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宁大夫人的视线落在桌子上,两封拆开的信让她神情稍缓,一封是宁云钊的信,一封是宁二夫人寄来的,信上都提到了同一件事,就是宁云钊不仅没有收到宁炎贬官的牵连,反而越发的受皇帝看重,消息说年前就要升一级了。

如果只是宁二夫人信里这样说她将信将疑,会觉得是在安慰她,但宁云钊也这样说,那就没有疑虑了。

她的儿子才不需要说话来安慰人,她的儿子只靠真正的做到某些事来安慰人。

看吧,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知道他们宁氏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宁氏,她的儿子也将成为宁氏的顶梁柱。

宁大夫人满眼的自豪,但又想到一件事神情有些黯然,轻叹一口气。

只是建功立业有了,这成家始终未能如愿。

她拿起宁二夫人的信,宁二夫人在信上写了又提了好几家亲事,家世门庭对方小姐的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然而宁云钊都回绝了,并请宁二夫人暂时不要再给他说亲事,想要等一等。

为什么等一等,宁二夫人没有明说,但却提到了那位君小姐回京城。

哪个君小姐啊,宁大夫人也听说了,前一段成国公宣功天下,就提到了这位君小姐,她竟然成了成国公的儿媳妇,在北地率兵救民打仗。

这么大的事方家在阳城自然更加渲染,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大家眼中的这位君小姐简直无所不能的跟神仙似的,谁还记得当初那个粗俗闹出那么多笑话的孤女。

她也都快要忘了,但很显然儿子忘不了,尤其是现在宁二夫人说原来跟成国公家的亲事也是假的,已经被皇帝表彰清白了身份。

又是假的,这女子的亲事都假了多少次了,还有真的吗?

倒是有,当初跟宁云钊的亲事是真的。

宁大夫人摇摇头,又有些怅然出神,为了这一个女子,女儿早出嫁且被婆婆拘着不让回娘家,儿子也这么大了亲事不成,这个家变得有些零落孤寂。

当初的事,是不是有些后悔?如果那时候认了亲事,现在说不定小孙子都有了,而且这神医也好北地夸功也好,是不是都是他们宁家的了?那现在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夫人夫人。”有仆妇走进来,打断了宁大夫人的出神,“城里可热闹了。”

宁大夫人嗯了声。

“什么热闹?”她意兴阑珊的问道。

“德盛昌出事了。”仆妇说道。

“我恍惚听说了,是没银子了?”宁大夫人说道。

有点家世的人家在票号都有生意,虽然当初因为退婚的事宁大夫人扬言宁家不再跟做生意来往,但随着君小姐神医扬名,宁氏族内不少人或明或暗的继续在德胜昌存银子兑银子,据说能沾沾神医的福气,宁大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银子的事自来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德胜昌这突然的不能兑银子自然引起了喧哗,宁大夫人也听说了。

据大家猜测是前一段君小姐在北地打仗救民耗尽了方家的钱财。

“打仗是最耗费钱财的。”宁大夫人说道,“朝廷还耗不起呢,一个方家真是自不量力。”

仆妇忙摇头。

“不是的,夫人,不是没钱了,而是方家闹起来了,两个小姐要争家产了。”她眼睛亮亮的说道。

宁大夫人愕然。

“两个小姐争家产?”她问道。

“是啊,说是当初方老太太答应了的,说把她们当儿子对待,分家产,现在方家少爷身子好了,方老太太不认账了,两个小姐就闹起来了。”仆妇说道,虽然消息传出来只是只言片语,但广大百姓有足够的想象力将事情补全。

家族秘辛家产纷争一向是大家最喜欢看的热闹。

当年方老太爷和方大老爷死之后,方家跟本家和亲家之间纷争闹的让整个阳城的百姓都茶不思饭不想,天天蹲守看大戏,还天天有人人因为意见分歧打起来,就好像争的是自己的家产一般投入。

如今方家有了男丁,还以为不会再有争家产的戏,没想到没了外人,自己家的姐妹争起来了。

“方家的女人,也真是…”宁大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亏她们做得出来。”

“哪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方家得多少钱啊,两个小姐又是一直管着生意的,到时候嫁人,嫁妆再多,哪里比得了能生钱的钱庄。”仆妇挤眉弄眼说道,“方老太太多厉害啊,她养出的孙女,比她能差得了。”

这夸赞的厉害可不是什么褒义,方老太太的确厉害,当初为了钱财对自己的母亲都能骂打骂杀。

宁大夫人摇摇头。

“真是商人重利无情。”她说道。

这方家的女人真都是疯子,适才因为当初的事一丝的后悔也顿时烟消云散。

宁云钊一时陷入情迷而已,时间久了总会淡去,但招惹那种疯狂的女人一家可是一辈子的事。

宁大夫人拿起一旁的佛珠闭目养神起来。

而此时的阳城大街小巷都已经热闹非凡,一间德盛昌票号大门紧闭,但这也无法阻碍门前聚集的民众闲汉。

“东街的票号开了。”有人带来最新的消息。

这让聚集的民众顿时沸腾。

“那里不听两个小姐的话吗?”

“方老太太看起来是怒了。”

“肯定要怒啊,这叫什么事啊。”

“也不能这么说,两个小姐也是委屈,从小就做牛做马的,还不能出嫁,说要招赘,拖到这般年纪,难道就这样白白的被打发了,换做是我我也不服。”

“女子女子,哪能争家产,这家产本就是男儿的,方少爷高兴给她们多些嫁妆是他大方怜惜长姐,不给,那也是天经地义,来抢真是有伤风化。”

“哟,当初方少爷瘫在后院废人一个的时候,怎么不怜惜他长姐们辛苦做工呢?”

门前的民众越说越热闹,还有争执的脸红脖子粗,掳袖子要理论理论,吵的街上比过年还热闹。

“真是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啊。”有一个看热闹的老汉在街边摇摇头感叹,“古人诚不欺我。”

话音落听得身旁也有人哼了声。

老汉转头看去,见是一个中年胖男人,穿的绫罗绸缎,慈眉善目,只不过此时脸上的神情很不高兴。

“荒唐。”他拂袖说道,转身走开了。

这也是个富贵人家,大概是见状担心自己家的子女或者想起当初自己经历的过的家产纷争吧。

富贵人也有富贵人的烦恼啊,老汉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

富贵人拐进了一条巷子,脸色更阴沉。

有两个随从悄无声息的从后跟上。

“老爷,怎么办?”一个低声问道,“现在还装车吗?”

“现在装个屁。”富贵人回头低声喝道,“这么多人看热闹,万一被发现了,你我都是死。”

两个随从垂头。

“那袁大人那边还等着…”一个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富贵人神情几分畏惧。

“方老太太这个废物,不会连两个小孙女都对付不了吧?”他又恼火又带这几分暴虐,“去,告诉她,我可没功夫等她好言好语的抚慰她的好孙女们。”

随从低头应声是,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

相比于外边的热闹,方家大宅里气氛凝重。

“你们是不是糊涂啊?这将来能少了你们的吗?”方大太太带着疲惫说道。

这几日火也发了好话也说了,方云绣和方玉绣始终油盐不进。

方云绣低着头神情不安,似乎自己也不想这样,是的,她的确不想,然而却又一味的听方玉绣的。

也不知道该说她没主意还是太一根筋。

方大太太懒得再理会她,如今最大的问题的是方玉绣。

“母亲,将来是将来,谁能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方玉绣说道,不急不恼,神情平静,“还是现在说清分好的好。”

方大太太吐口气。

“说好就好好说,你先把库都开了,帐放了。”她说道。

说起这个她就再次急的眼黑。

自从方承宇接过生意后,她和老太太就都放了手,德胜昌只认方承宇的印鉴和命令,而方玉绣云绣的权利又是方承宇许下的,如今方承宇还在路上未归,以至于她们竟然解决不了这场面了。

“有什么话咱们自己家好好说,何必让外人看笑话,这有什么好的?”方大太太说道,“玉绣,你不是这糊涂的孩子啊。”

方玉绣笑了笑刚要说话,门外响起元氏的喊声。

“老太太派人来了。”

这声音竟然有几分惊恐。

方大太太隔着帘子向外看去,见院子里走进来十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手里拿着棍棒绳索。

她只觉得心跳一停,人也站起来。

“你们惹恼你们祖母了。”她颤声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祖母是什么脾气。”

第一百三十章 家门关不住

说起来德盛昌是靠曹家在山西票号打开局面的。

曹家就是方老太太的娘家。

最初的时候德盛昌票号跟曹家的生意有很多来往,也有不少曹家的人在德盛昌的票号里。

后来曹家日渐式微,方家越来越盛,后来方老太爷方大老爷突然离世,方大太太怀的尚且不知男女,曹家的人便动了心思,想着把两家做成一家,曹家觉得这也是对方老太太这个外嫁女的帮助。

毕竟那时候山东的方家本族也来闹了。

结果方老太太断然拒绝,不仅如此,还大肆的清退德盛昌曹家的人,追讨欠款,这其中就有她的亲兄弟们。

逼的几个兄弟不得不变卖家产,方老太太的娘那时还在世,七老八十的年纪跑来跟女儿求情,扬言如果不从就先打死她。

方老太太看着堵着门闹得母亲,拿过护院手里的木棍毫不迟疑的就打了过去。

“敢抢我钱财的,不是亲人,都是我仇人。”她喊道。

一棍子打的曹老太太头破血流,也打的满山西的人骇然,跟这样只认钱六亲不认的畜生还有什么好谈的,曹家的人也好方家的人也好,都灰溜溜的离开了,从此恩断义绝,路上见了都当陌生人。

那时候方家姐妹还小,又十几年过去了,虽然在生意上被教养的严苛,但日常生活上却是享受着亲长的呵护,哪个所谓的无情无义的方家老太太对于她们来说,似乎是其他人。

这是要做什么?

方云绣面色惨白,方大太太也是不安,唯有方玉绣神情依旧。

“两位小姐,老太太问玩够了没有。”为首的仆妇冷脸说道,“玩够了就把印鉴交出来。”

方云绣一如既往战战兢兢的看方玉绣。

“要是没玩够呢?”方玉绣问道,“是要把我们打死吗?”

“你不要乱说话了,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方大太太呵斥道,一边是婆母,一边是女儿,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仆妇面无表情。

“二小姐说笑了。”她说道,冲身后的人一摆手。

身后的仆妇拿着绳索顿时涌上来,方大太太张手要阻拦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拦。

方云绣则忙站到了方玉绣身前,虽然面色惨白但眼神坚定,不退不让。

“我交我交,别动手。”方玉绣举手干净利索的说道。

满屋子的人一愣,仆妇们差点没收住脚步。

这就交了啊?

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就算交出来,二位小姐也闯了祸,老太太让你们禁足。”仆妇冷脸说道,示意仆妇们上前。

方玉绣哦了声。

“那可不行。”她说道,“就算拿出了印鉴,不是我本人去,管事们也不会开库的,这是我当初说了的。”

仆妇的眉头跳了跳。

“玉绣,你不要太过份,让你管了几天事,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真以为这德盛昌是你的了?离了你,就关门了吗?”方大太太竖眉喝道。

方玉绣神情平静耸耸肩。

“当然不。”她说道,“但好歹管了几天事,添个乱总可以吧。”

这个死丫头,方大太太瞪眼,第二次觉得不喜欢这样聪明又冷清的人,第一次是面对君小姐的时候。

“让她去。”方老太太面色沉沉喝道。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到票号还要闹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的,票号里也收拢了不少人手,竟然真的对她们的言听计从…”方大太太迟疑说道,又带着几分自责,“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样了。”

“正好看看谁言听计从跟着闹事,一起抓了,我就不信了,我掌了德盛昌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了。”方老太太竖眉喝道,“先把票号开了,把外边的议论平息下来,再闹事也是关起门自己家里闹。”

老太太看起来很着急。

难道因为这两个丫头的事真的这么慌了吗?

也难免被自己亲近的人不设防的人伤害才是最让人生气难过着慌的。

自己这一段不也是气的心慌慌喘不上气来。

方大太太应声是。

马车驶出方家大门的时候,街上的民众被吓了一跳。

“有人出来了!”

“快来看,是谁啊!”

街边散坐着站着的人响起一片议论,还不少的涌过来。

方家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门外这么多人蹲着了?

“都是等着看热闹的。”

“这些人真闲。”

元氏低声对方大太太说道。

方大太太气的吐口气。

“这叫什么事。”她按着额头说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太太,孩子大了就容易有自己的想法。”元氏斟酌着安慰道,“尤其是二小姐这么聪明的孩子。”

“着你这么说我还得高兴了?”方大太太瞪眼说道。

元氏讪讪。

“让车上的人看紧点。”方大太太没好气的说道,又长吐一口气,“我是管不了她们了。”

“太太不用担心,每个人四个仆妇守着,都是有功夫的。”元氏说道,“车是直接进票号里。”

方大太太伸手按着额头摆摆手。

“承宇怎么走的这么慢?”她忽的想起什么问道,“按道理这时候也该快到了吧?”

元氏轻咳一声。

“我想,少爷是故意走慢的吧。”她说道,“这家里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吧,回来了,也是尴尬。”

是啊,承宇又一直和姐姐们要好,现在闹成这样,他的确尴尬。

方大太太再次伸手按了按额头。

“这叫什么事啊,真是内忧外患凑一起了。”她说道。

护卫众多,拥簇着三辆车马向票号而去,车马帘子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纹丝不动,外边围观的民众纵然好奇也看不到内里坐着谁,只得跟着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票号这边也得到了消息,高掌柜早对几个伙计抬手示意。

“开门吧。”他说道。

几个伙计却是神情犹豫一刻。

“大掌柜,真的这么干啊?”其中一个忍不住再次问道。

如果有外人听到了会觉得很好笑,开个门而已,听起来好像要干什么大事似的。

高掌柜脸上没有丝毫的好笑,神情凝重的点点头。

“干了。”他说道。

伙计们齐声应是抬脚出门。

票号的侧门咯吱咯吱推开,这大门不像票号这般气派,有些窄小,还有高高的门槛。

这门槛还是不可拆卸的,如同票号里高高的柜台一样,都是为了安全。

所以马车到了门前,马匹被解下来,马车则要几个伙计抬进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也经常这样做。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里坐的人太多,抬起车的前边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在迈过门槛时身子摇晃,哎呦一声,脱了手。

这一下后边的人猝不及防,身子一沉被坠的惊呼一声身子矮下去。

前边的伙计似乎抢着去搀扶,几双手牢牢的抓住马车。

但这也没有阻止马车落地,咔吱一声,结结实实的马车落在地上竟然四面裂开。

伴着惊叫声,马车里的人滚落出来。

四个粗壮的仆妇,另有一个娇小的女子。

到底是年轻娇小,女子三下两下滚到门外街上。

围观的人顿时轰的围上来。

“是二小姐!”

“是方二小姐!”

喊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传开。

争家产的主角出现了,这让等待许久的民众无比的激动。

“不好。”方大太太在后边的车里喊道,忙掀起帘子。

但还是晚了一步,就见方玉绣已经从地上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人群奔去。

“各位大伯大娘叔叔婶子们,快救救我啊。”她同时喊道,“我要被我祖母打杀了。”

刺激!

在场的民众轰然。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振臂一呼

方家两位小姐争家产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但那都是道听途说,总觉得少点什么。

今时今日见到了事件的当事人,而且一张口就是这么劲爆的话。

争家产,祖母要杀孙女,这真是太刺激了。

车上的方大太太和元氏都惊呆了。

从车抬起来到跌下裂开,到方锦绣滚落人前喊出这一句话,几乎是一眨眼发生的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四个守着她的仆妇刚爬起来,晕头转向的去抓方玉绣。

方玉绣已经冲进了人群中。

似乎较弱不堪,似乎受惊惶惶,跌跪在地上,面前恰好是一群妇人。

“大娘婶婶们救我。”她伸手含泪喊道,“你们是看着我长大。”

方家的小姐跟别的富贵家小姐不同,因为要经营生意,她们从小就抛头露面,阳城的人对她们并不陌生,就如同方锦绣所说,她们是看着她长大的。

且不说方家两个小姐一向待人和善,扶老济贫,就说任何一个人也受不了这么一个小女子娇滴滴的跌在面前哀求。

妇人们被这一声喊喊的心都颤颤,立刻便有好几个矮身搀扶她。

“不怕不怕。”她们拍抚着劝慰着,聚拢在一起。

那几个冲过来的仆妇被挡住了。

“有话好好说。”

“别吓到孩子。”

妇人们七嘴八舌的劝着。

四个仆妇纵然有力气,但架不住挡着的人多,竟然无法接近方玉绣。

四个仆妇有些羞恼。

她们四个人也没看住一个小姑娘,真是丢人。

“你们让开!”一个仆妇忍不住火气的喊道,“少管闲事。”

力都是相互的,这仆妇发起了脾气,围着的妇人们顿时也没了好脸色,尤其是后边传来方玉绣嘤嘤嘤的哭声。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看看日常精明能干的方家小姐都吓成什么样了,妇人们也发起了脾气。

“你喊什么喊。”

“大路朝天,我们就站在这里了,管你什么事!”

“怎么就多管闲事了?路见不平没听过吗?”

论起吵架,妇人们都是高手,谁也不怕谁,一时间大街上推推搡搡吵闹起来,其间还夹杂着妇人拉长声的喊声。

“哎呦,打人了!”

场面越来越乱,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方大太太叹口气,掀起车帘走下来。

元氏也忙跟着搀扶,又恨恨的瞪着票号前傻呆呆站着的伙计们。

“你们还不快帮忙?”她喝道。

伙计们似乎这才回过神要上前。

自己家的孩子喊着要被家人打杀,然后又要从无关的民众手中抢人,那方家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方大太太抬手制止,自己走过去。

四个仆妇面红耳赤的让开。

民众们对方大太太更是不陌生,到底是方玉绣的母亲,吵闹声渐渐停下。

“玉绣,你这是干什么?”方大太太只看着被挡在人后的方玉绣,“你还没闹够吗?”

虽然话简单,但那声音平静,又带着几分疲惫,就如同所有的因为孩子顽皮而头疼无奈的父母一样。

在场的多数是当母亲,不由想到自己家的孩子,谁还没有被闹得气急的时候,喊打喊杀更是常有的事。

当下气息都缓下来。

“大太太,有话好好说。”

“孩子,总是要慢慢的教的。”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说道。

方大太太看着人群渐渐让开露出的方玉绣。

“玉绣,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说道,难掩痛心疾首,“你这样做,好好想过吗?”

妇人们便忍不住都看方玉绣。

“二小姐,有话好好说。”

“不会真打你的。”

见状如此,元氏对身边的仆妇们使个眼色,大家领会慢慢的向方玉绣靠去。

方玉绣已经坐直了身子,拿出手帕轻轻的沾了沾眼角,再抬头眼里没有半点眼泪。

“好好说当然好,然而祖母和母亲不和我们好好说,反而动要禁锢压制我们。”她说道,“大家遇到事都可依靠家族亲人,但我们呢除了依靠外人,还能依靠谁?”

她说着轻叹一口气,看着四周的民众。

“如果不是适才诸位大娘大婶,我就被抓住绑起来抬进去了,拿着棍棒绳索的你们会好好跟我说话吗?在家里这么多天,如果好好说,能到现在这样吗?”

她说着站起来,轻轻的理了理衣裙,对着四周屈膝一拜。

“谢谢伯伯叔叔大娘婶婶们相护,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人人都知道我方家从我祖母起就没了亲戚,如今我方玉绣惹怒了祖母,亲长不容也没有远亲族人,可依仗的就只有你们这些乡亲父老了。”

哟呵,元氏眉头跳了跳,真不愧是二小姐,又聪明又冷情,这幅样子可没有半点孩子胡闹的作态,说话清晰有条理,且还将方老太太的无情无义拎出来提醒大家。

现场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是啊,方老太太当年的无情无义可是人尽皆知的,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打,一个孙女又算什么。

方大太太心情很是复杂,看着四周各种视线各种指指点点,知道今日想堵住方玉绣的嘴把她强行带进去不可能了。

女儿这般口舌伶俐她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恼火。

“玉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亲长不容你?”她厉声说道,“家里人信任你,你却利用这信任,封了德盛昌,这是亲人干的事吗?你知道这让家里生意添了多大麻烦吗?”

“我当然知道。”方玉绣说道,“母亲,我方玉绣从六岁开始学账,八岁做票,凳子摞凳子爬上柜台,我这双手…”

她伸出手摊开。

“从我拿到账册的第一天,十年没有停下过,不是翻账册就是记账册。”

“我从来没有玩过,女孩子们玩的东西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敢玩。”

“因为家里没人,祖母母亲会老,弟弟会病死,我和姐姐要担起家业。”

“你们看着我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但我最羡慕就是西街口卖豆花三丫,可以卖半日的豆花,然后拎着篮子高高兴兴的去河边捞鱼玩。”

“然而我不能啊,家里全靠我们姐妹啊,怎么能偷懒怎么能玩。”

四周的人听得呆呆,这样枯燥的日子过的的确不容易,六岁八岁的别的孩子还抱着娘撒娇呢,她们就要开始学习票号的生意,一做就是十年,十年啊,是挺苦的。

有妇人忍不住擦泪。

就连方大太太也眼微微发涩。

她当然知道女儿们很不容易,方玉绣说的也是大实话,方家姐妹们的日子的确是这样艰苦枯燥。

一时间分不清女儿这是真的积怨这么多,还是做戏。

方玉绣看向她。

“母亲,这样的我,我就是闭着眼,我也知道票号的生意如何。”她说道,“这生意受损我也心疼,那也是我经营的生意,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们逼的我们没办法了。”

她上前一步,声音些许沙哑。

“母亲你让我想一想,我还想请你和祖母想一想,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当初弟弟病重命不久矣,你们让我们姐妹撑起家业,拒绝外人求亲,让我们在家招婿。”

她看向四周的民众。

“大家也都知道,招婿能招什么样的人?好人家的好男儿谁肯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众人纷纷点头神情同情。

“我们姐妹,就这样蹉跎到如今的年纪,我们也认了,家业为大,但是弟弟好了,方家有男丁了,那就用不着我们了,祖母母亲你们就把我们当女儿看待了,让我们少出门少做事,还要为我们找婆家出嫁。”

她再次上前走近方大太太,伸手按着心口。

“我们会什么啊,其他女孩子会的我们都不会,我们就会看帐做帐做生意,你让我们去给人做媳妇缝衣做饭,我们就像一个废物一样,谁要我们这样的媳妇。”

“母亲,这是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母亲,我们是不是没用了?留在家里只会侵占弟弟的家业?你们就要把我们赶出去像个抹布一样扔掉!”

“母亲,我们为方家做牛做马十年了啊。”

她说罢似乎崩溃伸手掩面大哭起来。

在另一辆车上的方云绣挣开看呆看傻的仆妇扑过来,抱住方玉绣哭起来。

在场围观的妇人们哭声越发的多。

方大太太眼又是酸又是涩,又是气又是急。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把你们扔掉。”她说道,“你这孩子乱七八糟的胡想什么!要你们嫁人是为你们好,你们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就算了,什么缝衣服做饭,谁让你们做这个,你们愿意做生意,那就给你们生意做,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的话没说完,方玉绣抬起头擦了下眼。

“好吧,那就给我们吧。”她声音清冷的说道,“别光说啊,家产分给我们吧。”

方大太太被噎了下。

这孩子…

“你祖母也没有说不分给你们,这事不是一直没提…”她说道。

“那我们现在提了,给吧。”方玉绣再次打断她简单利索的说道。

这怎么说给就给啊,方大太太气的咬牙。

“乡亲们,我们姐妹就是以一个女儿家的身份,给家里要家产。”方玉绣也没有再逼她答话,而是看向四周,“我想问问,这样做就真的天理不容了吗?”

“不是!”四周响起喊声,一开始零散,渐渐此起彼伏。

“我们姐妹女儿的身份,要不得家里的家产吗?”方玉绣再次问道。

“要得!”喊声齐齐,有男有女,声音喧喧。

娘的,反正又不是要他们的家产,你们当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站在远处街角的富贵男人一脸不屑,然后就看到那人群中方家的女子又对着四周的民众屈膝施礼。

“我们姐妹就是要分家产了,我们姐妹必然亲长不容,也没有族众亲戚来主持公道,那就只有靠诸位乡亲们,帮我们姐妹看着,从这一刻,在我们姐妹没有拿到家产之前。”

怎么样?

站在街角的男人心里顿觉不妙。

方玉绣抬起身。

“请诸位乡亲看着我们方家,一分一毫一只苍蝇都不能让他们运出私藏,让我们公公平平的分得我们方家拥有的家产。”

草!富贵男人面色铁青,心里骂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抬手一捻

他要的东西还没运出来呢。

这要是运的时候会不会被阳城这些闲众掀翻?那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