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因为灵芝前车之鉴。

两个丫头互相瞪眼一刻。

“不过,现在少爷病好了…”麦冬迟疑一刻低声说道。

以前是病了求着她治病,现在病好了,有些事就不用太过了吧?

白芍哼了声。

“少爷病好了,少奶奶更是为大。”她说道。“再说了。要是真惹恼了少奶奶,她能将少爷治好,你说她能不能再让少爷犯病?”

麦冬下意识的看向屋内。缩了缩头。

“少奶奶能不能我不确定,但柳儿肯定能。”她低声说道。

白芍呸了声,又笑了,摆摆头。二人收起说笑重新肃穆侍立。

君小姐从午睡中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嗅到清新的凉意,原来是窗外夏雨洋洋洒洒,不知道下了多久了。

她坐起来,看到坐在炕桌另一边看书的方承宇。

“你醒了。”他也立刻察觉到看过来笑着说道。一面侧身斟了茶。

“还是家里睡着踏实。”君小姐说道,起身接过茶,“你没睡会儿?”

“眯了一会儿。”方承宇说道。“柳儿还在睡呢。”

君小姐喝了几口茶。

“她累坏了,让她好好的睡吧。”她说道。

发生了那么多事。有时候最累的不是当事人,而是旁观人、不知详情的担心着的人。

方承宇点点头。

“你要不要吃饭?厨房的饭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道,“我也跟祖母和母亲说了,今晚大家就不一起吃了,都好好的休息。”

君小姐点点头。

“我去梳洗一下就来吃饭。”她说道。

方承宇便扬声喊了麦冬,麦冬忙进来陪同君小姐进了净房,等君小姐梳洗换了衣裳出来,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饭桌也摆好。

“天热,你又赶路多日,所以准备的清淡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方承宇说道,将筷子递过来。

相处的这些日子,因为要顾忌方承宇吃药,饭菜都是有忌讳的,也看不出君小姐喜欢什么。

君小姐接过坐下来。

“我吃饭不挑的。”她笑了笑说道,“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要吃,尝人生百味,也是乐趣。”

方承宇笑着点点头,麦冬和白芍给他们分别盛了饭,便低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二人安静的碰头吃饭,吃过饭因为下雨,便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步听着外边的雨声。

“家里有校场,你也跟祖母一样,以后每天都要坚持锻炼。”君小姐说道,“虽然病好了,但这身子伤损的很厉害,底子不好。”

“我知道。”方承宇说道,一面伸出手握成拳头,“我今天早上起来就去走了好几圈,还打了你和祖母的木桩呢。”

说着将拳头伸到她面前。

“你看是不是还红着呢。”

君小姐哈哈笑了。

“姐姐,你看,我今天写了三张大字,手都红了。”

她似乎又看到九熔伸着手站在面前撒娇。

她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酸涩,旋即又高兴。

不管怎么说,她还能有机会再看到九熔。

白芍和麦冬从屋子里走出来。

“少爷少奶奶,热水备好了,床也铺好了。”她们施礼说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只是现在怎么睡?

以前是要治病,在汝南则是要防备,那现在不用治病了也不用防备了,还睡一起吗?

毕竟,他们也不是真的夫妻。

方承宇低头抠着手指。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说。”他说道。

“那床上说吧。”君小姐说道。

麦冬和白芍听到了一如既往的拉上门退了出去。

君小姐这里从来不要人值夜。

“我跟你说,我把李县令亲手杀了。”方承宇一进内室就压低声音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当然不是因为我太恨他不能控制情绪。”方承宇肃容说道,“而是他要说出一个有关我们方家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不能被人知道。”

那个秘密啊。

原来李县令是因为这个啊,这一切都说通了。

君小姐点点头。

“我们坐下说。”她说道,先向炕上走去。

炕已经铺好了,并排的枕头,清亮的竹席。

君小姐径直坐了上去,人向里挪了挪,示意方承宇也坐上来。

方承宇没有犹豫。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他说道,盘腿在床上坐好,一面开口讲述。

听完方承宇的讲述,君小姐点点头。

“你说得对,你们家肯定有个秘密。”她说道,“而这个秘密能调动山西河南两地的兵马官员,而且这个秘密还不可告人公布于众,就连你也不知道,我想你母亲也不知道。”

方承宇点点头。

“这大概就是雷大叔说当初我父亲遇难是官兵所为,祖母为什么那么肯定的说不可能的原因。”他若有所思说道。

君小姐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一刻。

“不管是什么,既然祖母不能说,肯定就有不能说的道理,我们要相信她。”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点点头。

“是,所以我一句也没问。”他含笑说道,说到这里手拄着下巴换个姿势,“说起来,我小时候觉得奇怪不解的好多事这样一解释就解释通了。”

“什么事?”君小姐顺口问道。

方承宇兴致勃勃的讲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有好多事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一边讲一边想,等他讲完了向君小姐求证时,才看到君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虽然睡了一下午,但应该是真的很累了。

出门两个多月,又在汝南熬心费力的重整九龄堂,在路上经历着九死一生的劫杀,这几个月谁都不好过,尤其是她。

方承宇轻轻的将薄被搭在她腰里,看着另一边屋子里的炕,犹豫了半日。

她适才还说自己身子损耗的厉害,底子不好,虽然白鹤梁山劫杀后她就让自己独自行路,但那是没办法,为了不耽误阳城这边的事。

现在回家了,他还是跟她睡一起吧,免得她半夜醒来担心。

等她说不用再睡一起的时候,再分开吧。

方承宇吐口气吹灭了床前的灯,放下了纱帐,小心翼翼躺下来,闭上眼掩住了眼里的欢喜。

窗外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让夜色安静,方家的宅院陷入沉睡。

方锦绣如同往日一样躺在黑暗里睁着眼,忽的外边有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谁?

她心里下意识的问道,但人却懒得动。

“三小姐。”元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第六十九章 请你离开

元姨娘?

方锦绣的头微微转了转。

她来做什么?

念头闪过,屋子里滋的一声亮起了灯,照着在桌前的元氏。

元氏正解下雨披,她已经换了就寝的装扮,因为冒雨而来,裙角被打湿了。

“我是怎么想也睡不着,你打算怎么办?”她开门见山说道。

方锦绣收回视线闭上眼不理会她。

元氏走过来坐在床边。

“你就这样在屋子里装死一辈子吗?”她说道,“你现在才十四岁呢,一辈子可还长着呢。”

一辈子。

她还有一辈子吗?

方锦绣依旧没有理会。

元氏沉默一刻。

“你走吧,离开这里吧。”她忽的说道。

方锦绣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这不是老太太大太太的决定。”元氏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是我的想法。”

方锦绣攥着手没动。

元氏也没想要她答话,干脆盘腿坐上来。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这人大家都知道,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老太太大太太的想法。”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方锦绣,“而且还总拿你这个爆脾气当枪使。”

方锦绣似乎不愿意被人接触身子,猛地向里挪了挪。

元氏毫不介意。

“锦绣。”她整容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其实很没用又胆子小,所以当初才留在方家不走。”

当初啊。

家里遣散侍妾们,虽然锦绣那时候还小,也是听说过的。

她们青春年少。方家不忍心让她们枯守一辈子。

很多人都拿了钱欢欢喜喜的走了,除了育有一女的苏氏以及元氏。

“方家多好啊,这么有钱,吃得好穿得好日子过得舒服,虽然没了男人,但是只要讨好老太太大太太,就能过得舒服自在。”

“我别的本事没有啊。就是会讨好人嘛。”

“更何况做生不如做熟。我出去新嫁一家,还得去讨好他们,讨好了日子说不定还没在方家过的好呢。我何必浪费那功夫。”

“锦绣啊,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方家的三小姐。”

三小姐。

方锦绣的嘴角扯了扯。

她算什么三小姐。

她的存在就是个意外,或者是算计。

她生不生下来都无所谓。

不生下来。苏氏也不会离开方家,生下来。就更有理由留下来,更有理由被方家的人信任。

不是吗?拉着她行事多方便,所以在给那灵芝下毒的时候叫她去。

在她眼里,她还是她的女儿吗?

一只手又拍抚在她的背上。

方锦绣的悲愤被拍没了。人也一个机灵坐起来,有些愤怒的瞪着元氏。

元氏看着她神情肃重。

“我说的是,你是方家的三小姐。不管现在还有没有人承认,但你以前是。而且也被当做正经的小姐精心的教导。”

“而你也以方家的小姐为己任而努力。”

“你读书写字,会看帐算筹,辨认得票号来往票据,会骑马,敢与生意人伙计们打交道。”

“你聪明伶俐又技艺在身,锦绣,这些虽然是你以三小姐的身份学的,你学到了,就没人能拿走,不管你是不是三小姐,这些都依旧属于你。”

方锦绣看向她,无神的眼第一次凝聚在元氏身上。

“锦绣,你跟我不一样,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讨好人,我没有翅膀不能飞,只能依附别人。”元氏按住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但你不同,你会那么多本事,你也年轻,而且勇敢,你有翅膀的,你可以去飞的,没有了三小姐和方家这根树枝,就算掉在地上,你还能飞起来,飞到别的地方去,你肯定还能过的很好。”

方锦绣看着她,灰败的眼慢慢的幽暗,似乎有泪光闪闪,她垂下了视线。

她还能飞?

离开这里去飞吗?

“家里人并没有怨恨你,你应该也感受的到。”元氏叹口气说道,“只是出了这种事,大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互相面对,这真不是迁怒和怨恨,而是尴尬。”

方锦绣的眼泪滴落在膝头,她的视线看向床边的角落里,那里摆着方承宇送的小包袱。

“锦绣,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不如就此放下,重新开始吧。”元氏柔声说道,“不再是方家三小姐,而是方锦绣,开始方锦绣的新生活。”

开始新生活可以这么简单吗?

方锦绣看着自己的膝头。

“其实好些当时觉得很难,天塌地陷,熬不过去了,但什么都会过去的,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元氏说道,“你看,连承宇都治好了,要是搁在以前谁能想到呢。”

她伸手再次抚住方锦绣的肩头,用力的摇了摇。

“听姨娘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没有事能过不去。”

方锦绣抬起头看着她。

“她为什么…”她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不下去,眼中有泪强忍着。

她。

元氏知道指的是谁,轻叹一口气。

“她我真不好评价,说实话我也不理解。”她说道,“但这世上难以理解的事多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锦绣低下头。

“不过。”元氏停顿一刻,“锦绣,当时,她原本不用说那么多的。”

什么?

方锦绣抬头看着她。

“当时事发,本就在老太太掌握中。”元氏说道,看着方锦绣,“老太太问她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她回答说不明白,因为这一句不明白,和老太太说了那么多话,将事情怎么设计怎么安排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都说了个明明白白。”

那又如何?

方锦绣攥着手看着元氏。

元氏也看着她。

“锦绣,你觉得她是真的不明白吗?”她说道。

不是吗?

方锦绣看着元氏嘴唇抖动。

“当看到灵芝那样,再听到老太太那样问,她怎么会不明白。”元氏说道,“她口中藏着毒药,本可以立刻自尽,但是却还是问了那么多为什么。”

那么多为什么?

自从那日的事后,方锦绣从不肯回想,现在她第一次回想当时的情景。

苏氏,问了那么多为什么,似乎对事情变成这样很惊讶。

她那样的人,看到灵芝那样的时候,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方锦绣看着元氏。

“她这为什么不是为自己问的,她是为了你。”元氏说道。

方锦绣咬住了下唇。

“为了让大家知道,你是无辜的,是被她利用的,这件事是和你无关的。”元氏说道。

方锦绣的眼泪顿时涌出来。

“那有什么用!”她喊道,“她生了我,我永远跟她有关系,要是她真为了我,就不该生下我。”

元氏抓住她的肩头。

“她是生下了你,但是你跟她没关系。”她也喊道,“你就是你,你被生下来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你,别人做错事杀人防火十恶不赦,只要不是你做,就跟你没关系,她生了你,但你不用为了她陪葬自己一生。”

方锦绣看着她一刻,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第七十章 一刀两断,断否

哭声划破了雨夜的宁静,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夏虫恢复了呢喃。

细碎的脚步声在深夜的宅院里响起,很快就停在角门前。

角门的门锁半挂着并没有锁起来。

方锦绣默默的看了一刻,忍不住回头。

夜色漆黑一片,灯光偶尔在其中闪闪,她似乎看到黑暗里有人影绰绰的看着她,又似乎只是看花了眼难道还指望谁来送自己不成?

方锦绣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包袱。

这是元氏给她的,她原本打算什么也不带。

既然已经不再是方家的三小姐,那就双手空空而来,再双手空空而去吧。

但元氏说做人不要那么呆板,硬是塞给她一个小包袱。

“至少随身的换洗衣裳要拿着吧。”她说道。

方锦绣将包袱背在肩头,抬起头拿下角门的锁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被拉上隔绝了女孩子的身影,站在树后的方云绣再忍不住哭出来。

“她行不行啊,这大晚上的,等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啊。”她哭道。

方玉绣抚着她的肩头安抚。

“让她随心意吧。”她说道,“别担心,三妹是个很厉害的人。”

而在另一边,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氏,方老太太轻叹口气。

“你去休息吧。”她说道。

元氏叩了两个头。

“多谢老太太。”她说道。

“不用谢了,谢来谢去的没什么意思,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都养足精神吧。”方老太太说道,看着夜空。东方即将发白,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似乎整个阳城的人都出来了,事实上不止阳城的人,提前得到消息,从乡村邻县扶老携幼赶来的人昨天晚上就在城门排起了长队。

因为今天是阳城县问斩德盛昌大案案犯的日子。

当从牢里拉着宋运平的囚车出来的那一刻。街上等候的人群立刻攒动喧嚣。早已经准备好的烂菜叶子也如雨点般砸了过去。

李县令宋运平的具体罪状虽然还没有公布,但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因为涉及到德盛昌。又涉及到十几年的旧事,看热闹的人压肩迭背。

虽然这不是贪官污吏,甚至仔细说起来这也是私人仇怨,与其他人无关。但一来李县令的官身,让众百姓们畏惧又心寒。有这样黑心算计他人钱财的官老爷,谁敢保证别人不会在他手里倒霉。

二来宋运平严格来说身为他人掌柜为奴,却做出如此欺主的事,任何一个人也都觉得心惊胆战。谁敢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没有这样险恶用心的。

所以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感同身受的抱打不平。

更主要的是,街上提前摆好了很多簸箩的烂菜叶子供大家用。

顺手且不费力还好玩的事不做白不做。

这些烂叶子当然是方家摆好的。

如果不是忌讳特意从太原府请来的监斩官员们。这些烂叶子就会从县衙大牢门口一直摆到东街斩头台前。

当监斩官和押解的官兵鸣锣开道走在大街上时,那些烂菜叶子也扔过了第一波结束了。

囚车里的宋运平也变得狼狈不堪。背上插着的犯由牌子也歪了,钦犯宋运平几个字都被菜叶子遮住。

宋运平觉得除了气还有莫名的恐惧。

这恐惧本不该奇怪,人都要死了,当然要害怕,但除了死亡的害怕,还有一切都化为乌有的空虚的害怕。

他宋运平在阳城活了也将近二十多年,汲汲营营成有名的好人,忠孝节义,走出去谁不知道他宋大掌柜,谁不背后竖起大拇指赞叹。

名声竖起来不容易,倒下去却这么容易。

宋运平被头发遮住的视线模模糊糊的看着四周,那些民众们毫不掩饰的厌恶愤慨,两边酒楼上有头有脸的富贵人的嫌弃以及不屑。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就像做梦一样。

梦醒了他是不是还是以前人人敬仰,方家信赖尊崇的大掌柜呢?

其实如果那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啊。

宋运平的心里忽的有些后悔。

但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有官兵开路,囚车很快就穿过拥挤的大街来到行刑台前。

行刑台前官兵们围起来一片空地,高台上坐的是太原府来的大小官员们。

宋运平被从囚车上拖下来,引得现场一阵喧嚣,但旋即这喧嚣陡然消散,四周变的安静下来。

这安静来的突然,宋运平下意识的看过去,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块地方让开了路。

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走了过来。

这些人几乎都是女人,为首的正是白发苍苍的方老太太,扶着方老太太的方承宇是唯一的男丁。

所有人都被挡在外边,但看到这群人走来,官兵们显然提前被打了招呼让开了路。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当众亲手杀仇人了。”

有官员忍不住想道。

李县令的死对外已经公布为畏罪自尽,不管真相是不是已经传遍,这话还是不能说出来。

宋运平也有些畏惧。

这些女人不会要当场打死他吧?那还不如被一刀斩头痛快。

所幸的是方家的诸人并没有扑上前,而是在行刑台下站住了脚,一个个神情恨恨又悲戚的盯着他。

宋运平垂下了视线。

人群片刻安静之后,又变得骚动起来,因为刽子手上台了。

如同监斩官一样,刽子手也是从太原府特意请来的,据说是个十几年砍头手艺的老师傅,很是威风凛凛,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抱着鬼头刀一上台,就让阳城的百姓们吓的倒吸一口凉气,大夏天里很是过瘾。

随着刽子手站好,民众也都屏住了呼吸,而台上的官员也开始宣读罪状。

虽然这件事的原委各种版本已经传了好久了,但直到今日才听到确切的官方论判,民众们都竖起耳朵,各地赶来的说书先生更是耳竖起笔不停的记录着,今日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他们吃饭的素材。

这罪状比以往要详细得多,一来是案情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二来也是方家的要求。

方家要让民众们明白,他们这些年背负的诅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罪状洋洋洒洒的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百姓们听的入神,时而恍然时而惊叹时而哀伤时而愤愤。

说书先生们一面奋笔疾书,一面心中笃定,这罪状肯定请同行们润色过,要不然不可能这么通俗易懂。

判决宣读完毕,民众们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不过接下来会是更热闹更期盼的环节,人群不由再次一阵涌动。

监斩官严明正身,喊出宋运平的名字,刽子手上前一步,正午日光映照下如同身形拔高如同地狱来的恶鬼,满场的民众顿时寂然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刽子手的鬼头刀上。

宋运平已经木然,反而生出一种豪气。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高喊一声。

这声音让民众很是激动,发出阵阵鼓噪。

“开斩!”高台上的官员显然不喜欢这种反应,扔下火签高喊一声。

刽子手一把抽出犯由牌,高高举起鬼头刀。

“请上路。”他暴喝一声,震得近处的民众心又跳了三跳。

随着喊声高高举起的刀落了下来。

民众们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但却没有看到人头落地血喷三尺的场面。

刽子手的鬼头刀砍在了宋运平的肩头,险险的只擦到了他半边脖子。

血涌了出来,人也惨叫着倒下,但却没有人头落地丧命。

这太吓人了。

比人头落地还吓人,因为那个掉了半边的头的人还活着,还在惨叫。

围观的民众齐声尖叫。

第七十一章 此以祭奠

竟然人头没有被砍下来。

这老师傅失手了!

砍头讲究的手艺就是要漂亮,刀起头落,这种砍偏了的情况只有那新入门的徒弟才会犯。

新人小徒弟会因为害怕或者力度不够而出现这种失误。

这可是丢人的事,会被同行嘲笑也会被民众们当做笑谈。

不是说太原府有名的砍头王吗?就是这般手艺吗?真是令人失望。

更有人要再次哗声。

但民众们尖叫声未落,震耳欲聋的爆竹响起来,压过了民众的哗然,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谁啊,竟然敢在行刑时放炮。

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被处决受害的人会放炮庆祝,但那都是行刑完毕后。

现在人还没砍死呢。

众人看去,见果然是受害人点的爆竹。

站在行刑台前的方家的下人们点燃了一排爆竹,扬起一片硝烟。

除此之外,还有个下人举起了白幡。

“祭,方守义。”他拉长声调高声喊道。

伴着这喊声,方家的女人们纷纷跪地大哭,方承宇则举起一坛酒,哗的一声倒在前方的地上。

“爷爷,大仇得报。”他扬声喊道。

伴着他的话音落,台上的刽子手再次举起刀,这一次依旧没有砍下宋运平的头,而是砍在了他的另一肩膀上。

脖子的两边都被砍开,但头却没有掉,血涌着,人嚎叫着,翻滚着。

民众们可没心情嘲笑刽子手,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官员们也一脸的惊骇的站了起来。

一次可以失误,二次绝对不可能失误,砍了两次头都还没掉,人还没死,这才是真正的手艺技术呢。

也只有老师傅能做到。

显而易见。这刽子手是被方家买通了。

以往砍头,侩子手会被用钱买通,不过那都是罪犯们为了少受罪,希望一刀断头。

现在作为受害者的方家买通刽子手自然是要罪犯多受罪。

真是太可怕了。

“以为在牢里动手杀人够吓人了。原来当众行刑更吓人。”一个官员忍不住脱口说道。

这方家可真是…

“差不多行了吧,这也太残忍了。”有官员说道。

“比凌迟还残忍?”马知府开口了,神情木然,看向这个官员,又看向台下。“比二十年被算计接连被害两位男丁,孙子遭受十年折磨还残忍?果然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这话让那官员面色发红不说话了。

大家的视线也都看向台下。

台下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到中年的美妇,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带孱弱身形单薄的少年,皆是孝衣,神情悲愤,在林立的白幡中跪地泪流满面滔滔大哭。

看起来的确是很惨,想起来也是很惨。

台下又是一阵爆竹响,又一个白幡被举起。

“祭。方念君。”下人高声喊道。

方承宇再次拎起一坛酒倒在地上。

“爹爹,大仇得报,你走好。”他高声喊道。

民众们也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心惊胆战又忍不住刺激的看着台上。

宋运平还没断气,虽然疼的恨不得立刻死去,但偏偏这疼痛又刺激着他让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