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夫人你相反,小时候没见过,长大了才见过。”君小姐说道,看着忙碌的说笑着的妇人们。

当然是跟着师父看的,看的目的当然是吃,只不过那时候她既不觉得打年糕有趣也不觉得这东西好吃。

“可怜的乏味的孩子。”师父啧啧感叹她。

是啊,她那时候只惦记着怎么快点学到本事救父亲,没有别的心思,很乏味,而现在想来师父看着村人们杀猪宰羊做豆腐打年糕,心中滋味肯定百般复杂。

人逢佳节倍思亲。

“你的家人在大名府吗?”君小姐忽的转头问道。

从前日到现在她们只简单的交谈过,交谈的也都不涉及个人的身家来历。

这个女孩子并不是那种旁敲侧击的人,她这样问,也就是单纯的想到这个问题,或者想到她的家人吧。

妇人笑了笑。

“没有。”她说道,“我的家人现在都不在一起。”

君小姐有些惊讶的看向她。

“你的家人也不在一起啊。”她说道。

也这个字,妇人笑了笑,在这一片年节的热闹中听起来有些孤单。

“在不在一起也没什么。”她说道,“天涯若比邻,也不在朝朝暮暮。”

这两句不同的诗词用在一起,又用在这个时候,倒也有趣。

君小姐笑了。

是啊,都还活着,纵然不在一起,再远也能见到,好过阴阳两隔。

“夫人贵姓?”她想了想说道。

按理说人初见就该问姓名,但这女孩子始终没有问过,这可以说她不打算探问身家来历,也可以说对于别人的姓名她不感兴趣。

萍水相逢,来去随缘,来不问,走不念。

现在突然这样问,大概是表明她对这个人想要结识了。

这像小孩子的纯真又像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高傲。

妇人看着君小姐笑了笑。

“免贵姓郁。”她说道,“单名一个兰。”

连名字都说了啊,君小姐笑了。

“郁夫人。”她说道,“我姓君,名…”

话未说完,有些急促尖利的喊声打断了。

“君小姐!”

君小姐抬起头,看到德胜昌掌柜走疾步进来。

他的脸微微发红头上有汗冒出来,这可能是冬日急赶路,也可能是紧张。

不管是急赶路还是紧张都表明有事不妙了。

第四章 议和的条件

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宁炎看着站在朝堂中的两个男人,觉得有点回不过神。

这两个男人穿着打扮与众官员不同,一个男人油腻腻的头发扎成小辫子,身材粗壮高大穿着皮袍子,明显是个胡人,因为肤色黝黑粗糙也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神情桀骜眼神阴毒,另一个虽然也穿着胡服,但发鬓整齐面容白净是个汉人。

前一段送来急报,说金人要求和停战。

这个消息对于皇帝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对于朝中的官员来说也是个好消息,毕竟没有人喜欢打仗。

宁炎也很欣慰,金人肯求和,这都是被成国公震慑了,趁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的给金人一个教训。

几次朝议,内阁走了流程送出了同意议和书,等待些时日金人的使者来到了京城,礼部递交了金人的国书,皇帝便立刻同意接见,并且安排在大朝会上。

毕竟金人求和意味着大周的胜利,意味着荣耀,皇帝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尤其是担惊受怕焦虑这么久。

朝官们也很高兴,解决了这件事就不用提心吊胆,还能论功行赏,就能过个好年了。

但事情似乎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胡人上前来,既不施礼也不低头一脸桀骜的叽哩哇啦一通,看这样子听这语气不像是哀求啊。

待带着的那个通译将这胡人的话翻过来,朝堂里的人都愣住了。

“…结盟友好,互不为乱,一要内中平等相交,开放互市。”那通译柔声细语的说道。

内中平等相交也就是开关互市,自从成国公镇守北地严查边关,别说互市,连走私都没了。

当初此举不仅金人大受损失,北地的豪商们也损失巨大纷纷不满,闹了几次罢市,还告到朝廷里来,但成国公毫不留情的以通敌罪名砍杀了三个大商乡绅士族。

“细作奸诈,商人逐利,无孔不入,当初金贼南下收买商户为内应,破我三城,杀我官民,最终困城掳走我陛下,今敢为私利煽动市乱,日后必敢资敌卖国,又金贼以马匹皮毛温饱身外之物,换我金银矿藏,打造兵器铠甲重器,无疑是以我之血养敌壮,后患无穷。”

成国公对朝廷的奏章上如此说。

提到当年的事,再加上成国公送来的这几个商户通敌的罪证,至于真假也没人理论了,谁也知道成国公这是杀鸡儆猴,于是不了了之,皇帝还嘉奖赞许了成国公。

从此后北地再无敢跟金人通商往来,这对于物资匮乏的金人来说日子越发的艰难。

原本当初有人弹劾成国公说此举会影响军马,从而影响大周军将实力,但这十年间没有北地的马,西部以及西南都能养马,质量数量都可观,渐渐的也没人再提及此事,随着局势安定,江南越来越富足,南北商贸贯通,跟金人那边物资对于大周来说可有可无,也完全看不上眼了。

以前强制不开市,现在就根本没兴趣开市。

这金人使者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请求还是…要求?

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

“互市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官员斟酌一下说道。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宁炎打断了。

“互市不可以。”他神情肃穆说道,“尔等物资之缺,可以另行商议办法解决。”

皇帝轻咳一声,互市这种事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要紧的。

“让他说完。”他在上说道。

宁炎等人躬身应声是,礼部的官员示意那金使继续。

金使已经听通译低语几句,脸上桀骜更甚,还带着几分讥笑,又叽哩哇啦啦的说了几句话。

这胡人的话音落,殿内就有几人啊了一声,他们的声音虽然小,但也引得一阵躁动,负责朝堂秩序礼仪的几个御史还不满的看去,只见那几个人神情惊骇。

这几个人官位并不高,似乎懂一些胡语,很显然听懂了使者的话。

是什么话?让他们忘乎所以失礼发声?

朝官们心思转念间,通译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我大金的第二个要求便是,疆界重划,保州、雄州、霸州、清州、祁州、河间府归还我大金。”他说道。

疆界重划,六郡割让。

这哪里是来投降议和的,这分明是来提要求挑衅啊。

朝堂里一阵安静,旋即哗然。

但这还没有完,那金使又挥舞着手大声的喊了几句。

这一次通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如果不然,我大金将再集结五万男儿南下,不夺回故地不罢休。”他喊道。

此话音落,嘈杂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神情愕然的看着这金使,包括龙椅上的皇帝。

这北地的很多地方曾经都被金人占据,是成国公夺回来的,他们占据过可不代表这就属于他们,将这六郡说为故地委实不要脸了。

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但除了匪夷所思,还有更令人震惊的。

五万金兵,再集结南下,不死不休。

再。

那这样算下来,大周将要迎战的便是十万金军。

十万!

这哪里是来投降了,这明明是来威胁了!

一阵安静过后,朝堂里再次轩然。

“大胆!”

“荒唐!”

“贼奴好大胆!”

宁炎等人的呵斥声接连响起。

相比于朝堂里其他人的愤怒惊讶惊慌等等,宁云钊神情依旧。

“就说了,不会有好消息的。”他低声说道。

隔着石头窗户,妇人们陡然的笑声传进来,鼻息间萦绕着甜香。

君小姐从窗边收回视线,看着掌柜的轻叹一口气。

“贼心真是不死。”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拔兵集结来战便是,还跑去京城耀武扬威做什么?”

“是威胁恐吓吧。”掌柜的说道。

君小姐冷笑。

“以江山黎民为要挟,他这是吓唬人还是自己作死?”她说道,“如果皇祖…先帝还在,当朝就能斩了这来使,将头颅扔回金贼所在。”

不像皇叔,一向做出仁善的模样。

掌柜的点点头。

“是啊,就算再来五万,怎么就笃定自己会赢。”他说道,“不过是战事更激烈一些,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君小姐站起来。

“久又如何,当初成国公等人用了将近十年驱逐了金人夺回北地,大不了再来一个十年罢。”她说道,“谁又怕谁。”

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掌柜的却忍不住笑了。

“君小姐一个女子家都不怕,我们这些男儿们当然就更不怕了。”他笑道。

“成国公更不会怕。”君小姐说道,“你们且安心。”

掌柜的哈哈笑了。

“这话本要我给小姐说的。”他笑道,随着这一番说笑,接到消息时的紧张也散去了。

“路上还是不太平,有什么事掌柜的你不要来回跑,我去你哪里就可以。”君小姐再次叮嘱,“你们毕竟是平民百姓。”

我们是平民百姓?那你们呢?掌柜的怔了怔,难道是官兵吗?

“是。”他躬身应声。

打开门走到院子里,笑声更加扑来,还有两个妇人看到他,将一个盒子捧来。

“新打的糕,掌柜的拿去尝尝。”她们笑道。

掌柜的也没有客气,笑着接过,视线忍不住看了眼坐在正屋门前晒太阳的妇人。

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是个陌生妇人。

见他看过来,那妇人也看过来,对他微微颔首。

掌柜的下意识的忙低头施礼,施礼完毕才有些懵,自己这反映好像是本能,因为这妇人的气势吗?

虽然穿着村里妇人们穿的那种有些土气的花袄棉裙,但格外的气势不凡。

这人是谁?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就见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君小姐。”这个瘦小的村民,声音清脆,手里捏着一只竹筒,“城里的信。”

这是信鸽传递的信。

掌柜的有些惊讶,自己前脚出门家里就传来信了?应该是刚收到的。

又有什么新消息吗?

君小姐接过信筒拆开,只看一眼神情大变。

“荒唐!”她喝道,将手里的信筒信纸狠狠的摔在地上。

院子里的说笑声顿消,所有人都看过来,神情惊讶旋即不安。

这位小姐,第一次这样生气。

出什么事了?

第五章 有人怕了

君小姐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握着身前,要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自认识这女孩子以来,见过她哭见过她笑,更多的是见她神情温和,唯独没有见过她生气愤怒。

就连遇到那些匪贼也没有这样。

“小姐,怎么了?”柳儿跳过来激动的喊道,“谁惹你生气了?”

君小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答她的话,只是一脸愤怒的来回走动。

“小姐…”柳儿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跟着愤怒。

村妇们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德盛昌掌柜看着扔在地上的信纸和竹筒也不敢捡,柳儿问都不理会,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院子里年糕的香气四散,村子里的笑声此起彼伏传来,更显得这边气氛凝滞。

“君小姐啊,过来。”妇人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拒绝。

君小姐看她一眼,却没有依言过去。

这女孩子眼睛瞪圆,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这样的孩子定然从小就是个骄傲倔强又极有主意的。

郁夫人看着她。

“摔摔打打的有什么用。”她说道,“不想看就烧掉。”

咿,这是在教训我家小姐?柳儿瞪眼看她。

你谁呀你。

她要说什么,却见君小姐吐口气,俯身将竹筒和信条捡起来。

“出了点事。”她抬起身对院子里的妇人们说道,“婶子们年糕等一等再做吧。”

妇人们松口气。

“好的好的,我们先去把做好的分了。”她们说道。

她们说着便利索的将东西收拾,忙而不乱。

已经退到郁夫人身边的年轻男人看的神情惊讶,他跟着这些妇人们混了两天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这些妇人都是很常见很普通的村妇,但这一刻看着这些妇人整齐划一的动作,他莫名的想到了遇到劫匪时那些男人们的动作。

这些妇人手里拿的锅碗瓢盆案板,如果换成长矛大刀似乎比那些男人也不差。

几乎是一眨眼间,这些妇人已经收拾好离开了院子。

院子里再次陷入安静。

郁夫人没有再说话,扶住年轻男子的胳膊就要进去。

“皇帝。”君小姐忽的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显然竭力的忍着情绪,“要跟金人议和。”

掌柜的啊了声,神情震惊,郁夫人站住了脚,挺拔的身形微微一僵。

只有柳儿挺高兴,小姐肯说话了,至于说的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议和?”掌柜的急急问道。

他根本就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妇人在场,更何况小姐也没避开她。

“难道是真的,真的要按照金人的条件…”掌柜的接着说道。

君小姐将手里的字条狠狠的撕烂。

“是啊。”她愤怒的喊道,“是啊,那个废物啊。”

她说着眼泪有些模糊的眼。

不是挺厉害的吗?杀了兄长,逼死父皇,夺了江山。

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了这江山,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畜生一般的事都做得出来,怎别人来抢他的江山了,他就要议和了?

六郡,多大的疆域,多少的子民,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就不要了?

那是十年征战夺回来的,多少将士的血换来的,那是十年苦寒驻守抵御换来休养生息,养起来的富足子民。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说的出来?”君小姐看向德盛昌的掌柜,“他怎么说得出口?”

掌柜的看着她,摇摇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这个问题他答不了,他也不知道。

怎么就要议和了?

还没看到十万金兵集结呢,还没打呢,这就议和了?那岂不是怕了?

“国公爷没败啊。”他只能说道,“来再多的金贼,国公爷不会败啊,三万,五万,十万,国公爷不会怕啊,怎么就…”

前方的将士还不怕死呢,他们在后方安坐,怕什么?

“他们怕什么?”君小姐看向柳儿。

“对啊。”虽然不知道小姐说的什么,但柳儿立刻跟着愤怒的喊道,“他们怕什么?我们都不怕。”

君小姐看着她噗嗤笑了,笑又有点想哭。

“对啊,我们都不怕,他怕什么?”她说道,看向院子里另外一个人。

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年轻人已经转过身来,听着她说话。

她的神情肃正沉静,年轻人已经明显的震惊以及愤怒,脸上青筋暴起。

君小姐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现在我给你一把刀说去杀金贼,你可敢?”她说道。

年轻人不到二十岁,是个很腼腆害羞的人,来这里两天还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当然敢!”他此时立刻喊道。

“是啊,我们都敢,他为什么不敢?”君小姐问道。

这孩子是真的要问个答案。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畏惧的。”郁夫人说道,冲君小姐招招手,“好了,孩子,不要想不开了,有时候不能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不是这么用的吧?就跟先前那两句怀念亲人离散的诗词一般。

这个夫人真是…

君小姐又忍不住笑,抬手揉了揉鼻子扁嘴。

这一打岔她的情绪也些许平复了。

是啊,不能以己度人,她敢的,不一定别人就必须敢。

“等具体消息吧。”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掌柜的。

消息紧急,只有先信鸽送来最关键的,细节肯定在后快马传递。

掌柜的点点头。

“我这就回去。”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离开站在院子里未动。

或许是妇人们已经将这边的事传开了,村子里原本的笑声已经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比往日更安静,连牛羊的叫声都没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君小姐自言自语说道。

想他是个狠毒无耻的,想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想他是个畜生,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是个这样的色厉内荏的废物。

所谓的狠所谓的奸诈,原来都只用在自己亲人身上,用在没有防备他的人身上。

“小姐,你想什么?”柳儿在一旁问道。

君小姐看着前方。

“我想骂脏话。”她说道。

“我太祖祖宗姥姥!”

一人从石头上跳起来,口中大骂着,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牛皮靴子狠狠的踩上去。

因为动作太猛,原本半挂在耳朵上一圈络腮胡也掉下来。

“大哥。”在一旁闻声看过来的一个男人提醒一声,“胡子掉了。”

被唤作大哥的人转过头,露出朱瓒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脸。

第六章 明知而为之

朱瓒没有再跳脚,将地上的信和胡子都捡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出什么事了?”适才的男人走过来问道。

“黄诚这老不死的,说动了皇上接受议和。”朱瓒冷笑说道。

男人神情惊讶。

“他疯了?”他问道。

朱瓒在石头上重新坐下来。

“开互市,割六郡,在我们没有败绩的状况下,能说出这话的都是疯了。”他说道,“可笑的是天下的疯子有这么多。”

男人拍了拍朱瓒的肩头。

“这些远在朝堂的人,太害怕战争了,解决害怕的手段就是让战争停下来,但他们却不知道让战争停下来的不是不战,而是战。”他说道。

朱瓒冷笑。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不关他们的事罢了。”他说道,“对有些人来说,割了地舍了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依旧富贵权盛。”

朝堂上的事太高远了,男人觉得自己评价不了,也左右不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那就做自己能左右的事吧。

朱瓒看着信一刻。

“议和。”他说道,“朝廷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同意,北地民众不同意,北地的将官们不会同意。”

他说着将胡子带上站起来。

“我们也不同意。”

说罢向前大步而去。

男人对四周打个招呼,很多人跟上来向北疾行。

“真是荒唐又可笑。”

夜色沉沉,宁炎的书房里还灯火明亮。

“什么兵将微少,民困国乏。”

宁炎比起前些日子更显得憔悴,身上的官袍还没换下,坐在书案前神情愤怒。

“我大周国库匮乏,说是因为成国公军资耗费,真是胡说八道。”

“这国库匮乏,应该问他黄诚,他掌管国库,把钱都弄哪里去了?”

书案被拍响,茶杯也被震的晃动。

坐在对面的宁云钊伸手扶着。

“叔父,先换了衣裳吧。”他轻声说道,将手里搭着的家常棉袍展开。

更衣这件事都是丫头们做的,但宁炎怒气冲冲下了朝的进门,不说一句话就进了书房,关到这么晚不让人进来。

宁二夫人没办法只得托付宁云钊进来借着送衣服看看到底怎么样。

朝廷和金人要议和的事已经传开了。

一开始民众也都以为是投降认输,京城上下都一片欢喜,毕竟不打仗是好事情。

但旋即金使在朝堂上的条件震惊了众人,原来不是投降来了,是威胁。

十万金兵的消息让整个京城阴云密布陷入混乱。

宁炎等官员很是愤怒,当场斥责将金使赶了出去,在随后的朝会上更要斩杀了金使送往北地前线,以示永不叙好。

但不打仗总是好事情,除了愤怒的主战派,还有一众官员觉得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议和嘛,就是要议嘛。”黄诚慢条斯理的说道,“觉得条件不合适,那就谈嘛,急什么啊。”

议个屁,都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不一巴掌打过去,还要商量您要不要往下坐坐再出恭吗?

双方对骂的言辞越来越激烈,最后朝堂上几个老臣干脆就跟黄诚等人打了起来,乱了朝堂,气晕了皇帝。

但随后黄诚还是真的去谈了,而且竟然真的被他谈下来了。

“可以不开互市,只要三郡,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想求条活路,而且可以对大周称藩属,上岁币。”

藩属,岁币。

这两件事让皇帝的眼睛亮起来。

虽然岁币没几个钱,然而这是一种态度,俯首称臣啊。

让一个曾经的仇敌俯首称臣,那是成就啊,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告慰的成就啊。

“这怎么能算成就!”

宁炎站起来踱步,就如同在朝堂那样。

“还有割让三郡呢,这依旧不是议和,这依旧是威胁。”

“什么叫俯首称臣,让对方俯首称臣从来不是恩典赠送割让好处能换来的。”

“只有打到服。”

“我就不信,我堂堂大周,连区区十万金兵都赢不了。”

看着愤怒的宁炎,宁云钊神情平静。

“吏部说,民困国乏,耗费不起。”他说道。

“更耗费不起的是金人。”宁炎竖眉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

“叔父要不先更衣吃点东西。”他说道。

宁炎重新在书案前坐下。

“不用。”他说道,一面提笔,“我写完这个奏章,我立刻就进宫去。”

这奏章自然是驳斥黄诚等人要求议和,以及劝说皇帝对金人继续对战。

宁云钊抚着棉袍。

“叔父。”他说道,“然而陛下并不觉得这是威胁。”

宁炎停笔抬头看他。

“我懂你的意思。”他说道。

黄诚等人之所以能上蹿下跳,竭力的要促进议和,其实还是皇帝动了心思。

现在主战还是主和的争论,说白了也就是顺圣意而为,还是逆而行之的事了。

所以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官员不说话了。

“然而忠言逆耳,这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宁炎接着说道,神情肃重。

宁云钊应声是。

“我为叔父研墨。”他说道,将衣袍放在一旁,起身拂袖。

宁炎没有再说话,书房里陷入安静,灯火将一人研墨一人低头疾书的身影投在窗上。

十二月十八日,编修江景因狂妄凶悖诽谤怨恨朝廷贬昭州。

十二月二十日,谏议大夫李楠颠倒是非荧惑圣听罢官,下诏狱问罪。

十二月二十五日,参知政事宁炎罢黜。

“这么说,议和无可阻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