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贵彝的必杀一箭射空了!虎豹骑损失惨重,最糟糕的是,他已经成功激怒了苏瑾深。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叫做刺杀之术,那就让你看看吧。苏瑾深的令旗变幻,吕贵彝终于体会到了铁拔岳的恐惧,一支没有任何旗号的骑兵再次出现在青阳部中帐的背后。能够一夜之间迂回上百里,突入对方主帅营帐的,整个九州也找不出第二支来——叶正勋的狼牙七纵!战场已经混乱不堪,数十万的士兵对撞在一起,吕贵彝不能离开中帐。守住营帐,等待铁镠归来。这是吕贵彝的命令。然而叶正勋从来不会给对手机会,已经突袭成功的他,又怎会容吕贵彝等到铁镠回来的那一刻。

《风炎事录》记载:“(叶正勋)斩酋首,余皆溃散。”

蛮族坚守了一个多月的遮虏障阵地,终于在胤军的强攻之下失守。残余的败兵退入了北陆瀚州最后也是惟一的一座城池,北都城。

风炎北伐 决战北都

被箭矢射伤一臂的铁镠遥遥看见了中帐的剑齿豹旗帜被风炎大旗所替换,却毫无改变的能力。他只能带着残兵快马加鞭回到北都。一天之后,北都城内的人们知道了这个消息。

天塌了!

三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无数英雄战死,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只剩了不到一半,蛮族将亡在东陆人手里了。

北都城内哭成一团,贵族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跳脚又毫无办法,千头万绪从何做起?秋陌离紧急召开了五老议事会,这场会议以大哭拉开了序幕,扎着手臂的铁镠取代了铁拔岳的位置,看着哭成一团的三位老人,只能摇头不语。哭了一阵之后,实际的问题还是要等着解决,是战是降?一年前,青阳部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北都,想不到一年之后,就要面临亡族的局面。

当面临危难之时,总有人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样的人,人们称之为英雄。英雄并不是无所畏惧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刚毅果断,坚强勇敢。在母亲怀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然而人生中总会有许多挫折与磨难,让人痛苦、不安、难以承受。这个时候人会畏惧,畏惧失败,畏惧挡在成功前面的一切。但是往往这个时候,正是一个人开始强大的起点。了解畏惧,然后超越它,这就是英雄。

在五老议事会上,只有一个人保持了冷静,一言不发地等所有人哭完。秋陌离,这个年幼就死了母亲,被父亲送入天启宫中,等待着成为一位皇子的妃子时又被老皇帝嫁到北陆的女人,一生似乎都在受人摆布,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人转来转去。一切亲密的人,似乎都很快地离她远去,她的母亲、她在太清宫中的同伴、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兄弟……然而在时间的流转、命运的颠沛中,她找到了自己的使命。面对自己家乡来的大军和北都城内低迷的士气,她要负担起青阳部与整个蛮族的重担,为了她心爱的儿子——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

“建议投降的人,都该杀。”

秋陌离只是这样冷静地说着,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那些东陆的大军、惊慌的牧民、残存的败军都只是铜镜后的映像一般。

“胤朝的大军不是为了杀戮而来,而是为了臣服。可是问问你们,剑齿豹的血液在你们的身体里流淌,你们是否愿意臣服在东陆人的脚下,做他们的走狗呢?想想你们死去的亲人,你们还能够安然入眠么?”没人想到这个瘦削孱弱的女子也会如同男子一般怒吼。

她的怒吼震醒了正犹豫不决的铁镠,铁镠站起来,用他的左手拔出刀,将面前的锡制酒壶一刀砍作两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言投降者,我铁镠誓要将他砍作两段,如同此壶。”铁镠说完出了帐篷,再不回头。

吕贵彝既死,铁镠马上接过了他的职务,开始整顿残军。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在遮虏障的失利几乎赔进了所有的老本。除了铁镠带回来的那些,诺大一个北都城,居然连几匹好马都难以找到。有战场经验的士兵不足五万,还大多带伤,逃回来的士兵又士气低下,胤军在他们的口中个个都是谷玄下凡,两只手能使三把刀,怎么杀也杀不死。

面对兵源的不足,秋陌离连夜以吕戈的身份向朔北部的主君楼平送去一封信,说明利害,并暗示若是朔北部再不赶来援救,青阳部大可以当即投降胤军,以胤军和青阳的联军,扫平朔北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第三天回信就送来了,楼平表示朔北的白狼团分散在东起蛮古山向西深入宁州北部的草原上,凑齐颇为不易,但是现今他已经整合完毕,随时可以奔赴北都城。

在最紧急的关头,后来名列“纳戈尔轰加四天王”之一的铁镠充分发挥出他的军事才能。蛮族人从未学习过守城之法,也不懂怎样准备。瀚州只有一座城市,而退守这座城市是没有意义的,草原上的王者从不能容忍靠着龟缩活下来,失去了城外的草场,这座满是帐篷的城市甚至不能养活自己,这也是历次北都城易主都没有发生大规模攻防的原因——有些在竞争中失败的部落甚至直接弃城而走。可是就在这样的条件下,铁镠居然就无师自通学会守城了。北都城共有八座城门,多城门是大城市繁华的象征,而对于瀚州惟一的城市来说,哪怕城门再多上几个,也不足以彰显它的地位。然而当这座城市需要面对几十万大军的时候,繁华的象征往往就成了噩梦。由于人多,攻城的大军可以同时攻打各个城门,而守城的一方则会顾此失彼。因此铁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城门。他用大石块从里外同时塞住了北面西面的三个偏门,只留下了四个正门与东南的角门。即使如此,城内可用的兵依然捉襟见肘,然而铁镠确是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在安排好五门的防守兵力后,还能留下五千人用来随时支援各门。

北离七年九月三十日,胤军兵临北都城下。

白清羽排出了胜似当年征战翊邡时的最强阵容:

敖庭慎攻西南角门,彭千蠡攻东南角门,姬扬攻东城,叶正勋攻北门,李凌心攻西门,白清羽亲自督军攻打正南门。

时近寒冬,北都城的妇孺老幼们也要站在城墙之上守城。他们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大锅和勺子。于是胤军们好奇地发现,北都城的城墙上架起无数口大锅,大锅的边上就是大水缸。难道北都城真的兵源匮乏到这种地步了么?城上的人却丝毫不了解胤军士兵在想什么,一心一意在煮粥。蛮族的牧民是不喝粥的,粥的营养太过稀薄,在北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喝粥很难生存下去。因此能够想到煮粥的,就只有东陆来的秋陌离。北都城原也不产稻米,托了胤朝连年进贡的福,储存的米粮仅仅用来煮粥的话,支撑一年还是没问题的。

很快地,胤军们就发现这一切并不可笑。冬天的水泼下来就能冻伤人,让人连武器都拿不稳,而热粥更为可怕,冒着热气的粥见人就黏在身上,烫伤甚至比冻伤还要疼一万倍。至于普通的箭创刀伤,反而变得亲切了许多。

于是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素来以骑兵野战威震三陆的蛮族托庇于城池之中,而素来以城关坚固享誉九州的东陆军队围攻北都城却难以毕功。

由于瀚州所产木材质地较软,不能承受弹射巨石的力道,陈国随军工匠无法就地取材修造矩石车,只能修建一些较小的投石车,失去了矩石车这项攻城利器的风炎铁旅面对北都城高耸的城墙只能采取步兵强攻的方法。李凌心于是将厢车进行了改造,拆掉三面车板,全部加装在正面,形成坚固宽大的盾牌,用以掩护冲锋上城的步卒不受守军箭矢的影响。

北都城内,亦全员动员。秋陌离号召贵族妇女捐出了珠宝首饰用以犒赏士卒,并组织妇女烧水做饭,甚至亲自带着十一岁的吕戈登上城楼监督作战,以鼓舞士气。尽管北都城内早就屯好了大量的冻肉干粮,但很快就将告罄。这个时候,朔北的白狼团终于赶来了。楼平反复权衡之下,认为不能让东陆人攻进北都城。

胤军在面对城内外的巨大压力的同时,试图压垮骆驼的另一根稻草到了,南方海安大营的消息传来——真颜部反了。白清羽或许不知道,但是彭千蠡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如同一个商人一般的真颜部主君。彭千蠡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只差一步就要攻破北都城的时候,那样的瑞科居然就反了,一如他当时没有想到,真颜部丝毫不做抵抗就归顺了胤军。现在东陆的将领们终于明白,“聋子”瑞科是北地的老狐狸,他和他强悍的兄弟示乌哥是真正的一家人,真颜部没有怕死的主君。然而他们明白得太迟了,北都城眼看就要攻破,可在四面围城的胤军之外,北有朔北部,南有真颜部,而东陆人最大的麻烦还是即将到来的寒冬。

双方一直僵持到第一场北风的到来。虽然只是夹杂了几片还没有落地就融化了的细碎雪花,却片片如重锤般锤在白清羽的心上。白清羽没有料到这场战争会持续如此之久,因此他并没有为军队准备足够的棉服,或者说即使准备了足够的棉服,他也不敢确信铁线河能坚持到他攻下北都城之日才封冻,而封冻意味着后勤补给线的全面崩溃。兼且东陆传来宗祠党蠢蠢欲动的消息,白清羽必须在继续攻城和立即班师之间作一个选择。

就在这时,白清羽收到了青阳部求和的信件——北风在侵蚀胤军斗志的同时给了青阳部生存的希望。御帐之中,将领和随军的参议们争得不可开交,以苏瑾深、李凌心为首的保守派将领主张立即接受求和班师回朝再作打算,而以姬扬为首的激进派则顽固地认为蛮族人会派使者求和就说明北都城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接再厉,攻下北都城指日可待。

然后争吵的两派人发现白清羽看过信后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们不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匍匐在地上。君臣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最后白清羽宣布接受蛮族的和约,大军立即班师回朝。也许只有远在天启的公山虚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在求和信的末尾,署着“青阳部大阏氏呼和娜仁·帕苏尔”。白清羽知道那是秋陌离的北陆名字。

蛮族人也立即献上了他们应允的金银毛皮,并承诺每年向胤朝缴纳岁贡金十万两、银十万两、骏马十万匹、毛皮三十万张。

登船之时,白清羽眺望北方,并不知道秋陌离其实早已记不得他这个童年时不过一起生活了数月的玩伴。而白清羽也发现自己也已差点忘记当年仇视北陆的最初原因了。

风炎北伐 北都城攻防

瀚州草原上唯一一座城市,便是数百年前逊王所建的北都城。传说城市建成之时,羽族的星象大师古风尘千里迢迢从宁州斯达克城邦赶来,为他的好友与恩人逊王计算北都城的命运。那是古风尘平生最大的一次计算,据说逊王建造了长宽各一千步的大石基,古风尘指挥四百个少年一起搬动算筹,整整演算了三个月之久。然而,古风尘什么也没有算出,北都城的上空是一片漆黑,没有一颗星辰经过。后世传说北都城上空悬着的,是看不见的星辰——谷玄。

事实似乎证明了古风尘的谶语,七年之后,逊王的人头就被挂在北都的城门上。之后,各部交替入主北都,或六七年,或几十年,总会被别的部赶出去。北都名为一城,实际上真正确定存在的,只有它的城墙。因在各部手中频繁交替,往往一个部将帐篷马匹搬进成立,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就被别的部击败,败退的时候又把所有的物资带走,因此城中除了安放金帐的基台以外,并无什么固定的建筑。而北都虽然数度易主,但是真正遭遇围城的情况并不多。各部生存的根本在于草原,只要保证草场不被占据,总有立身的空间,因此反倒是不战而走的局面居多,北都的城墙,多数时候只是起象征意义。

胤军围困北都,因而需要在城下一决胜负的情形,在瀚州近百年来的历史上,还是第一遭。

风炎北伐 军中器械

菸河马

自蛮蝗时代开始之后,淳国就确立了以骑兵对骑兵的战略,针对东陆马弱于北陆马的不利局面,淳国历代公爵大力引进北陆马种,经过数十年的杂交育种,终于育出了可以大量装备军队的优秀战马,称之为“菸河马”。

厢车

厢车的车型采用全封闭的形态,它的车壁所用的板材是一般大车的两倍,油漆过后还要定期上蜡,使得雨水难进,火烧不燃。转接之处用铁皮包裹,内里还附有木棉。厢车高八尺,宽五尺,需马力才能移动,是胤军安心北伐的保障之一。

四角牦牛

四角牦牛的体格比它的表兄六角牦牛略小,性情也更温顺,更易被驯服,故沙池部会训练四角牦牛作为代步及作战工具。

青铜之血 青铜之血

白清羽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牲畜和毛皮等财货回到东陆,大赏功臣。白清羽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夸耀自己的武功,一方面也是为了抓紧扶植自己的力量。一大批地位低下的士兵因为新的军功爵制度获益,有些甚至有了自己的封邑和爵位。

世家以外的人居然可以封侯,这在宗祠党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这些臭老九、泥腿子现在居然穿上朝服,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的身旁,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屈辱。但宗祠党的耋老们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他们原本十分不看好的皇帝。毫无疑问,征伐北陆的成功和新军功爵制使白清羽获得了军队——尤其是中下层军士的支持,而铁驷车也被成功地塑造成了新一代的军神而备受推崇。

从北陆凯旋而归,这是自蔷薇皇帝白胤开朝以来不曾有过的荣光。尽管白清羽坚决反对,但在公山虚的坚持之下,并未随军出征的各诸侯国国主以及天启重臣们都得到了一定的封赏,名目大抵就是支援北伐或者在北伐期间镇守东陆有功。这些举动维护了反对北伐的宗祠党的面子,面对公山虚伸来的橄榄枝,宗祠党开始考虑接受这位年轻的皇帝。

白清羽即位以后,朝堂上第一次出现殿上殿下、文臣武将一团和气的局面,令御座上的白清羽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适应。宗祠党重臣谢羽刚趁机提出白清羽至今没有子嗣,且后位空悬十年,要借北伐大胜之喜为白清羽选妃立后。

公山虚意识到这是一个跟宗祠党修好的好机会,极力劝说白清羽接受,白清羽本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对他来说,排在他计划中的头三件大事是北伐北伐和北伐,也就同意了。于是在除白姓外的诸侯、望臣之家为白清羽选妃,声势极度浩大。而白清羽本人似乎对此极不重视,在内宦举着一幅幅画像请他亲自遴选的时候,他只坚持着看了几幅便失去了耐心,胡乱指了几人后,干脆命令内宦决定,自己扬长而去。而那名受宠若惊的内宦一时之间居然成为了朝野内外竞相结纳的风云人物。

如果白清羽能够克制自己的任性任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或许君臣一统的风炎朝有能力令今天我们所了解的九州历史有所改变,然而最终还是白清羽的任性毁掉了宗祠党难得的妥协。宗祠党瞩意的皇后人选是唐国公的女儿百里昭,但白清羽坚持要求立苏瑾深的妹妹苏睿为皇后,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所有入选的妃子里他唯一认识而且看着顺眼的,而且他确实想继续扶植苏瑾深,但这遭到了公山虚和苏瑾深的反对。这两个人可能是帝党中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两个人了,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存在,热血的帝党分子还会在挑战宗祠党的底线上做出多么出格的行为。

苏睿和百里昭的后位之争犹在激烈之时,第三个女人加入了战团,这个女人来自于北陆。她就是吕贵觥的女儿,吕戈的姐姐,吕舜·玛耶·帕苏尔。她的加入源于白清羽与吕戈的停战协议,吕戈在北都城头的英勇表现深得白清羽的赞赏,双方签订城下之盟时,约定和亲。以秋陌离为首的五老会选择了吕舜,并将之送到了天启。现在轮到白清羽送一个公主到北陆了。麻烦的是,白清羽本身是没有女儿的,而且他的姐妹们对于吕戈来说,年纪都太大。毫无疑问和亲的人选只能从皇室或朝臣的家庭中选择了。白清羽最后选择的是谢刚羽最疼爱的孙女儿谢明依。很多人猜测,白清羽作这个选择是出于报复的目的,因为十几年前,在仁帝面前极力游说,说秋陌离是“不祥之女”并提议将秋陌离送往北陆和亲的,正是谢刚羽。谢刚羽此时已年过八十,辞辕后在家静养,平日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算是他晚年生活的精神寄托之一。谢明依容貌出众,又出自世家门第,自小知书达理,各世家子弟央人前来提亲的几乎要踩断谢家的宅门,但谢刚羽宝贝这个孙女儿,迟迟不肯让她出阁。因他心中对这个孙女儿很是期许,希望她终有一日能母仪天下。而现今的皇帝是他的敌人,所以他的这番计较需要等到白清羽下台以后才能实现。但白清羽比他快一步,他立刻颁布诏书,封谢明依为清平公主,亲自选取了嫁妆——上万匹上好布帛和几十箱珠宝——几乎与秋陌离往北陆和亲时一模一样。此时,只有谢刚羽自己心里明白白清羽仁厚外表下残忍的复仇快感。

而东陆这边,白清羽最终也选择了顺从公山虚和苏瑾深的意思,册封百里昭为皇后,吕舜为皇贵妃,苏睿为德贵妃,但却由此迁怒于百里昭,极少向她的寝宫走动。

北离十五年,苏睿产下皇子。白清羽再一次试图立苏睿为后,他甚至秘密安排了一位钦天监的博士在朝堂之上呈报星象异动,称“北离十五年九月,明月犯紫薇西藩”。这无疑是暗示朝臣们他有废后另立的心思。然后白清羽坐在御座上,等待观察群臣的反应。他对朝堂的局势过于乐观了,他以为北伐的胜利已经将权力斗争的天平彻底地倾向了他这一边,他以为宗祠党已经不敢再挑战他的权威,他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请求他废后。所以当大臣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时,白清羽对这种状况可以说全无准备。朝堂上保持着沉默,可怕的沉默,所有的大臣都捧着玉圭,深深地埋下了头。百里昭是宗祠党最终选择的皇后,这个皇后的身上缠绕着太多的政治交易和妥协,代表着宗祠党全体的利益,没有人敢于同时将整个宗祠党变成自己的敌人。

而朝堂上白清羽仅存的两个盟友公山虚和苏谨深也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们的内心也是不愿意打破帝党和宗祠党来之不易的宝贵平衡。白清羽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他所取得的成功仅仅是将皇子立为太子,并晋他的舅舅苏瑾深为太子少保。帝党和宗祠党这对本来就不甚牢靠的盟友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而这个令帝党与宗祠党决裂的太子,仅仅三岁便夭折了,自此以后,白清羽再未有过子嗣。

而谢明依也终于被送到北陆,吕戈率领庞大的迎亲队伍到港口迎娶自己的新娘,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继秋陌离之后他生命中第二个最重要的女人。谢明依的容貌无疑深深地震撼了吕戈,她绝不同于吕戈以往见到的北陆女人。他发现这就是他在心中勾勒了无数次的那个完美的女人,或者说,她的容貌风度,都绝似吕戈的母亲——秋陌离。吕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谢明依拉上了马背,然后带着他的亲随们呼啸而去,只留下几个蔑儿赤和瞠目结舌的东陆使者交接彩礼嫁妆。在东陆的使者看来,这样不合礼仪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对胤朝皇室极大的不敬。但在北陆,在青阳部的势力范围内,他们不敢对此表示异议。后来,这个消息传到白清羽那里,白清羽却只是笑笑就作罢了。在他心里,只怕还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有一丝羡慕和钦佩——他何尝不在遗憾,当年不能像吕戈这样,把心爱的女人揽在怀里纵马离去。

吕戈娶了很多女人,但终其一生都深爱着的,就只有谢明依,他亲自为谢明依取了一个蛮族的名字“阿钦莫图”,阿钦莫图在蛮族语中的含义是“金色的阳光”。她给吕戈的生命中带来了很多阳光,但她自己却并未如她的蛮族名字般有个光明的结局。

然而青阳部不得不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作为东陆来和亲的公主,谢明依毫无疑问应当成为青阳部新一任的大阏氏,而且青阳部上下对谢明依成为一名称职的大阏氏不存在任何疑问,秋陌离的成功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而谢明依端庄文雅的气度也很快证实了她绝对不负“阿钦莫图”之名。但问题在于,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注定要成为青阳大阏氏的女人——楼薰·朵娜兰·斡尔寒,朔北狼王的女儿。

朔北狼王的女儿永远不可能居于东陆公主之下,这是朔北部主君的回答,册封东陆公主为大阏氏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屈辱。他认为吕戈的举动是对两部盟约的背弃,他在狂怒之下撕毁了与青阳部之间的盟约。青阳部已经做好了迎接朔北部进击的准备,但朔北部似乎并没有复仇的意图,反而悄悄地向北方迁徙。他们清楚现在还不是向如日中天的青阳部复仇的时候,但机会即将出现在不久的将来。

白清羽和吕戈,几乎是在同时,因为后宫的斗争而失去了最重要的盟友。

与宗祠党的敌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向来对东陆不冷不热的羽族主动地委任了一位年轻的密使。这位来自于翼氏斯达克城邦的不满三十岁的青年,就是翼氏斯达克城邦第一顺位继承人,同时也是天驱武士的苍溟宗宗主“苍溟之鹰”,一个在未来数十年活跃于九州历史的重要人物——翼天瞻。翼天瞻此刻身负羽族全族寄予的重要使命,与胤朝结盟,进攻他们的世仇——蛮族。

对于羽人来说,东陆华族在瀚州取得的成就令他们十分震惊。一直以来,尽管对蛮族当年在宁州的肆虐耿耿于怀,但羽族历史上从未有过深入瀚州复仇的机会。体格上的先天劣势,使得他们只能依靠强大的舰队或飘忽无踪的海盗在瀚州沿海地区进行不痛不痒的骚扰,而即使是这种不痛不痒的骚扰,也因为风炎朝华族海军的崛起和对天拓海峡的封锁而逐渐龟缩至潍海沿岸。东陆人取得的胜利令他们十分艳羡,同时,也重新萌发了他们心中复仇的烈火。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复仇的绝好良机。为此,他们不惜低下高贵的头颅,向他们眼中的劣等种族——华族主动示好。在修文五十二年时,胤仁帝曾与羽族缔结过互不侵犯的协议,并互相派遣过质子。现在,是让这份协议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但羽人的利益并不是翼天瞻此行的唯一原因,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还包括他本人的意志在内,作为一名天驱武士的意志。事实上,天驱宗主会内部对于白清羽北伐的意见冲突十分激烈,以姬扬为代表的青年一代,认为这场战争对于建立统一国家、消弭战争维护和平有着积极和决定性的意义,而相对保守的年老者则认为这场战争对九州未来局势的影响难于估计,因为他们的老对手——辰月毫无疑问地在背后影响着这场战争,没有人能说清辰月教复杂的行动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甚至有时天驱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的举动是否坠入了辰月教精心设计的陷阱,亲手将局势一步步推向对辰月有利的方向。因此,天驱宗主会并没有下达要求天驱武士参与这场战争的命令,但也并没有明确表示禁止。很多天驱武士以自己的意志隐瞒了真实身份后加入了风炎皇帝的阵营,激进派的翼天瞻正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翼天瞻在东陆的行动很顺利,在白清羽的身边,有一个他强大的天驱战友——姬扬。或者说,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能很顺利地与白清羽、公山虚和苏谨深等帝党和新领袖取得接触。因为,他曾经作为胤仁帝时期人族和羽族盟约中约定的质子,在天启帝都生活过十二年,并荣幸地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稷宫国士府学习的羽人,与苏谨深、姬扬、李凌心和叶正勋等人同窗九年。

翼天瞻向白清羽、公山虚详细地讲述了羽人的计划,羽人承诺在白清羽下一次北伐出兵的同时,派遣澜州擎梁半岛的羽人部队秘密地编入风炎铁旅之中,由白清羽统一调配。同时在适当的时候突袭灭云关,然后与风炎铁旅一同夹击北都城。羽人的条件是,以彤云大山为界,以南地区归胤朝所有,以北地区归羽人所有。

这对白清羽来说,很难说是一个诱人的条件,在总结了第一次北伐的失败经历之后,白清羽认为自己这一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风炎第一铁旅经过第一次北伐的锻炼后,已经从一支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军迅速成长为能战善战的部队。而羽人体格瘦弱的弓箭手,在白清羽看来,未必比他手下高大强壮的紫荆长射更加出色。但白清羽还是决定接受羽人的好意,毕竟将羽人的士兵派到前线送死绝对是一件划算的买卖。白清羽没有天真到在卧榻之侧容他人酣睡,灭掉蛮族之后,下一步的目标当然是收复澜北擎梁半岛,乃至宁州。而荒凉的瀚北即便交给羽人,白清羽也有信心依靠武力强行夺回——羽人总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瀚北变成宁州一样茂密的森林,何况,留羽人在北方,还可以帮自己防守西北方强大的敌人,夸父。

为了表示对这份盟约的尊重,白清羽随即派遣了一名秘使跟随翼天瞻前往宁州,这位秘使的工作极为出色,他甚至得到了羽皇在瀚州形势稳定后逐步约束羽族海盗的承诺,不由令白清羽欣喜若狂。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另一双眼睛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局势,北陆的每一场战役,都被编纂成卷宗源源不断地送到辰月教的大教宗手里。风炎铁旅的下一次北伐将横扫瀚州,这一点毫无疑问。这样的结局是辰月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必须想办法平衡双方的实力,并且保证能够使战争给双方造成更大的损失——辰月教并非不愿意见到任何形式的和平,但他们只接受两败俱伤的和平。于是大教宗派遣密使前往北陆,将河络的砂钢、铁浮屠整体铠甲锻造方法及矿山开采技术等传授给蛮族。

辰月教的使者对北邙山的河络提出用他们收藏的一本河络古卷《因由书》的原本来交换这项技术,据说这本古卷对于解读河络已经遗失了二千一百余年的神启真义有着重要的参考作用。在河洛看来,用这种过时的技术换回珍贵的经卷实在是一件最划算不过的事情,他们不仅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而且还在短短三个月内,根据辰月教提供的数据重新修订了设计,并制作了样品,使之更加适合北陆蛮族和马匹的体格特征。值得提及的是,辰月教手中似乎总有足够的经卷或古物,诱得河络族心甘情愿地用各种或新或旧的技术加以交换,而且其中的大部分甚至是龙渊阁也没有收录的,至于这些经卷是辰月教曾经有计划地掠夺的还是迎合河络心理伪造的赝品,就全然不得而知了。

辰月教将铁浮屠技术交给了青阳部——当时草原上唯一能承受得起铁浮屠昂贵造价的部族。此时吕戈已经十四岁,开始在五老会中尝试表达自己的意见。吕贵彝死后,吕氏帕苏尔家族并没有选举出新的长老,而是默认由秋陌离接替长老的位置。随着吕戈不断成长,秋陌离则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开始逐渐退出青阳部的权力体系,因此所谓五老会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四老辅政的结构。

十四岁的吕戈就铁浮屠的问题与长老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长老们对来自外族的“无私”援助心存疑虑,在瀚州草原的历史上,正面冲击的重骑兵战术也曾一度成为主流。各部落争着将骑兵铠不断地加厚,骑兵铠无可复加之后就是新一轮的马铠升级,但军备竞赛的结果是,有一天他们回过头来发现在铠甲上花了这么多钱,但牺牲的骑兵机动力却没有换回足够的防护效果,而轻骑兵则凭借着高机动性和更长久的作战时间重新成为战场上的主力。骑兵铠重新回复到一个比较平衡的点上。所以看起来比之前的重装骑兵更“重”的铁浮屠,看起来也就更加的不靠谱。只有年轻的铁镠对吕戈表示了支持。

比起日渐老迈保守的长老们,吕戈则显得更有进取心,十四岁正是朝气蓬勃、什么都不惮于尝试一下的年龄。他认为草原上重装骑兵的失败在于一直以来只求给铠甲加量而不注重质,铁浮屠的双层砂钢技术则不仅仅是在量变意义上的提高,而是更加注重整体设计的质变。青阳部最大的敌人早已不是自保尚且艰难的蛮族部落,而是远在天拓海峡另一侧的胤朝。铁浮屠正是可以克制第一次北伐时给予蛮族骑兵巨大打击的重甲枪兵和风虎铁骑的克星,只有它能撕开重甲枪兵铁板般的阵型。

吕戈对长老们早已心怀不满,越来越不耐烦。他对他们的固执饱受嗤之以鼻,甚至私下里称他们为老不死的。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这几个老家伙在身旁掣肘,于是他提出还政于君,要求废除五老辅政的制度。

长老们无法说服吕戈,他们寄希望于秋陌离的帮助,希望代政十年的青阳部大阏氏以母亲的身份制止吕戈的“愚行”。秋陌离甚至没让他们进入自己的帐篷——她曾经接见长老并一起参理政事的地方,只是让侍女传了一句话:“大君大了,有什么事就让他做主吧。”秋陌离太累了,繁重的部落事务拖垮了她,使她身染重病。儿子已经长大了,现在她只想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平静地度过余生。

三位长老坐不住了,他们认定吕戈会将青阳部带上毁灭的道路,而且,一直以来,吕戈对他们越来越无理,他们也对吕戈耿耿于怀很久了。吕贵彝在世的时候,他们对吕氏帕苏尔家族或许还存有几分忌惮;或者至少秋陌离没有染病,他们也会稍微投鼠忌器。但现在,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敌人只不过是孤儿病妇而已。颜铸第一个作出决定,以拯救青阳部的名义发动政变,立秋陌离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他的女婿——吕光为大君,吕光一直以来都觉得,母亲更喜欢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吕戈,而自己与吕戈同是大君的儿子,却与大君之位无缘,心中始终嫉妒不平,于是与他们一拍即合。后来,颜铸又说服了厉千弋和巢哲。

但三位长老并没有将这个决定告知铁镠,铁镠曾经是吕戈的帐随,而且种种政见与吕戈常常不谋而合。长老们的打算是出先手杀死吕戈,然后再通知铁镠,这样他也就只能接受既成的事实。即使他不肯接受,合三族之兵,谅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是一场极度秘密的行动,三位长老们编造各种理由叫回了吕戈帐随中本族的青年,他们担心这些青年由于跟吕戈长久以来的友谊,可能会阻碍这次行动。吕光假传吕戈的指令,将金帐周围的卫兵调开,在吕戈全然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三部的士兵冲进了吕戈的金帐,尽管吕戈奋力抵抗,但仍因寡不敌众而被擒,同帐的铁氏子弟也都被抓。很快,重病中的秋陌离和服侍在她身旁的谢明依也被拖了过来。

长老们历数的吕戈和秋陌离的四条罪过,前三条分别是:女人干政;对朔北部悔婚以致变强援为强敌;颟顸不灵欲以铁浮屠陷部落于险地。最后一条是致命的,他们宣称吕戈并非吕贵觥的亲生儿子,而是秋陌离和奴隶私通所生。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审判,吕戈和秋陌离被堵住了嘴,丝毫没有辩解的余地,而秋陌离甚至根本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经过商议,长老们决定将吕戈斩首,而对于秋陌离,他们决定对她使用蛮族最古老残酷的刑罚之一,他们将秋陌离关在一个木笼里,命士兵投掷石块,将她活活砸死。

被关进木笼的秋陌离似乎忽然有了力气,她愤怒地质问吕光:“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现在要亲手杀死我么?纳戈尔轰加是你的亲生弟弟,你连他也不放过么?连你也相信你的母亲是不贞洁的人么?”吕光惭愧低头不语。她挣扎着端坐起来,将被扯散的头发梳理整齐,又整理好身上的衣衫,说:“我呼和娜仁是青阳部先君吕贵觥之妻、大君吕戈之母、青阳部大阏氏。仰俯无愧于天地先祖。我即使不能尊贵地活着,也要尊贵地死去。”

开始时,青阳部的士兵们还不敢向尊贵的大阏氏动手,石块要么坠地离目标甚远,要么软绵绵地砸在木笼上没有丝毫力气。长老们沉不住气了,他们经不起继续地拖延了,铁镠随时有可能率兵前来救援,而吕氏帕苏尔家族的士兵如果改变了主意,也有可能临阵反戈。他们必须尽快处死秋陌离和吕戈。第一个出手的居然是吕光,他梦想大君的位子太久了,经不住三位长老的撩拨,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第一块石块擦过了秋陌离的额角,第二块击中了秋陌离的腹部,然后第三块、第四块……更多的石头疯狂地砸向秋陌离,越来越多的士兵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与其说他们在手刃“叛徒”,还不如说是被摧毁尊贵者的变态心理刺激到疯狂了。木笼早已被打烂,里面只剩下一摊模糊的血肉,但他们仍近乎癫狂地不停捡起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

吕戈被油浸过的牛筋索五花大绑,推倒在地,颜铸甚至还将一只脚踩在吕戈的脸上,逼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乱石砸死。颜铸一定是太得意于自己的胜利了,以至于全然没有发觉吕戈不断紧绷的肌肉以及皮肤上如青蛇般凸现的血管。直到他听见从吕戈喉咙深处传来的低沉恐怖的咆哮,那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了。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牛筋索猛地断裂成无数段,四散飞去。吕戈抓住了颜铸的脚踝,然后他的脚踝就传来了清脆的断裂声。颜铸拔出佩刀向吕戈的头劈去,慌乱之中,却没有砍到,锋利的马刀劈在吕戈的左肩,只深入了不到一寸,却被断骨和肌肉卡住,再也拔不出来。吕戈将颜铸倒提起来,尽管强壮的颜铸比十四岁的吕戈高了半个头,但吕戈提起他却如同一个夸父拎起一个孩童。然后颜铸就被直直地甩向了金帐门口二十尺高的白纛,活活钉死在了上面。

吕戈拔出肩膀上的剑,他肩膀上的肌肉迅速咬合在一起,仿佛瞬间痊愈了般。他快如一道闪电,斩断了任何敢于阻挡在他面前的东西。他夺下了第二把刀,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愤怒的战神。他的双刀都卷了口,但铁甲、刀剑和身躯仍在他的刀面前如蒿草般干净利落地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