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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径直走到那桌旁边一桌坐下,把套着藤鞋的脚大大咧咧的翘在另一张椅子上,歪斜着坐着,目光斜斜地飞向屋顶。

  伙计看他一身褴褛,觉得有点棘手,上来带着几分不悦:“吃饭?”

  “喝酒!”易小冉翻着白眼,冷冷地扫了伙计,“小爷有钱!拿你们最好的酒来!”

  伙计倒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摸不清他的来头,帝都里最近有些流浪汉的手里也很有钱,听说都是帮人杀人赚的。这样的人酒楼不敢惹。那边筛酒的掌柜使了个眼色,伙计的笑容立刻浮上眼角嘴角,一哈腰:“没问题,最好的白稠酒,立刻就来。”

  酒上来了,易小冉也不要菜,端着个白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听那五个人说话。

  “世兄这次来是准备投效哪位公子门下?”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问那个胖子。

  “心里话,还是紫陌君白曼青公子为上了,又是皇室之胄,又谦和平易,”胖子摸摸头,又有点懊恼,“不过紫陌君眼界很高,不是大家族的后人难得他接见,不是才具过人,更不会收纳门下。我虽然也有几分自负,不过前次托一位世交介绍,具帖拜见,只得紫陌君赠了二十枚金铢,面都没见上。”

  易小冉心里冷冷地一笑。

  “我也是觉得紫陌君对我们这种外地来的人有些看不上,我们也犯不着非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去哪里不能勤王讨逆做一番事业?我觉得平临君慷慨洒脱,也是不错的。”又一个人说。

  “平临君顾西园那里,以我家的身份,要拜入门下倒是不难,”胖子又是一叹,“可是平临君毕竟是豪商出身,收人鱼龙混杂,我倒不是看不上他,只是他手下有些人我有些看不上,怕辱没家声。”

  “那桂城、春山两君呢?”说到这两个名字,那边顿时压低了声音。

  “这两位都不敢在帝都露脸,我也就没多考虑。桂城君……有点山野气,听说又和‘天驱’瓜葛不清;春山君……年纪虽轻,性子却冷厉凶悍得很,据说手下蓄养的都是些刺客!”胖子一边说着眼睛一边转圈,“有人说春山君和那些天罗是共谋!”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隔壁桌上的易小冉,易小冉冲着他微微举杯,嘿嘿一笑。

  “这小子!”胖子怒火上涌,“想跟我们几个玩?”

  他的几个同伴也注意到易小冉了,扭头看了一眼,按住胖子的肩膀:“师兄别理这种混混,这毕竟是在酒楼里面,我们真的伤了他,没准还得陪他药钱,他可能就是来骗药钱的,这种人,贱得很。”

  易小冉还是不说话,只是喝酒,嘿嘿地笑。

  酒楼里正是人多的时候,易小冉一桌桌看过去,思考着逃离的路线。他的口袋里一点钱都没有,好在他也根本没准备付钱。他大概想好了,决定走东侧的门,因为西侧靠窗坐着个精悍的年轻人,一个人坐着,一口军队制式的利剑放在桌上,易小冉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人不好惹。

  他转回头来,看着对面的胖子,再次缓缓绽开笑容。

  “这小子是来找死的!”那个胖子忍不住了。

  “世兄喝杯酒,息怒息怒。”那个蓄须的年轻人一边劝胖子,一边回头鄙夷地看了易小冉一眼。

  易小冉对他也笑,缓缓地舔了舔牙齿。

  蓄须的年轻人觉得心头一股火往上冲,脸色一变,按住腰间剑柄。胖子终于没人劝他了,一压朋友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你们喝酒,等等我。”

  他冷冷地看着易小冉,步步逼近,双臂里面蓄满力量,想忽然把这小子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上,死不得,也要碎掉几根骨头。

  易小冉笑吟吟地看他。

  “小子……”胖子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易小冉忽然起身,前扑,直撞上胖子的胸口。胖子说一声“来得好”,双臂正要发动,忽然感觉到肩上一痛,仿佛被烙铁烙中了。他愣了一下,惨叫出声。易小冉慢慢地从胖子的肩胛骨里,把短刀拔了出来,他故意拔得很慢,让刀身擦着胖子的伤口,十倍百倍地痛。

  “世兄!”几个世家子弟惊得一起拔出武器,踢开桌子,大吼着扑向易小冉。

  易小冉一脚踢开胖子,转身想要逃走。可他迎面被什么东西砸中,眼前一黑倒地。那是给他添酒的伙计正站在他背后,急起来一托盘砸了出去。易小冉的刀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只会致命的刀术,只会一击必杀,而且只能面对一个对手。他从未被训练分神对付两个敌人。胖子的几个朋友追上了他,最先的那个挥刀想砍,犹豫了一下,一刀柄砸在易小冉的侧脸,易小冉的嘴里顿时涌出一股血的甜腥味,另一个人踩住了他的手腕,用刀背斩下去,易小冉觉得自己的手筋像断了似的,不由得松手丢掉了刀。几个人围上来猛踩易小冉的脸,踢他的腰间和胯间,那股狠劲是恨不得把他踩成一团血肉模糊。

  其中一个觉得不够解气,把刀回鞘,转身拎起一把椅子高高举起,要对着易小冉砸下。

  椅子在空中忽然碎裂了,碎片飞出几丈远。举着两条椅子腿的世家子弟傻了,看见一个精悍的年轻人忽然就站到了他身边,手中利剑上流动着寒光。世家子弟们不敢动了,他们从那个年轻人持剑的姿势上隐约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军人才那么持剑,那动作里带着森然的杀意,不容半点违抗。

  “缇卫七所原子澈!”精悍的年轻人转头四顾,眼睛里闪烁豹子般的光,“公然持械,街头斗殴,不知道违反了《限铁令》么?”

  无人说话,酒客们正从四面八方的椅子上起身,缓慢却整齐地从衣下拔出随身短刀。那些竟然都是原子澈的同伴。

  这一刻易小冉和那些世家子弟都在心里叫一声完了,他们这些怀着勤王目的来帝都的人,最棘手的敌人就是辰月教设立的缇卫七所,如今他们尚未开始建功立业,已经被缇卫们当街抓捕了,证据确凿,无可狡辩。

  “全都带回去收押!”原子澈发令。

  易小冉被缇卫们锁住双臂推出原家牌楼前门的时候,用尽力气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巷子的入口。只有一树桂叶正浓,树荫下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易小冉躺在冷湿的稻草上,仰面对着牢房顶的一块天窗,看着夜空里明星闪耀,月光柔软。但外面的春夜被两根铁栏隔开了,以他瘦削的身子也没法从那唯一的洞口爬出去。他觉得身上每一寸都痛,也没力气,整个人就像一只被人扔掉的破口袋。

  这里大概就是缇卫所的大牢,他被人蒙了眼睛,走了很长的路,然后一脚踢进这间单人牢房,再也没人管他。左左右右都是石墙,很少能听得见人声,隐隐约约地有几声惨叫,可立刻消散了,大概惨叫的人刚刚张嘴,就被人卡死了喉咙。易小冉开始还想逃走,可是拍了拍墙壁,就像拍在山石上,那种拍击寻常墙壁的“砰砰”声完全没有,也不知这里的墙有多厚,铁栏杆很密,有他的手腕那么粗,上面还铸有锋利的铁刺。甚至没有人给他送牢饭,让他觉得自己大概完全被遗忘了。

  易小冉不由自主地想也许他直到饿死都不会被记起来,缇卫所的武官过些日子想要使用这间牢房的时候,一推门会看见他饿死的干枯尸体,然后拎出去直接扔在城外的乱葬岗。八松易家最后一个男人的血就要在这里干掉了,不是轰轰烈烈地战死,也没有静穆悲伤地出殡,不过是因为打了一场无谓的架,恰好被一帮缇卫撞上了。

  他想起他的母亲来。几个远房亲戚都劝易小冉别上京,都说帝都那是大人物们的地盘,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白白送掉自己的命而已。但是母亲听了易小冉的话,什么都没说,熬夜为他做了一件夹衣、一条裤子和一双舒服的鞋,易小冉早晨醒来,看见衣服鞋子整整齐齐地躺在自己的枕头边。母亲唤他吃菜粥,易小冉看着桌子对面的母亲,看着她满是针眼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滴到粥碗里。母亲直视他的眼睛,说儿子你是我们易家的男人,应该像一个世家子弟那样。世家就是世家,虽然我们穷了,可你的志气不能亏。你可以死,但是不能认命,如果你在帝都死了,娘就算饿着肚子,也会去收你的尸体,告诉天下人你是易家的男人,你是为了清君侧振朝纲去的帝都,你死是为了大胤皇帝而死!

  就是这么个固执的女人,等到易小冉临走的时候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号啕大哭像个伤心的村妇。直到大车开动,她还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

  易小冉感觉到鼻腔里强烈的辛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要涌出来。他发过誓再不哭的,可总还是忍不住。

  “你饿么?”有人轻声说。

  易小冉一惊,心头巨跳,他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人在黑暗里逼近了他。他背一弹,跃起,如一只预备捕猎的野兽那样,蜷在一起贴着地。就着天窗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他看见铁门外一个孤零零的黑影,那是个戴着斗笠的男人,靠在铁门外的墙上抽烟,烟锅里一闪一闪地亮。

  “是你……”易小冉慢慢直起身子。

  他的心里满是警觉,不知这个人为何能到这里。他被抓之后一直想自己是上了这个黑衣男人的当,却又不知他是为了什么骗自己,心里恨不得杀了他。

  男人伸手把一枚钥匙拍进铁锁里,铁门弹开,男人冲易小冉招手。

  易小冉跟着他,沿着漆黑的走道往外,走不了几十步,转入一间小屋。四下看去,格局和关押易小冉的牢房没什么区别,三面石墙围着,顶上一方天窗。但这里地下铺着竹席,陈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还透着一股馥郁的花香,屋子正中一张小桌,桌上是一壶温酒,几个精致的小菜。站在这间清雅的小屋里,易小冉精神微微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