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一娘也曾出门在外,知道做子女的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的心态,半真半假地催着徐嗣谨,“那时候你不是生死不明吗?”

徐嗣谨立刻释怀,笑道:“爹爹说,等龚大人整齐兵成,黄花菜都凉了──爹爹派人带信给辽远的王家,是王家的马帮给我们带了吃的去,还帮我找到了朵颜。”

十一娘难掩错愕。

“王家?长顺家?”

 

 

第七百三十九章

徐嗣谨点头,笑道:“娘,您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

十一娘不由关切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家不是在辽东吗?怎么突然跑到榆林卫那里去了?”

“王家的人到了辽东以后,就一直跟蒙人和鞑子做生意。宣同城被破的时候,爹爹怕蒙人趁机南下,和鞑子一北一西,相互呼应,对朝廷不利。就让王家的人帮着打听打听蒙人的消息。王六爷,就是长顺的叔叔,接了爹爹的信,挑选得力的人,亲自带了王家的进了草原。”他说着,笑了起来,“娘,爹爹真是厉害,要不是他老人家的一封信,别说捉朵颜了,就是我,恐怕也难道以走出草原。难怪龚大人说生平最敬佩的人就是爹爹了,不仅骁勇善战,还高瞻远瞩,算无遗漏。我要学的地方太多了”话到最后,已语带钦佩。

这些安排,徐令宜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十一娘想到他几次想和她说话,她却佯装没有看见他神色黯然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以徐令宜性格,没有成的事是决对不会说的。她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却因为生活中的不如意迁怒于他…他心里很不好受吧?

又想到这些日子他始终对自己温言细语,从来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她心里突然间觉得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她能坦然表露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在她的心底,他是一个她能托付的人,是一个能为她分担喜怒哀乐的人…他受了这样的委屈,为什么就不能把他的不快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呢?是不是因为他觉得她和他还没有这样的情份呢?

“你爹爹果真是好手段。”她的声音不禁有冷淡,“换了别人,哪里能想到王家!”

“是啊,是啊!”徐嗣谨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还没觉得父亲有什么了不起的,出门在外,又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这才觉查到父亲的不平凡,对父亲的崇仰犹如那春天的草,正长得疯,哪里会想到平时对父亲崇敬有加的母亲会腹诽父亲,更没有查觉到母亲话里有话的冷淡,他笑道,“可惜没有见到长顺。听六叔说,长顺在铁岭跟着王家的一位长辈学打算盘──听王叔那意思,长顺在弱冠之前,干的都是帐房的差事。”可能这样的长顺让他觉得很有趣,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是说偷偷溜回来的吗?”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徐令宜的声音,“我看你笑得挺大声的嘛!”

十一娘和徐嗣谨不由循声望去。

徐令宜背着手站在门口,表情显得有些冷峻。

“爹!”徐嗣谨从来就不怕徐令宜的冷面孔,他兴奋的从炕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徐令宜,“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做个声。吓了我们一大跳。”

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抱着他了。

徐令宜微微有些不自然,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是龚东宁让你回来的?”语气非常的柔和。一面说,一面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徐嗣谨笑着点头,忙跟着过去坐在了徐令宜的右手边:“您怎么知道的?”

“马上要献俘了,该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到时候只能封赏些其他的东西。”徐令宜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位置空出来了,肯定有人打主意想心思,而你们为了私矿的事又势在必得。与其到时候再平衡各方的关系,还不如趁着大家对皇上的意图只是个猜测的时候早点下手。”

徐嗣谨朝着徐令宜坚着大拇指:“爹,还是你厉害一语中矢!”

望着儿子狗腿的样子,徐令宜肃然道:“你和龚大人也这样说话?”

徐嗣谨笑嘻嘻地道:“我们龚大人就是喜欢我这样跟他说话,特别是我说‘要是我爹在这里,恐怕也想不到’的时候,他就更得意了。”他眼中露出些许的狡猾,“我要是有什么事求他,只要搬出这句话,他一准同意。”

徐令宜忍俊不禁。

徐嗣谨趁机道:“爹,您既然心里明镜似的,就帮帮我们吧!撇开我们家和龚大人的关系,就是看在龚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您为了我的前程,也不能袖手旁观啊!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了雍王爷。而且贵州都司这次战功赫赫,龚大人全靠着他们才立下了不世之功,从贵州都司里提一个人做贵州总兵,对稳定人心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毕竟以后龚大人要镇守西北,如果鞑子再进犯,龚大人就是如卫青再世,也要手下有人可用才是──一个跟着他浴血奋战而没有前程的将领,谁还会对他俯首帖耳?”

“口才不错啊!”徐令宜笑望着儿子,“看来你跟在龚大人身边,还真学了不少的东西!”

“爹,您这样说我好心虚啊!”徐嗣谨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我听着怎么像那些军中监军拒绝龚大人的时的口吻啊!”

“你这小子!”徐令宜再也忍不住,给了儿子一个爆栗,“竟然把我比做监军。”

军中的监军,都是太监。

徐嗣谨捂着头窜到了十一娘的身边:“娘,爹他打我!”

徐令宜顺着徐嗣谨望了过来。

十一娘却扭过头去。

从进门就对她视若无睹,要不是徐嗣谨,估计他眼角也不会瞥过来吧!

“打得好!”她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儿子,“谁让你胡说的。以后再这样,小心我也给你两下!”

徐嗣谨佯做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

徐令宜看着十一娘冷淡的脸,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了,你这两天就留在你母亲身边,别到处乱晃,等大军进了京,你在露面也不迟。”然后站了起来,“我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先和陈阁老聚一聚。”

徐嗣谨大喜过盼。

听父亲的口吻,这是要帮他去办这件事。

他立刻殷勤地上前搀了徐令宜的胳膊:“爹,我送您出门!”

“你还是在家陪你母亲吧!”徐令宜哭笑不得,“别到时候嚷着太闷到处乱跑。”

徐嗣谨连声应“是”,坚持把徐令宜送到了厅堂,这才折回了内室。

“娘,”他跑到十一娘身边,“您是不是和爹爹吵嘴了?”

十一娘心里一跳,嗔道:“又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呢!”徐嗣谨不服地道,“平时爹爹了屋,您总是笑盈盈地给爹爹倒茶,今天你可理也没有理父亲…”

“我这不是看你们在说正事吗?”儿子难得回来,十一娘可不希望他心里有个芥蒂地回到军营,她粉饰太平地应了一句,转移了话题,“你今天都十六了,到了说媳妇的年纪,有没有想过要娶怎样的媳妇啊?”

徐嗣谨虽然大方,可说起这种事来他还是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我,我不娶媳妇,陪关娘!”

“你能一辈子陪着我!”十一娘打趣地望着他,“我可是问过你的了,你不说,我就随便给你挑一人了,你到时候可要好好和人家过,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和别人置气…”

“哎哟!”徐嗣谨羞赧地站了起来,“我日夜兼程的赶因来,连个圄囹觉都没有睡过──我要去睡觉了!”

徐嗣谨也有害羞的时候,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十一娘不由掩袖而笑。

徐嗣谨一溜烟地跑进了暖阁。

十一娘怕暖阁没有收拾妥贴,跟了进去,就看见徐嗣谨头枕双臂仰躺着望着尘承,露出带些许些期待又带着许些喜悦的表情。

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儿子吧!

十一娘微微有些失落。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关心、爱护、逗趣,都会留给另一个女人了!

她倚在暖阁的槅扇静静地看了儿子好一会,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开。

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下了。

听到动静,十一娘想到在睡在暖阁的儿子,起了床。

“侯爷回来了!”或者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徐令宜身上的酒味让十一娘很不舒服,她的眉头蹙了一下,“侯爷喝酒了?”说着,吩咐冷香去准备醒酒汤。

“你快去歇了吧!”徐令宜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你现在要多休息。这些琐事让丫鬟们做就是了”说着,他朝着十一娘笑了笑,转身去了净室。

十一娘望着炕桌上孤零零的羊角宫灯好一会,上了床。

更鼓打了二更,冷香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十一娘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有些意外,轻声笑道:“夫人,侯爷说他喝多了酒,就歇在临窗的炕上了!”又道,“侯爷定是怕熏着夫人了”说话间,她眼里露出几分艳羡来──侯爷对夫人可真是体贴入微。

十一娘点了点头。

冷香从一旁的黑漆高柜里拿了被褥出去。

不一会,十一娘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屋子里陷入悄无声息的寂静。

十一娘翻身,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却听到罗帐外传来几声响亮的碰瓷声和徐令宜低声的嘟呶声。

出了什么事?

十一娘立刻醒了过来,趿了鞋就出了罗帐。

喜鹊登枝的彩瓷茶盅在炕几上打着滚,茶水泼了一桌,还顺着桌子滴滴哒哒地落到了旁边的被褥上。

分明是徐令宜喝酒后口渴喝茶却失手打翻了茶盅。

 

 

第七百四十章

十一娘忙转身从旁边的闷户橱里拿了几条干净的帕子,一面擦着桌子、收拾茶盅,一面对抖着身上水珠的徐令宜道:“侯爷屋里去睡吧!──这褥子都湿了!”

“算了,”徐令宜嗫嚅道,“还是让丫鬟再铺床褥子吧”又道,“你快去歇了吧,我叫小丫鬟进来收拾。”

半夜三更的,她屋里值夜的一向睡在厅堂,这时去喊人,肯定会惊动谨哥儿,到时候他看着父母各睡各的,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她的怀相虽然好,可到底是有身孕的人,而且才刚过三个月,让她搭了台去抱褥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侯爷就听妾身一句吧,”十一娘不由嗔道,“时候不早了,再折腾两下就要天亮了!”

因为怀孕,十一娘的脸看上去黄黄的,神色有些憔悴。

徐令宜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那好,你要是闻着我身上的气味不舒服,就说一声。”

“知道了!”十一娘抓了把茶叶用杭绸帕子包了放在了枕边。

徐令宜放下心来,连喝了几盅茶,上床歇了。

酒喝多了的人都口渴。

十一娘凉了壶茶,把茶壶和茶盅端到了床头的小几上。

仲夏的夜晚,还是很热,这样来来回回一番,身上已有薄薄的汗。

她坐在床尾扇着风。

屋子里一片寂静,显得有些冷清。

徐令宜不由暗暗皱眉。

十一娘因为他没有安置好谨哥儿而生气,他不解释,是因为事情没有落定,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一件,可如今谨哥儿已平安归来了,她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十一娘并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不成?

徐令宜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轻声问十一娘:“谨哥儿睡了?”主动打破了僵局。

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徐令宜主动跟她说话,十一娘还不至于去耍小性子。

她“嗯”了一声,斜倚着床柱打扇:“本来想等您回来的,我看着他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的样子,就劝他先去睡了。”

愿意和他说话,就是好的开端。

“晚膳酉正就散了。”徐令宜松了口气,柔声道,“我想着龚东宁回来也就是这三、五天的功夫,就去了趟路尚书府。又想着雍王爷性子急躁,怕他莽莽撞撞地去求皇上,反而弄巧成拙,从路尚书府出来去了雍王府,这才耽搁了。”

银矿的生意对龚东宁来说不过是意外之财,更多的,是为了和雍王搭上线;对谨哥儿来说不过是人生旅途上的一块石头,除了可以试试他是不是金子,还可以让他踮脚,金银上的得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只有雍王爷,全靠它摆脱困境了,怎么可能不紧张?

关心则乱!

而王爷结交朝臣却是大忌。

也不怪徐令宜怕雍王爷为了贵州总兵的事去找皇上。

十一娘思忖着,目光不由朝徐令宜望去:“那陈阁老和路尚书怎么说?”一句话没有说完,她神色微变,“侯爷。”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禁挪到徐令宜身边坐下,手灵巧地翻弄着他鬓角的头发。

灯光下,一缕缕银色的发丝熠熠生辉,夹杂在乌黑的发间,分明的让人惊心。

她一路翻弄过去。

很多靠近发根的地方都是银白色的。

“怎么会这样?”十一娘不由失声。

她昏迷前,她还给他洗了头发的…

这决不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徐家没有一个早生华发的,就是三爷,年过五旬,头发依旧乌黑亮泽。

念头一闪而过,十一娘愣住。

难道是…

徐令宜已笑着捉住了她的手,短短地交待了一句“我年纪大了,自然要长白头发了,这样什么好奇怪的”的话,说起去陈阁老和路尚书那里的情况来,“…收获还是很大的。陈阁老和路尚书不仅觉得贵州总兵应该从贵州都司里提拔一个人比较好,而且觉得四川总兵最好也是贵州都司的。一来是以后西北在靠龚东宁镇守,四川总兵和贵州总兵是他的老部下,以后调兵遣将指使如臂,对西北的战争有利。二来是这次贵州都司的人立下了大功,于情于理都应该大加褒奖才是。不过,我觉得皇上肯定不会同意…四川总兵和贵州总兵都同自龚东宁麾下,又同是龚东宁的得力干将,那以后西北那块岂不成了龚东宁的天下?

“龚东宁既然派谨哥和回燕京,肯定还有其他的安排,明天最好给龚东宁带个信去。

“陈阁老和路尚书俱是善于揣磨上意之人,不可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那四川物华天宝,不管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人口经济,都比贵州强很多。两位大人现在却把四川总兵和贵州总兵相提并论,如果我没有猜错,陈阁老和路尚书恐怕都看中了贵州总兵的位置,因龚东宁此时立下赫赫战功,不好和他明争,以此暗示龚东宁,让龚东宁支持他们的人做贵州总兵。”

说到这里,他哂然一笑。

“他们却没有想到我们看中的也是贵州总兵。这样一来,反而好行事了──我们索性把四川总兵的位置丢出去,既可以示诚意地与两位大人交好,又可以获得两位大人的支持。至于四川总兵的位置是陈阁老的人得了还是路尚书的人得了,那就是不关我们的事了。可不管是谁得了这个位置,想必都会念记着龚大人的好,这和龚大人的部下得了这个位置又有什么区别?反而不显山不露水的,免得人惦记…”

这件事关系到谨哥儿的前程,可十一娘却无心仔细地打探,她望着徐令宜,只觉得眼睛涩涩的。

他的笑容安祥,语气平和,就如同许多个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他默默地负背着岁月的艰辛而从来不向她坦露,却只让她看到令她安心的气定闲神的一面。一如先帝在世时,他始终做着最坏的打算,却从来不曾向她表露半分。

她更觉得难受了。

那样的情景都相安无事,现在却白了头发!

想到这些日子她对徐令宜的猜测,十一娘的眼泪随话语一起簌籁落下:“您什么时候白的头发,我都不知道!”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徐令宜坐了起来,不以为然地笑,“你还能管得住光阴不成?”从枕下擦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她心里越不好受,抽过他手里的帕子擦着眼泪。

徐令宜笑着把她抱在了怀里,打趣道:“人家说,相由心生。我看,你这一胎准是闺女要不然,你也不会像小姑娘似的嘤嘤乱哭了!”

十一娘知道他想逗她开心,可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徐令宜只好道:“快别哭了,小心把谨哥儿给引了来。他现在,耳目灵敏,你可不能小瞧。”

十一娘闻言果然抽抽泣泣地停了下来。

徐令宜拿了她丢在一旁的羽扇帮她打起扇来。

十一娘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

黑暗有助于睡眠。

徐令宜想了想,干脆吹了灯。

“快睡吧!”他佯装着打了个哈欠,“明天一早我还要进宫,礼部的递了献俘礼的章程,皇上让我也看看…”

十一娘睡不着。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轻轻地喊了声“侯爷”。

身边的人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

“谨哥儿不见的时候,您肯定又内疚,又自责吧?毕竟让他去贵州是您决定的,龚东宁也是您推荐去平的西…加上我怀着孩子,还和您那样的闹腾…您两头着急,是不是那个时候,头发才白的?”

徐令宜没有做声,十一娘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顿。

这一刻,她得到了答案。

“大义我也懂!”十一娘的声音轻如晓风,在这寂静的夜里,柔和而清晰,“可有些事我就是没有办法镇定下来。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坏事,可就是想做,不然,心里会觉很不安,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后悔…”她说着,翻身抱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很抱歉”她语气一敛,又道,“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又何尝不是。

能想到了全都做了安排,可以说,已尽了人事,只能等天命了。心里却始终没有片刻安宁的时候,特别是十一娘要拖着怀孕的身子去找谨哥儿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惶恐起来。

使了个计策让十一娘昏昏沉沉地睡觉,他就应该把十一娘交给儿媳妇、管事的妈妈照顾,他一心一意关注着西北的战事,随时好运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谨哥儿才是…可他只有一有空,就待在正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真如她所说的,两头着急,待到谨哥儿平安的消息传来,他这才发现自己鬓角根部有了些许的白头发!

徐令宜握住了十一娘的手。

“所以说,我们都别为从前的事神伤了!”他幽幽地道,“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就是了!”

十一娘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侯爷应该改改才是──您可不能像从前似的,没十全把握的事就瞒着我。我如果知道你早就安排了王家的人去了蒙人的草原,我也就不会这样担心了…”她说着,笑了起来,语气也带着变得活泼了。

徐令宜听着也笑起来,道:“要是王家的人没有找到谨哥儿呢?”

十一娘语塞,又恍然。

徐令宜只做不说的性子是改不了呢!

她遇到谨哥儿的事就着急上火,恐怕也改不了呢!

十一娘失笑。

心中郁意一扫而空。

“睡吧!”徐令宜捏了捏她的手,“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十一娘“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徐令宜很快发出绵长而匀称的呼吸声。

十一娘突然想到新婚之夜。

那个时候,徐令宜装睡,也是发出发出这样的呼吸声。她当时想,如果徐令宜能给她一些适应的时间该多好。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还是要了她…当时也有些怨气…后来想起,要不是他的这番举动,她又怎么能在徐家有个很好的开端?他就是为别人着想,有时候也透着几分生硬。在外面他肯定不是这样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有人说他木讷,也不会能高居庙堂之上了…或者,这就是徐令宜的真性情就好自己一样,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严,越容易动怒。实际上这都不是什么好品行。可改,却有点难!

她不由扭头望着徐令宜。

没有点灯的葛布罗帐,只能借助帐外墙角的那盏立式宫灯的光线。

侧面的徐令宜,鼻梁挺直,额头宽阔,轮廓的线条非常的优美。

她嘴角轻翘,扬起个愉悦的弧度。

“徐令宜!”十一娘在他耳边喊他。

可能是被吵到了,徐令宜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又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他又是朝廷,又是西北,又是家里,忙得团团转,太累了!

十一娘抿了嘴笑,看见徐令宜的嘴唇嚅了嚅,让她想起徐嗣谨小时候…枕着她的臂弯睡着了,她一动,他嘴唇就会这样嚅动,像是抗议似她的吵闹般…想到这些,她心中骤然间荡漾起满腔柔情来。

红唇微启,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一双大手突然用力扣紧她的脑后…唇被撬开…口齿间激烈地追逐着…让她几乎窒息过去…

十一娘杏眼圆睁,一面推搡着她,一些发出“唔唔”的声音。

感觉到她的不适,徐令宜放开她,望着她红艳艳的唇低低地笑。

“你又骗我!”十一娘轻喘息着,瞪着他,“没睡还装睡!”

“我如果不装睡,怎么能有这样的好事?”他眉眼间全是喜悦的笑意,碾压上了她的唇…

十一娘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了他,麻痒感从就从脊椎底端窜升上来…他的手甚至还没有伸进她的衣襟。

“孩子…”十一娘小声地提醒他。

“我知道!”徐令宜也喘得有些厉害,“别怕,有我呢!”

是啊,别怕,有他呢!

十一娘笑。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从来不敢把自己交给别人…这一次,就让她把自己交给这个为她白了头的男人吧!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任他摆布成他想要的姿势,全身心的去体会他带给她的销魂滋味,一如她以后的日子…

别怕,有他呢!

 

 

第七百四十一章

徐嗣谨左瞅瞅父亲,右瞅瞅母亲,饭含在嘴里都忘了咀嚼。

好奇怪啊!

父亲和母亲同往常一样正襟危坐地吃着饭,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可不知为什么,两人的一举一动间却透露着自然的亲昵,与昨天的冷淡、疏离完全不同。

不过一夜功夫而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怎么了?”觉察到儿子的异样,十一娘笑着问他。

徐令宜也停下了筷子,目光中露出关切。

“没事,没事。”徐嗣谨掩饰般低下头去扒饭,却忘记了口里的饭还含有嘴里,呛得咳了起来。

“这孩子!”十一娘忙给儿子舀了碗汤,“怎么慌里慌张的?”

冷香已机敏地递了漱口的茶水过来。

徐嗣谨接了十一娘的汤,喝了两口,感觉好受多了,怕父亲发现他的小心思,忙道:“爹爹,您还没有跟我说昨天去陈阁老家的情影呢?”

“先吃饭!”徐令宜淡淡地道,“吃过了饭,我们去东稍间你母亲的书房里谈!”

徐嗣谨“哦”了一声,三下两下地吃完了,眼巴巴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吃了,站了起来:“走吧!”往东稍间去。

徐嗣谨忙跟了过去。

十一娘笑着让冷香收拾碗筷,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坐了,架起花架子绣起花来。

大约绣了半柱香的功夫,徐令宜和徐嗣谨一前一后从东稍间走了出来。

徐令宜的表情很平静,徐嗣谨的却十分兴奋的样子。

“我去趟孙老侯爷那里。”徐令宜对十一娘道,“中午就回来。”又对徐嗣谨道,“你就待在家里陪着你母亲,知道了吗?”

“您放心!”徐嗣谨忙道,“我知道轻重的,保证不会到处乱跑。”

十一娘下炕送徐令宜出了门。

见父亲走了,徐嗣谨揽了母亲的肩膀:“娘,这些大佬们可真是黑啊!难怪来的时候龚大人反反复复地叮嘱我,说燕京的水深着,让我有事商量父亲,千万不可自作主张。”然后把陈阁老和路尚书都想丁治被调回燕京的机会安插自己人的事告诉了十一娘。

昨天晚上徐令宜就分析过了,当时十一娘满腹心事,听得不十分仔细,认真地听徐嗣谨讲了一遍,笑道:“朝堂上的事就是这样。你别以为你现在是武进伯了就很厉害,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这次徐嗣谨没有顶嘴,而是老老实实地道:“所以有‘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的说法嘛!”

十一娘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儿子。

“怎么了?”徐嗣谨被她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解释道,“这句话我是听我们千总的屋里人说的。就是平夷卫的千总…”

“我是高兴啊!”十一娘颇有些感概,“我们谨哥儿长大了,知道自省了,也知道正确地评价自己了。”

母亲的夸奖让他赧然,他左顾右盼地道:“我,我本来就知道自省,是您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十一娘抿了嘴笑。

徐嗣谨怕母亲继续夸下去,忙转移了话题:“娘,祖母那里,我还是想偷偷地去看看她老人家!”

徐令宜曾说过,有些事,掩耳盗铃也比肆无忌惮的好。龚大人的帅印都还没有交,徐嗣谆就悄悄跑回了京里,这样让有心人看在眼里,就算这次念着皇上的兴头上大家装做不知道,以后哪天有了利益冲突,只怕都会拿出来大做一番文章。

见母亲没有做声,徐嗣谨知道这事不成了,双手枕臂倒在了炕上:“我们兄弟几个里面,祖母对我是最好的…”很失望的样子。

十一娘苦笑:“你就耐心等上两天吧!”

徐嗣谨只好点头。

十一娘就从徐令宜的书房里找了游记来给他消遣。

母子俩说着话,看着书,做着针线,日子眨眼就到了二十九。

“龚东宁扎营在离西山十五里汪家湾,下午燕京顺风镖局有镖车出城,”徐令宜用午膳的时候突然道,“你等会就随了顺风镖局的人出京与龚大人汇合。献俘仪完成之前,你都不要回家了!”

徐嗣谨正色地应“是”,神态中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冷静。

徐令宜欣慰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依依不舍地帮他换了小厮的衣裳。

“娘,按道理,献俘礼后会有几天的沐休,”徐嗣谨安慰着母亲,“到时候,我再光明正大地回来看你,去给太夫人和二伯母、五婶婶他们问安…给黄小毛和刘二武立衣冠冢。”他说着,眼睛一黯,神色也变得有些低落起来。

“我等着你回来!”十一娘抱了抱儿子,目送着儿子出了正屋。

等到了午门献俘那天,徐令宽、徐嗣谆、徐嗣诫、诜哥儿、诚哥儿甚至是庭哥儿和庄哥儿也都一起去看热闹,家里的女眷则齐聚在太夫人屋里等待,回事处的小厮不时来报着“六少爷进了城”、“六少爷在游街”、“六少爷到了午门”的消息,太夫人听了喜笑颜开,十两银子地打赏着小厮们,惹得回事处的小厮争着来报信,气氛显得非常的热闹。五夫人看着在一旁凑着趣:“娘,我们这些陪等的,是不是也要打赏打赏?”

太夫人是真高兴,也不管五夫人说的是玩笑话,笑呵呵地吩咐脂红:“赏你们五夫人二十两银子!”

哄然大笑。

有小厮擦着额头的汗跑了进来:“太夫人,太夫人,大喜,大喜我们六少爷,封了贵州总兵!”

谨哥儿怎么会做了贵州总兵?他今年才十六岁!

十一娘愕然。

太夫人则“啊”地一声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然地问那小厮,“你可听清楚了?要是胡说八道,可是要打板子的!”

“太夫人,我没有胡说八道!”小厮急急地道,“是五爷让人来传得话,说,圣旨都已经宣读了,公文也贴出来了,让我们报给您知道,也欢喜欢喜。”说着,朝十一娘望去,“四夫人,五爷还说,等会散了朝,家里肯定会有很多客人来贺,让小的们跟您也禀一声,厨房里好早点准上酒菜。”

“既然是五爷说的,那就不会有错了!”五夫人忙支持徐令宽,对十一娘道,“四嫂要不要我帮忙!”

“如果是真的,自然要请五弟妹帮忙了!”十一娘笑着应合道,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怎么贵州总兵换成了徐嗣谨,那四川总是谁呢?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去了书房。

“侯爷,谨哥儿做了贵州总兵的事您知道了吗?”

“我也是刚知道。”徐令宜道,“四川总兵是陈阁老的人…听王励说,让谨哥儿做贵州总兵,是皇上的意思。”然后分析道,“陈阁老想安排自己的人做四川总兵,还要得到皇上的支持,皇上的话,他肯定是对此事不会有什么异意的。而内阁看到陈阁老没有做声,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大煞风景。阴错阳差。这总兵的位置就落到了谨哥儿的头上。”说到这里,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来,“龚大人听说了,肯定会很失望。我已经写了封信向龚东宁解释──送信的管事刚刚走!”

他的话音刚落,有小厮跑了进来:“侯爷,侯爷,周大人到了。”

“多半是来讨酒喝的!”徐令宜思忖着对十一娘道,“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酒菜吧,只怕等会还会有人来!”

十一娘应诺,回了内院。

外院闹了个通宵,第二天,又道贺的女眷陆陆续续地过来,十一娘忙得团团转,偏偏唐四太太旧事重提,拉着她说唐家大小姐和谨哥儿的婚事,她好不容易以“今天客人太多,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为由脱了身,又被甘夫人拽住,说起她侄女的事。

林大奶奶把她拉到了一旁:“这几家你最好都别答应──谨哥儿现在是总兵了,按规矩,他的女眷是要留在燕京的。”她若有所指地道。

十一娘恍然。

难怪周夫人和穆氏都不做声了。

“多谢你提醒我”她忙向林大奶奶道谢,“这件事我会和侯爷商量的。”

徐令宜听了却不以为然:“什么事都有例外。到时候求个圣旨让谨哥儿带着媳妇去任上就是了。你现在只管给他挑个合适的。他如今也是一方大员了,还没有成家,别人看着总觉得不够稳重,对他以后升迁不好。”

“那侯爷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和哪些人家结亲更利于谨哥儿的仕途,徐令宜更有发言权,而在这些人家中挑选谁做妻子,那就得十一娘定了。

“不急。”徐令宜笑道,“先把特旨请下来再议也不心。不然,谁敢把闺女嫁到我们家来,那岂不是守活寡?到时候肯定要为谨哥儿纳妾。庶长子比嫡长子大,又是个麻烦事!”

十一娘一听,立刻道:“那就等皇上的特旨下来了再说。”态度很是坚决。

徐令宜微微颔首。

冷香满脸笑容,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侯爷,夫人,六少爷回来了!”

十一娘喜出望外,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人在哪里?”

“被四少爷、五少爷、七少爷和八少爷给围住了。”冷香忙上前搀扶着十一娘,“正在说捉朵颜的事呢家里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里三层,外三层的,正听着起劲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看见十一娘匆匆走了过来,徐嗣谨忙推开围着他的人群。

“娘!”他开张手臂要去抱母亲,又想到父亲反复告诫他在人面前不可以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在母亲面前磨磨蹭蹭的,他立刻改为撩袍子,“我回来了!”

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

满屋子的人都或曲膝行礼,或弯腰揖礼,院子里满是霍霍的跪拜之声。

因之前已经见过了儿子,十一娘少了几会惊讶,多了几份欢喜。

她上前携了儿子,笑着问他:“献俘礼后龚大人就交了帅印,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祖母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徐嗣谨顺势站起来搀了母亲,解释道:“龚大人昨天离京,他原是贵州总兵,有些公务上的事要嘱咐我,又对我有提携之恩,我送了龚大人才回来!”

十一娘点头:“我们先去见祖母。”

她任儿子搀着,一面和他太夫人那里去,一边和他说着话,“什么时候上任?可以在家里待几天?”

吏部发公文的时候,会注明到任的时间,如若到期未达,轻则丢官,重则还要受牢狱之苦。

“皇上特恩准我在家里住两天。”徐嗣谨道,“七月二十二日之前要到任即可。”

朝廷有规定,离京二千里以上的,十五天之内到任,吏部让徐嗣谨二十二以前到任,已很给面子了。

做官的,这幕僚、护卫、小厮、丫鬟、厨子、门房…都得自己准备,而且还要忠心、能干。要不然,跟着去了任上,打着主家的名义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坏了名声,被御史弹劾是小,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丢了前程甚至是性命也是有的。

徐嗣谕那会,家里平时就留了心,又有项大人帮忙,公文一下来,跟去的人立刻就确定下来。徐嗣谨任贵州总兵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家里根本就没有准备。徐嗣谨虽然不怕得罪人,可因此而害了百姓或是与人结下了仇怨,那就得不偿失了…十一娘让徐令宜帮着给谨哥儿拿个主意,徐令宜却说要是要先问问徐嗣谨,还说,徐嗣谨离家在外,身边要是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去了贵州也会折戟而归,还不去贵州打个转了就回来!

她有点为徐嗣谨着急,正想问问他,跟在他们身后的诜哥儿突然跳了出来。

“六哥,我想跟着你去贵州。”徐嗣谆几个因为有母亲的话没有说话,不敢做声,诜哥儿一向和十一娘亲近,和十一娘随意惯了,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我也想像六哥一样到卫所里去摔打一番,凭着真本事建臣立业”他说着,露出艳羡的表情。

诚哥儿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一直不敢开口,见哥哥说了话,他的胆子也大起来,“六哥,你把我也跟去吧!我也想去贵州。”

徐嗣谨有些意外,但很快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当然想你们去就怕五叔和五婶婶不同意只要五叔和五婶婶答应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贵州。”

兄弟两欢呼起来。

“都这么大的,怎么还像孩子似的大呼小叫沉不住气?”五夫人突然从太夫人院子里走了出来,喝斥两个儿子,“你们看看谨哥儿,不过大你们两、三岁,却比你们沉稳多了…”

诜哥儿和诚哥儿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然起来。

十一娘忙为两人解围:“这不是谨哥儿回来了吗?他们两兄弟这也是高兴嘛!”

徐嗣谨机敏地上前给五夫人行礼:“五婶婶,您还好吧?上次七哥给我写信,说您一到夏天就睡不好,这又到了盛夏季节,您好些了没有?我有个同僚,是湖南人,说他们那里君山的竹子做的凉簟特别的沁凉,我下次让他给一席回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凉快些!”

五夫人不过是见徐嗣谨小小年纪就做了总兵,诜哥儿和诚哥儿还一团孩子气,怕他瞧不起而已,并不是真心的训斥两个儿子,徐嗣谨这样一番温声细语,她倍觉有面子,那一点点小顾忌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笑盈盈地说了句“让你费心了”,然后对徐嗣谨和十一娘道:“娘听说谨哥儿回来了,一刻也坐不住,非要去迎不可。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敢让太夫人出门,我正准备去看看谨哥儿过了没有…”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莺莺燕燕喧嚣声。

“糟了!”五夫人脸色微变,“定是二嫂也没能拦住娘…”

她的话音未落,徐嗣谨已三步并做两步进了院子。

众人忙跟了过去。

二夫人和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正站在台阶上拦着拄了拐杖的太夫人劝说。

“祖母,祖母!”徐嗣谨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我回来了!”

“哎哟,哎哟,”太夫人一把抱住了要给她磕头的徐嗣谨,“我们的谨哥儿可回来了”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退后两步,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徐嗣谨,“听说你捉住了朵颜,受伤了没有?在军营里吃不吃的饱?长安有没有好好地服侍你?龚东宁对你好不好?你立了这么大的功,皇上见了你,都说了些什么?”一句接着一句,很是急切。

“祖母,我好着呢,您别担心。”徐嗣谨说着,捋了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您看,我这像是没有吃饱的样子吗?”然后扶了太夫人往屋里去,“吏部和兵部都已经下了公文,我这个月二十二日就要到任,最多能在家里待两天。我在外面的这几年,做梦都想着家里的红烧狮子头,你先让厨房做碗红烧狮子头我吃了再问这些行不行?”

太夫人一听他最多能在家里待两天,又做梦都想吃红烧狮子头,心疼得不得了,哪里还去问那些,拉了徐嗣谨的手立刻高声吩咐露珠,“快去,六少爷要吃红烧狮子头!”

露珠应声而去。

太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由徐嗣谨服侍着坐到了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

徐嗣谨自己去端了张锦杌坐在了太夫人的面前:“祖母,我发现您有好多白头发了,您是不是没有好好喝核桃糊啊?”

“胡说,我怎么没有好好喝核桃糊?”太夫人嗔着,眉头微蹙,立刻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你二伯母说,帮我染头发,可头发一染,长出来又是白的,反而黑白分明,像个妖怪似的,我索性就随它了。”说完,又担心地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怎么会?”徐嗣谨认真地道,“我看着就挺好看的。银光闪闪的,一看就显得德高望重。”

太夫人听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连声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大家都让我染头发,我只好随她们了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连个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大家面面相觑,不由苦笑。

徐嗣谨就拾了军营里那些有趣的事讲给太夫人听,太夫人听得笑不拢嘴,待徐令宜带着徐嗣谨去拜了祖宗,三爷和三夫人闻讯带着儿子、儿媳、孙子赶了过来,三房的人齐聚太夫那里,分男女摆了六桌酒席,又由琥珀领着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开了十桌打赏内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由白总管领着在外院的花厅开了二十几桌打赏外院叫得上字号的管事,酒过三巡,白总管和几个年长的管事进来给徐嗣谨敬酒,太夫人隔着屏风笑着骂白总管不知道体恤人,白总管在那里插科打诨地和太夫人打趣,惹来一片欢声笑语,让有这个晚风徐徐的仲夏之夜变得热烈起来。

席后,太夫要留徐嗣谨在她屋里歇着不可。徐令宜自然不会反对,交待了徐嗣谨几句,大家各自散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说起徐嗣谨答应诜哥儿和诚哥儿去贵州的事:“…不知道五弟妹舍不舍得孩子反正我当时是舍不得的。”

徐令宜听了笑道:“做母亲的,哪个不希望把孩子捆在裤腰带上?丹阳自然舍不得。可这件事关系到孩子的前程,可不是她舍得,舍不得的事。何况还有孙老侯爷,而且定南侯世子爷也不是个糊涂人,不会任丹阳胡来的!”

“那您是要请侯老侯爷出面了?”

“明天看情景再说吧!”徐令宜道,“丹阳也未必就想不通!”

两人说着闲话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琥珀悄悄告诉十一娘:“五夫人那边,昨天晚上闹腾了一夜。说七少爷和八少爷都要去贵州,五夫人说七少爷是长子,要留在家里,只同意让八少爷跟着去,七少爷不服,嚷着要去告诉孙老侯爷呢把五夫人气得够呛!”

这也是人之常情。

长子可以恩荫,自然要想办法给次子找出路。

思忖间,徐嗣谨来给他们问安了。

“爹爹,您帮我找个幕僚吧?”他开门见山地向徐令宜求助,“我身边也有几个人,做护卫、小厮甚至是门房、厨子都不成问题,可就是做幕僚有些困难”又道,“龚大人临走的时候也问我这件事,我还以为他有人推荐给我,谁知道却只是问了问。我看他那样子,到不是没有人选,恐怕是为了怕我多心而避嫌吧!”

“那你是什么意思?”徐令宜悠闲地问他。

 

 

第七百四十三章

徐嗣谨嘿嘿地笑:“我想和您讨临波!”

“临波?”徐令宜愕然,“你怎么想到了他!”

临波和照影曾是徐令宜贴身的小厮,精明能干、忠心赤胆自不必说,而且这两个放出去后,一个管着广州徐家的海外商行,一个管着宁波的海外商行,都做得很不错,特别是照影,胆大心细,现在俨然宁波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是宁波知府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皇上当时并不赞同我跟着欧阳鸣去追剿朵颜,后来因太后娘娘亲自出面过问,皇上才勉强同意了,可见在皇上的心目中,我年纪太轻,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徐嗣谨说着,笑容渐敛,“机缘巧合,我捉了朵颜,皇上见到我时,直笑我‘运气好’,说我是他的‘福将’。”

皇上说这话是在金銮殿上说的,徐令宜也在场。

当时还惹了群一阵大笑。

他微微点头。

“不管皇上说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怕‘秀木于林,风必摧之’,按道理,皇上都不应该上我去做这个贵州总兵才是──整个大周王朝,加上漕运总兵,一共才二十一个总督,就算是我弯着腰,别人的眼睛也要看到我。”徐嗣谨正色地道,“送走了龚大人,我就去了趟雍王爷府。听雍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能做这总兵的位置,全靠江都公主的一句话…”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徐令宜比徐嗣谨知道的还多,但他很想听听儿子会怎么说。

“是不是夸大其词了?”徐令宜颇有不以为然地道,“这可是国家大事!”

“阁老们想和兵部争总兵的位置,皇上原是知道的。”徐嗣谨,“后来兵部的人占了上风,皇上就有些不喜了。正好江都公主觉得我受了委屈,找皇后娘娘说叨,皇上听了,临时起意,就定了我做甘肃总兵,封阁老们推荐的那个福建都司同知做了四川总兵。说起来,这也是皇上的平衡掣肘之术。”

徐令宜惊讶地望着徐嗣谨。

儿子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让他时时担心,片刻也不敢放手的孩子了。

对徐嗣谨像同僚一样和他说话,他既感受到不习惯,又感觉到新鲜。

“圣意也是你胡乱揣摩的?”他轻声地喝斥儿子,语气中不仅没有怒意,反而流露出几分欣慰之意来。

徐嗣谨自然听得出来。他笑嬉皮笑脸望着父亲转移了话题:“好幕僚可遇不可求,我就不强求了。先找几个能写公文的人凑和着先用了再说。当务之急是得找个能帮着管理银矿的人──我年纪轻,又是勋贵又是外戚,初到贵州,那些年纪大、资历老的兵油子怎么会服我?我要想坐稳贵州总兵的位置,少不得要杀鸡给猴看整治几个人。我要是天天盯着那银矿,肯定会被那些人顺藤摸瓜地揪出雍王爷来,那可就麻烦了。临波这些年在广州做得不错,却又比照影小心谨慎,让他去给我管银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临波也好、照影也好,是让他们做广州、宁波商行的管事,还是让把他们丢到田庄上闲着,全凭他的一句话。徐令宜更感兴趣的是徐嗣谨所说的“整治几个人”。

“哦!”他扬了扬眉,“这样说来,对于去贵州怎么做,你已经有了腹案了?”

“还没有。”徐嗣谨“咯吱”、“咯吱”地捏着指关节,一副要和人过招的跃跃欲试模样,“反正,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又道,“这可是我第一个差事,要是办砸了,名声出去了,以后想干点什么事可就难了。”

大方向上儿子事事都有数,徐令宜暗暗点头,不再过多的询问,笑道:“你四哥现在管着家里的庶务,临波是广州商行的管事,广州商行这几年的收益占了家里的十分之一,你想把临波要过去,先跟你四哥说说!”

徐嗣谆是大哥,又是世子,这点上要尊重他。

徐嗣谨听了呵呵直笑:“我来之前,先去了四哥那里。四哥说了,不管我看上谁了,只要您同意,只管带走。还给了我四千两银子,说让我到了任上别刮那些下属的银子,吃相太难看了,会让人轻视的。”说着,他涎着脸用手肘拐了拐徐令宜,“爹,您也是带过兵的,四千银子,在那些打过仗的同知、佥事眼里跟毛毛雨似的,四哥一年就那点收益,都给了我四千两银子,您还是永平侯,多多少少也给点私房钱我吧!要不,娘又该唠叨我乱花钱了。您也知道,娘要想干什么事,那肯定是能干成的,说不定为了这件事,会把万大显派到贵州去查我的帐。我好歹也是一省的大员,下属看到我这么大了母亲还想查我的帐就查我的帐,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我的脸谁里搁啊?我又怎么治下啊…”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就不相信,以你的机灵劲,别人打仗都能买田置房的,你就空手而归?你放心,我和你母亲都不会要你一分钱,你只管留着去孝敬你祖母就行了你就别给我在那里叫穷了。”没等徐令宜说完,徐令宜已忍俊不禁,“至于你母亲,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么会派了万大显去查你的帐?再说了,就算你母亲派了万大显去查你的帐,别人看了也只会说你事母都恭,有谁敢笑话你你要是好好筹划筹划,说不定还能得个孝廉的称号…”

母亲在银钱上对他一向控制的很严,他攒了点私房钱,不想让母亲知道,当然就不能在父亲面前承认──父亲虽然不会主动告诉父亲,但如果母亲问起来,父亲肯定也不会瞒着母亲的,以母亲的精明,那就等于是告诉了母亲。

“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徐嗣谨佯做冤枉地跳着脚,他打的确打算万一母亲派了万大显来查他的帐,他就想办法让御史攻讦他,这样一来,他还可以得个孝名。“我有了钱,除了孝敬祖母,当然还要孝敬您和娘。”这一点小心思全让父亲看出来了,还是快点去贵州的好,那时虽然苦,可天高皇帝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