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吉汗斯…起来!”千色脸上有哀伤,也有重逢的喜悦。若不是记忆恢复,她永远都不会想起他。但想起并见得是好事,

汉吉汗斯擦干泪,“为什么…你还活着,还有…”他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唐。

故人重逢的喜悦和激动犹在,却仍是对他们的“死而复生”感到惊诧,甚至他们一点都没有变老。

千色眸色暗了暗,嘴角扬起苦笑,“说来话长,现在不是时候。”

她脸上有他看不懂的哀伤,但这无关紧要,她不愿说,他便不问。

他起身,想招人来,唐的样子像是受了重伤,他身边正好有个医生,实在庆幸自己来了纽约,尽管白乌鸦的事情还没有了结,但他不会再有危险,他知道的那些WFP也都知道,白乌鸦不会蠢得还想杀他,来纽约最大的期盼便是想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否则他死不瞑目,他与WFP达成协议,若有需要,他必定全力以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大的惊喜,即便今天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都死而无憾。

“对了…”他想起了狄克,“WFP元帅…”

千色立刻喝住他,“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需要有人知道,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我此刻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汉吉汗斯诧然,这么说WFP元帅并不知道她还活着?

“为什么!?”

千色看往别处,嘴角的苦笑更浓,“我没有资格见他。”

粼粼月光下,她眼角有一缕波光浮动,滑落时,波光流转,尽是哀伤。

汉吉汗斯不懂,却深深为此心疼,“你等一下。”

他没有再招人的意思,打开门的一角,吩咐外面的守卫,“你们都下去吧。”

等外头无人了,他才关上门,再反锁。

“我能做什么吗?”只要她吩咐,他永远不会问理由。

千色将苦涩吞回腹中,调整好情绪,才道,“我要把唐留在你这里。”

汉吉汗斯点头。

她将唐扶起,让他躺在沙发上,扯开覆盖在他身上的被单,月光一洒,汉吉汗斯惊愣的看着唐的身体。

他的右手臂已残,但和一条腿一样都机械做得。

“这只是你看到的表面,事实上他的内脏除了心脏、肺,胃外,也都是机械的。”

汉吉汗斯呆若木鸡的听着千色叙述。

“我用穴道封了他的意识,他没有三五天是醒不过来的,但总会醒的…”

她眼中幽光一绽,左手已动,忽地腾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将唐那条机械的腿卸下,扔给汉吉汗斯。

汉吉汗斯愣愣的接住。

“扔了它!”

汉吉汗斯疑云更深,“这是为什么?”

“为了让他醒后,无法自由行动,你要做得就是照顾他,别让他死了,我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命,27年前,我没有做到,这次我不会再食言。”

她恨唐,恨他为了一己私欲被人利用,更恨他夺走了她最幸福的时光,恨得想亲手了结他,但她不能让八老伤心,她欠他老人家的已经够多了。

他这样半人半机器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惩罚。

为了八老,她可以将这份恨吞下,但有一个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深沉的恨在眸间涌起,恨得五脏六腑都在痛,恨得能够毁天灭地。胸腔郁结着这股恨,沉闷的她喉头一股腥甜,鲜血顿时喷出,溅了一地。

汉吉汗斯疑骇然的奔过去,“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医生…”他慌忙转身想要求救。

千色脸色泛青的拉住他,“别去,我没有事。”

“可是…”那猩红刺得他忐忑不安。

“我还不会死!”她随意抹去嘴角残留的血痕,再没有毁了那人之前,她是不会死的。

“我给你倒杯水!” 

她点头,深深吐纳了一下,将胸口的闷痛压下。

汉吉汗斯见她未再吐血,脸色似乎也好了点,“我这里很安全,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她摇头,“我没有时间休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可以帮你!!” 汉吉汗斯急切的说道。

“汉吉汗斯,照顾好唐,你就是帮我了一个大忙,其他的…你帮不上。”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

千色用手轻覆上他的唇,示意他听她说下去。

“我知道,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但很多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它牵扯太广,也太深,你不需要为我去冒险,安然的去过你的生活,今晚的见面,你就当是一场梦,过后你就忘了它,要忘得一干二净,对谁都不能提,你只需替我照顾好唐,直到有人来接他。”

汉吉汗斯不依,他想留在她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千色却突然笑吟吟的,但那笑没有热度,冷得似能结冰,残酷的说道,“若你不想我死的话。”

汉吉汗斯一僵,这无疑是他的软肋,他只能点头。

千色见他答应了,便要走。

汉吉汗斯问:“还能再见吗?”

她的眼睛像最纯净的墨色水晶,无数华彩闪耀其间,她绽开笑容,像一朵盛开的昙花,她仰头盯着天空,好一会儿,才说道,“能!”

若真有那个世界的话,总能再见的。

汉吉汗斯稍稍安了心,她说能,就一定能。

袭面的微风带着夜晚的清凉,眨眼间,她便融入了夜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年后,每当汉吉汗斯回忆起这一夜,他总是在想,或许真的是一场梦,只是梦醒的时候,留给他是追悔莫及的眼泪…

夜晚的风擦过千色耳边,如凉似水,她想融入了风一般,行动迅猛。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BOSS的计划多么恐怖,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个计划该如何阻止,脑子里的芯片她并不担心,早在和土耳其王妃交换身份前,她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未料到唐会发现,她清楚唐不会将它泄露给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但唐他脑子里的芯片却不同,凤凰涅槃后,她封住他的意识便是为此,但只是暂时的。

她必须在唐醒来前救出八老,没有八老的WFP,还不能与BOSS抗衡,只要八老获救,一切将会不同。

只是不知道八老被监禁在哪里。

还有…

她停下如风脚步,暗夜中,看向自己的小腹,如墨的眸色里流淌着蜿蜒而绵长的不舍和悲伤,她仰起头,满天繁星,一闪一闪,宁静美丽,在她眼中却似一朵又一朵的水花,一朵朵盛开,再一朵朵的凋零。

她曾失去过很多很多,不想再经历失去的痛苦,却偏偏不得不。 

若是有一天…她怔了怔,停止心里的念头,真要是有那一天的话…

她像只灵巧的黑猫,再次融入夜色,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或做了什么,直到第二天,夜略带轻寒的再次到来。

做了十八个小时的手术,米修的体力彻底消耗殆尽,眼前顿时一黑,若不是罗马斯也在,他铁定晕倒在地,他被抬出了手术室。

罗马斯留下收尾,将安德鲁身上的伤口逐一缝合,结束后,他拉下口罩,结结实实的喘了一口气。

安德鲁即刻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手术虽然成功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米修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一到WFP,不要说休息,他连水都没喝一口,直接为安德鲁做手术。

卡尔递了瓶矿泉水给罗马斯,“情况还算稳定?”

罗马斯点点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底朝天,顿时觉得活过来了,他将空瓶子扔进垃圾箱,瞥了一记米修,忍不住嘀咕道,“没见过这么死心塌地的家伙。”

卡尔笑笑,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昨天,当米修和安德鲁跟着土耳其亲王突然出现在WFP医疗中心的时候,他们都吓了一跳,一得到消息,所有人都冲了过去。

安德鲁伤得极其严重,米修虽然没有受伤,但一身狼狈,一见他们,便叫嚣着要一间设施最好的手术室,虽然和安德鲁有着很深的恩怨,但见死不救不是他们的作风。

罗马斯立刻让人安排手术室,将安德鲁推了进去,米修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绝不是能做手术的状态,罗马斯毛遂自荐,却被他一口回绝。

他们明白米修还不能完全信任他们,确切的说他不能保证罗马斯是否真的会全力以赴,恐怕就是阿洛拉在,他也不会把手术交给她做,但安德鲁的伤势太重,光凭他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罗马斯只好勉为其难的充当副手。

手术一开始便是输血问题,好在安德鲁要比狄克幸运,他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的血型和他一样,可惜光凭卡奥利的捐献是不够的,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狄克身上。

按照狄克对安德鲁的恨,即便安德鲁救过他,他恐怕也不会欣然同意,他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希望安德鲁死的人。

卡奥利像是怕他不同意,已经有了拔枪威胁的意思。‘

未料,狄克捋起袖子,一副咬牙切齿却很是兴奋的表情,嚎了一句,“抽!!当初他给我多少,我就还他双倍!!”

回想当日,他知道身上有安德鲁的血,差点没当场自残放血,现在根本是给他雪耻的机会,不过两倍就有点过了,他的身体可负荷不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卡奥利,若不然,他真的会不顾和三胞胎的情谊,拔枪对上狄克的脑袋。

手术最终无惊无险的完成。

接下来就是盘问米修,他和安德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这么有本事,竟然把安德鲁伤成这样,还有那位断了三根肋骨的亲王大人,但他们好似嘴巴被线缝死了一样,半个字都不透露,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阿尔缇妮斯就在WFP医疗中心,那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不知道,一知道萨鲁回来了,还受了伤,心焦的她根本顾不得自己也是一个“病人”,但她还算清醒,知道什么叫兹事体大,这一动,势必会让自己部署的计划功亏一篑。

她赶忙通过手机找到凯洛贝罗斯,自己的父亲受了伤,凯洛贝罗斯当然比谁都紧张,趁着无人,偷偷塞给萨鲁一个手机,谁让他把手机忘在海中月了,顺便再塞一张小纸条。

萨鲁心领神会。 

该治疗的也治疗了,该问的也问了,既然什么都问不到,狄克等人也不会自讨没趣,也就都散了。

趁着四下无人,阿尔缇妮斯急忙躲进被窝里,拨通了萨鲁那支电话。

“萨鲁…”她担心的喉咙都哑了。

萨鲁却半点没吭声。

“你还在生气?”她小心的问。

回应她的只有萨鲁的呼吸,很沉闷的呼吸。

“你说句话好吗,别让我担心你,你的伤怎么样了?又为什么会受伤的?”她急不可耐,一连就是好几个问题,他要是再不回答,她就要哭了。

萨鲁叹了口气,声音终于幽幽的响起,“你呢?”

阿尔缇妮斯一喜,顿时将眼泪逼了回去,“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摔下楼梯是假的,不是真的。”

萨鲁早知道了,凯洛贝罗斯的纸条上写得很清楚,可夫妻两人近在咫尺,不能见面,非得通过手机对话,他心里呕得要死,心情也极度恶劣。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的伤呢,你还没回答我。”真怕他还在生气,会突然挂了电话,阿尔缇妮斯着急的问。

“我没事,还死不了。”他淡淡的回答。

她松了口气,“你到底怎么受伤的?菲儿说你几天前离开了海中月,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萨鲁胸口那股郁闷,压得他伤口一阵刺痛。

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要忍。

“没什么,只是心情郁闷,出去转转,没想到船撞到了礁石。”他胡诌道。

“那你怎么会和安德鲁在一起。”阿尔缇妮斯毕竟是精明的,别以为能在她跟前打马虎眼,没几下就戳破了。

萨鲁皱眉,寻思着要怎么打消她的疑虑。

“碰巧。”

阿尔缇妮斯怔了怔,“你没骗我?”

“露娜,从来只有你骗我,我可没骗过你。”

从来指得是以前,这次他是骗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尔缇妮斯自知理亏,没敢再问下去,免得刺激到他,“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来看你。”

他可不指望她真会来看他,按照凯洛贝罗斯纸条上写得,她现在可是不能下床的状态,谁知道会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他来想办法。

他嗯了一声,“露娜,我爱你。”

阿尔缇妮斯激动的蕴湿了眼睛,热切的回应: “我也爱你。”

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句“我爱你”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米修休息了一会儿,体力稍许恢复了一些,先是去了重症监护室,查看安德鲁的生命体征,这一晚相当重要,只要度过了,他便能真正转危为安。

他也没有忘记千色的话,今晚她会来找他。

“安德鲁,若她真是我想的那样,你醒了,又该怎么办?”他双手握拳撑着自己的额头,靠在床边,脸上是浓浓的担忧,“真不知道是不是你前世欠她的,这辈子总要受她的折磨,早知这样,当初我就该让阿洛拉给你催眠,让你忘记她,忘得一干二净,管你是杀人,放火还是贩卖毒品,亦或是毁了这个世界,都比现在要好,我宁愿你没心没肝的做恶下去,也不要遭这份罪。”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否则他就不是安德鲁了。

“你说得对,他不该再受这份罪。”

冷清的病房里,乍然而起的声音,让米修震惊的回头。

入眼的是一个护士,米修未曾见过,但她的眼睛太熟悉了。

“千色!”除了她,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微笑,眸光微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跟我走吗?”她虽然易了容,换了装,毫无纰漏的混了进来,但仍不能让她放心。

米修立刻站起来,“走!”

他迈开步子就往门外走,千色侧开身,让他先走,回眸望向病床上的安德鲁。

昏暗的室内,只有检测生命体征的绿线幽幽的发着暗光,借着这光,她并不能看清安德鲁的脸,但足够了,他还活着。目光里分不出是喜,还是哀,流光似的隐匿在里头,刹那间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夜晚宁静的像是时间也停止了。

是缅怀…也是回忆。

若我比狄克先遇到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猛然,这声音直入她耳间,如春雷般一波又一波的轰鸣。

跳动的绿光隐约流离,袭入她的眼睛,变成了湿漉漉的雾气,她却倔犟地咬着唇,可手心传来的疼痛正逼着她去回答。

最后成了微叹的轻喃:“慕容悠无法回答,千色却可以…”

她回身欲走,一个字如泣如诉的响起,“会!!”

音落,她决然离开却更像是逃离。

昏迷中的安德鲁细微的蹙了蹙眉,细微的好似不曾发生过。

米修与装扮成护士的千色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米修神色浓重,千色却十分谨慎的注意周边是否有人,她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夜惹欢从对面而来,她今天也来了WFP医疗中心,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她只是有些发烧,挂了几瓶点滴,那个说要送她回去的男人,因为WFP元帅的召唤竟堂而皇之的把她扔下,还说什么等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大半夜,也未见他回来,回去前,她要去问个究竟,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当成…

猛然间她脸色绯红,气息紊乱的咳了咳,总之她就是气不过,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与米修千色擦身而过,没怎么注意千色,只当她是寻常的护士,米修与她曾为救米娅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此的印象都极不好,遇见了也只是点点头。

倒是千色见到她头上的簪子,惊了脸色。

凤凰簪。

这是夜家的传家之宝,为何会在她身上?

米修突然想起千色身上的凤凰,脚跟一转,“夜…”

这个夜字刚出口,千色便已洞悉她是何人,左手手指如风掠过,他只觉胸口一阵刺痛,而后竟发不出声音。

他对着千色瞪大了眼睛。

“别乱动,走!!”手指依然抵在他的胸口,米修明白若然他有什么动作,下场不会只是说不出话而已。

他无法,只好继续走。

夜惹欢虽听到了那个夜字,却不真切,回了回头,惊见米修和护士紧紧的靠在一起,心下只觉龌龊。

这个男人不是有老婆了吗,怎么还和护士那么亲密。

果然不是好东西。

她回身,眼不见为净。

米修和千色安然的出了WFP医疗中心,未有任何人发现,她来过,又走了,甚至还带走了米修。

米修一路跟着她,走了很久,才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僻静好似荒山野岭。

千色松开他,也解开他的穴道。

一发现能出声,米修便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千色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那脸,那眼都是米修极其熟悉的,对着这张脸,曾有过的猜测顿时浮出脑海。

她来见他,他也正等着她。

“你到底是谁?”即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心中的假设成真,他还是要问。

千色直直盯着他,“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对安德鲁说那些话。”

最后一丝期待破灭,米修双唇微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真的是…真的是…

他倒退数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已经死了。”

千色哀伤的说道,“若真死了,倒也好了。”

米修闭上眼,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她是慕容悠,已经死了十六年的慕容悠,她也是千色,让安德鲁再次爱上的千色。

他狰狞了脸,狰狞到发狂,“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要一次次的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