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微一笑,“桑三哥,我姓齐,排行第九,你叫我阿九好了。”

“那我就叫你阿九了。”桑孝弘问都没有问姜微为什么不说自己名,能随便叫林熙阿熙的小女郎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桑孝弘心中有数,这齐姓恐怕都是假的。

林熙见桑孝弘和姜微居然就这么聊上了,轻咳一声,“阿九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玩啊。”姜微委屈道,“你上回还说要带我一起去骑马,结果我等了你三个月,你都没兑现。”姜微用指控的目光望着林熙,小模样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她今年有七岁了,吃的好、运动也足够,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子就是不见长,依然小小一团,就跟个粉团面捏的娃娃似地。

赵恒对她胖丫头的嘲笑从来没停止过,姜微却不在意,她记得自己前世也是这样的,十岁以前就跟长不大似地,看小时候的照片也是软软肉肉的,都上小学了还被大哥和爸妈当娃娃一样抱在怀里。她读书又早,五岁就上学了,十岁的时候都是高年级生了,还跟低年级生似地。可到了十岁人就跟吹气娃娃似地,一下子拔高了,后世她穿越前身高都有一米六八了。

“抱歉,我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最近没空。”林熙看着姜微控诉的目光,身体微微一震,眼底浮现愧疚,但还是撇开脸狠心道。

姜微困惑的望着林熙,她就是觉得阿熙这段时间有点不对劲,似有什么心事,连平时最用功的习武都不上心了,才撇开了明卫来找林熙,她对林熙仰头一笑,“阿熙,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有事就不要陪我玩了。”

林熙听着姜微的话,心中更愧疚了,“嗯。”他低着头轻声应了。

这些年随着林熙自身的努力,姜恪、姜凛对倒是他越来越满意,当然姜凛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了。以前每次沈沁和姜凌戏言要把姜微嫁给林熙,都不能引起姜凛丝毫的动容,可现在姜凛至少不会一口拒绝,会说一句等阿识长大后再说,就知道他已经开始考虑这个人选了,但也仅仅是考虑而已。娶阿识当妻子是林熙从小的愿望,可眼看着自己已经入了姜家祖翁、大伯的眼,他却——林熙衣袖下的双拳紧紧握着。

阿熙真的很不对劲啊,姜微皱了皱眉头,难道是青春期综合症?但阿熙今年才十一岁吧?林熙有可能是她未来老公的人选,姜微不是不知道,这么小就考虑婚事,让姜微多少别扭,但转念一想这里人十五六岁的就结婚,三十岁大部分人都当爷爷奶奶辈了,四五十岁就属于死了也不可惜的年代也就释然了。

就姜微来说,与其嫁给陌生人,或是她家一堆表哥,还不如嫁给林熙。林熙年纪是小一点,可跟自己一起长大,从小就对自己千依百顺,薛姨也一直都很疼爱自己。这些年要说姜微爱上林熙还不至于,可她已经把林熙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心理状况不对,姜微当然很关心,但她也是青春期走来的,将心比心,她也讨厌别人借着关心的名义强探自己私事,姜微决定再让他平复一段时间,如果还不对劲,她就要直接问了。

桑孝弘看着这两人的举动,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林大哥怎么能拒绝小美人的邀请呢?姜微现在看来还是一团孩子气,可光看那张小脸就知道长大后绝对是个大美人,不行!身为一个好小弟,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哥把一门好亲事推出去,桑孝弘的眼睛尖的很,姜微出场是震撼了些,可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教养严格的小淑女,他对姜微道:“阿九,一会要随我们去畅音阁吗?今天有柳大家登台献艺!一切费用三哥包了!”他大气的说完,他身后的僮儿再用力晃了晃自己背着的大褡裢,铜钱声哐当,这对主仆一瘦一胖映衬着极是喜感。

姜微笑弯了凤眸,抬眼望着林熙。

林熙瞪了桑孝弘一眼,问姜微,“你同伯父说了今天要出去玩吗?”

“说了,大伯说只要你带我出去玩就可以。”姜微乖巧道,“不过要带上丙五、丙六。”丙五、丙六是姜凛配给姜微的两个侍卫,也是姜家的部曲。

姜家以武起家,当初姜朴是带着姜家三千精干的部曲投靠赵凤翔的,世家大多掌兵,但那仅限于战乱时代,如今大秦立国近百年,天下安定,姜家哪怕有部曲也不过只是普通人,不配备武器的,想要养三千似兵的部曲那是玩笑,除非姜家想造反,当然也要整个大秦的监察部门眼瞎。但姜家还是有亲卫的,毕竟时下上战场打仗,将领能领战功,靠的不是征召来的士兵,而是这些从小养大的亲兵。丙字部的部曲是跟在姜律等人身边的亲卫,姜微能让姜凛派排名第五第六的精兵来保护,可见姜凛对她的重视。

“那走吧。”林熙终究不忍让她失望,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桑孝弘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小弟,待林熙和姜微出门,已经有人赶了一辆青骡车停在门口,车边还站在一名穿着绸衣,眉目清秀,二十出头的少妇,“这是我大嫂姓吴,家中排行第三。”桑孝弘是个十分心细的人,他既然瞧出了姜微是小女郎,即便她年纪还小,也不可能带着一群僮儿跟她一起出游,立刻遣人回家叫大嫂过来。

吴三娘对着林熙和姜微大方笑道:“林小郎、齐小郎唤我三娘便是。”时下贵族女郎出行大部分不是坐在车中,就是头戴羃离,吴三娘是商人妇,却没那么多讲究。

林熙对着吴三娘略一颔首,并没有多言。

姜微对着吴三娘一笑,“三娘子。”

吴三娘一眼就认出小郎*叫她过来就是伺候这个穿着男装的小女郎,殷勤的给她垫了垫子后,坐在她身边。跟在林熙和桑孝弘身后的侍女僮儿分别又坐了三辆骡车,四辆骡车一并朝上京内一湖泊兰湖去了。一路上吴三娘不时的同姜微说些京城小街巷的趣事,吴三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辈待在京城有七八代了,说起京城市井趣事如数家珍,姜微听得津津有味。大伯和耶耶也带她出来玩,可他们不会跟她说些市井家常里短,他们也不知道。

林熙一路上一直没说话,看似在看风景,实则双目始终不离姜微,见她笑,他也会跟着微笑,对桑孝弘的目光也和善不少。

桑孝弘咧嘴一笑,桑家是商贾,祖辈是行商,身份低下,一直苦苦求生罢了,直到桑孝弘爷爷的时候才在西市开了一间小铺子勉强维持生计,他阿耶是个精明人,从爷爷手中接下铺子后苦心经营,打下了一份扎实的家业,他三姐长得漂亮、身体康健,他阿耶打听到姜府一位郎君成亲十五年都没孩子,就巴结上姜家的主母,把三姐送了过去,他三姐老实听话,肚子也争气,入门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得了姜府郎君的青睐。

虽说他三姐生的那两个儿子跟他们桑家没关系,可毕竟是他三姐肚子里出来的,三姐的主母也不是刻薄人,主家嘴里只漏了一句话,他们家在西市上的铺子来找麻烦人的就少了,平日武侯出入对他们也有笑脸了,家业也就更蒸蒸日上了。家里有了钱就想要换身份了,他大哥、二哥都不是读书的料,他姐姐就求了主母把他送到了私学去读书。

别看桑孝弘看着油嘴滑舌,读书是真刻苦,不然也不能有幸能分到林熙一个班。林熙那班的学生不是身世好,就是学业好的。他遗传了桑家人的精明,一眼就认准了林熙,鞍前马后花了一年时间,才让林熙默许他跟在自己身后。姜微是谁他不知道,他只要知道这小娘子是林熙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就是了,所以特别叫了大嫂过来伺候。桑孝弘在私学上了多年学,知道那些世家小娘子除了少数几个特别跋扈的外,大部分小娘子其实并不难伺候,待人也十分和善,也不会让他大嫂受委屈。得了林熙赞许的目光,桑孝弘更得意了,心里盘算着解接下来要带两人去那里。那种会惹上坏习惯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的,不然林家饶不了他。

兰湖姜微没来过,就如桑孝弘所言,畅音阁的柳大家献唱,聚集了无数慕名而来的民众,小摊贩也在夹杂其中,一行人下了骡车,丙五、丙六就无声了围了上来护住了姜微,而林熙也牵住了姜微的手,这里鱼龙混杂,被拐走的孩子数不胜数。林家、姜家的侍从围在五人身边,桑家的侍卫外围开道,一行人直接登上畅音阁的雅座,搭上屏风后,桑孝弘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人可真多,阿九你可想吃什么点心?”他问着姜微。

姜微却已经被一楼踢毽子的少女给迷住了,此时柳大家尚未登台献唱,畅音阁里就三个小女娘表演踢毽子,这三个小女娘穿着一身白衣,足下却蹬了一双鲜红的小皮靴,身姿轻盈,满场五彩毽子此起彼伏,却不见一个落下,姜微数了两遍才数清了这三人一共踢了十二个毽子。

而楼中一阵阵的喝彩声。

“简大娘,你敢不敢让你妹妹再加上六个燕子!”突然雅座上探出了一名锦衣华服少年,那少年看着约有十二三岁左右,脸上涂得粉白粉白,身上服饰的色彩不下十种,他虽坐在雅座,却没有驾上屏风,一脚踏在二楼的栏杆上,畅怀露出里面鲜红的衬衫,斜着眼对站在台下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说道。

简大娘脆声笑道:“韩三郎君发话,儿不敢不从,只是我那三个妹妹可从来没踢过这么多燕子呢!”

华服少年很有纨绔气质的拉过小厮身上的褡裢晃了晃,“踢得好就是你们的!”

这些走江湖的一听褡裢中的声音就知道起码有一贯钱,她高声道:“妹妹们!提起精神来逗韩三郎君一笑呦!”她们一年辛苦卖艺,吃尽了苦头,也赚不了几贯钱。

“哎!”踢毽子的三个小娘子笑嘻嘻的应声。

简大娘对着众人妩媚一笑,缓缓的拉起了裙摆,楼中众人顿时响起了一片怪叫,林熙眉头一皱,刚想捂住姜微的眼,却发现简大娘裙下还是穿了裤子的,脚下同妹妹一样是一双小皮靴,她拿出一个毽子一丢,脚一抬,脚尖就稳稳的接住了那毽子。

“好!”众人鼓起了手掌。

姜微坐在栏杆前,看得目不转睛,太好玩了,原来毽子还有这么多花样,不过那个韩三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简大娘脚一晃,一只毽子就加入了飞跃的彩舞中。简大娘也不急着投满六只毽子,而是等三人踢稳了再加一只,渐渐的半空中彩色的毽子仿佛织成了一张华丽的天衣,十三个、十四个、十五个…众人待十七个的时候屏息凝神,十八个!那三个小女娘花样百出,团转相击、随其高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铜钱如下雨般朝台上丢去。

姜微也兴奋的涨红了脸,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毽子踢到这种程度。

简大娘笑盈盈的朝着锦衣少年行礼道,“幸不辱韩三郎君之期望。”

那锦衣少年哼了一声,“还算可以!”他身边的小厮麻溜的下楼将褡裢递给简大娘。

姜家的侍女见小娘子回头,会意的递给姜微一个荷包,姜微对丙五道:“你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家里踢燕子。”姜微第一次看到这么眼花缭乱的花式毽子,就想着让她们演给家里人看看,可惜阿姑在宫里不方便,不然她也一定喜欢。

简家四姐妹将楼里的气氛带起来后,就笑着退下了,接下来该是柳大家出场了,简四娘一手擦汗,一手拈起韩三送来的褡裢,娇滴滴的嗤笑道:“果然少了五成不止,就知道这人是个软货!”

四娘这话让简家姐妹都吃吃笑了起来,“原来韩三硬不起哩,怪到大半月了都没再找四娘。”即使没有一贯钱她们也满足了,时下一斗米也就五文钱左右,即使之后半贯也有五百文。

“简大娘。”畅音阁的跑堂领着丙五进来,高大俊美的丙五让简家四姐妹眼前一亮,长得最漂亮的简三娘袅袅的朝丙五走来,“这位郎君——”

丙五避开简三娘,奉上了一只荷包,“我家娘子问四位娘子可否愿意来家中献艺。”

简大娘捏了捏荷包,是一个圆环,份量不算太重,但秉着生财和气的想法,她笑问:“不知主家娘子贵姓?所在何处?喜欢看什么样的杂耍?”她做了一个小动作,将荷包递给了一直在她身后的简二娘。

丙五道:“你们若是愿意来家中献艺,明日自有人来同简娘子商议。”

简二娘打开荷包一看,竟然一只银镯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只银镯子即使不大,也能换上好几贯钱,可比韩三大方多了,韩三她们可是又卖艺又卖身啊,她凑近对简大娘低声说了一句。

简大娘听了二妹的话,对着丙五的笑容更真诚了,“这位郎君,多谢贵主家打赏,可否领儿去给贵主家道声谢?”

丙五沉吟了一会,小娘子这么喜欢她们踢毽子,应该会想跟她们说几句话吧?“我在外面等你们。”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简家四位娘子简单的梳洗了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着丙五上了二楼,还没走到林熙、姜微的雅间,正巧遇上韩三,韩三看着她们,“你们去哪里?”尤其是看到抹着香粉的简四娘,脸色更是阴沉。

“有位客人想请我们去家中献艺。”别看韩三打赏只赏了半成,可对简家四姐妹来说也是出手大方的人物了,据说他家里还有爵位,对简家姐妹来说那是云端的人物,她们到也不敢得罪韩三。

“什么客人!”韩三怒气更甚,“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跟我抢女人!”

丙五眉头一皱,而坐在屏风里的姜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转头问林熙,“阿熙,这就是纨绔弟子争风吃醋吗?”她居然还能遇上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郎就是小叔子

第40章 裴家三兄弟

“…”林熙眉头一皱,“谁跟你说这种话的?”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阿识从那里知道的。

姜微一笑,也不接话,阿熙阿姆的属性肯定又犯了。

她身边的侍女低声道:“九郎,裴三是西府二娘子的小郎。”

姜微恍然,她怎么说这裴三看着眼熟呢,原来她真见过这人。这人算起来还跟他们家沾亲,她祖父算是她曾祖父的老来子,堂兄弟都比他大上不少,年纪差的太多,感情就不亲近了,唯独和一个同龄的堂兄关系很好,比亲兄弟姜怿的关系还好。这堂兄住在他们家西面,家里都称西府。她那位堂伯祖父已经去世,堂祖母还在,两人有四个儿子,但长子、次子都少年早逝,三子也是真正的长子姜净目前在安北,任安北都护,官职上同阿熙的父亲是并列的,家里有两子一女。

幼子也死的早,但好歹还留下一个女儿,她的夫婿正是裴三的大哥,姜微是在他们的婚礼上见过裴三的,因只是扫过了一眼,要不是他那绚丽的色彩、涂满白粉的脸,姜微还真记不住。他们家跟西府关系很好,她还记得她娘跟西府三伯娘一起做过生意,但姜微跟两个堂姐年纪差的多了点,两位堂姐又都出嫁了,见面的次数不多,只依稀记得嫁到裴家的堂姐个性很温柔,“既然都是亲戚,你们让丙六去跟他解释下。”姜微不能让堂姐难做人。

不过养外室什么的,裴家不管吗?姜微记得祖母说过裴家家风严谨,对孩子教养非常严格。而且他有钱养外室吗?姜微很怀疑,当时祖母说起裴家的时候,阿娘可是打趣过,说裴家的大郎君还没有自己有钱,姜微是绝对的小富婆,先不说皇帝姑父给她的封地,就是这些年家里给她置办的各处田庄的收入就足够她胡吃海喝几辈子了,光看这姑娘打赏不是白银、就是黄金就知道她有多土豪了。

裴家孔县君坚定的相信男人有钱就变坏,对自己几个儿子月钱都卡得很严,当然这也和裴家早已没落,家中实在没什么钱财有关。裴家有爵位,好像是开国县伯,跟她耶耶是一阶的,裴氏兄弟的父亲虽是河东裴氏的弟子,但不是宗房弟子,资质也平平,官场上干了几十年都没升职。阿娘还说幸好堂姐陪嫁多,不用伸手问大家讨要。

屏风外裴三无论简家四个娘子怎么劝解,都认定了简四娘要另攀高枝,别看裴三一脸纨绔样,实则他家中父母管他管得极严,长这么大他都没怎么出过家门,只知道一心读书。来兰湖、认识简四娘都是意外,这对他来说就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简四娘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女郎,两人又有了肌肤之亲,裴三自认简四娘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故看得格外紧。给简家四姐妹的打赏也全是他从月钱里节省出来的,幸好阿婆疼他,时常会塞些钱给他使,裴三都存着,一旦存够了就偷溜出来找简四娘。

简四娘脸上依旧一副娇娇的笑容,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随几个姐姐自幼跑江湖,苦虽苦,可自由自在,何曾被人这么管束过?

丙六受了姜微的吩咐,正想上前解释,却见一行人迎面走来,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对裴三道:“三郎,你怎么在这里?”

裴三看到青年男子脸色大变,松开了拉着简四娘的手,“大——大兄!”

裴大看到简家四位姐妹时,眉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他见裴三一脸惊慌失措,恨铁不成钢道,“你——”

“大兄,我们先入座吧。”沉稳清朗的声音响起,裴家二郎君站在长兄身后,笑容温和的提议,比起裴大的文弱、裴三的纨绔,裴二容貌俊朗、身量高挑、举止从容,加上一脸和善可亲的笑容,不由的让人眼前一亮,他只在简家四姐妹身上一晃而过,目光就落在丙五、丙六身上,他一眼就认出这两人应该是世家弟子身边的心腹近卫。不知道他们怎么跟三郎在一处,依三郎的性子应该惹不出大祸来。

丙五、丙六对裴大、裴二拱手道:“丙五、丙六见过裴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我家主人说偶见三位兄长,因身份不便,有失远迎,还望三位见谅,请三位兄长入内一叙。”

裴大和裴二对视一眼,裴大道:“恕裴某眼拙,不知两位郎君是裴某哪位亲眷的侍从?”

丙六道:“我家主人家中排行第九,称呼裴大郎君为姊夫。”

姊夫?姜九!裴大和裴二瞬间明白了丙五、丙六主人的身份,姜家小九娘,两人苦笑,今天这里可真热闹。裴大想着三弟的丑态被亲家都看去了,不由瞪了三弟一眼,裴三不敢说话。

丙六低声道:“三位郎君,我家主人姓齐。”

三人了然,看来是有外人在,九娘想隐瞒身份。

姜微已经站在屏风口,见裴大三人入内,她上前行礼,“阿九见过裴家姊夫、裴二兄、三兄。”此时内外之分远没有后世那么严格,如果父兄不在,家中女郎也能大方出来招待男客。

裴大见姜微穿着一身男装,还跟两个小郎君在一起,眼底闪过一抹不赞同,直到看到吴三娘在才稍稍缓和些,即便姜九娘年纪还小,也不能随便跟小郎君出来玩耍吧,他还了一个半礼,“九郎不必多礼。”

裴二倒是打趣姜微:“小九郎今天怎么不在学堂念书,出来躲懒了?”

姜微道:“念书少,徒伤少年时;念书过甚,劳心损身,故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裴二朗朗一笑,“九郎所言甚是,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裴三坐立难安。

裴大三人叙旧一番后,就回了裴三的雅座,架起了屏风,两位兄长同三弟谈起了心。裴大、裴二会来这里完全是听了裴三小厮的话,裴三自打认识简四娘后,读书都不上心了,整天琢磨着存钱给简四娘花用,他的小厮担心事发后他会因知情不报被县君打死,偷偷的告诉了家中最和善的二郎君,裴二想了想就先瞒下了母亲,同大兄一起来了趟,果然见裴三同一名小女娘牵扯。

裴二暗忖,家中几个兄弟唯独三弟每月月钱都不够用,总问大母讨要,如今却知道节省下来给小女娘,真不知说他是长大了懂男女情了,还是骂他长不大,居然只想着一个外人,却不想到给家人买些礼物。而裴大则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你居然跟外面那种不干不净的女郎牵扯,你还要不要脸!”

裴三被大哥骂得脸都红了,“四娘不是不干不净的人,她跟着我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

裴三的话让裴大眼前一黑,“你——”他居然真去沾染这种下等的贱民!这事让父亲和母亲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大兄。”裴二按住了大哥,和声问裴三,“三郎,如今你待如何?”

“我也不知道。”裴三涨红了脸,“二哥,我能把四娘接回来家来吗?”比起大哥,他更信任二哥。

“不行!”裴大怒气冲冲的说,“这种人你也敢接进来,你也不嫌脏!”

“四娘哪里脏了!”裴三梗着脖子说,“我说了她跟我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

裴二再次安抚好了裴大,才对裴三道:“三郎,你知道四娘这样的身份,家里是不可能是认的。”以他们家的地位,这样的女子就是连做妾都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裴三嚅嚅说道。

“你可以去问四娘,愿不愿意卖身为奴,入府后从母亲那里过了明路,即便没个身份,能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如果将来有了孩子她也能有个依靠。”裴二对裴三淳淳善诱,他同样没把简四娘看在眼里,但他和裴大不同,他不赞同分开两人,三郎正在兴头上,硬把两人分开只会激起三郎的反感,说不定还会一辈子对四娘念念不忘。还不如接到家里来,三郎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简四娘身上不过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等东西到手了,以他的长性能维持几天?很快就会腻味了,到时候恐怕他连简四娘是谁都不知道了。

裴大满心满眼的不情愿在裴二坚持的目光中咽下了,他虽是大哥,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听二弟的。

裴三听着二哥的话眼睛都亮了,“好,我这去跟四娘说!”说着就要起身。

裴二却说:“她正和姜九娘说话,你莫去打扰了他们。”

裴大道:“这姜家也太放纵太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姜九娘也有七岁了吧?居然还这么随意的同外男出来游玩。”姜微此番行事唯一让裴大看得上眼的便是她觉得简家四姐妹踢燕子踢得好,让她们去家中献艺,还算想着长辈,这也是裴大最后不反对裴二让简四娘卖进来的主要缘故,这人还能踢燕子逗母亲欢心。

“不是还有女眷作陪吗?更别说小九娘身边下人可不少,林小郎和姜家也有通家之谊吧?”裴二从来不觉得女子就应该关在家里,“小九娘还一团孩子气,出来见些世面也不错。大兄,你也能阿嫂出来走走。”

“女子当贞静淑德,以纺绩为要,无事出门作甚?”裴大一脸不悦。

裴二也不再劝,毕竟这是夫妻两人的私事。

裴家三兄弟商议完毕,连柳大家的献唱也不听了,就带着裴三离去,姜微则同简四娘商定了三日后登门献艺,简家四姐妹见了姜微后,欢天喜地的应了,四人都是人精子,一看就知道姜微出身不凡,虽然她衣服穿得很简朴。

“四娘,今日你可算见了两个夫家人了。”简二娘打趣阿妹道。

简四娘撇嘴,“什么夫家人,哎!可惜了少了一个大户。”简四娘一开始就没准备同裴三当真,就是准备从他哄些钱财罢了,当真把男人的话当真,下场只有可能是草席一卷被丢到乱葬岗去了,高门大户那是她们这种人能进去的。

“好了,别胡闹了,这几天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带五娘一起去。”简大娘说道。

“作甚带五娘,她还小呢。”其她三姐妹不解,她们之间没血缘关系,她们都是简大娘这些年收养的弃女婴,简家一共有七姐妹,五娘今年才十岁,六娘和七娘年纪就更小了。简大娘会踢毽子,就教妹妹们踢毽子,几人靠卖艺为生。苦是苦了点,可比平康巷那些妓子自在些,不然依照简大娘人老色衰的年纪,只会被鸨母扔到最低下的私寮去,那种地方哪怕是老妓都活不满半年。

“当然是哄那小娘子开心了。”简大娘说,“我看那个小娘子很喜欢我们踢得毽子,带五娘去露上几手,说不定能让小娘子看中留下,对五娘也是一条出路。”

三娘奇道:“为何不让四娘做?四娘燕子是我们中踢得最好的。”

四娘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年纪大了,坏毛病也多,人家肯定看不上。”五娘踢毽子天赋是她们姐妹中最差的,可却是她们七人中最老实的,想来大姐也是看上了这点。她这种油嘴滑舌的,正经人家是看不上的。

简大娘点头,“只要五娘熬出头了,我们姐妹也有盼头了!”常年在江湖行走的简大娘很清楚,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讨好男人为的是从男人手下讨点财物,想要终生有靠,就必须要讨好女人。她见过不少跑江湖的姐妹当妾后因为一心伺候主母,得了主母的欢心,安逸过活的;没见过只顾着讨好男人最后有好下场的,大部分能得一张草席已是大幸。

姜微看了一场精彩的毽子,又欣赏了柳大家的歌喉,心满意足的回家,回家的时候姜恪和姜凌尚未回家,王夫人、沈沁和姜微的大嫂谢氏、二嫂颜氏去了西府,她的堂嫂貌似有孕了,大家贺喜去了。姜微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就去找姜凛了。

姜凛在看书,见姜微进来了,放下书卷笑问,“玩得开心吗?”

“开心。”姜微偎依到大伯身侧,“大耶耶,我今天看到有人踢燕子踢得好,我想让她们来我们家里好不好?阿婆、大娘和阿娘一定喜欢,还有两位嫂嫂。”姜微已经跟简大娘说定了,不过她还是跟大伯说一声,当然大伯肯定会答应的。

姜凛莞尔一笑,“好,我明天让乙孟去联系。”乙孟是姜凛的亲卫,属于全能型的人才,姜凛大部分事务都是他来管理的。

“好。”姜微习惯性的想蹭到大伯怀里撒娇,但想想自己已经大了,还是坐直了身体。

姜凛笑着将她搂到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今天除了看人踢燕子,还做了什么?”在姜凛心中,无论侄女长得多大,都是那个软软嫩嫩的小宝宝,更别说小丫头现在还没长大。

“还听了人唱歌,我还遇到了裴姊夫兄弟。”姜微被大伯拍的都困了,眯着大眼将遇到裴家三兄弟的事说了一遍。

姜凛点头,“裴家家教严,看来裴三是瞒着父母兄长出来的。”

姜微咯咯笑道:“我还听四娘说,他每次说好打赏她们的财物,都同最后到手的财物不同,少了一半是好的。”

姜凛一笑,裴家那几个兄弟,老大太迂、老三太混,老四、老五年纪小,看不出什么,唯独老二鹤立鸡群,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他见姜微一边跟自己说话,一边揉着眼睛,“困了?去房里休息一会,等你大母、阿娘回来了就进哺食了。”

“嗯。”姜微揉着眼睛往自己的房里走去,她有一段时间是养在大伯、伯母身边的,后来爹娘回来后,她在大伯院子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有时候读书读累了,就在房里休息一会。

谢则听说姜微回来了,处理完手上的事宜,就回了院子,就见小丫头揉着眼睛,往床上一躺合眼就睡了,谢则给侄女盖好被褥,亲了亲她睡颜后才出来问姜凛道:“怎么这么累?不是说出去玩了吗?”

“能不累吗?”姜凛给妻子倒了一杯茶,“甩开丫鬟,爬墙去找林熙,又出去玩了一圈,看人踢毽子、唱歌,可比我们忙多了。”姜凛调侃小侄女。

“爬墙——”谢则目瞪口呆,随即不可思议望着姜凛,“你居然教她爬墙!”

“不然呢?让她偷偷爬?掉下来怎么办?”姜凛神态自若。

谢则啼笑皆非,听说姜微爬墙去找林熙,她皱了皱眉头,“你还真准备让她嫁给林熙不成?”谢则是一万个不愿意侄女嫁林熙的,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不然她是坚决反对女孩子下嫁的,世间女子下嫁,日子真过得好的没几个。

“除非天底下世家子死绝了。”姜凛云淡风轻的说着决绝的话,并非林熙不好,也不是他一定要拘泥于门户之见,而是阿识走这条路将来会很辛苦,她也不是林熙不嫁,何必让去受那个苦吗?世间永远对女子最苦,男人能走错路,女子半点错都不行。

“那你还让阿识去找他?”谢则也搞不懂姜凛的想法了。

“你还记得阿识小时候,一心想要爬树,小小的人儿整天围着这棵树打转吗?”姜凛提起侄女就是一脸笑意。

谢则嘴角也泛起柔和的笑意,“怎么不记得,爬不上就趴在树干上怎么都不肯下来。”侄女打小给他们夫妻不知道添了多少笑料,但也让他们心里多了无数牵挂。

“后来我让人教了她爬树,她爬过几次后就不爬了。”姜凛道,“最近她又想学爬墙了,就让人教她学爬墙,她学会后也就爬了两次,我相信她以后就不会爬了。”阿识骨子里就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你的意思是——”谢则若有所思的望着姜凛。

“林熙对阿识来说就是那颗树、那堵墙,如果我不许他们在一起,莫说阿识会背着我跟他偷偷往来,连阿祈都会。”姜凛提起自己弟弟、弟妹就头疼,这对夫妻年纪也不小了,可就不见他们长进,他敢保证自己如果明确拒绝,回头这对夫妻敢帮阿识私奔!

谢则不说话,她目光中明确表示了,宠坏姜凌是你。

姜凛苦笑,阿凝和阿祈都小了他和二弟不少岁,他和阿凝成长最重要的阶段,正巧遇到他重伤、二弟战死。他们的事情让父亲对自己教养孩子的方式产生了怀疑,他知道父亲不止一次后悔让他们上战场,有此失言曾说情愿他跟二弟都是纨绔也好过现在。这些姜凛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解父亲,所以父亲对阿凝、阿祈放纵太过。姜凛扭转不了父亲的思想,待姜律大一些,就把他接到了身边教养,他是真担心父亲在三个侄子身上延续对阿凝、阿祈的宠。

“那你为何对林熙这么严厉了?”谢则问,大家都还以为林熙真入他眼了。

姜凛尔雅一笑,“他也有十一岁了,再长个两三岁,就能领官职了,对他课业上看重些,他将来理事也能更顺手。我记得沈老二快回来了吧?他有个儿子似乎跟阿识差不多?”林熙已经十一岁了,阿识才几岁?七岁。小孩子的忘性最大,等林熙专注公事没人陪她玩的时候,她自然回去找其他玩伴,时间久了就不记得这青梅竹马的小哥哥了,“他陪阿识玩了这么久,天资不错,给他一个好前途也是应该的。”姜凛对人才一向不吝提拔。

谢则说:“这还差不多,我还真以为你老糊涂了呢。”

姜凛大笑,“是老了,可还没糊涂。”他手轻轻的附上了妻子的手,“阿则,辛苦你了。”他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

谢则挑眉,“谢就不用了,我想看剑舞了,你让乙孟给我训出一队剑舞就好。”

“好,我亲自给你做监督。”姜凛含笑道。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两双手缠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熙送姜微回去后,转身朝桑孝弘、吴三娘行礼道:“今天劳烦两位了。”

“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需要跟我这么客气。”桑孝弘拍着胸脯说,“下回你再带阿九出去玩,一定要叫上我,我一定给你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嘿嘿。”

林熙沉默。

还是吴三娘细心,对林熙道:“林小郎,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家歇息吧。”

林熙颔首,目送两人离去后,转身也准备回去,他的僮儿问:“大郎,你上回要的瓷器,瓷窑里已经烧了出来,你还要吗?”僮儿小心翼翼的问,他记得大郎让瓷窑烧的瓷器是准备送给小九娘当礼物的,如今大郎似乎开始远着九娘了?大郎还要不要那套瓷器呢?那套瓷器可花了不少钱啊!僮儿想起管家那张脸就直抽气,这哪里是在烧瓷,简直就是在烧金子啊。

“先送到我书房去。”林熙沉默了一会吩咐道。

小厮应声,他翻身上马,正准备回家,却见路上堵着一行人,为首的人也骑在马上,仰着头高傲的望着他。

第41章 礼尚往来(上)

“呦,这不是林大嘛!”来人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林熙,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裴三颜色还多,脸上的粉比裴三涂得还多,头上还绑了一根孔雀羽,年纪在十二三岁左右。要姜微来,肯定给那人下个评价是圣诞树,但这副打扮却是时下纨绔弟子们最盛行的打扮。

林熙神色不动的望着这人,语气平淡的打招呼,“李十九。”

“让开,我要过去!”李十九一扬马鞭对林熙道,哪怕李十九父亲无官职在身,可他只要一天是世家子,林熙身为寒门,就要一天给他让路。

林熙策马走到路边,示意侍从也避开。

李十九却骑着马走到了林熙身边,鼻子夸张的嗅了嗅,回头问同伴道:“你们闻到什么了吗?”

身后同伴纷纷嗅了起来,只闻到了一股香味,时人好熏香,即便是没几个钱的贫家女都会在袖里塞上几朵香香的鲜花,更别说是贵族了,身上的香料更是珍奇斗艳。林熙也熏香,但没有他们那么夸张,是淡淡的木香,姜微认为男人应该用木香,他就习惯用木香了。

“十九,你闻到什么味了?”李十九的同伴问。

“臭味!”李十九捏着一块雪白的绣花丝帕捂着鼻子,夸张的说,“癞蛤蟆的臭味,你们闻到了吗?”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可不是癞蛤蟆的臭味嘛!”

林熙和李十九不对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也习惯了李十九对林熙的找茬了。

李十九斜眼看着林熙,“既然知道自己是癞蛤蟆,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自己的蛤蟆窝才是正经!”

林熙目光冷凝的望着李十九,抓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怎么样?癞蛤蟆居然还喘上了!更臭了!”李十九不停的用手扇着,“来人,快给我点香!”

他身后的下人连忙捧着香炉过来,点燃了一柱线香。

李十九这才满意的点头,“就说今天倒霉,出门都能遇上癞蛤蟆!”

林熙突然翻身下马,一步步的走李十九走来。

李十九紧张的望着林熙,“林熙,你想干什么!”他挑衅林熙也不是一两天了,林熙一向不说话,不理不睬的,他今天怎么吃错药了。

林熙轻蔑的望着李十九,突然握拳猛地对李十九的马脖间一拳,“吁——”那马悲鸣了半声,前蹄抬了一小半,就重重的倒地,竟然被林熙一拳打死了!

李十九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幸好他也不是太过废材,在马倒下的瞬间,他护住了自己,就地翻滚了一回,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林熙,你这个——”他骇然的望着自己已经了无生息的马匹,脸不用涂粉都白了,“你——”他吓得声音都哆嗦了,林熙今天发什么癔症!

林熙收回了拳头,接过僮儿递来的丝帕缓缓的擦拭着自己拳头,双目平静的盯着李十九。

“你——你别过来!”李十九的双腿如打摆子般不停的颤抖,他口齿不清的恐吓林熙道,只觉档间湿湿的。

林熙见着他惶恐的丑态,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正想离去,却听一声醇厚的声音,“林小郎,舍弟失礼了,某替他向你赔罪。”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大步走来,扶起李十九后,拱手朝林熙赔礼。

“六哥!”李十九看到自己六哥简直就跟见了亲爹娘一样,紧紧巴着李六。

林熙扫了李氏兄弟一眼,一声不吭的翻身上马,这次他再也没有人阻拦,他策马离去。

“六哥,这人太无礼了!不愧是不知礼数的兵家子!”李十九等林熙离去,又有李六撑腰,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你怎么回事?”李六问着自己堂弟,他路过就见自己堂弟再为难林熙,他心里诧异,自己弟弟虽学业无成,但也不是真没脑子的,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的事他怎么干的这么起劲?林家是寒门,可林靖好歹也是镇守一方边疆的大将。

李十九干笑了几声,时下士庶明显,但没几个人会真摆在明面上说,李十九再纨绔若不是有好处,他也不会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他又不是傻子,可真实原因他真不好说,他忿忿道:“谁让这小子跟我抢阿房!”

“房十八娘?”李六略一沉吟就想起了阿房是谁。

“对。”如果说他们李氏算二流世族的话,那么房氏就属于三流,但房家的女郎美色却是出名的,房家的十八娘今年才十三岁,已生得娇媚可人,引得无数小郎君竞折腰,李十九也算她是石榴裙下的追求者,只可惜房十八娘一心爱慕林熙,给他递了不少情书,林熙从来没回复过,也明确拒绝了房十八娘,这让房十八娘的爱慕者们十分生气,时常会找林熙麻烦。李十九就是其中找麻烦找的最勤快的,很多人都认为他爱慕房十八娘至深,但真实原因只有李十九自己心里有数。

李六轻斥道,“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大街上争风吃醋起来,他也不嫌弃丢脸。

“六哥,我就这么一次嘛。”李十九嬉皮笑脸,可心里就想喝了十斤黄连汁,他跟李六是堂兄弟,李六的父亲是陇西李氏的宗房长子,下任的族长。他的父亲却是填房生的继子,他们兄弟感情倒是不错,不然他也不会跟堂兄这么好,可架不住他爹无心官场,他又没有成才的命,读书习武都无成,幸好他还有个漂亮的姐姐,四年前选秀时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当了才人。他姐其实也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没什么其他才华,但嘴甜会讨好圣人、皇后,他也沾光当了太子的伴读。

赵恒这些年总算有几个伴读了,但跟他都不算亲近,但他有个跟皇后很亲近的阿姊,两人在偶尔的一次机会得知太子居然不喜林熙,因为他跟姜九娘走的太近了。姜家的那颗稀世明珠,可以说全大秦的上层显贵无人不知,但除了姜家的亲眷外,真正见过明珠的人却很不多,姜家护得紧、姜九娘又是不爱出门交际的性子,大部分不是待在家里就是住在深宫。而林熙居然跟姜家的明珠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因他在姜家上学的缘故,跟姜九的相处比赵恒还多。

赵恒这些年一直看林熙不顺眼,为了林熙也不止一次跟姜九娘闹过矛盾了,但林熙大部分时候都避着他,他又自矜身份不屑跟寒门子争风吃醋,对林熙本人完全无视。太子不屑,他李十九愿意!他原本就没什么好名声,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就对上林熙了,时常在各种公众场合辱骂林熙。他知道五郎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是满意的,对他也比寻常伴读好。好处这么多,他自然是想着花样欺负林熙,不过以前林熙从来都是默默忍了,怎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真是吓死他了!

李六摇头,“你以后小心点,这林熙天赋不错,人也刻苦,再过几年我都不是他对手。”李六也不是妄自菲薄,林熙的习武天赋他是见识过的,自认比不过。

“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再骂人!”李十九说,“六哥,你说他还是人吗?居然能能一拳打死马。”

“他是找对了地方,那是马的致命处,他又靠了一股内劲。”李六解释道,心里暗忖着,看来要给堂弟找上两个护卫了,他现在这两个护卫太上不了台面了,刚刚比十九还害怕。

李十九咽了咽口水,感觉裆下一片湿润,“六哥,我有事先走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吓尿了。

李六见他腿还是软的,摇了摇头,示意侍卫扶他上自己马,先送他回去。

李十九和林熙的冲突就在大街上,李十九想瞒都瞒不住,他刚回家浑身上下洗刷一遍,换上熏得香喷喷的衣服,正想搂着美丫鬟好好享受一番,就听下人通报说五郎召见,吓得他从胡床上跌了下来,丫鬟忙去扶他,李十九却一个鲤鱼打挺自己起来了,“哪个王八在后面捅刀,让我知道了非揍死不可!”李十九骂咧咧道,却不敢耽搁,换了衣服后就去东宫了。

东宫内殿里,赵恒正在磨墨,他已有九岁,因常年习武,身量颇为高挑,相貌比赵旻还要出色,竟然越发的同何太后相像,是何太后心头的宝爱,何太后在三年前已经冠上了太后的称呼,同安太后两宫并立。

“五郎。”李十九战战兢兢的给赵恒行礼,他对赵恒的恭敬并非仅仅因为赵恒太子的身份。

赵恒见他进来了,眉眼都没有抬一下,依然不紧不慢的磨着墨,乌黑的墨块衬着他的手白皙如玉,只可惜宽大的指节、掌心的厚茧破坏了赵恒双手的美感。

“沙沙”的磨墨声让李十九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双腿又开始颤抖了,他甚至还感觉下腹涨涨的,他下意识的夹紧了腿。

赵恒低头看了画稿许久,才放下墨块,提笔舔墨又加了几笔后,才抬眼朝李十九望去,就见他一脸便秘的夹着腿弯腰站着,“过来。”赵恒眉头微皱。

“五郎,我真不是有意让林熙把我的马打死的,我也不知道林熙那厮今天是怎么了…”李十九也不等赵恒发问,一股脑的将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林熙吓尿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赵恒面无表情的听完,“你说你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人打脸了?”

李十九抬头困惑的望着赵恒,“五郎,你召我来不是为了这事?”

赵恒似笑非笑,“林熙是什么东西,值得孤花时间来召见你这废物问这种事?”

李十九立马打蛇上棍、眉开眼笑道:“不值得!绝对不值得!我是废物,林熙那厮连废物都不是,就长了一身蛮力!”

赵恒长眉一挑,李十九立刻规矩的低下头,“你过来。”赵恒示意李十九走进。

李十九膝行至赵恒书案前,案前摆放了一张画稿,上面全是各色细致典雅的文案,“五郎,你这画作绝了!上面的题字尤为大气!”李十九奉承道,李十九不学无术,可好歹是世家子,基本的艺术鉴赏还是有的。赵恒画作他没见过,但他的字却是下过苦功的,大气锐利、锋芒毕露,十分具有他个人特色。

“行了,孤叫你来不是听你奉承的。”赵恒不耐烦道,身为帝国储君,琴棋书画这等雅戏也是他的必修课,他从小身边围绕的先生无一不是大秦最顶尖的大家,这么多年熏陶下来,他就是顽石都开窍了,更别说这些图案描绘只要练过几年勾线,有耐性就能绘出。

“五郎你吩咐。”李十九恭敬道。

“我记得你家有个私窑?”赵恒问,李十九是废材,可他父亲却是很有名的才子,尤爱瓷器,他们家的私窑烧出的白瓷质地甚至比官窑还好,莹润如玉。李十九的父亲是雅人,不屑用私窑烧制生活用具赚钱,他们家私窑专门做些书房用具如笔洗、笔搁之类的雅物。

“是的。”李十九说。

“你给我弄几样文具来,上面的纹样就照着这个来。”赵恒将画卷彻底的摊开,纹样前还画了数样书房器具。

定是给小九娘做的吧?李十九见赵恒给自己派了任务,狂喜而小心的卷起画作,“五郎你放心,我一定让我阿耶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赵恒等他将画作收好,手轻叩书案,缓缓开口问道,“你说你今天对上林熙输了?”

李十九讪笑,“五郎,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赵恒轻哼了一声,“料到了难道你还能反击不成?”

李十九挺胸,“他是莽夫,我哪能跟莽夫比力气。”

“他是莽夫,你就是废物,你还想跟人比脑子不成?”赵恒毫不留情的训斥道,“你能赢过三岁幼童吗?”

李十九恹恹的任赵恒训斥,不过他心里却很高兴,倒不是他喜欢听人骂,而是以赵恒的脾气,若是不耐烦早把自己一脚踢出去了,更别说训斥他了。

“下去。”赵恒对李十九道。

李十九恭敬的退下,心中被林熙吓尿的耻辱早没了,五郎虽没夸他,可没有骂他,可见这件事是做到他心坎里去了。

内侍等李十九退下后,上前伺候赵恒净手,“五郎,要进哺食嘛?”赵恒的近侍石文静上前问。

“把书签装上去姜家。”赵恒说。

石文静将少府监一早送来的书签装入紫檀木匣中。

“牙雕书签装什么木匣。”赵恒没好气道,“你嫌那丫头不够闹是不是?”

石文静也暗恼自己晕头了,忘了小九娘不喜木匣,家中器物都用竹质,也拜她所赐,宫中匠人的竹雕技艺大为提升,他忙换了一个雕琢精绝的竹匣,里面配上天水碧的底料,映衬着淡白微黄的书签,很是赏心悦目。

赵恒这才脸色微微缓和,大步走出寝宫,真是小心眼的胖丫头,不就是丢了你一套书签吗?居然跟他怄了一个月的气,那书签又不值钱,有必要这么小气?

赵恒去姜家的时候,姜微刚睡下,是姜凛招待了他。

“大舅,阿识呢?”赵恒见胖丫头居然没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又恨恨给她加上一笔,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睡了,你舅母正去叫她。”姜凛说。

“睡了?”赵恒一愣,“这时候睡下,她身体不舒服?我唤太医令来。”都快进哺食了,她睡了晚上还睡的着?

“不用,她今天出去淘气了一天,玩累了。”姜凛说,没说她今天是跟林熙去玩了。

“原来是玩累了。”赵恒脸上笑容越发温文,这该死的丫头! 赵恒很愤怒,他等了她一个月来给自己道歉,她居然玩—累—了!“既是累了,舅母不用唤她起来了,我去看她。”

“她们来了。”姜凛微笑的望着门口。

果然谢则领着脸上尤带着睡意的姜微进来了,“五郎。”两人给赵恒行礼。

“舅母、阿妹请坐。”赵恒经过沈奕这么多年教导,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喜怒皆能被人轻易看出的小孩子了,他含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掐了掐她脸上软嫩嫩的面颊,“阿识,还跟阿兄生气吗?”

姜微突然被叫起来,大脑缺氧,手脚感觉有点软,行为难免多了几分迟钝,大眼中还带着几分迷蒙,小脸粉嘟嘟的,听了赵恒的话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赵恒,他在说什么?这娃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早忘了赵恒把自己心爱的书签烧了的事,“阿兄我没生气。”

“阿识不许没规矩,怎么跟五郎说话的!”姜凛训斥姜微道。

赵恒原本想用力掐醒这没良心的胖丫头,可一碰她软乎乎的小肥肉就不忍心下手了,再见她满脸无辜,牙根都痒了,这胖丫头惯会装傻!还说不生气,明明都一个月没理自己了,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小脸,“阿舅你别凶阿识,阿识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么讲规矩。”

姜凛见赵恒这么说,也没继续说下去,他本意也不是训斥阿识。

“我赔你一套书签,你可不能再生气了。”赵恒低声对姜微说,语气中含着警告。

书签——姜微终于想起这人把阿熙亲手给自己做的书签给烧了!那套叶脉书签是她最喜欢的一套书签,“我没生气。”姜微很大方的说,她是大人了,不跟熊孩子计较,再说阿熙又做了不止一套。

“没生气就好,走,我带你去看书签。”赵恒拉着姜微的手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