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太太看着他。

“你疯了。”她说道,收起了悲伤,“根本没必要为你这样的人伤害我们悲伤难过。”

护卫们将她严密的护住。戒备的看着四周,除了视线所及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手。

“这么说,父亲并不是急病而亡了?”方大太太又问道。

宋大掌柜笑了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悲悯看着她。

“大郎媳妇,不管怎么说。你喊了我这么多年二叔,我也得让你做个明白鬼。”他说道,“是啊,方守义当然不是急病,他壮的跟牛死的,不下猛药还差点死不了。”

方大太太抬手掩嘴片刻,将涩辣堵回去。

“那大郎他也是你喽?”她哑声说道。

“是啊。”宋大掌柜说道,“你也别问了,我主动说,还有承宇。都是我的安排,哦说道到安排,苏七娘当然更是我的安排。”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说起来大郎真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我送给他苏七娘,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他还是对她格外好。”

方大太太心痛如刀绞,想到这些事,恨宋运平,也恨她们自己。

想到她们做的那些对这个人敬爱的事以及心情,真是恨不得去死。

她按住心口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喊。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她嘶声裂肺喊道。

宋大掌柜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严肃,但在夜色里眼里再也藏不住兴奋。

“为了钱啊。”他说道,“我不是说了嘛。”

“你要钱我们给啊,你说啊。你不就要德盛昌吗?德盛昌给你啊。”方大太太嘶喊道。

宋大掌柜也怒了。

“你这女人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他喝道,“那是你们给的,是我要的,在世人眼里,德盛昌不是我的,就算是挂在我的头上。人们也只会记得你们,记得你们方家的佳话,我,永远都是一个承恩的废物。”

方大太太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愤怒。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她说道。

“说方承宇在哪?”宋大掌柜恢复了神情肃然,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在车上装的那个充了稻草的假人吗?你以为我真是为你这个假人来的吗?”

方大太太神情木然,挺直了脊背。

“我都宁愿舍身饲虎了,我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承宇在哪?”她说道。

“你告诉我,我当然不会放过你,但是我会放过承宇啊。”宋大掌柜说道,面上浮现慈爱,“我会让承宇好好的活到死的。”

说到这里又哈哈笑了,似乎这是多好笑的笑话,笑了又忙收住。

“总之你放心。”他肃然说道,“我不会杀他,我会让他好好的过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让他活的有尊严,死后丧事会风风观光的大办。”

方大太太看着他冷笑不语。

“大郎媳妇,你这样何必呢?”宋大掌柜说道,“何必让他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着笑了笑。

“你不说就算了,天意已经如此了。”他说道,恢复肃然,伸手指着天,“你们方家被天绝了,这德盛昌只能我担起来了,我宋运平才是天意所归。”

说着话他抬起手。

“放…”

当宋大掌柜举起手的时候,方大太太身边的护卫们就已经反应过来举起盾牌。

同时耳边响起了箭的破空声。

一声惨叫随之响起。

原本举起手的宋大掌柜抱着胳膊蜷缩起来,那句没出口的箭字也变成了痛呼。

四周的随从们急忙上前查看相护,火把照耀下宋大掌柜的胳膊上赫然插着一只箭。

箭已经穿过胳膊,只露出箭羽颤颤巍巍。

“你不是天意,所以,你看,你还是棋差一步。”

老妇人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伴着说话声,四周的夜色陡然明亮,似乎一瞬间无数的火把被点燃,同时无数的嘈杂声也随之而起。

众人慌乱的看去,但见四周涌出无数的人马,就连那沉睡的村落原来都密密麻麻的人。

而且这些人还不是一般的人。

烈烈火把照着他们鲜明的铠甲,寒光闪闪的兵器。

那些兵器都是官兵才能配备的。

竟然来的是官兵。

宋大掌柜这边的人一阵慌乱。

宋大掌柜也忍着痛看着走过来的老妇人。

“宋运平,多谢你,我终于知道我们方家为什么会这样厄运连连了。”方老太太说道,看着宋运平,眼里满是怒火。

宋大掌柜看着她,视线又看向四周。

“为什么?”他面上满是不可思议说道。

“为什么?”方老太太冷冷一笑,“当然因为这是一个陷阱,难道你不知道吗?”

第十四章 让你难逃

宋大掌柜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虽然苏氏当场自尽,没有给方家拷问的机会,但她们能不知不觉的怀疑有内贼,设计出丫头怀孕这出戏,谁知道到底还知道多少事?

前脚抓了内贼,后脚就邀请他上门,怎么不让人怀疑警惕。

当然,要是搁在以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必须要请他上门,不请他才让人怀疑。

但是方家婆媳竟然隐瞒了丫头假怀孕的事,这就是说明她们对自己生疑了。

再想以前觉得处处都是在骗自己。

这时候宋大掌柜还认为方家婆媳对自己感恩戴德信任有加,那他才是傻子。

这时候请他去方家,不过是瓮中捉鳖。

而同时又传出方承宇显身了,这也不过是来诱惑他的。

你看,现在就是这样,方大太太将他骗到这里来,当他去看车上马车里的方承宇时,早就在这里埋伏好的人就会跳出来将他抓住。

真是当他三岁小儿呢。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宋运平说道。

他按着被伤到的胳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他的视线并没有看方老太太,而是只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围过来的人马。

“但是你们怎么能调动官兵?我怎么一点也…”他喊道。

他的话音未落,有马蹄声起,伴着男声的呵斥。

“宋运平,你这贼人,竟然如此可恶,真是狼心狗肺。”

宋运平看过去,见是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

这是阳城县令李长宏。在他身边还有县丞主薄典吏班头等等一干随从。

“堂尊大人?”宋运平脱口说道,神情惊讶。

“县尊。”方老太太也喊道,“这宋运平适才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吧?”

李县令点点头,神情愤怒。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看着宋运平痛心疾首,“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啊,快些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宋大掌柜被随从们围住。火把照耀下神情惊恐。

面对方家的护院他们信心十足。但面对这么多官兵可是毫无胜算啊。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

宋运平神情如同困兽。

“抓住方大太太。”他忽的喊道。

没错,现在抓住方大太太,以此威胁才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随从们如狼似虎的向小院中冲去。

院子里的的护卫们如临大敌。而外边的县令等人神情也有些紧张。

“放箭,不可放走他们。”方老太太在一旁已经喊道。

“现在放箭,只怕会伤到太太。”李县令担心的说道。

方老太太看着那边已经混战的人马,神情坚毅又凄然。

“母亲。放箭,不要管我。”

方大太太的喊声也从内传来。她站在护卫们的中,也拿着一把刀,任凭耳边有箭擦过而不躲不闪,视线只看着院外的宋大掌柜。

“我就是死。也要给父亲大郎还有承宇报仇。”她声音尖利的喊道,没有悲伤没有畏惧,只有兴奋和激动。“宋运平,你不来抓我。我还要抓你。”

这疯婆娘。

宋运平的眼中满是焦躁。

“抓住她,快抓住她。”他喊道,不顾胳膊的上也抓过一把刀剑向内冲。

方老太太看着在混乱的人群中似乎跌倒但很快又爬起来的方大太太,掩下悲愤担忧看向县令。

“堂尊大人,我们婆媳已经说好了,我在阳城家中做诱,她在外边做诱,不管这老狗咬了谁的钩,我们都一定都不放过他,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报仇,如不然生不如死。”她颤声说道,一面抬手行礼,“请大人捉拿凶手。”

这妇人疯狂起来比男人还要可怕。

李县令点点头,叹口气。

“吴参将。”他高声喝道。

就在他身旁,站着的一位穿甲挂猩红披风高大魁梧的武官。

闻言应声是。

“请吴参将协捉拿要犯。”李县令肃容喝道,伸手指着前方。

吴参将将手一挥。

“放箭。”他高声喝道。

伴着这声放箭,无数的流矢从四面八方扑向小院,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一阵箭雨过后,官兵们喊杀着冲过去。

夜色也变的喧腾起来,远远近近不知道惊醒了多少人,还以为金人已经打过来了。

还好这喧闹没有延续多久,在官兵们面前,宋大掌柜的人不堪一击,被里外的乱箭射死了一多半,被冲过来的官兵砍死了一多半,余下的都束手就擒了。

宋大掌柜被从几个死尸下揪了出来,万幸的是方大太太也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性命没有大碍。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看到宋大掌柜被抓起来,方大太太不顾自己的伤就要扑过去。

方老太太忙拦着她。

李县令也同情的劝慰。

“方太太,你放心,定然要论律法给你们一个交代。”他说道。

“老天会处置他。”方老太太拦住方大太太,看着宋大掌柜冷冷说道,“不用脏了我们的手。”

方大太太倒在方老太太怀里大哭。

宋大掌柜却挣扎着停下脚。

“我不明白。”他哑声喊道,看着方老太太,“这不可能,你们有这安排我不可能不知道。”

他已经知道方家对他有了疑心,那行事之前自然已经做了准备,盯着方家,所以也才肆无忌惮的跑来杀方大太太。

为什么会突然有官府带着官兵过来,他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陷阱。”方老太太木然说道,“你算计了我们方家将近二十年,我提前安排个十七八天又算什么。”

宋运平又看向李县令。

“李长宏,你这个狗官,我的钱都喂了狗了。”他呸的一声破口大骂。

李县令面色微红,竖眉。

“说的甚话。”他喝道,“往日收你一些孝敬不过是让你们安心,难道本官为了你的钱就能放任你作奸犯科吗?”

说着又冷笑。

“再说,又不是你的钱,那是方老太太的。”

宋运平还要骂,典吏和班头已经很及时的示意兵丁让宋运平闭嘴。

官兵们直接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用破布堵住嘴这种斯文的方式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看着宋运平被押走,方老太太对李县令以及吴参将等人道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县令等人还礼,又带着感慨,“真是没想到宋运平竟然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方老太太不想再提这个人。

“这次但凡有人员伤亡的抚恤荣养,由我方家负责。”她说道。

不仅如此,等夜色过去天亮之后,整个阳城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方家敲锣打鼓的绕城三圈的为阳城县衙送去了为民除害的匾额。

宋运平谋害方家三代男丁的事也被公布于众,全县哗然。

第十五章 了也未了事

外界对这件事如何的喧哗议论,方家大宅一如既往的平静。

方云绣接过方玉绣沾好的药棉,小心翼翼的擦拭在方大太太的伤口上。

方大太太皱着眉头忍着痛。

“母亲很痛吧?”方云绣说道,眼里忍不住掉下来泪来,“你做的事太危险了,万一…”

她们都是事后才知道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以身做诱饵的安排的,尤其是看到方大太太身上的伤,听到那时紧张的场面的描述。

“刀箭无眼,稍有偏差,可怎么好。”方云绣拭泪说道。

方大太太笑了,抬起手抚了抚女儿的头。

“不是痛,是痛快。”她柔声笑道,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和温顺,不见那夜持刀的疯狂,“能为除去这个恶人,为你祖父父亲和小弟报仇,就是死也是大喜之事。”

方云绣还要说什么,方玉绣接过了话题。

“那是从什么时候祖母和母亲开始筹划的?”她好奇的问道。

方大太太笑了笑,现在坏人已经伏诛,真相也就不需要掩盖了。

“从蓁蓁跟宁家退婚的时候起。”她说道。

方玉绣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她说道,眼睛又明又亮,“那这么说,小弟能治好果然是真的了?”

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真真假假,只问这个问题,因为只要问清这个问题,那其余的事就一目了然了。

想到儿子,方大太太的脸上变得明媚。

“是啊。”她说道。“承宇会好的。”

恶人伏诛,承宇也好了,方家这才是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方大太太觉得自己做梦一般。

方玉绣想了想伸手拧了方大太太一下。

“痛不痛?”她问道。

当然是轻轻的做样子,方大太太也顺势假作呼痛,母女三人都笑了。

“我还想呢,母亲说了做梦这话,要是锦绣肯定会故意拧母亲一下。锦绣没在。玉绣也顽皮了。”方云绣笑道。

此话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知道失言,神情尴尬。

方大太太的笑意也变的淡淡。

官府审问的结果也每日都送来方家。苏氏的身份来历自然也被宋大掌柜交代了。

苏氏并不是宋大掌柜远房亲戚的女儿,而是他收养训练的死士,进方府就是为了监视且便利谋害方家子嗣。

不过方锦绣与此无关。

方锦绣的出生只不过是让苏氏有理由留在方家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但鉴于如此。方大太太也不可能对方锦绣释怀。

屋子里略有些沉默,元氏恰好在这时进来了。

她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方老太太忙着应酬官府,方大太太带着伤清理票号,她则被安排了清理处置家中下人的工作。

元氏又是感叹又是不安。

感叹的是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还是如此的信任自己,不安的是隐藏的阴谋筹划这么多有些人有些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灵芝丫头身子病的有些重。”元氏说道。“万医婆问要不要再请个大夫。”

方大太太将胳膊上衣袖拉下遮住伤口,坐正了身子。

“请,好好给她诊治。”她说道。“至于怎么处置安排她,等承宇回来定夺。”

虽然怀孕是假。但灵芝却是承宇选中的人,虽然她看不上眼这个作死的丫头,但万一儿子看得上呢。

说道承宇,方云绣忍不住开口询问。

“母亲,那承宇什么时候回来?”她问道。

方大太太摇摇头。

“别说你们被瞒着好多事,我也被瞒着呢,我现在都还不知道承宇到底去哪里了。”她苦笑说道。

“因为母子天性难以掩藏,母亲至情至真才能不让人起疑。”方玉绣说道。

方大太太笑了笑。

“是,我知道,只要是为了承宇,别说把我当蠢的哄,就是让我做苦肉计,我也心甘情愿。”她笑道。

“太太已经苦肉计了。”元氏凑趣说道,看着方大太太的伤。

方大太太撇了她一眼,元氏讪讪不说话了。

“需要替换多少人?”方大太太问道。

知道这是要商议家里的事了,方玉绣和方云绣起身告退出来,二人走到一处院落外停下脚,神情都有些复杂。

方锦绣就被关在这里。

从那日苏氏服毒自尽后,灵芝和方锦绣都被关了起来,自此后没有人再过问她们,如同被遗忘了一般。

“她怎么样了?”方云绣忍不住低声问道。

方玉绣看着那边的屋子。

“说是不说话不是坐着就是睡。”她说道,“送去的饭菜都吃了,没有绝食什么。”

说到这里笑了笑。

“她一向坚强,不会做寻死的那种傻事。”

方云绣轻叹口气。

“遇到的这事,再坚强也没用啊。”她说道。

坚强可以度过难关,可以解决问题,但生为苏氏女儿这件事是再坚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方玉绣也不说话。

“要不我们去看看她?”方云绣说道。

方玉绣摇摇头。

“大姐,她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们,而我们也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她。”她说道,“与其见了无话可说尴尬,还不如暂时不要见了,不见,或许是对她最好的。”

是啊,见了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方云绣轻叹口气。

“况且,事情还没结束呢。”方玉绣说道。

方云绣愣了下。

“还没结束?不是宋运平他们都被抓住了吗?”她问道,“难道还有别人吗?”

方玉绣笑了笑。

“我是说,承宇还没回来呢。”她认真说道,“所以事情还不能算结束。”

而与此同时,在县衙里的方老太太也正与县令大人说事情结束的话。

“宋运平交代的差不多了。”李县令说道,又带着几分愤慨,“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

方老太太已经麻木了。

“当初我娘家和夫家都来争产业,而宋运平一直站在我们方家这边尽心竭力,我感叹亲人成了仇人,外人倒成了亲人。”她说道,又自嘲一笑,“真是瞎了眼。”

李县令叹口气。

“老太太不要自责,我们这些善心的人是看不透这些恶人的心肠的。”他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是善人。”

方老太太形容几分悲戚。

“那这善人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她说道。

“你放心,我已经上报了他的罪行,不日就能下了判决,肯定是要斩立决的。”李县令肃然说道,“到时候游街示众,凌迟处死,告慰你们方家的诸多冤魂。”

方老太太颤巍巍起身对李县令参拜。

“多谢大人。”她哽咽说道。

李县令忙搀扶。

“这是本官之职责。”他说道,再次与方老太太各自坐下,喝了一口茶想到什么,“老太太,那方少爷其实是已经好多了吧?”

第十六章 旧人新归来

听人提到方承宇,这是方老太太现在最开心的事,她露出笑,难掩神采。

“现在恶人伏诛,我也就不瞒大人了。”她倾身过来。

李县令忙也微微倾身聆听。

“我的孙儿已经解了毒,身体痊愈,再无性命之忧了。”方老太太压低声音说道,李县令大喜抚掌。

“恭喜恭喜。”他欢喜的说道,“那恶人宣判之时,方少爷应当出来亲眼看着才是。”

说到这里又笑问。

“不知道方少爷现在哪里呢?”

方老太太也面露笑意,视线看向外边。

“我那孙儿孙媳现在应该已经到汝南了。”她吐口气,欣慰的说道。

鞭子在空中挽个花发出一声脆响,马车停了下来。

“少奶奶,汝南城到了。”雷中莲说道,看向身后。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君小姐探身看来,视线落在城门上。

城门破败,汝南二字几乎凋敝不清。

她没动也没有说话。

归乡的游子总是会有这样激动而呆滞的反应,雷中莲很能理解。

“去问一下,君家在哪里?”君小姐忽的说道。

好吧,这个少奶奶天赋异禀与寻常的游子自然不同。

雷中莲跳下马车找路人前去问了路。

马车穿过城门,走过几条街道。

君小姐一直掀着车帘看着外边。

“没有什么记忆吗?”方承宇问道。

“记不太清了。”君小姐说道。

事实上,君蓁蓁对这里没什么记忆,甚至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回来的不多,年纪也小。”她解释道。

方承宇看着外边。神情好奇。

“那现在可以好好的看,就像重新认识,别有一番惊喜。”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

方承宇这一路走来始终保持着惊喜。

对于风景她没什么可惊喜的,君蓁蓁对家有没有记忆也无所谓。

她来,是为了她的记忆。

君小姐握紧了手里的小匣子,在其中放着的是君家的一张房契。

写着一个名叫胡林的人将坐落在县横街上的一处两间旧房卖给君小姐的曾曾祖父,售价当日收足。并无短缺。空口无凭,立此文契为证。

君蓁蓁的先人就从乡下的平章镇搬到了县城里,用这间房子开设了医馆。一直到君蓁蓁的祖父去世。

君蓁蓁的父亲为官,医馆后继无人,只余下一张房契被君蓁蓁的父亲收起来。

君小姐想她之所以能重生在君家,也许是因为这个医馆。果然上天是公道的。

她失去的,必将一一还给她。

“小姐。到了。”雷中莲说道。

听说到了君小姐突然有些不敢下车了。

这次算是近乡情怯了吧,雷中莲想到,没有催促稳住车马。

“下车吧。”方承宇含笑伸手戳了戳她,“走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到家。”

君小姐笑了笑掀起车帘走下车,站在车前看着面前的房屋。

这房屋已经很多年没有翻修了,又因为无人居住满目的破败。这些都不重要,君小姐的视线向上看去。落在门头上的桃木匾额。

其上有三个大字,字迹久远陈旧不堪,但苍劲古朴。

九龄堂。

九龄。

她楚九龄死而复生,得了命,如今又将得到自己的名。

她的名字回来了。

君小姐站在匾额下泪如雨下。

这才对嘛,雷中莲很是感慨,同时也有些心酸,想着自己离开家也十几年没回去了,虽然破屋都塌了,也该回去看看。

“少奶奶,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我把门撬开吧。”他上前说道。

君小姐抬手拭泪再次抬头看着匾额。

“无妨,我只要匾额就够了。”她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得门内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脚下也是一阵摇晃。

“蓁蓁小心。”方承宇喊道,已经挪到车外的他下意识的探身伸手就去拉君小姐。

雷中莲也伸手,君小姐已经及时的后退一步。

只听得咣当一声,屋门齐齐的倒下,随之门匾也跌落,在地上翻滚两下停在君小姐的脚边。

她说要匾额,匾额就掉下来了呢。

雷中莲忍不住瞪眼,神情愕然。

匾额和门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掉下来,这房子虽然年久失修但也不是要塌了。

君小姐看向内里。

一阵尘土飞扬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咳嗽。

有三四个人走出来拉扯倒下的门板,然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君小姐三人。

因为她们就停在门边,不像是过路人,这些人也都停下来。

门口走出一个正挥动衣袖的男人察觉异样也看过来。

“你们…”他打量君小姐,一面问道,“是来看房子吗?”

看房子?

君小姐也打量这个男人。

他的年纪三十多岁,身材干瘦,留着一撮山羊胡。

这房子君家有房契,能进到房子里的应该就是君家的人,君家人丁单薄,但总有远远近近的族人。

君小姐在君蓁蓁的记忆里搜寻,可惜无果。

她不说话,男人也并不在意,而其他的人也继续干活收拾,有人在君小姐面前弯身搬起匾额。

“把这些板子都拖去当柴烧了,别堆在这里。”山羊胡男人说道,一面抖着衣袖。

烧了?

君小姐一怔,抬手按住被搬起的匾额。

“你们要做什么?”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