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陪母亲和娘子进了午膳,又听两人说了一会话,才起身去处理政务,在临去大殿前,他脚步一顿,缓缓转向了行宫的正殿,这里住着目前还卧病在床的赵旻,一入正厅就能闻到一股浓得熏人的药味,赵恒面不改色的往内殿走去,内殿里宫侍看到他进来了纷纷向他行礼,这些宫侍有一个特点——都是残疾人。所有人都被割了舌头,有些人还断了腿、瞎了眼。这些宫侍不是赵恒特地造出来的,而是从赵四的益王府选出来的,这些人的伤势都是被赵四弄出来的,赵恒精心挑选了一番,就让这些人来伺候赵旻了。

不过其中有一人是完好无损的,那人一直忠心耿耿的守候在赵旻床前,替他擦拭身体、喂药、梳理头发…看到赵恒时身体一颤,恭敬的朝他行礼。

“阿耶的身体最近如何了?”赵恒语气像极了为父担忧的孝子。

“圣人已经能清醒一段时间了。”容升低声道,他迄今没明白为何圣人能清醒,但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弹,嘴也不能说话了。

赵恒点头,“你是忠心的,要好好照顾阿耶。”

“这是小的该做的。”容升胆战心惊道。

赵恒笑眯眯的低头看着赵旻,看到赵旻对自己露出的那似恨入骨髓的目光时候,他柔声道:“阿耶,你会长命百岁的。”

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让容升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噤,而赵旻张着嘴“呀呀”地叫着,但他处了能用狠狠的目光看着赵恒外,再也不能做其他事情了。

林熙从行宫出来后,一路往城中疾驰,他要先去看自己母亲,准备下行李就要回安西了。

“郎君。”兴文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熙勒马停下,兴文将一封信件交给林熙,“郎君,这是小九娘给你的信。”

林熙拆开信件一看,原本冷肃的眉眼都是柔和了下来,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火药制作方法,比姜微在书房里说的还要详细,连比例都写了出来,还举例了好几种武器的制作方式。阿识让他注意自身安全的同时,争取多立几个战功,她会帮他努力实现梦想,不然让他轻易离开安西都护这个官职的!林熙浅笑,真是傻丫头。

兴文见林熙神色柔和,他斟酌了下道:“郎君,小娘子眼下都是太子妃了,有些话就不能跟你私底下说了。”

林熙看了他一眼,“走吧。”

兴文见他满身冷意褪去心里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往京城走去,不过等林熙刚入林府的时候,就被人拦下来了,兴文抬目望去,是一名十分俏丽的小丫鬟,他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

那小丫头狠狠的瞪了兴文一眼,对林熙语气略带生硬道:“林都护,我们家主人想请你过府一叙。”

林熙一言不发的抬脚往府邸中走去,“今天轮值的人一律十军棍。”到底怎么看房的,居然任人在林家进出。

今天的守卫顿时苦了脸,面色不善的看着那小丫鬟,那小丫鬟跺脚道:“林读书,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林熙根本懒得理会她。

“林都护。”轻柔的声音响起,一名头戴全身羃离的女子款款从一旁的牛车上下来,“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林熙脚一顿,转身看着这名女子,“安定公主。”他上前行礼。

“林都护不必多礼。”四皇女回了半礼后柔声道:“我可以同你入府一叙吗?”

林熙略一颔首,“公主请入府。”

按说四皇女是公主,林熙是臣子,应该四皇女在前,林熙在后,但是眼下四皇女却始终跟在林熙身后,头略略低着,模样极是柔顺。

兴文在一旁看得大赞,什么时候他有郎君这等本事就好了。

林熙进入大厅后,让人奉茶,请四皇女上座,“公主找林某所谓何事?”林熙沉声问。

四皇女取下羃离,她脸上仅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看着极是楚楚可怜,待林熙话音一落,她的泪珠就顺着白净的面颊落下,“林都护,我求求你救救我姨娘和阿兄吧。”

“此二人因谋害圣人和两宫太后,已被关押,太子仁善,尚未取其性命,又何须林某来救?”

四皇女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曲,脸上依然一派戚色,“林都护,我说错了,那你想个法子让我见见他们可以吗?”

“太子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望。”林熙说着赵恒的决定。

四皇女终于忍不住忿忿抬头骂道:“林熙,当初我阿耶对你何等信任,没想到竟然养出一头白眼狼!你但凡有一分良心就不会害我阿耶和阿兄!”

林熙淡然道:“公主请慎言,原靖王、韩王和益王意图谋害圣人,林某所做不过分内职责,为圣人分忧。”

“你胡说!我阿兄才不会谋害阿耶!都是赵恒陷害——”四皇女大叫道。

林熙起身,“来人,送公主回公主府,她身体不适。”

“不要。”四皇女上前紧紧的楼主了林熙的腰,柔软的胸部在他后背磨蹭着,语气娇软,“元昭,我们都是夫妻了,我阿兄也是你舅兄,你不要见死不救?我——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说着一手拉起林熙的手让他缓缓探入自己胸口,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了丰腴白嫩有致的身躯。

林熙收回手,黑眸静静的看着她□□的身躯,那目光不带半丝的欲|望,却让四皇女有一种恨不得立刻把衣服拉起的冲动,她想着自己的母亲和二哥勉强忍住了,林熙这时说了一句让四皇女花容失色的话,“你对赵二平时都是如此吗?”

“你说什么?”四皇女身体剧颤,脸色这下是真惨白了。

“乖乖待在家里,你公主的荣耀总有的。”林熙提点着四皇女,就当看在他们订婚一场的份上,别妄想可以救出自己庶母和兄长,赵恒都出手了怎么可能留后患?眼下赵大、赵二和赵四怕早就被他废了,救出来也没用了,他们的孩子若是女儿还有可能活下来,儿子是没指望了。

“林熙!”四皇女崩溃的大叫,“你就这么喜欢姜小九?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阿耶?”

林熙脚不停顿,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送公主回府。”赵恒已经跟他说过了,四皇女的驸马人选他已经定下了,这也是他不夺了四皇女公主封号的主要原因。而他的妻子赵恒会另择淑女,林熙知道他这是想派人监督自己,他不在乎,一个女人而已,只要赵恒对阿识好好的,他也没有别的想法。

“公主。”宫女战战兢兢的靠近四皇女。

四皇女双手紧握绢帕,“我们走。”

宫女松了一口气,公主今天心情不错,没有打人。

四皇女忿忿的回到自己公主府后,却接到了一个让她震惊万分的消息,衡山公主薨了!

第86章 赵旻中风

“薨了?”四皇女闻言如遭重击,浑身发抖,“怎么会突然死了呢?”衡山死了,是李家杀了她吗?是不是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四皇女瘫软了下来,耳边响起了侍女们焦急的呼唤,而她充耳不闻,她该怎么办?

衡山的死因李家比四皇女更想知道,衡山给李家一个大大的没脸,眼下兄弟外家都倒了,疼爱她的赵旻也生病了,要是换了其他身份,李家就不算被弄死这个媳妇也就会把她休弃出门。但衡山是皇家的公主,哪怕她身后所有的靠山都到了,只要赵恒一天没有剥夺她公主的封号,皇家就是她的靠山,她依然还是要供着的祖宗,除非李家哪天能达到姜家这水平。

衡山的家翁李尧双目充血的瞪着自己的次子,“你对公主动手了?”

李二连忙摇头,“阿耶我没有!”父亲已经再三嘱咐过自己了,他哪会那么傻。

“那公主怎么会突然小产的?”李尧用几乎怒吼的声音问道。

“阿耶,我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为何会小产的。”李二觉得自己太冤了,靖王、韩王和益王出事后,衡山公主看谁都不顺眼,已经很久没许他进公主府了,他怎么会知道公主会突然小产还闹出了人命。

“还有你!你到底是怎么当家的?怎么公主流了这么多血后才叫太医过来!”李尧骂过儿子后又转身骂自己娘子。

他娘子被他骂得双眼通红,但也不敢回话,只嘤嘤哭道:“阿郎现在应该怎么办?”私底下她幻想过衡山的各种死法,也希望她能早点死了,也好让二郎另娶淑女为妻,但这不代表她真希望衡山死,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李尧眼下哪有什么心情同人说话,眼见自己长子匆匆入内,他连忙问道:“事情问的如何了?”

李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我已经问清那些医官了,他们说公主应该是服了虎狼药才导致小产的。”

李尧吃了一惊,“公主从何处而来的虎狼药?”李尧当然不愿意次子的长子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公主打胎,自古女人生产就是进鬼门关,更别说是小产了,稍有不慎就会没命,因为宫里也从来没人想过要把这个孩子打掉,最多生下来溺毙或是送到别的人家去罢了。

李大说:“是公主身边的一名宫女所下。”

“怎么可能!”李尧大惊,“她为何要谋害公主?”

李大的话所有李家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过谋害公主,怎么会有宫女想要谋害公主?

李大道:“那宫女是为了一名小内侍报仇,那内侍原本在益王府伺候,后来被前益王挖了一眼,重伤不治死了。”

衡山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查清来历身份的,等闲是不可能近她身的,但是这些天衡山脾气越发暴躁,打杀了不少下人,她又失势了,侍从们对她难免怠慢了几分,李家伺候的下人早被她打发了,她觉得李家想要害自己,结果就让那粗使的小宫女有了可趁之机。

“真是该死!”李尧的娘子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有法子她早弄死衡山了,何必要等她出手。

李尧坐着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决然道:“你把二郎和那些医官、宫女绑了,我们去行宫请罪!你带上老大媳妇一定要去找姜皇后哭诉求情。”眼下也只有去求姜皇后才有一线生机,不然照着赵恒的个性,自己这次不死也脱一层皮。

李尧娘子哭着应声,退下先同儿媳妇换诰命服去了,李二也被李尧抽得鲜血淋漓,身上绑了荆条去宫里找赵恒请罪了。

宫里姜长晖得到衡山薨逝的消息都吃了一惊,姜长晖刚想派人去打探情况,李尧的夫人就领着自己长媳哭哭啼啼的来宫里请罪了,她把那个谋害衡山的宫女也带来了。

姜长晖沉默的看着那个小宫女,那小宫女满脸不驯,“我为我家阿兄报仇,与旁人无关!他们行事残暴,早就应该死了!”她杀了衡山后倒是想自杀,但被人阻止了,李家为了防止她自尽,把她浑身上下捆得严严实实,嘴里也塞了一块布,直到送到姜长晖和姜微面前的时候才把那块布给□□,但还是有两个女侍卫看着,随时阻止她自尽。

颜女官听得直蹙眉,这小宫女也不知道有没有直系亲属,最好没有,不然就真是造孽了。

“皇后、太子妃,这件事跟我们实在无关啊!”李尧夫人哭的涕泪横流,不停的朝她们磕头,“全是这贱婢一手策划的。”

姜长晖摆了摆手,“此事自有太子决断。”她也没说其他什么话,要是换了平时她说不定还能帮衬李家一二,毕竟他们也算无辜,可眼下这时节她是真说不好自己儿子想要做什么。她当皇后的时候就不干政,眼下都快当太后了更不会管这种事了。

李尧夫人一听皇后的话,心里咯噔一声,“皇后——”

“都下去吧。”姜长晖有些烦闷,每次朝代更替,都会牵连上不少人命,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姜长晖等李夫人走后,转身往花园走去,行宫就是给皇家散心的,花园里的风景要比后宫好多了,姜长晖走在园林中,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心中平静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赵旻休养的地方。姜长晖略一迟疑,还是没有选择进入,她完全没有面对赵恒的心理准备。

“怎么了,心情不舒服?”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长晖偏头,就见赵远站在自己身边,她闷闷的说道:“衡山死了。”

“你很难过?”赵远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她不喜欢安家那些人。

“我就是觉得每次都这样,会死很多人。”姜长晖感慨,“她死了,李家很多人跟着一起倒霉了。”

赵远想了想,“如果我说李尧这么多年强夺民田、滥杀无辜,你会不会心理好受一点?”

姜长晖闷闷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只能在家受着男人管束,一旦家族灭亡,她们也跟着一起陪葬了。如果哪天女子能做主了,哪怕陪着家族灭亡,也好过现在。

赵远笑着搂着她,“别闷了,这件事对五郎可是好事。”

姜长晖道:“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说。”衡山的死对赵恒来说是收拾李家最好的借口。

赵远扶着她的腰,“回去吧,别在这里了,省得过了病气。”他不喜欢阿凝来这里。

姜长晖斜了他一眼,两人正想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嘶叫声,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就见容升同两个内侍扶着赵旻在一张四角带着木轮的躺椅上,容升三人呆若木鸡的看着姜长晖和赵远偎依在一起的模样,而赵旻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姜长晖神色复杂的望着赵旻,几个月不见他头发已经彻底白了,眼角都有深刻的纹路了,眼珠里充满了血丝,比对这他眼下的狼狈,和自己的光鲜,姜长晖突然一笑,她有什么好烦闷的,谁都没有自己舒服,她转身离去,看都不看赵旻一眼。

赵远意味深长的看着赵旻一眼,追上了姜长晖。

容升已经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眼睛了,皇后和清河王——所以圣人才会变成眼下这样吗?他低头看着赵旻,却发现赵旻眼睛和嘴角都歪了,嘴里还露出了口涎,“来人!快叫太医!”容升慌乱的喊道,“皇后,圣人晕过去了!”

姜长晖听到容升的声音,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回头,她跟他之间即便有了五郎,也没什么夫妻情义了,如果这次失败的是五郎,他难道还会像现在这样照顾自己?

“大家现在怎么办?”李家长媳等从皇后宫中出来后,心慌意乱的问着大家。

李尧夫人咬牙,“我们上姜府、沈府去,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们一家子命给保住!”

听了大家的话,长媳心里也镇定了不少,“阿娘不如我们再去求求太子妃?”太子妃年纪小,平素行事也不曾听说她打骂下人的举动,想来心眼不错,总不至于看着他们一大家子见死不救吧?

李尧夫人神色微动,“太子妃那边不一定肯见我们。”皇后都不发话了,太子妃还能说什么?

长媳道:“我们可以去求李婕妤帮忙。”

李尧夫人略一沉吟,“就照你说的办。”

两人赶去求见太子妃的时候果然吃了一个闭门羹,宫侍说太子妃不在,两人相视苦笑,眼下这行宫太子妃能去哪里?还不是不想见她们。她们倒真是多想了,姜微真不在行宫,她出宫了,被赵恒带着微服出宫了。

“我们要去哪里?”姜微坐在牛车里问着赵恒。

赵恒轻摇折扇,“你想去哪里?”

姜微摇摇头,“没想过。”她以往出门都是去东西二市的,可眼下他们在行宫,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去了东西二市,他们要多晚才回来。

赵恒失笑的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那我带你去佛寺进香如何?”

“这里有佛寺?”姜微问。

“当然有。”赵恒轻拍她的背部,“躺一会,还有很久的路。”

姜微靠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一会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赵恒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搭了一条被褥在她身上,自己也跟着一起闭目养神。

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后,“郎君,到了。”唐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恒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一片,他轻轻的拍着怀里胖丫头,“微微醒醒。”

姜微一开始还不愿意睁开眼睛,闭着眼睛往他怀里蹭,赵恒轻笑着一下下的拍着她,让她慢慢的清醒,“乖,别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姜微揉着眼睛起身,赵恒给她戴了一顶一直遮住裙摆的羃离,然后扶着她下牛车,姜微的羃离服帖全身,保管她连一丝衣衫都不露,眼睛处有两个洞,让她可以看到东西,这还是赵恒怕薄纱遮眼看物会伤眼才让露出来的。

“这里是寺庙?”姜微困惑的问,望去尽是一片片开垦平整的农田,嫩嫩的绿芽刚刚冒头,还有不少僧侣在田间劳作。

“是寺庙。”赵恒道:“这间寺庙在附近香火还算不错,据说这里环境很不错。”

“那寺庙是在那片树林后面?”姜微指着不远处的树林道。

“对,寺庙里没太多的地方停牛车,一般人在此处就会下车走过去了。”赵恒解释道,“我让他们抬肩舆来。”

“不用,我们走过去就好了。”姜微好奇的望着赵恒,“阿兄你这是微服私访吗?”

“嗯。”赵恒看着她瞬间发亮的眼睛微笑。

“那我们就更不能坐肩舆进去了。”姜微笑嘻嘻的说,难怪赵恒今天穿着的衣服质地不算很好,她蒙在脸上的羃离也不是软绸而是最普通的棉布。姜微发现身边不时有提着竹篮的人路过,在那布盖下隐隐能看出一些香烛,“这里香火还真旺。”姜微说。

赵恒道:“听说里面的主持医术很不错。”

两人走过林间小道,就能听到寺庙钟声隐隐、香烟袅袅,大殿上无数信男信女对着几尊高大的佛像虔诚的跪拜,他们面前的功德箱里面已经半满,里面堆满了各种吃食,不时的有僧人对这些人还礼。

寺庙外院有还有几口熬粥的大鼎,里面煮着浓稠喷香的粥米,不时有衣衫褛烂的人携家带口的捧着粗陶碗来要粥喝。煮粥的僧侣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接过来人的粗陶碗往里面舀粥。这些粥都熬的比较浓稠,不是那种清汤。姜微看着这一幕有些愣怔,她知道眼下普通百姓生活都很困苦,但是真实见到了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在大殿右侧的厢房里,还有一名眉毛胡子都雪白的老和尚正在给众人看病,有时候他也不是看病,而是跟附近的民众闲聊家常,姜微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听着,发现这个老和尚对附近人家的事都很熟悉。

这种治病姜微在翁翁处也听过,因为在传统中医看来,除了外伤与风邪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归于“情志病”一类,即所谓的七情内伤而成。所以好的中医往往都是心理学家,翁翁看病有时候甚至不开药方,只是跟人聊天,纠正他们的生活习惯,往往就会让人病愈,这放在大处看,比如说朝堂上生病了,也能通过其他手段调理,所以古人常说不为良医就为良相。

赵恒看了唐贲一眼,唐贲将一褡裢铜钱放入功德箱里,那鼓囊囊的褡裢引来了无数人侧目,大殿里立刻有一名小沙弥上前给赵恒行礼,“施主有礼。”

“小师父有礼。”唐贲上前回礼。

小沙弥对赵恒的高傲不以为意,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这位施主,本寺不接受钱财。”

唐贲一愣,“不受钱财?”

“对,我们都是受过戒律的,不受财物,施主若是想要布施可是送些米粮过来,或是为本寺添砖加瓦亦可。”小沙弥温言说道。

“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唐贲连声致歉。

“施主体恤大众,何错之有。”小沙弥彬彬有礼道。

赵恒若有所思的望着这个小沙弥,一没注意自己亲亲娘子,转眼就发现她跟那个老和尚居然聊了起来,赵恒脸不由有点黑。

那老和尚看完了一些病人,正想歇口气,就见一个脸上蒙着面上的小娘子望着自己,明眸湛亮,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老和尚看到这双眼睛不由和蔼的对姜微笑道:“小娘子也是来看病的吗?”

姜微摇头,“不是。”她看着后面没盖成的院落好奇的问:“大师,这间寺庙是你们自己搭建起来的吗?”

“是的。”老和尚捻须微笑。

“大师真厉害。”姜微肃然起敬,对于这种真的法师她是非常崇敬的。

“哈哈,这不过是贫僧的本分而已。”老和尚笑道。

赵恒走到了他们面前,对姜微说:“一不注意你就跑了。”

姜微对他嘻嘻一笑,“这位大师医术很高明,我听入迷了。”

赵恒挑眉,“你还懂医术?”

“我不懂翁翁懂啊。”姜微撇嘴。。

老和尚看着赵恒微笑,“这位施主火气太重了。”

赵恒挑眉看着老和尚,“大师是说我有病?”

老和尚失笑,“施主气血充足,哪有病症?只是火气太旺,平时还需动心忍性方好。”

赵恒淡淡一笑,“大师所言甚是,赵某记下了。”

姜微也觉得赵恒火气太旺了些。

“小娘子同郎君是来观赏后山的桃林的吧?”老和尚道,“从我们后院出去就到了。”

姜微看着赵恒,赵恒道:“走吧。”李十九说这里景色好,应该就是指桃林了吧?

两人从大殿偏门走入后院,沿着羊肠小径走出后院时候,就见一片云蒸霞蔚的桃花林,粉色的桃花堆簇在枝头,微风一吹,便如雪花般纷纷落地。这种景致在行宫也有,但是这里不同,因为这里漫山遍野的都是桃花树,一种野生的极致美。

“果然好漂亮!”姜微赞道。

赵恒这才满意的点头,李十九这厮果然最近做事靠谱了不少。

那名一直招待两人的小沙弥道:“两位施主若是不弃,可以去我们会客楼赏景。”

“哦?你们还要有会客楼?”姜微好奇的问。

“就是给来往过客歇脚用的。”小沙弥说着指着大殿后方一栋两层的小木楼道,“里面还有大师特制的茶水。”

姜微笑道:“那里可受铜钱?我们可没有米粮。”

小沙弥腼腆笑道:“此处茶楼主人非僧侣,自是可以受金钱的。”

姜微失笑,这处寺庙从主持到小沙弥都很有意思,难怪香火会如此旺盛。

那小沙弥见姜微同主持相谈甚洽,有意领路带着他们去茶楼的一个好位置,此处茶楼也是这间寺庙的金钱来源之一,但并不用在僧侣身上,而是用来买药材、米粮施舍周围民众用。

姜微心里暗忖,这李十九果然很了解赵恒,知道他讨厌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寺庙,特地给他找了一间真正的清修之所。

两人刚落座,姜微轻轻的“咦”了一声。

赵恒挑眉,“怎么了?”

“那不是表哥吗?”姜微指着楼下一名青衫文士道。

赵恒嘴角一晒,“你表哥不是我吗?”

姜微瞪他,“我表哥才不止你一个。”

赵恒笑着搂过她亲了亲,“沈七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

姜微却不理会赵恒,就看着沈瑨身边的人,“这个人有点眼熟呢。”

赵恒瞄了一眼,点破了他的身份,“庾恒。”

“啊!”姜微恍然点头,随即对庾恒大为防备,“这人不是——他怎么能跟表哥在一起,万一带坏了表哥怎么办!”

赵恒无语,“沈七又不是小孩子。”

两人正说话间,沈七和庾恒也走入了茶楼,二楼不算太大,人也不多,姜微和赵恒选的位置好,所以两人也选择坐到了两人旁边。

“阿瑨,今天多谢你陪我了。”庾恒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沈瑨闷闷的说,“阿恒姜家小七娘后天都要成亲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姜微听到两人的对话,即使知道不礼貌,也下意识的侧耳听了起来。

“我没什么放不开的,郭家六郎是好人,她能找到好归宿我很开心。”庾恒低声说道。

“那你为何不愿意再娶妻?”沈瑨不解。

庾恒沉默了良久,茫然道:“我那时候跟温郎君——”

“那是错误,你不用放在心上!”沈瑨打断了庾恒的话,“是他勾引你做下了下作的事!”

“不是的。”庾恒苦笑,“我那时候突然觉得跟温郎君在一起也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

“我觉得既然我喜欢——喜欢——”庾恒有些难以启齿的道,“那我就不应该成亲,害了别的女子。”

“你说的是什么话!”沈瑨不可思议道,“这话是谁说的?”

庾恒摇头,“没人跟我说。”

“是姜七对不对?”沈瑨问,“她对你说的这话对吗?”沈瑨才不信庾恒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是的,跟七娘子无关,是我自己想的。”这话的确是姜元仪要退亲的时候说的,但以庾恒的为人当然不会随便乱说。

“那你为何如此想?你即便喜欢——有如何?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成亲不成?男人和女人有何区别?你今日要是遇上不是温家那人,你喜欢上另一女子,难道你妻子还能拦着你纳妾不成?”沈瑨不解道。

“可是——”

沈瑨叹了一口气,“阿恒,你真忍心你父母一直为你操心吗?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你妻子,将来你一心一意对她,不要再找其他人就是了,何必因噎废食?”

庾恒久久的沉默,“阿瑨你说得对,就算我喜欢男子,只要我娶了妻子就专心对她,不再找其他人,这样我便不会负她了。”

沈瑨拍着庾恒的肩膀,“阿恒,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想通了就好,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

姜微默默的起身往外走,赵恒追了上去,“微微怎么了?”

姜微摇头,“没什么。”她突然觉得庾恒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但她还是不希望自己亲人当同妻。

赵恒略一犹豫,还是没把姜元仪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污了微微的耳朵。

“阿兄,我们回去吧。”姜微说。

“好。”两人正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唐贲匆匆朝他们走来,“郎君,圣人突然中风了,皇后让你尽快回宫,衡山公主也薨逝了。”

赵旻中风了?衡山死了?姜微木木的接受这两个消息。

赵恒笑着搂着姜微亲了一口起,“微微你果然是我的福星。”陪她出来玩半天就有这么好的消息了。

姜微:“…”

而此时远在姜家的姜元仪则目光复杂的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几样物品,竹醋酸、肥皂、拖把、可以拧拖把的竹筒、小推车…这些都是大房下仆用的东西,一直丢在下人房里让众人用,姜元仪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眼下一样样的弄了出来,她记得大房眼下基本都用精油熏香了,而他们几乎从来不从自己精油铺子来买精油,再想到宫里那燃烧弹。

这些东西都是这几年慢慢出现的,或许大房后面没有隐藏的穿越者,姜元仪抿嘴想到,姜微就是穿越者吗?所以一切都变了。不然怎么解释姜微历史上一直没爱上赵恒,眼下却跟赵恒那么恩爱?历史上她跟袁曦幼年就交好了,可眼下袁曦根本就没出现过,她一直以为赵恒对姜微是真爱,没想过姜微会是穿越的,眼下两人这么好,所以说赵恒喜欢的就是那张脸吗?那么是不是郭家的下场也改变了?姜元仪看着房里挂着的嫁衣,她真要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都写好了,然后。。。不见了,重写,嘤嘤嘤嘤嘤嘤

微微马上就是皇后了

第87章 长大的姜微

姜微和赵恒回到行宫的时候宫里忙而不乱,所有人都在主殿进进出出,那是赵旻住的地方。

赵恒对姜微道:“你去找阿娘,别进去了。”

“好吗?”姜微迟疑的问,自从赵旻受伤后她就没见过他了。

“没什么不好的。”赵恒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今天就陪阿娘吧,我晚上不回来了。”赵旻的中风让很多计划都能提前了,赵恒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嗯。”姜微想着阿姑眼下情绪肯定不好,她去安慰安慰阿姑。

赵恒走入正殿的时候太医署的官员已经全到场了,几个老医官正站在一起议论纷纷,眼看赵恒入内忙上前给他行礼,“殿下。”

赵恒道:“阿耶身体如何了?”赵恒站在床前看着口眼歪斜的赵旻,他的嘴巴似乎已经合不拢了,不时的有口涎从张开的嘴中流出,赵恒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太医令道:“圣人眼下无碍,但暂时不会醒来。”

“阿耶的身体何时能好起来?”赵恒问。

“微臣无能。”太医令颤巍巍的跪下。

赵恒已经注意到容升不在赵旻身边,看来赵旻的中风的时候发生了其他事。他款步走出正殿,石文静凑了上来低声道:“容升是被高敬德给扣下的。”赵恒挑眉看着石文静,石文静硬着头皮说:“今天皇后和清河王在花园里散步,不巧正好被圣人看见了。”

赵恒冷笑了一声,“他们真有闲情逸致。”

石文静低头装死,赵恒大步走了出去。

赵恒一走出去,太医们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面面相觑,默默的继续给赵旻看病,但是大家都知道眼下的圣人马上会是太上皇了亦或是先帝。

李婕妤这些天被皇后带到行宫后一直跟女儿在一起,等皇后闲了就带着女儿陪皇后、太子妃说笑,当她听说李尧夫人来求见,她曼声笑了一声,“不见。”

她的心腹宫女出去打发了李尧的夫人,回头对李婕妤嘻嘻而笑,李婕妤托腮懒懒道:“怎么了?给了你多少好处?”那宫女手一伸一个金灿灿的金锭躺在她手心,李婕妤笑道:“果然是赵郡李氏,出手就是不同。”

“就算是赵郡李家又如何?眼下哪里比得过婕妤。”宫女讨好笑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互别苗头已经许久了,之前是赵郡李家占上风,将来的话又有谁知道呢?

李婕妤对着镜子梳理着长发,她今年也刚过二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她人生的也漂亮,可是赵旻已经中风了。李婕妤轻轻的点着铜镜中的人,恐怕过不了几个月她就会是太妃了吧?她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好日子还在后面,何必为了眼下的利益得罪了太子?衡山的死因无论是什么,李家都逃脱不了罪责,这也是发落李家的好机会。

宫女对她悄声道:“婕妤,我听说清河——”

“住口!”李婕妤瞪了她一眼,“还懂不懂分寸,这种话也是我们能说的?”皇后有个情人算什么?安太后还养了不少男宠,连何太后都有一个亲近的女官,这是宫里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姜皇后有个清河王算什么?连太子和太子妃都没说话,哪是他们可以说的。

宫女心中一寒,再也不敢说话了。

“姨娘——”软嫩嫩的声音传来,七皇女摇摆着身体滚了进来,真是滚了进来,这娃一向被她姨娘捧在手心呵护,几个小皇女中就属她最肥嫩,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取笑过,李婕妤完全不担心,当初小九娘幼时也不也是那么圆滚滚的,现在长大多好看啊,小孩子胖一点身体才健康,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不小心养。

“咦?七娘你手里拿了什么?”李婕妤发现女儿手里有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阿嫂给,让七娘选好听的。”七皇女牙牙的说。

李婕妤去过纸一看不禁喜上眉梢,“安乐、安熹、乐喜…”这一个个吉祥的字眼,不就是要给七娘封号吗?她抱起女儿亲了一口,“七娘你怕是你姐妹中封号第二早的人了。”第一早的就是衡山,可眼下她已经躺下了,真不知道安修媛知道自己女儿死了会有什么表情?

赵旻中风的消息如飞一般的传遍了整个朝廷上下,但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惊讶,毕竟圣人卧病在床的时候朝臣都心里有准备了,眼下圣人中风很多人开始考虑起太子登基的日子了,太子固然可以监国但国中君主一直重病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此时留守宫中的何婕妤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她近乎慌乱的冲了出去,“婕妤!”宫女连忙追了出去。

何婕妤并没有去其他地方,她是去了江昭容的宫室,姜长晖带宫妃离开的时候把江昭容和徐昭媛留下看守宫中。眼下安昭仪被废为废人了,宫中就属生了一子一女的江昭容分位最高,皇后离开后宫务就由她和徐昭媛暂时管理了。不过她依然每日针线度日、伺候何太后,有什么事都推给了徐昭媛。

“何婕妤。”江昭容宫里的宫女看到何婕妤吓了一跳,忙上前行礼也算是拦着她了。

“我想见昭容。”何婕妤说。

“昭容去伺候何太后了。”宫女道。

何婕妤身体一颤再也不说话了,这些天她一直想要见何太后,但从来都被阻止了说是太后在静养,太后静养为什么连身为侄孙女的她都不能探望?

何太后宫中侍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过来,江昭容接过汤药对侍女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们应声而下。

江昭容偏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何太后,清秀的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袋子白糖慢慢的抖入中药中,“太后这是白糖,这些药太苦了我给你加点糖。”她柔声解释道。

原本赵恒是想把何太后丢在茅草屋里跟安家的人一起自生自灭的,但后来因为想要探望的人太多了才把何太后从宫里移了出来,何太后如今面如蜡纸、手臂细的就跟火柴棍一样了,完全跟赵旻是一模一样的症状。如果姜微见到两人肯定知道这两人是被人打断了脊椎骨高位截瘫了,但是眼下大部分古人都不知道的,少数知道的人都是大理寺那些负责刑讯的官员。赵恒能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得益于自己看过的大理寺的记录。

何太后狠狠的瞪着她,她丝毫不觉的将汤药吹到适宜的温度,然后很有技巧性的压着何太后的舌头,将汤药一点点的灌入她的嘴中,一边喂药一边还同何太后聊着闲事,“太后今天听行宫传来的消息说,圣人中风了据说已经醒不来了。”

何太后眼睛蓦地睁大最大。

“衡山也薨逝了,据说是难产而死的。”江昭容放下药碗用丝帕按了按眼角,“真是苦命的孩子。不过最苦命的还是何婕妤,听说七皇子已经病了三天了,高烧一直不退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如何了。”

赵旻跟那些小妃子一共生了六女三子但已经夭折了三女二子,眼下何婕妤的七皇子已经是赵旻最后一个小皇子了。

何太后嘴巴大张。

江昭容微笑,“我也想让七皇子早点好起来,但是眼下太医大部分都被带去行宫了,恐怕——”她轻轻的叹了一声。

“咳咳——”何太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叫,但是她叫了半天眼白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