:“我知道了,爹爹!”身子却挺了挺。

徐令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十一娘出了谨哥儿的屋子。

外面还黑漆漆的,到了这个世界后,十一娘还是第一次这样熬夜,走出来就觉得有些眩晕,徐令宜忙扶了她:“要不要紧?”然后沉吟道,“今天就歇在外书房的暖阁吧!”

那里离谨哥儿住的地方近。

十一娘点头,和徐令宜去了暖阁。

她把谨哥儿的醉话讲给他听:“…既然他也觉得不好,不如让他早点回去嘉峪关吧!”

“等过了四月初八的佛生辰再去吧!”暖阁好久没有睡人了,被子全是樟木的味道,徐令宜帮十一娘掖了掖被子,“到时候和他一起去庙里给菩萨上炷香,让菩萨保佑他一路顺风。”

“过了四月初八再去…”十一娘沉吟道,“会不会太晚了。您和谨哥儿可是约好了在嘉峪关待两年的,这样掐指算算,他能在嘉峪关待一年就不错了。”

“原本也没准备他在嘉峪关长待。”徐令宜不以为然地笑道,“一年就一年吧!要紧的是他能不能顺利地在其他卫所待三年。”

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一娘没再多问,“嗯”了一声,想着等会怎么劝谨哥儿不要再喝酒了,渐渐坠入梦乡。

起床后,十一娘先去看了谨哥儿。他去了秀木院还没回来,十一娘折回暖阁和徐令宜一起用了早膳,然后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

“谨哥儿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来?”太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身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谨哥儿每天早上还要练拳,”二夫人笑道,“哪有这么快的!”

“是啊,我倒忘了!”太夫人眯着眼睛笑,十分快活的样子。

谨哥儿过来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满饱,太夫人现在眼神不好,觉着他话答得中气十足,笑眯眯地拍着他的手,倒是二夫人,看了谨哥儿好几眼。

从太夫子那时出来,徐令宜问谨哥儿:“好些了没有?”

“好好了!”谨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要小瞧这宿醉,有时候几天才能复原!”徐令宜态度温和,“回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谨哥儿笑着应“是”。

徐令宜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比你还小两岁。是你周伯父从家时偷出来的酒,我和你周伯父还有顺王,三个人躲到我们家暖房喝酒,结果把你祖父养的一株君子兰给打碎了…”

正说着,有小厮拿着大红洒金请柬跑了过来。

“侯爷,夫人,六少爷,”他恭敬地递给谨哥儿,“是西山大营林同知的帖子。”

谨哥儿看了帖子,对徐令宜和十一娘解释道:“他在西苑运河上设了花舫,请我今天晚上过去饮酒。”然后对了小厮道,“你把帖子给长安,让长安去跟送帖子的人回个信。就说我宿醉没醒,等我醒了才能决定去不去。”说完,并不立刻把贴子递给小厮,而是望着徐令宜和十一娘,好像在问他们这样处置行不行。

徐令宜微微颔道,十一娘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谨哥儿这才把帖子交给小厮,小厮应喏着快步去了清吟居。

徐令宜提醒谨哥儿:“等到他们酒酣耳熟的时候,派长安送份大礼过去,也算是全了林俊的礼数。”

谨哥儿忙恭声应“是”。

灯花匆匆走了过来:“侯爷,宫里内侍过来,说是传皇上的口谕。”

徐令宜去了外院。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对十一娘道:“皇上我明天巳初时分值进宫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

“没问。”徐令宜道,“巳初时分,都快要下早朝了。多半是私底下有话问我,问那传旨的内侍,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然后道,“你帮我把朝服拿出来!”

十一娘应喏,亲自熨了朝服,第二天提前两个时辰送徐令宜出门。

皇上的内书房徐令宜已经进过很多次,乾清宫里服侍的大小太监也都认识他,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等皇上下朝。

不一会,有开道的太监跑进来,徐令宜刚刚站到门口,皇上的仪驾已经过来。

“英华已经过来了!”皇上略带亲昵地称呼徐令宜的字,吩咐贺公公,“给两位爱卿都设个座。”

徐令宜这才发现簇拥着皇上身边还站着个躬身低头、穿着大红朝服、孔雀补子的官员。

他中等个子,满脸风霜,像个六十岁的老汉,可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

是个他不认识的…

徐令宜明镜似的,朝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神态非常的和善。

徐令宜暗一笑,潇脱地转身进了内室书。

那人盯着他的背影,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急步跟着进了内室书。

两人恭敬地向皇上道谢,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皇上则脱了鞋,很随意地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吩咐小太监给两人上碧螺春:“春天到了,喝点绿茶可以清热。”然后指了徐令宜身边的人对徐令宜道,“这是漕运总督陈伯之,你还是第一次见吧?从前他在淳安县任知县,那淳安水患,陈阁老推荐了他,后来又帮朕修会通河,是朕的大功臣…”

陈伯之神色惶恐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连声“不敢”。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恭喜皇上谋得良臣。”又道,“陈大人的声名我早已听说,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位做实事的人。”

“不敢当永平侯夸奖。”陈伯之忙道,“微臣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而已…”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皇上突然插了进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幼子打伤了陈大人的独子?”说着,脸色阴沉地指了炕桌上的奏折,“拿给永平侯看看。”

天子一怒,谁不胆战心惊。

徐令宜和陈伯之都低下了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把一摞奏折捧到了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告了一声罪,颇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仔细地读起奏折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屋子里静悄悄,偶尔听见皇上喝茶时瓷器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徐令宜翻奏子时沙沙声。

陈伯之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模样十分的恭顺,心里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他奉旨进京述职。说完漕运上的事,皇上留了他到内书房说话。这本是无上的荣耀,他自然唯唯喏喏。可没想到却在书房门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永平侯,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态势亲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他当时里心里就打起鼓来。

早就听说永平侯早些年飞扬跋扈,为皇上不喜,就是皇太子,也多有疏远。多亏永平侯机敏,知道审时度势,这几年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大朝会都以病为由辞了,这才没有酿成大错。后又有范纲维、蒋云飞、承碧承、李霁这样的名将出世,永平侯的光环一点点的消磨了时光中,这才让皇上对他的怨气也就渐渐消了。

本来两人一个是堂官,一个是外臣,一北一南,没有什么交接。没想到,儿子进京一趟,就被永平侯幼子徐嗣谨打了脸。不仅如此,徐嗣谨手段暴虐,跟去了三十几个人,重伤二十几个,最少也要养个一、两年。他当时听了十分震惊,儿子更是被吓傻了眼,回到燕京的寓所就病了,到今天还常常被恶梦惊醒…

他想着皇太子,砸了一方砚台后,决定忍这一口气,请了在翰林院的好友古言当说客,只要徐家愿意陪个不是,他能下台,这件事就完了。没想到,永平侯装聋作哑,根本不接招,而徐嗣谨呢,一战成名,燕京世家子弟争着和他交往,过年期间人来客往,络绎不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徐嗣谨拿谁去垫脚是他自己的事,可万万不该用把他的儿子扯进去…这次要不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他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走动!

古言写信向他抱怨的时候,他这才可如果想辩出个是非来,没有皇上的支持是成万不能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飞快地睃了皇上一眼。

皇上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一沉。

先是亲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然后让永平侯看了御使们的奏折…前者还好说,永平侯是皇上的妻弟,在潜邸时两人就亲厚,或者是习惯使然,可看御使的奏折,岂不是在告诉永平侯哪些人在弹劾他…

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得额头好像有汗冒了出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和好?

陈伯之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如果皇上真有这样的意思,那以那种形式和好,就是个大问题了。

汤药费之类的都可以免了…但永平侯必要亲自到门探病,还有徐嗣谨,要给儿子道歉…之后他甚至可以带上厚礼上门给永平侯道谢…但交往就不必了,谁知道会触动皇上的哪根弦。有些事,可以慢慢事…比如看看皇太子对这个舅舅到底是什么看法…

陈伯之思忖间,徐令宜的奏折已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突然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说?”

“臣惶恐。”徐令宜立刻跪了下去,“奏折上所奏之事,臣也听闻过。当时吓了一大跳,喊了徐嗣谨来问。谨哥儿说当时在茶楼里听说,看到有人欺负卖唱的父女,和人起了冲突,并不知道是哪些人。臣听了立刻着人去查了。说陈大人的儿子虽然卧病在床,却没有像奏折上所说的那样被打得四肢残废。臣本想派个管事走趟淮安,可想到祖宗律令,外臣不得结交近臣,就打消了这主意。只派了人去打听,看陈大人在燕京的寓所有没有护卫被打伤之类的事,左、右邻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之后陈大人家里也没有谁上门理论,”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臣这十几年来闲赋在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风声传出来,每次都是皇上为臣做主,臣这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声音有些悲怆。

好一番颠倒黑白。

陈伯之在心里冷笑,望朝皇上望去。

皇上竟然面露不忍之然。

他暗叫不好。

“皇上,”陈伯之声音柔和,语气恭顺,“这件事原是臣不对。臣想着永平侯征苗疆、平西北,有社稷之功,孩子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小事,所以微臣就没有惊动永平侯…”

说起徐令宜让皇上忌讳的事,提醒皇上徐令宜的不寻常之处──他此刻看着像只猫,实际上是因为有皇上的打压,如果皇上不再打压了,可能又会变成了一只虎。

皇上听了这样的话,就是想帮他,只怕心思也要淡几分。

只是他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已急急地道:“这样说来,徐嗣谨真的把你们这孩子打了?要不要紧?奏折上说落下了残疾…”他说着,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是不是真的?”

陈伯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官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朝廷用人,除了讲求才学,还要求相貌堂堂。如果说儿子落下了残疾,那儿子以后就再难为官,甚至是刚刚封的指挥使佥事,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被收回。可要是说儿子没事,岂不是说那些奏折都是假的,而且还承认了儿子调戏卖唱的父女…

他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陈伯之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道:“犬子倒没有落下残疾…”

“那就好那就好!”徐令宜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要是落下了残疾,令郎的前程可就毁了,我们家谨哥儿万死也难辞其咎”非常庆幸的样子。

皇上也点头:“孩子没事就好!”

陈伯之能做到漕运总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知道再不能提孩子的事了。哪怕儿子如今还躲在床上,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的儿子不堪大用。唯在有徐嗣谨手段狠毒上下功夫。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抱予厚望。这几年修会通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风里来雨去的,也算见经历过风霜的人。”皇上之所以封了儿子四品的指挥使佥事,因为陈伯之疏通会通河有功,他含蓄地提起这件事,希望皇上能记得他的功劳,等会对徐嗣谨所作所为生出谨厌恶之心,“只怕身边的护卫,三十几个人,其中二十几个恐怕以后都不能自理了…”

皇上错愕,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好像也非常惊讶。

“还有这样的事!”他旋即朝皇上望去,神色显得很困惑,“我把孩子叫来问这件事的时候,就让管事去查了。管事说,他当时带了四个随身的小厮,六个护院。因为是过年,家里的事多,六个护院里只有一个身手不错,其他的都马马虎虎。至于随身的小厮,都十六、七岁的样子。因我给谨哥儿请了个拳脚师傅,他们平时在一旁服侍着,也跟着学了几招…三个十个护卫…”言下之意,是指陈伯之夸大其词。

几个回合下来,陈伯之已深刻体会到了徐令宜见缝插针的本事,他早就防着他这一问了。闻言镇定地道:“臣也觉得奇异。这三十几个人一路护送犬子到燕京。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语指徐家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在,在徐令宜嘴里还只是身手马马虎虎,可见徐家这十几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包藏祸心。

“皇上,”徐令宜听了朝着皇上行了个礼,“以臣愚见,是不是要找顺天府尹的人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问问?臣当时问谨哥儿的时候,谨哥儿和几个小厮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而且还说调戏那卖唱女的公子只带着三、四个护卫。臣想着也有道理,要不然,臣也不会信了他的话。现在陈大人说令郎没事,身边的三十几年护卫,有二十几个都打成了重伤…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陈伯之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激动,在皇上面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以至于徐令宜一句话说完,场面突然冷了冷,他才道:“就算是我弄错了,都察院应该不会弄错吧?都察院弄错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语气硬邦邦。

皇上看着气得发抖的陈伯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徐令宜有些木讷,那是因为他现在很少说话。从前吴皇后在的时候,他曾把吴皇后说的哑口无言…想到这些,他又想到在潜邸的时候…有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出门,外面的事,仗着岳父操持,传音递讯的事,就全交给了只有八、九岁的徐令宜身上。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话越来越少了…不过,他好像也渐渐习惯了徐令宜的沉默,否则,他也不会怕徐令宜被这些御史没完没了地攻击,想从源头上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陈伯之,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没有什么事,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皇上皱着眉,显得很苦恼地道,“过些日子我要下旨修白塔河了,免得又被那些御史东拉西拉的。陈伯之应以大局为重。”说着,望着徐令宜皱了皱眉,“英华赔一千两银子的汤药费给陈伯之!”

第七百一十四章

陈伯之年前上书,开泰州白塔河通长江,筑高邮湖堤,作为漕船躲避狂风恶浪的停船处。以兼任户部尚书的梁阁老、礼部尚书窦阁老为首的一批朝臣纷纷反对,觉得这些年朝廷用于河道花费巨大,国库已是强弩之末,不堪重负,如果会通河已经成,白塔河可缓两年再开。皇上留中不发,陈伯之次进京面圣,就是希望能得到皇上的支持。乍听皇上说出这样的放在来,陈伯之又惊又喜。

“皇上,”他跪在了地上,“臣定当好好开凿白塔河,尽早筑成高邮河堤。”

“所以朕让你别在这些小事上磨矶,”皇上抚了抚额头,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明天我会召见几位阁老,讨论白塔河之事,你到时候也列席。回去以后好好写个章程,到时候梁阁老或是窦阁老问起,你要答得上来才是。”

“皇上放心,臣当尽心尽力准备。”陈伯之激动地给皇上磕了个头。

皇上点了点头,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陈伯之知道,皇上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开口就是让他们退下的时候了。可儿子的事却…再提,未免给人心胸狭窄之感,不提,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起来。

谁知道一旁的徐令宜跪了下去。

“皇上,臣回去后就把银子送到陈大人的寓所。”他说着,迟疑道,“只是还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徐令宜并不是个喜欢挑事的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按道理他是面子也挣了,里子也有了…

皇上有些意外,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的性子!”

“谨哥儿出生的时候,正值徐嗣谆搬到外院,”徐令宜含蓄地道,“谨哥儿可以说从小就是在太夫人膝下长大的。几个孙子里,最喜欢他。也养成了他疾恶如仇、行事鲁莽的性子。承蒙皇上厚爱,封了他一个都指挥使。我想让谨哥儿去广东。让他吃点苦头,收敛收敛性子,趁机跟着广东总兵许礼许大人学些弓马骑射的真本领,不负皇上的厚爱。请皇上恩准”说着,伏在了地上。

皇上很惊讶,随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个徐令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徐家和陈家结怨,他偏向徐家,只让赔了一千两银子完事。陈伯之心中肯定不快。徐令宜先是承诺立刻把银子送到陈家去,然后又提出把儿子丢到广东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去收敛性子,在外人眼里,徐家又是陪银子,又是儿子被贬,陈家在此事上占尽了上风。别说是陈伯之了,就是他,也要感谢徐令宜心胸开阔,教子严厉。可知道的人却不免暗暗好笑。那许礼是什么人?是徐令宜西征时的把总,是徐令宜的老部属。这些年广东也受倭寇惊扰,有了何承碧镇守福建,清剿广东倭寇,朝廷就更有把握。一旦派兵广东,有许礼照顾,徐嗣谨的军功飞也飞不掉。有了军功,西山大营的都指挥使、南京总兵,不过是时间的事。

想到这里,他朝陈伯之望去。

陈伯之满脸惊讶,显然被徐令宜的这个举动打得有点昏头转向。

皇上不由在心里嘿嘿地笑。

徐令宜啊!徐令宜,别人不知道你的用意,你却别想逃出我的股掌之间。

想借着我的手给儿子博个前程,我就偏不让你如意。不仅不让你如意,还要让你知道,我早就洞若观火,把你的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去广东,我就让你去南京…不行,南京宝华天宝,总兵又比其他总兵高半衔,如果去南京,就没有惩戒之意了。刚才已经偏向了徐令宜一次,虽然借着白塔河的事转移了陈伯之的视线,可要是此刻再把谨哥儿丢到南京,岂不伤了陈伯之的心。

那就…四川好了。四川也很偏僻…不行,四川总兵丁治的父亲就是死在徐令宜的手时,如果他待机报复,谨哥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后悔也来不及…得找个私交和徐令宜还不错的…那步贵州总兵龚东宁好了。徐令宜曾对他有救命之恩,这几年贵州也算安稳,偶有内乱,兵到即止,虽然没有大的军功,可也不是没有机会。而且,贵州比广东还要偏远…

想到这里,皇上越发的得意,笑吟吟地望着徐令宜:“既然要磨练孩子的秉性,我看,去广东不如去贵州。那里也不错!”

徐令宜满脸错愕。

皇上心里更觉得舒畅,端起茶盅:“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陈伯之,你明天巳正时分进宫。英华,你回去后安排安排,吏部这两天就会有公文了。”

谁也驳皇上的话。

两人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皇上望徐令宜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出了乾清宫,陈伯之才松了一口气。想到徐令宜主动把儿子送到了边关,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有所表示才是…转头想和徐令宜打个招呼,谁知道徐令宜一声不吭,大步流星地朝隆宗门去。

看样子,徐令宜的让步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陈伯之冷冷地一笑,转身朝正对着隆宗门的景运门去。

回到家里,徐令宜叫了白总管:“到司房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回事处的随便派个人送去陈伯之在燕京的寓所。”

白总管知道徐令宜是为了和陈家的矛盾进的宫,忙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虽然神色冷峻,目光却很平和,放下心来,笑着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司房。

徐令宜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嘴角这才高高地翘了起来。

他去了正房。

十一娘和英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着针线,冬日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给两人平添了几份温馨气氛。

“秋菊、秋菊、简师傅…都做了小孩子的衣裳送进来,我还清了一些谨哥儿小时候穿的。足够了。你这些日子就不老窝在屋里做针线,到处走动走动。”

“我不好意思嘛!”英娘脸色微红。

她是二月中旬的预产期,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那好,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十一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多走动,生产也顺一些。”

英娘赧然地应了一声“是”,抬头却看见了徐令宜。

“父亲!”她忙下了炕。

十一娘忙转身:“侯爷回来了!”

徐令宜点了点头:“英娘也在这里啊!”

英娘知道徐令宜今年进宫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然后和丫鬟们退了下去。

“皇上为什么事让你进宫?”十一娘给徐令宜沏了杯茶。

徐令宜却一把抱住了十一娘:“皇上让谨哥儿去贵州!”笑容这才掩饰不住地从他的脸上迸发出来,“有龚东宁和我是过命的交情,谨哥儿交给他,我再放心不过了。”然后感叹道,“皇上对我们家,到底还念着几分旧情!”

十一娘听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令宜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不由一阵后怕:“要是皇上万一让谨哥儿去四川可怎么办?侯爷这一着还是太冒险了!”

“去四川?”徐令宜低低地笑了两声,“不去四川则罢,如果谨哥儿去四川,那就只有赶在谨哥儿去之前让丁治挪个地方了”语气虽然淡淡的,却透着股子胸有成竹的自信。

十一娘知道徐令宜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有点想不通他会用什么法子。

“那些总兵,都是吃了军需吃军饷的,哪上身上是干干净净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年年拿着大笔银子孝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了?人走茶凉。就算那些总兵、指挥使曾在我麾下效力,时过境迁,我不过挂了个太子少师的虚衔,再好的交情也要淡下去。他们之所以还给我几分面子,不外是我朝廷他们在外,如若受了堂官弹劾,我能帮他们说几句话罢了。我要想收拾丁治,只要拣几件事透露给都察院的人,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四川天高皇帝远,总兵可是个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那位置呢”说着,他“叭”地亲了一下十一娘的面颊,“好了,这件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如果谨哥儿真是那个材料,在贵州安安顿顿地呆上几年,到时候再调到山东或是湖广去…这几年山东和湖广内盗狡猾,嘉禾就是因此而设的县。到时候如果能赶上了剿匪,立个军功,那就什么都好了说了。要是不是这个材料,在里只几年,也算给皇上一个交待了。你不想他和西山大营的人走得近,我们就去南京好了,离燕京近,物产又丰富,想什么时候回来,几天就到了。”他很高兴的样子,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好了,快去给谨哥儿收捡笼箱吧?我看这几天吏部的公文就应该到了!”

十一娘拧了他一下:“乱打什么呢?”

徐令宜哈哈大笑。

徐嗣谨要去贵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燕京。

他的访客不断,个个义愤填膺的。

卫逊更是捋了袖子:“什么玩意,竟然敢在皇上面前阴我们。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就治不住他一个淮安乡下来的屎壳郎”约了西山大营的几个要去找陈吉算帐。

在西山大营任同知的王盛拉住了他:“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个陈伯之多半都会赖到谨哥儿身上,那更麻烦。”说着,他阴阴地笑了几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等着瞧,除非他这辈子再不走燕京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他敢一脚踏进来,我敢让他爬回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

徐嗣谨生怕这几位闹起来把他去贵州的事给搅黄了:“是王盛说的这个理。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他说着,搔了搔头,“现在最麻烦的是家父…昨天把我狠狠地训了两个时辰,我站的腿都直了,到现在还打颤着。”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盛家也是外戚,不过他祖上是太祖王皇后的兄弟,虽然依旧世袭着都指挥使,可恩泽渐竭,平时也没有少受这些权臣的气。

他很关心地问徐嗣谨:“是到都指挥使还是到卫所去?”

“多半会到卫所去。”徐嗣谨颇有些无奈地道,“家父说了,要收收我的性子。”

“没事!”王盛安慰他,“你先去。到时候让伯母在伯父面前多哭几回,伯父必定心软,迟则一年,多则两年,你就可以回京了。到时候西山大营、禁卫军,还不随你挑?”

徐嗣谨一副没有信心的样子:“但愿如王大哥所言!”

“去贵州未必就不好!”一直沉默的谢颜突然道,“我听人说,下面小小的一个巡检司的巡检一年都可以落个三、四千两银子。依我看,这个时候与其想着怎么回来,还不如想办法谋个差事,只怕比待在燕京还强些。”

他们虽然或是都指挥使,或是都指挥使同知,却只是享受这个待遇,并没有什么实权。仅靠俸禄过日子,还不够到春熙楼喝顿酒。

王盛听着精神一亮:“谢兄弟的话有道理。”然后对徐嗣谨道,“我觉得谢兄弟这个主意不错。以你的资历…”话音一落,又觉得不妥,忙道,“主要是你的年纪太小…你你的年纪,就算到西山大营或是禁卫军,也只能从旗手做起,但以了外面就不一样了。怎么着你也是从京城去的,都指挥司咱就不去,不给你龚东宁添麻烦,可这正、副千户总得给一个干干吧?要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啊”说着,笑眯眯地拍了拍谢颜的肩膀,“谢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谋略!”

谢颜谦虚道:“王大哥过奖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给谨哥儿出出主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