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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交!”易小冉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们这些天罗,也真是自己拼命,也拼别人命的混蛋!”

  男人笑笑,把伞递给易小冉:“雨很大,这伞送你了。”

  易小冉接过伞,觉得眼前影子一闪。他再次看清的时候,男人枯瘦的白影已经站在高高的石墙顶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在这个风雨如狂的夜里,他的白衣一下子湿了,整个人微微摇曳,像一根古怪的白色竹子生长在那里。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这时代,想保住自己都不容易,你还想去争一个绝色的女人,那不拼命怎么行?”男人沿着墙头缓步离去,硕大的雨点打在他的斗笠上,啪啪作响。圣王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夜,“白鹭行舍”。

  这是间价格不菲的酒肆,门面不大,里面却宽敞,一掀帘子进去就是长宽各几十步的大厅堂,都铺着竹席,按照公卿家里的风格摆设一尺半高的小桌,客人们散坐饮酒,酒是八年陈的“冻石春”,伺候的都是眉尖眼角含着春色的妙龄女孩儿。后面的雅间里,偶尔传来男人的笑和女人的娇嗔,只不过去里面的花费更高。

  “这里很贵的吧?”苏铁惜坐在桌边,双手老老实实的按在膝盖上,仿佛天女葵就坐在主位上,他还是捧着琴的侍童。

  “别那么老土!”易小冉伸脚去踢他的膝盖,“放松,像我这么坐,这才是来这里玩的人该有的气派。”

  易小冉的坐姿是“箕坐”,双腿摊在席子上张开,像一口簸箕,腰后面靠个丝绒枕头。易小冉下巴磕儿朝周围一摆,苏铁惜看过去,周围的酒客都是各式各样随便的坐姿,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放开腿,眼睛往四处瞟。

  “看你就像个女孩似的,你又没穿裙子,怕人看见你的裤裆啊?”易小冉粗俗地笑,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小冉,你哪来那么多钱?”苏铁惜犹豫着问。

  “吃你的,你不是叫我哥哥的么?算我招待弟弟的头一顿,应该的!”易小冉使劲拍他的肩膀。

  “哥哥。”苏铁惜老老实实地又喊了一次。

  易小冉嘿嘿笑笑,放声吆喝:“伙计呢?还要酒!添新的菜!”

  伺候的少女们看他一个大孩子,有几分醉意,穿得也不十分体面,怕是来惹事的,对了对眼神,最后始终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人缓步走近,带着笑,话里有话的说,“两位客人也喝得不少了,别醉得深了,我们这店里酒好酒也贵,掌柜的说,就是让客人们浅尝辄止,喝得太多,怕伤身体。”

  易小冉对他冷冷的翻了个白眼,把一个小小的钱袋重重地拍在桌上:“狗才,上酒,小爷付得起钱!”

  年轻男人有点尴尬,只得拾起那个钱袋,入手沉甸甸的,知道里面颇有几个金铢。既然是愿意付钱买醉的客人,他也无话可说,挥挥手,几个少女就款款扭着腰肢过来,陈设新的酒具,摆出纤柔的姿态筛酒,赤裸的肩膀不时蹭一下苏铁惜和易小冉的胳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易小冉喝得兴起,一把搂住一个少女的肩膀,使劲捏了一下她的胳膊,一把把另外一个少女推到苏铁惜怀里。少女觉得痛了,嗔怒地挥拳打在易小冉肩上,易小冉呵呵地笑。

  苏铁惜连手都不敢往少女身上放,易小冉又踢他:“你看看周围,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害羞什么?”

  苏铁惜往四周看去,酒香纱影里,无处不是搂着少女的男人醉醺醺的笑,女人们的肌肤在烛光下仿佛光泽流淌的玉。

  又是半斤醇酒下去,易小冉已经不太行了,他酒量其实有限,此时几乎是半偎在那个少女的怀里,少女不住地给他斟酒,想要这个年轻的客人再多花点钱。

  “你看那里看呢?”易小冉冲苏铁惜说,“你身边坐着美貌的女人,眼神却老往外面溜。”

  “小冉,我在看坐在那边的那个,弹琴的那个,你说她像不像葵姐?”苏铁惜指着不远处。

  易小冉顺着他所指看过去,隔着一重帘子,确实那个陪酒的女人眉眼间很有几分像天女葵,只是更年轻一些,也生涩一些。她的客人显然很难缠,两个客人差不多半醉了,前后夹着她,伸手在她身上胡乱的摩挲,女人的袍子领口被扯开了,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她竭力想要逃避,可却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她所在的又是角落,外面的伙计轻易看不到,她也不敢呼叫惊吓了其他客人。

  两个男人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手则紧紧地抓着她的袍领,想把那袭袍子整个从她身上剥下来似的,女人也死死抓着袍领抗拒,大大的眼睛盈盈发亮,大概满是泪水。一方扭动一方推搡着角力,为了女人胸口暴露出的每一寸肌肤征战,互不相让。

  易小冉想起那天李原琪要买天女葵一夜时,他在天女葵眼睛里看到的一瞬间惊恐,像是一只被猎犬围捕却找不到家的兔子。大概那时候他再不出刀,李原琪就会抓着天女葵的袍领要把那袭袍子从她身上硬扯下来?就像眼前这样?

  也许是因为酒气上涌,易小冉的心里一团燥热,又有一丝阴阴的狠意。

  他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吸了口气,忽然直奔那边的竹帘。隔着竹帘他抬脚猛地踹出去,那两个男人的视线都在女人胸口一寸寸暴露出来的肌肤上,根本没有提防这忽如起来的踹击。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倒下,男人手里捏着的几枚金铢四处乱滚。男人和女人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看着一个侍从打扮的小子掀开竹帘,满嘴喷着酒气,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时间倒像他们是一伙儿,路上遇见了打劫的。

  “客人,有话好说,好说,是我们怠慢了么?”不远处的伙计终于发现这里不对,急忙凑过来拉易小冉的袖子。

  “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小子?”那两个男人酒也醒了,对女人也没兴趣了,“我们喝酒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易小冉斜眼看着伙计和两个男人,又看看那个女人,这才忽然发现女人眼里不是泪,就是天生水盈盈的一双媚眼儿,勾魂摄魄的。

  他舔了舔牙齿,想找点茬,“我看这边陪酒的,都把衣襟拉到这里,”易小冉一比腰间,“你看看我们那边陪酒的两个娘儿,一本正经的跟世家小姐似的,你们这里陪酒,是有荤着陪素着陪的区别么?”

  女人看周围几个男人的目光都落到她丰盈的乳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扭动着身子慢慢把袍子拉了起来。

  伙计愣了一下,失笑,悄悄凑在易小冉耳边:“我们这小店主要是喝酒的地方,陪酒的娘儿概不接客的,不过有些客人喝多了想亲热些,我们也不能拦着。客人你看地下那金铢,我们这里一个小规矩,一个金铢赌娘儿往下拉一寸衣服,连胜几把娘儿就自己把衣襟拉到腰间了,若是输了,也不算多少钱,图个乐子。您那边的两个娘儿,我看比这个还水灵得多呢。”

  易小冉觉得一股酒劲涌上来,脑子里燥热得痛。他看看那两个男人,又去看那个眼睛水盈盈的女人,那女人正悄悄把手边两个金铢塞进袖子里。易小冉愣了许久,鼻子里哼了一声,疲倦地笑笑,他忽然发现其实那个女人根本不像天女葵,那漂亮的眼睛只是媚,一点也不刁钻辛辣。他左右看着,一卷卷竹帘后面,烛影摇红,尽是男人和女人偎抱着摇摇欲倒,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体上下摩挲,女人假意嗔怪着推搡。

  他的头真痛。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那天晚上在露华大街,看着缇卫们在黑暗中刀起刀落,鲜血喷涌起来,将死的人一个劲地哀嚎,仿佛地狱里恶鬼撕扯人的灵魂吞食。他觉得眼前的场面有点像,那些男的女的恶鬼,他们猥亵地抱在一起,围在他身边舞蹈。

  群魔舞蹈里,世界摇摇欲坠。

  “给你给你,玩得好好的,兴致被扫光了。”一个男人用脚把地下的金铢都扫向女人。女人笑盈盈地道谢,一股脑儿的都收到袖子里去了。

  “你喝多了?哪里来的小厮就敢来白鹭行舍喝酒?你今天不道歉,就休想这件事了结!”另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却还保持着帝都世家子弟的文质彬彬。

  “谁是小厮?别看不起人!”易小冉一瞪眼睛,冲他一龇牙,透着一股青皮的凶劲,“我告诉你,在这个天启城里,没有人是好惹的!你看不上的人,你知道他后面有什么人?你知道他明天不会一朝登殿就当上大臣?那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两个男人一下子愣住了,上下打量易小冉,不敢再说什么。他们大概是猜想没什么靠山的小厮,大概是没钱来这里喝酒的。易小冉那副嘴脸虽然上不得台面,却真正吓到了他们。

  易小冉抖抖袖子,转回到苏铁惜这边坐下,那边伙计好言道歉,正给那两个男人重新布置酒席,那个女人得了赏钱,还在男人身边粘着不去,男人们大概也厌烦她了,推着她要她走开,却终于没推开,只得又让她软绵绵地靠在了身上。

  “客人好赌不好赌?”易小冉身边的少女也想赚点钱,眉尖写满笑意地凑上来。

  易小冉打量着她那张满是白粉的脸,只觉得她像是伎馆里的老鸨那样让人反胃,于是一把推开她,猛地灌下一杯酒:“脑子发热逗他们玩玩,没事。”

  苏铁惜刚才大概也被他吓了一跳,现在只得点了点头,看那副样子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小冉看着桌上蜡烛:“小铁,我不知道这次我有没有机会活命。”

  “小冉你怎么这么说?”苏铁惜的眼睛瞪大了。

  “我接了一个工作,今天喝酒的钱是预付的工钱。我要是这次活下来,我就出人头地,死了,一切都玩完!”易小冉咬着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