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陛下生气把你赶去北地,让你一年见不到你夫人。”

或许是这句话震慑了朱瓒,他愤愤的甩袖转身,又看到一旁安静跪着的陆云旗。

“狗东西,你等着,见一次打你一次。”他低声喝道。

陆云旗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直直的跪着。

朱瓒大步而去,哪里还有半点被打断腿抬过来一瘸一拐的样子。

太监们松口气擦了把汗,送走了这祖宗就好了。

他们再看向陆云旗。

“陆大人,陛下不怪罪,您快回去吧。”他们说道,看着陆云旗青肿的脸,以及耳边还残留的血迹。

不喊不叫的,他的伤也不少。

“我要见陛下。”陆云旗说道。

太监们对视一眼很是无奈,朱世子胡搅蛮缠大呼小叫,他们敢连哄带吓的呵斥,因为他们知道朱世子虽然荒唐,但并不会对他们这些使唤人怎么样,但陆云旗…

这个人不声不响不说不闹不喜不怒,但就像一条阴暗的蛇盯着你,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句话得罪他,他就记住你,然后不声不响的咬你一口,你到死脸上还带着笑。

他不在乎身份高低,不管你是什么人,高官权贵,走卒贩夫,只要惹到他,他都毫不留情的咬上去。

在他手里倒霉的太监可不止一个了,更别提那位还关在锦衣卫都被人忘记的太医院掌院。

太医院掌院又怎么样?太后倚重的红人又怎么样?一个月不见太后就将其抛在脑后,太医院里也新人换旧人,谁还记得他。

他叫啥来者,甚至几个太监也一时想不起来了。

多可怕的人,多可怕的事。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是这个原因吧。

当下几个太监对视一眼。

“那大人你稍等,我们再去试试。”一个太监说道。

陆云旗不言不语直直跪着看着那太监疾步而去,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日光渐斜才有太监匆匆而来。

“陆大人,陛下宣。”他说道。

陆云旗闻声要起身,却因为跪的久了,再加上身上有伤竟然踉跄一下没有站起来,两边的太监忙抢着搀扶。

陆云旗挥开他们,跌跌撞撞的起身向前而去。

太监们远远的跟在后边。

“为了一个女人值当吗?”一个太监忍不住低声嘀咕,“那君小姐长得也就那样,再说性子又那么烈,怎么训的服。”

“这你就不懂了,越得不到的才越念着。”另一个太监低声笑道,“越烈的马儿才越引人骑。”

那太监冲他翻个白眼。

“说的你好像就懂似的,你又比我多了什么吗?”他说道。

那太监呸了声,两个叽叽咯咯的骂着,看前方陆云旗已经进了殿内。

夏日的傍晚殿内有些闷热。

“你搞什么事?”皇帝恼怒的喝道,“还嫌不够乱吗?”

陆云旗只是跪在地上不说话。

“现在成国公风头正盛,朕不会打他脸,更不会打自己的脸。”皇帝冷声说道,“你这么给人把柄,成国公借机除掉你,朕可不敢保证护住你。”

陆云旗抬起头。

“陛下当初答应过,把九龄公主给我的。”他说道。

听到当初二字,皇帝的面色微变。

“这君小姐又不是她。”他有些愤怒的说道,“再说她朕已经给你了,她死可不是朕的错。”

不待陆云旗说话,就起身来回走。

“是她要来杀朕的,朕怎么能留着她?”

越说越气愤,似乎想到当时的场景,带着几分后怕。

“朕可是信任你啊,也信任她,谁想到突然就拔出刀子了,亏的是朕躲的快!”

说着停下来。

“当初的事你查完了没?除了那个宫女,还有别的同党吗?”

“没有。”陆云旗神情木然,“冰儿自尽了,九龄也死了,查不出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吐口气看着陆云旗惨白的脸,在这暮色里饶是他也有些心悸。

“云旗啊。”他声音柔和几分,“朕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既然九龄已经来杀朕,那就是知道了真相,九龄什么性子你清楚得很,那就是个一根筋,又在外边野惯了,你不杀她,她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到这里轻叹口气。

“她,你留不住的。”

陆云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面。

暮色里的青石板地面光洁明亮,但他似乎看到其下浸染的血色。

留不住的。

留不住吗?

暮光散去,夜幕拉开,皇城里变的越发的幽暗,陆云旗慢慢的行走其中,走出宫门,锦衣卫们涌上。

除了马匹,还拉了一辆马车。

“大人坐车吧。”江千户低声劝道。

朱瓒在军中混久了,又杀过那么多人,打人最是阴狠,陆云旗现在伤的肯定不轻。

陆云旗却没有理会,走到了马匹前。

“陆大人。”

有声音从后传来。

陆云旗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的官署里有人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陆大人且留步,老夫向你借一样东西。”黄诚和气的说道。

第八十七章 命,信不信

陆云旗没有回头。

“黄大人,你借我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他木然说道,“我的东西,不值钱,值命。”

黄诚笑了,轻声咳嗽着走近,拍了拍马车。

“当然,当然。”他说道,“陆大人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个多情痴情有情人啊。”

陆云旗是个有情的人?这话说出来是骂他吧?江千户在一旁神情古怪。

陆云旗没有说话。

“瞧瞧你为那君小姐落下的这一身伤。”黄诚说道。

陆云旗转过身看着他。

“黄大人要说什么尽管说吧。”他说道,“我的私事不劳大人费心。”

“我原本不费心,只是恰好我的私事跟陆大人的私事是一回事,所以就想和陆大人说一说。”黄诚说道,“要是别的女人,只要陆大人你喜欢,我相信就算是公主,也不是那么要不到,只是这个君小姐嘛。”

他笑了笑,靠近陆云旗,压低声音。

“靠上了成国公,这就不好办了,陛下可以为仁善舍弃父女之情,但绝不会抢了臣工之家眷。”

这话说的可大不敬了。

敢跟皇帝最亲近的权臣陆云旗这样说话的,黄诚还是第一个。

“黄大人是想告老还乡了?”陆云旗看着他,木然说道。

以皇帝的性子,如果知道黄诚背后这样讽刺他,绝对不会罢休。

“陆大人,如果我告老还乡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君小姐了。”黄诚含笑说道。

陆云旗微微皱眉。

“你是威胁我还是威胁她?”他问道。

黄诚哈哈笑了。

“都没有,我只是提醒陆大人。”他说道,“陆大人,你要想得到这个君小姐,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靠山山倒,引水水干,成国公倒了,她无山可靠,德盛昌倒了,她也无水可用,还不是任你处置?而如今最想也最能让成国公倒了的,只有我了,所以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你这一辈子就只能看着她成国公世子夫人,看着她变成以后的成国公夫人。”

他一口气说完,见陆云旗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陆云旗这个万年木头脸,在街边的宫灯照耀下忽明忽暗,一白一黑,露出这样的表情很是诡异。

黄诚还是第一次看他这种神情,尤其是那眼神。

似乎森寒似乎怨恨还有哀伤。

“陆大人?”他说道。

陆云旗眼神掩去,视线依旧看着他。

“这种话,我以前听人说过。”他忽的说道。

有人说过了?

黄诚眼神微微闪。

“看来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他说道,“陆大人,如今成国公得盛宠,皇帝也需要他来维护面子,所以不会对他怎么样,成国公为人奸诈,给他稍加时日,说不定皇帝都被他蛊惑,所以要尽快让皇帝对生厌,要找出他作恶的把柄。”

陆云旗哦了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黄诚皱了皱眉头,陆云旗是皇帝的狗,一心只按皇帝的意思行事,现在皇帝肯定没心思动成国公,但皇帝对成国公的戒心不减,就差一个让皇帝下定决定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皇帝的利益被触动,盖过了想要维护的面子。

这就需要陆云旗这种皇帝最信任的人吹风了。

而能说动陆云旗的,应该就是这个求而不得的女人了吧。

“陆大人,所以我要借一下你的马车。”他接着说道,站开了身子,掩嘴咳嗽两声,似乎孱弱不堪,“老了走不动了。”

陆云旗点点头。

“黄大人用吧。”他说道。

用吧,那这是借了还是不借?

陆云旗说完这句话就上马,锦衣卫们呼啦啦的拥簇过来,一众人向前而去。

看着他们离开,黄诚也没有再停留在仆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吱吱呀呀的行驶在夜色里。

夜色浓浓,陆宅里灯火通明,但相比于往日看到陆云旗丫头仆妇们更多了几分慌乱,那是因为他身上的伤。

但没人敢问,战战兢兢的看着陆云旗走向九黎公主的所在,制止了仆妇丫头的通禀,他站在了屋门外。

夏日换上了纱帘,在内里璀璨的灯光映照下如云如霞,透过这云霞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女子,一身素衫并没被璀璨淹没,反而更显的出众。

纵然是一人独处,她的一举一动也极其的端庄优雅,这是几代皇室浸润教养的成为与生俱来的贵族风范。

“九龄从来没这样坐着过。”陆云旗说道。

这突然的声音让九黎抬起头。

“你回来了。”她说道,并没有受到惊吓。

大概从太子突然病故,太子妃自尽而亡之后,就没有什么事能惊吓到她了吧。

“是九龄她坐姿不规矩吧?”九黎公主含笑说道。

不是坐在石头上就是坐在树上,就算坐在正常的位子上,也必然不一会儿就歪歪扭扭,小时候没少被她呵斥。

“不是不规矩,是很洒脱自在。”陆云旗说道,脸上浮现笑意,似乎透过九黎公主看到那个虽然端坐,但会在裙边轻轻露出只穿着袜子的小脚的女子。

他怕着凉,会用手替她暖着,握在手心里也不老实的晃动。

九黎公主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想说这个话题。

陆云旗依旧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公主你怨恨过现在的日子吗?”他忽的说道。

现在的日子,父死母亡从金枝玉叶的公主沦为囚犯一般。

九黎公主抬起头笑了笑。

“不怨恨”她说道,“因为我信命。”

命中注定吗?

“如果不是命呢?”陆云旗说道。

“那也是命。”九黎公主淡淡说道,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询问他这句话的含义。

这句话听起来古怪,但想一想也挺有意思,陆云旗笑了笑。

“公主信就好。”他说道,转身走开了。

九黎公主这时才停下手里的针线。

“我信,命,我信,命有公道。”她喃喃说道,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而走开的陆云旗也在慢慢的开口。

“我不信命。”他说道,看着前方的夜色,“我不信留不住她。”

他没入黑暗中远去,陆宅里安静如无人之地。

而此时的成国公府却很热闹。

嗷的一声,赤裸上身露出刀伤的朱瓒从床上跳起来!

“疼吗?”

不待他喊,君小姐主动说。

“我再轻一点。”

这和当初杀了黄小大人被打个半死在牢房里被她治伤完全不同,那时她的动作粗鲁的很。

朱瓒瞪她一眼,重新趴下来。

“我先说清楚,你别自作多情,我打陆云旗可不是因为你。”他说道。

这话听起来很不可信,毕竟人人都知道陆云旗觊觎君小姐,身为君小姐的男人,难道是为了别人揍陆云旗的吗?

“那是为了谁?”君小姐说道,“九龄公主吗?”

朱瓒身子一僵绷紧弓起,似乎就要跳起来,但他最终只是将脸转向内里。

“不管你的事!”他闷声说道。

不是承认但却也不肯否认,听起来莫名的有些伤感。

当然关我的事,君小姐看着他,因为我就是九龄公主啊。

这句话如果说出来,不知道他会什么反应?君小姐忽的冒出这个的念头。

第八十八章 夏夜惹人醉

这个时刻很合适。

这句话她已经想说很久了,但是没有机会说,也没有人可以说。

很多人都与她是萍水相逢,比如宁十公子与君蓁蓁都没有太多关系,更不用说和九龄公主了。

至于说到亲近的家人,方承宇机敏如妖,且对她无比信任,她甚至可以想到当听她说这句话后,方承宇会跳起来。

“见过九龄公主!”他会激动的说道,这种激动不是故作的夸张的玩笑的,而是认真的。

只是她的过往与他无关,九龄公主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认识的熟悉的是眼前现在这个君小姐。

而九龄公主的亲人比如九黎九瑢,她如果说了她们会震惊,也许会相信但更多的是困扰,毕竟她们熟悉的是九龄公主,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君小姐是陌生的。

而对于朱瓒来说事情就有些巧,九龄公主他似乎很熟悉,而君小姐他也熟悉。

君小姐看着面向内的朱瓒。

“朱瓒。”她说道,“我是九龄公主。”

人被拎着推出门外,门啪的在后关上。

“我还没给你敷完药呢!”君小姐转过身对内说道。

“以前没你老子也活到现在了。”内里传来朱瓒沉沉的声音。

君小姐忍不住抿嘴笑。

是的,她说完那句话,朱瓒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而是一语不发起身将君小姐拎着扔到了门外。

这个反应虽然没想到,但此时又觉得这是最正常的。

“我知道,但有我在你可以好的更快,毕竟现在在京城形势很紧张,你父亲更需要你。”君小姐说道。

内里没有回应。

“那我告诉你这些药怎么用,我就走可以吧?”君小姐再次说道。

脚步声响,门被打开,身前裹着外袍挡住赤裸胸膛的朱瓒沉脸看着他,将一托盘药递过来。

君小姐没有迟疑,逐一指给他哪个是吃的哪个是擦的。

说完这些又抬头看朱瓒。

“还有一些药我会煮好了让人送来。”她说道,停顿一下,“还有。”

朱瓒斜眼看向她。

“我真是九龄公主。”君小姐看着他说道。

砰的一声,门在眼前被关上。

“姓君的,你适可而止,不要欺人太甚。”朱瓒在内沉声说道。

君小姐笑着转过了身,沿着挂着灯笼的走廊慢慢走。

风轻叶微扬,花香果淡香,四周灯火点缀,不耀目也不寂凉,国公府的夏夜真美。

京城的夏夜都很美。

君小姐不由随意慢行在院子里,她很多年没有看过京城的夏夜,小时候是只有冬天过年才回来,后来则是没了心情。

按理说现在也不该有心情,大仇未报,亲人不得相认,但大概是因为这句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她觉得心情是莫名的闲适。

君小姐缓步走在府内,没入夜色中。

有人喜欢安静的夜色,也有人的夜色是比白天还要多姿多彩热闹。尤其是对于年轻人来说。

阳城的夜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大街上人头攒动,夜风里飘散着脂粉香气以及若隐若现的丝竹声。

这是从临街的一间金碧辉煌的酒楼中传来的,此时的酒楼里坐着不少人,皆是锦衣华袍,相貌机灵的伙计,年轻的侍婢穿行端茶倒酒,十几个歌舞妓随着乐声起舞,恍若神仙府邸。

而坐在上首的却是一位少年神仙,穿着打扮华丽,既没有被场中金碧辉煌压制,也没有显得庸俗,亮眼又赏心悦目。

“方小爷,这么说北边的生意没问题?”一个中年男人举着酒杯对她说道。

方承宇笑了。

“当然有问题。”他又认真说道。

两边的人对视一眼,神情闪烁。

“成国公离开北地,金人南下入腹地,日子只怕不太平,生意只怕不好做。”方承宇接着说道。

原来是为这个啊,几人便都笑了。

“有人说德胜昌北边的票号亏钱要关门了,原来不是亏钱,是怕亏钱。”有人说道。

“有诸位大家在,怎么会亏钱!”方承宇笑道。

屋中人神情轻松很多。

“小爷你这就不懂了,这以后北地可是更赚钱的。”

“是啊,以前成国公在,很多生意不好做。”

“清河伯很会做生意。”

他们低声议论着,又看向方承宇。

“所以小爷北地的票号可不能关。”

方承宇乖巧的点点头。

“既然几位伯伯你们说有钱赚,我当然要一起了,北地票号不关。”他说道。

厅堂里的气氛更热烈,大家纷纷举起酒杯,方承宇也举起了酒杯,只是他的杯子里是清亮的白水。

“我身子弱,只能以水代酒了。”他含笑说道。

方承宇曾经是个病的将死之人大家都知道,没有人会为此苛刻。

“我们都知道,备好了。”有人笑着招呼。

立刻有一个俏婢捧着茶壶上前给方承宇添水。

厅内歌舞乐声更热闹,几番之后方承宇起身去净房。

这净房就在包厢内设置,方承宇的小厮跟去站在门外等候,屋子里的其他人不以为意继续吃酒说笑。

几番推杯倒盏之后,忽的一人醉眼朦胧的看过去,看到这边空空的位置才咿了声。

“方小爷呢?”他问道。

这茅厕去的也太久了,大家也才反应过来,忙向净房这边寻来,却并不见方承宇的小厮。

难道已经走了?

“方小爷?”有人喊到,一面推开门。

净房里布置的不亚于包厢,燃着香灯火明亮,大家的视线立刻就看到了地上,一个人趴着,似乎睡着了。

黑发玉冠珠簪,锦衣华袍绣花如云霞,不是方承宇是谁。

“这是喝醉了?”一人喃喃说道,在酒楼里这种样子见多了,“只是喝水也能喝醉?”

其他人则跺脚。

“什么喝醉了!这是出事了!”

伴着这句话大家都反应过来,顿时整个酒楼陷入一片混乱。

第八十九章 危险从来没有远离

方家大宅里灯火通明,气氛沉沉,来往的仆从神情带着几分惊恐。

方承宇是被马车拉回来,被人抬下来的,就像当初方老太爷和方大老爷那样。

以为已经破解的死亡诅咒再次席卷而来了吗?

元氏掀起帘子从方承宇的屋子里走出来,她眼睛红红的,一面用手帕擦了擦。

“好了都散了吧。”她摆手说道。

院子里的人都忙退了出去。

“连大夫都不请,是不是已经…”

“别胡说!不会的!”

“我也希望不会啊,日子才过得有奔头,少爷人又这么厉害。”

仆从们低声议论忐忑不安的离开了。

院子里变得安静,屋子气氛更凝重。

“这到底是什么人?”方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面色沉沉说道。

“还能是什么人,北地的事闹的那么大,被坏了事的人呗。”方大太太冷脸说道,“这不过是刚开始。”

她们言语神情愤怒,但并没有悲伤,似乎只在意这件事的发生,并不在意人。

“母亲,不是的。”

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

寻声望去是躺在内里床上的方承宇。

方云绣玉绣姐妹坐在床边,闻言都瞪了他一眼。

“你少说两句吧。”她们低声说道。

方大太太果然更生气了。

“不是?如果不是在北地花了那么多钱,不得不关了北地票号,传出那么多流言,你怎么用的着天天出去跟人应酬?不这样又怎么会给人可乘之机?”她喝道。

“母亲,做生意的怎么能不应酬?”方承宇说道,“要是…”

“承宇,你就不能好好听母亲说句话吗?”方云绣忽的站起来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想别人说她一句坏话,不想别人认为她有一点错,但母亲又有何错?她只是关心你,你何必让她寒心?”

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方云绣,神情微微惊讶。

方云绣一向只关注生意账册,又对别人的话顺从,从来没自己的主意,更没有指责过谁。

“原来大姐也有脾气。”方玉绣含笑说道。

方大太太神情也有些复杂,这个大女儿她一向觉得有些呆木,没想到是如此有心的孩子。

方承宇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方大太太面前跪下来。

“母亲我错了。”他说道,“错在明知母亲从不反对我做的事,只是担心我,而我却将母亲的担心嬉笑而对。”

说罢叩头,再抬起头。

“母亲祖母如果是怕事怕危险的人,又怎么会撑起十几年的家业不倒。”

方大太太看着他叹口气,又笑了笑。

“你什么都明白,就是跟我装糊涂。”她说道。

“我也是不想让母亲担心。”方承宇说道,一面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绑着的一圈编织的红绳,其上点缀五彩结,“这是九龄送我的,蛇虫毒蚁不近身。”

又解开衣领,露出其内一件甲衣。

“这个是九龄给我的等闲刀箭刺不穿,还有…”

方大太太打断他。

“看来她也知道让你做的事有多危险。”她说道。

方承宇沉默一刻。

“母亲,其实不是她让我做的事有危险,而是我们方家本就一直在危险之中。”他说道,“我不是又替她辩解让母亲寒心,虽然我这样辩解的确是不想让她寒心。”

他看向方老太太。

“那个圣旨的来历祖母一直不说,是这个圣旨让我们方家得到了大富贵,但也是这个圣旨让祖父父亲接连丧命,虽然李县令宋掌柜伏诛,但危险就真的解决了吗?”

没有解决吗?屋子里的人神情微变。

方承宇笑了笑。

“圣旨这种东西可不是别的东西,杀掉我们就能据为己有,可能吗?”

“杀掉一个拥有圣旨的人家,这个人怎么就笃定不是得来杀头之祸,而是荣华富贵呢?”

他说着看向方老太太。

“是不是有谁向他承诺了什么?”

圣旨这种顶天的存在,很显然不是一个县令能做出承诺的。

那会是谁?

屋子里一片死静。

皇宫里的夜更浓墨,皇帝寝宫内灯火通明,廊下一排锦衣卫禁卫交叉侍立。

另有太监宫女垂手。

人人都知皇帝勤勉,夜里比白日更忙碌,所以也更多人伺候。

此时内里亮着灯,但垂下的帘帐后皇帝正在酣睡,但他睡得似乎不踏实,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直到喉咙里发出咳咳声,手也紧紧的揪住胸口,发出一声闷哼,人猛的坐起来。

“来人!”他喊道。

立刻有内侍进来,站在帘帐外应声。

“陛下!”

听到这声音,坐在床上的皇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环视四周似乎确认身在何处。

“茶。”他恢复了情绪,缓声说道。

帘帐被内侍小心的拉开,热茶捧来,皇帝喝了几口,随手拿起床边几案上摆着的打开的奏章。

似乎他一直在批阅。

“陛下,该歇了。”内侍一脸心疼的说道,“龙体要紧啊。”

皇帝嗯了声,视线并没有离开奏章。

“下去吧。”他说道。

东方已经发明,屋子里显得更加昏暗,内侍又添了几盏灯,放下帘帐退了出去。

皇帝将奏章扔在几案上,摊开手脚躺了回去。

“母后也是,还管着朕看奏章,当皇帝这么辛苦,当着有什么意思。”他带着几分不屑喃喃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见内侍在外低低的禀告声。

“陛下,袁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