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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推开了,紫衣的世家公子摇着一柄白纸扇,遥遥地向着大鸿胪卿鞠躬行礼。

  易小冉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一股浓烈至极、逼着人要拔刀的煞气充斥了他的头脑,他的面孔痉挛,捧剑的手不住颤抖。

  李原琪。

  大鸿胪卿在这里约见的秘密客人居然是李原琪!

  苏铁惜挪动身体靠近易小冉,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一手牵着天女葵的衣角。大鸿胪卿和在桌边坐下的李原琪对她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天女葵脸色苍白,漠无表情。易小冉像是一只剧烈奔跑过的野兽那样喘息,李原琪和大鸿胪卿呵呵对笑,李啸溪按住刀柄,无声地站到易小冉的背后。

  很久,天女葵打破了沉默,她拉动嘴角微微地笑了笑:“李公子,又看见你了,最近可还好?”

  “我很好,希望你也好。”李原琪彬彬有礼的回答。

  “我没什么不好,我们这样的女人,还不是每天都迎来送往?”天女葵调理琴弦,眉毛一挑,眉色淡如远山,“今天听什么曲子?”

二十二

  兰凝小舍二号房。

  苏晋安一个人独坐,默默地饮酒。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原子澈推门而入,压低了声音:“出了点意外,我刚才看见李原琪进了白鹤清舍。”

  苏晋安眼角微微一条,烛光下他细长的眉眼拉出一道冷厉的光:“李原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可能,第一,李原琪本身就是大鸿胪卿安插到顾西园身边的人,上次出了葵姐的事,李原琪觉得在顾西园身边呆不下去了,这时候只能带着情报回归到大鸿胪卿身边;第二,李原琪就是天罗的刺客。”

  “他够资格么?”

  “从表面上很难分辨真实身份。”

  苏晋安沉吟片刻:“对于第二个可能,我并不担心,如果李原琪是今晚的刺客,就绝没有机会逃走。但是如果是前者,我担心‘藤鞋’会忍不住。他若有异动,会惊走白发鬼。”

  “李原琪出现,‘藤鞋’为什么会有异动?”原子澈不解。

  苏晋安闭目沉思良久,终于睁开眼睛:“不必多问了,通知‘霜衣’准备好,如果‘藤鞋’失去控制,她必须想办法稳住局面。我要大鸿胪卿和李原琪在那间屋子里好好饮酒,一直到白发鬼现身!”

  “‘霜衣’能做好么?”原子澈问。

  苏晋安斟满一杯酒,慢慢饮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白鹤清舍。

  天女葵琴声脉脉,是一曲《思君》。同是晋北琴曲,这一曲是说一个少女隔山思慕对面山上牧羊的白衣少年,最后憔悴而亡,化作石头。李原琪点的这首曲子。

  李原琪今天居然收敛了狂傲,举手投足都雍容平和。他点这首曲子让天女葵弹,隐隐有捉弄的意味,却并不像那日在晴和斋里,满眼都是赤裸裸的情欲。他在大鸿胪卿面前极其恭谨,表现得像个循规蹈矩的后辈。两个人安坐饮酒,桌前挂了一张竹帘,以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谈,侍酒的三个女人以及天女葵他们都在竹帘的另一侧,在李啸溪冷冽的目光下。

  “顾西园就没有在你面前说过任何不利于大教宗的话?”

  “平临君藏得极深,他从不说任何悖逆的话,可每个门客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并不关心顾西园在想什么,他无疑是个逆党头目,我关心的是他的盟友,他必然和某些诸侯有瓜葛,否则以他一个豪商,为什么要卷入政治?”

  “没有人知道。我曾猜测他的靠山是唐国百里氏,毕竟唐国和宛州商人间的合作密切,但是也没有任何证据标明顾西园和春山君苏秀行有联系。”

  “那么,大概顾西园从未相信过你?”

  “我自信自己在家世背景绝无破绽,言行上也很小心了,顾西园绝不至于看出我受大人的嘱托前去依凭的。不过,顾西园确实不相信我……这个人不相信任何人。”

  大鸿胪卿低低地叹了口气,饮酒沉思。易小冉集中耳力也听不到更多的内容了。他曾花费很长的时间练习耳力,试图通过捕捉对手的心跳速度来判断对手是否紧张,以及通过刀刃破风的声音猜测背后而来的刀锋指向何处。但是大鸿胪卿和李原琪确实也很谨慎,始终低低地压着声音。

  易小冉的目光在屋子里悄悄转动,心思也飞快地转动。他几乎可以确定李原琪是大鸿胪卿派到顾西园那里的密探了,这样李原琪就不是今晚的杀手,只是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局势还依然在他易小冉的掌控之中。这屋子里如今有九个人,大鸿胪卿、李原琪、李啸溪,三个缇卫女人,还有就是天女葵、苏铁惜和他。屋外还有四名缇卫和十七个侍卫知道大鸿胪卿在这间屋子里饮酒,再加一个苏晋安和一个酥合斋主事的妈妈,扣掉大鸿胪卿本人,至少三十一个人可能泄密,怀疑到他身上的可能性也就小了很多。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移动到第五根飞檐,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如果太晚,天罗会认为情况有变,后院小门那里值夜的人会轮换。现在的值夜人意外地得了一笔酒钱出去消遣了,那是这个天罗地网里小小的一个缺口,天罗的人会通过那个缺口进入酥合斋,天女葵也可以悄悄出去,那个缺口打开的时间不会太长。

  可最关键的那件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做,他必须把情报送出去。他的袖子里藏着两盘晋北产的线香,他还没有机会把它们点燃。

  从计划开始,他已经被原子澈彻彻底底地监视起来,这是缇卫所行事的规则,即使是自己人,也永远是一个监视着另一个。

  易小冉的编组是原子澈那一组,一组三人。

  李原琪点了那首《思君》,是首长曲,耽误了他的时间,易小冉甚至没有机会以添酒为名走出这个屋子。他的心跳略略加速,贴着皮肤的里衣有点汗湿了。

  《思君》……太长了,真是太长了……他在心里低声说,长得就像思念本身一样……

  他扭过头,看着天女葵,一张无暇的侧脸,耳朵边蜷曲细碎的新头发,眼瞳雾蒙蒙的就像春山雨后。他很想伸手轻轻摸她的脸在她耳边说话,但他现在还不能,他们还在囚笼里。如果月亮再经过两根飞檐,而他又能按照计划做完一切,他以后一辈子都可以轻轻蹭着她的脸蛋和她说悄悄话。

  所以他必须成功!

  他的心里不再慌乱,眼皮一抬,瞟了一眼帘子那侧的李原琪,眼里一道寒光闪过。

  有人轻轻地敲门,“大人要的人带过来了。”

  易小冉立刻知道那是酥合斋里主事的妈妈,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是酥合斋里最让他感觉不安的一个。妈妈对姑娘们都还不错,调和姑娘们和客人们的冲突也有一套手段,要说缺点,只是对下人吆来喝去的有点刻薄。但是易小冉发现整个酥合斋没有一个人知道妈妈的姓名,所有人都叫她“妈妈”,而她一个女人,居然在这鱼龙混杂的安邑坊维护住了那么大的一片伎馆,这样的人不会是普通人。易小冉向苏晋安问过妈妈的身份,苏晋安也只是微微摇头。

  李啸溪打开门,妈妈在门外深深的行礼,背后带着锦绣妆成的两个少女。

  易小冉抬眼看了那两个少女,心突地一抖,一股难言的酸楚泛了上来,天女葵的琴声忽地一涩,苏铁惜的目光也呆滞了。

  少女们穿着白色的长袍,晕染着云雾和桃花,脸上敷着白粉和胭脂,云髻高梳,乌发里点缀着黄金的桃花,下面赤裸着一双白玉般的脚,踩在微凉的竹席上,就像两个年纪小小的天女葵。

  那是小霜儿和小菊儿,她们终于脱掉了侍女的小白袍,梳起了女人出嫁的发式。

  易小冉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小霜儿和小菊儿了,他的所有时间分为两半,一半和天女葵缠绵,一半则用于不断地揣摩他的计划。他疏忽了这两个讨厌多嘴的小女孩,却忽然发现到了她们一生里的大日子。她们确实都不小了,都十三岁了,是最好的年华,她们第一次接的客人会给妈妈带来丰厚的礼金。以后她们也许还会成为新的花魁,就像天女葵那样缓步走人群里走过,收获整个天启城的赞美和无数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