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辛传奇
作者:[美]奥森·斯科特·卡德 著,刘勇军 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07月
ISBN:9787533945145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科幻
图书>小说>外国小说>美国
编辑推荐
“长生不老万事如意,是世上*糟糕的事。”
《天贼》问世12年后,奥森·斯科特·卡德用《沃辛传奇》给自己的处女作系列画上了句号,沃辛计划的*终结果也大白于天下。特别收录9个作者反复打磨的番外故事,讲述“首星”和“水之森林”的真相,让我们从时间线的两端审视新世界。
卡德说:“这本书*次把所有沃辛的故事汇集在一起。沃辛是我科幻的根,这些故事蕴含真正的力量。”
内容简介
沃辛是一个被称为“天贼”的超能力者。
前半生他是遭人猎杀的逃犯,参与毁掉了一个虚假的永生世界;
后半生他是拯救人类的上帝,在宇宙的尽头从零开始再造世界。
一万五千年以后,沃辛的子孙们完成了终极进化,打造出一个无痛无灾的极乐世界,
但此时,沃辛决心拆掉“天堂”,找回人性。
作者简介
奥森·斯科特·卡德(1951—),美国科幻史上唯一连续两年包揽雨果、星云两大奖项的作家——1986年《安德的游戏》,1987年《死者代言人》。共二十四次获雨果、星云奖提名,五次捧杯。作品多面向青少年读者,讲述成长的故事,阐释正义、道德和苦难对人类社会的永恒价值。故事多以系列形式呈现,除最著名的安德系列外,还有沃辛、Homecoming、Mithermages、Alvin Maker、Pathfinder、Women of Genesis等系列。


作者序
这本书第一次将所有沃辛的故事汇集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沃辛是我科幻创作的“根”。
我最早写出的科幻小说是《修补匠》,当然,那是个早期的版本。我在十九岁那年把稿子投给了《模拟》杂志。当年,《模拟》是唯一名列《作家市场》的科幻杂志,而我这辈子还没看过科幻杂志,所以只知道这一本。将《修补匠》寄到《模拟》杂志的时候,恰逢泰斗级的编辑约翰·W.坎贝尔过世。他的继任者拒绝了我的稿子,但给我回了一封鼓励信。
于是我觉得自己像是走对路了,就接着写“修补匠”系列和几个相关的故事,比如《沃辛农场》《沃辛旅店》,以及一个半途而废的长篇,讲的是沃辛的子孙最初与外界联系时发生的故事。不久以后,住在巴西的里贝朗普雷图时(我在那儿担任后期圣徒运动的传教士),我开始用业余时间写一部小说篇幅的“前传”,解释为什么这些人具有心灵感应能力,以及他们为什么会到沃辛星球上生活。在那一时期,我构思出了森卡休眠药,它那无比折磨人却又无法忆起的痛苦;构思出了首星;还构思出了怪异的星际飞船和它的飞行员詹森。当时,不管是对科学还是科幻,我的基础知识都很薄弱。我看过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很显然,首星的灵感源于川陀。可我没涉猎过其他科幻小说。结果是,我费了大量功夫做无用功。最后,那部作品没有完成,因为我转而去写剧本了,完成剧本之后,我又创办了犹他谷戏目剧团。
1975年,当剧团陷入财政危机时,我重启了科幻写作。因为《修补匠》,我收到过《模拟》杂志的鼓励信,于是我拿出那部手稿重新阅读。显然,在写完那一稿后的几年里,我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于是决定推翻重写。接着,我又把二稿寄去《模拟》,却再次遭退稿,不过他们还是给了我一封鼓励信。这一回,继任编辑本·博瓦向我解释了退稿的原因。“《模拟》不刊登幻想作品。”他说,“可要是你有任何科幻作品,我很乐意读一读。”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修补匠》会被看作“幻想”作品。在我看来,故事中的所有情节都科幻色彩十足;我读过一系列泽娜·亨德森的小说,知道有关超能力的故事都该划归科幻领域。但毋庸置疑,《修补匠》有着浓郁的幻想小说色彩:中世纪的手艺,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不明原因的奇事。我的确动过念头要重写詹森·沃辛的故事,这样一来,《修补匠》和所有其他故事都将成为真正的科幻小说。但只是想想而已,我那时没什么耐心,根本写不了长篇。我只写过一个中篇《安德的游戏》(那是我第一部畅销小说),以此当上了小说家。
不久,我再次伏案于沃辛的故事。虽然很想将它们抛到一边,却始终念念不忘:我母亲经常问我要怎么处理我那“蓝眼人”。她早就替我把那些旧手稿用打字机打了出来。我的打字技术算不赖,但跟她比还差得远,她每分钟能打120个单词,并且零错误。她是“水之森林”系列的第一个读者。和我一样,她也觉得那些故事蕴含真正的力量;只是,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讲述它们。
当时,我在《旗帜》杂志工作,那是后期圣徒运动(即摩尔门教会)的官方期刊。另外两位编辑杰伊·帕里和莱恩·约翰逊也在写小说。午饭时间,我们会一起去摩尔门教总部大楼的咖啡馆吃沙拉,喝恶心又廉价的汽水,苦苦思索故事的点子,《安德的游戏》之后的大部分小说都源于那一时期的头脑风暴。就在那阵子,我开始在一些故事中投放“森卡休眠药”这个点子,像《真人秀》《沙盘游戏》《祭婴》。但这些故事没有丝毫科幻色彩,它们的主题是人,讲人如何创造,以及如何毁灭他人。
后来,本·博瓦在为巴洛奈特出版社和埃斯出版社编一部系列书,约我写一个小说收录其中。我立即就想到了詹森·沃辛的故事,于是动笔就写。我把写完的头五十来页拿给杰伊·帕里看,他告诉我说“太长了”。太长?我用五十个页码就讲完了大部分故事,再削减就不是小说,而是个提纲了!接着,我意识到,杰伊真正想告诉我的是,这个故事太像流水账了。我一直埋头于快速铺陈整个故事,每每只触及表面,从未停留足够的时间去深挖任何一个场景,令读者能融入故事中去,并喜欢上故事里的角色。
于是我放慢故事进展的节奏,重新来过,但依然无法将故事的结构塑造得饱满,因为我的写作经验只限于创作短篇。于是,在绝望之下,我重新思考整个故事,将其视为一系列中篇小说,每一篇都从不同角色的视角出发。结果挺不错,虽然结构上还有瑕疵。这个故事得名《天贼》,准备出版。事实上,我在与克丽丝汀·埃伦结婚的前夜才完成终稿。婚礼当天早晨,我复印了稿件,把它放到摩尔门教总部大楼的邮件收发室,然后穿过缅因街下面的隧道,前往教堂去找我的新娘,她在等我。就因为我要把一份手稿送去邮寄,结果竟然在婚礼上迟到了几分钟,惹得她开始怀疑我们的未来。这倒也可以理解。
与此同时,本·博瓦提议我把在《模拟》上发表的森卡系列故事辑录在一块儿,加上几个新写的故事,编成一部新书由巴洛奈特出版社出版,于是有了《首星》这本书。老故事中有些很出色,我把它们收录了进来;但还有些既欠创意又枯燥乏味,所以,为你们好,亲爱的读者,我让它们静静地消失了。可是天知道,我创作它们的时候,觉得它们是我写出的最好的故事。《首星》于1975年春天出版,是我出版的第一本小说,跟我长子杰弗里出生的时间差不多。
《天贼》于一年后出版,巴洛奈特出版社设计的封面丑极了。令我特别尴尬的是,封面极其忠实地描绘了书中的一个场景。后来我才了解到(再次打听的结果也一样),如果,一部小说的某个场景只要一出现在封面上就足以毁掉那本书的话,那它就一定会出现在那该死的封面上!更糟的是,写文案那伙计还在封面上写下了大大的“雨果奖得主”,而事实是,在1978年,我只获得了雨果奖第二名;我得的是凤凰城世界科幻大会的约翰·W.坎贝尔奖(新人作家奖)。
那本书出版后没多久,我收到一封信,来自迈克尔·毕晓普,一位我一直很欣赏的同行,只是无缘结识。他事先为他在《幻想与科幻小说》杂志上发表的《天贼》书评而道歉,那篇书评尚未面市,但已经来不及更正,他在信中这么写道;他在书评中批评我竟允许“雨果奖得主”这种不实的字眼儿出现在封面上。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的出版商也在他的书上玩了同样的把戏,说他荣获了他并未得到的某奖云云。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友谊持续至今,虽然,在怎样讲好故事这个主题上,我们秉持不同意见,所以不时也会剑拔弩张。
他关于《天贼》的书评十分具有批判性,却是我及身所见最有帮助的一篇书评。他呼吁注意小说中的结构性失误,这有助于我了解自己的不足。当时我正在写第三部小说《歌唱大师》,用的还是与《天贼》相似的片段式结构;毕晓普的书评对我是个刺激,让我终于想到办法,如何将一个很长的故事捏合成整体。从那时起,我对故事结构有了实质性了解;叙述始而处于有意识的控制之下,一套全新的技法得以融会贯通。
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用我新掌握的技巧,重写《天贼》和《首星》。
在圣罗莎的一次会议期间,我在午饭时间和埃斯出版社的编辑苏珊·埃里森谈起这个话题。她建议我重写一部书,讲述和《天贼》《首星》同样的完整故事,但艺术效果要超越前作。直到1981年秋天,我才动手写作,那时我正在美国圣母大学念研究生第一学期。那段时期,我对中世纪文学兴趣正浓,也思索着怎样讲好故事、为什么讲故事之类的问题,我还读到了神奇的《失落的乡村生活》,从中了解了在动力时代之前的社会人们的日常生活。最后,新书终于完成了,它就是《沃辛编年史》。在我所有的小说作品中,它具有最为复杂的结构,但主题纯粹、统一;詹森·沃辛的故事至此实现了大结局;我对它不再抱有任何遗憾,它达到了我能呈现的最好的形态。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的老书都已绝版。这对作家而言是一个永远的痛,就像父母期盼着孩子的信,可他们却不再写了。作家无比怀念绝版的书,希望能再次见到它们。我很感激托尔出版社的汤姆·多赫蒂和贝斯·米查姆,他们认同用一本书囊括《沃辛编年史》和《首星》中比较优秀的故事,以及原创的幻想故事,对我而言,后者不仅是早期创作的结晶,还是我科幻写作生涯的起点。
在写作《沃辛编年史》的过程中,最初的几个沃辛故事——《沃辛农场》《沃辛旅店》和《修补匠》——并不在我手边,因此,当我需要其中一些元素时,只能靠回忆,跟着自由演绎它们以满足新故事的需要。等到能重新回顾原作时,我发现它们与新故事是那么的不一致,以至于要使之调和的话非重写不可。我甚至做了笔记,记下哪些地方该如何修改,可最后还是决定,将它们原样收录在《沃辛编年史》里。毕竟,《编年史》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讲故事的逼真性;如果能将故事原样奉上,让读者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是如何转变的,正好符合这本书的初衷。其中的一些变化,源自多年来我的写作技巧略有精进;还有一些,是因为随着年岁渐长,我对人性的理解有所加深;当然,大多数的改变还是出于新书的需要,它们演变成了故事需要它们成为的样子。我相信,人类的故事无不如此,不光是虚构文学,也包括新闻、小道消息、历史记载、回忆和个人经历。我们需要故事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
但我对这些故事信以为真。从十几岁开始,它们就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与我为伴。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终于掌握了技巧,能如我所愿地将它们讲述出来;可一年又一年,我从未停止与它们对话。现在,我把它们讲给你听,期盼它们打动你,让你觉得确有其事。

第一部分

沃辛编年史
THE WORTHING CHRONICLE献给莱尔德和萨利
你们相信好故事是真实的

痛苦降临日
The Day of Pain
这一天,在人类世界的很多地方,当人们还在劳作时,痛苦突然降临。仿佛某种古老而惬意的东西离他们远去,以至于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人们才注意到它的存在。一开始,谁也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旋即,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在这个世界的核心深处,有些东西变了。没人注意到,在那个叫阿戈斯的星球上,有火光一闪;很多年后,天文学家才把痛苦降临日和沃辛星球的陨落联系在一起。但为时已晚,改变已经发生,世界不再圆满,黄金时代一去不返。
在拉瑞德住的村子里,大变化降临的时候,他们还在睡觉,那天晚上他们压根儿没梦到什么牧羊人。拉瑞德的妹妹萨拉尖叫着惊醒,大叫:“奶奶死了,奶奶死了!”
拉瑞德连忙从他的小矮床上坐起来,使劲儿驱逐自己的梦境。在梦里,他竟看到父亲把奶奶送进墓穴,可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父亲磕绊着从他和母亲的木床那儿走过来。自从萨拉断奶以来,晚上已经很久没有哭闹声了。她饿了吗?
“奶奶今夜死啦,像苍蝇扑进了火里,她死啦!”
活像被狐狸死死叼住的松鼠,拉瑞德心想,或是被猫咪吞进嘴里的蜥蜴,只能抽搐着等死。
“她的确去世了,但不是在今晚。”父亲说。他是个铁匠,这会儿,他把女儿抱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搂着她。“奶奶过世很久了,现在用不着哭啦。”可萨拉还在抽抽搭搭,仿佛奶奶刚刚离世,她伤心极了。
跟着,拉瑞德看了看奶奶睡过的那张床。“爸爸。”他轻声说。“爸爸。” 他又喊了一声。奶奶的尸体还在床上,刚去世不久,还没发僵。但拉瑞德分明记得,很久以前她就下葬了。
父亲把萨拉放回她的矮床,她依偎着草编的小床围栏,免得去看那可怕的情形。拉瑞德却看着父亲摸了摸奶奶尸体旁的草编枕套。“还是温的。”他嘀咕一声。突然,他悲痛地大叫道:“妈妈!”这下,睡觉的人全被吵醒了,连楼上房间里的旅客也都没法睡了,他们一齐涌进了卧室。
“快看!”父亲喊道,“明明已经去世一年了,可现在她的尸体居然还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有余温!”
“去世一年?”年迈的文书叫道。昨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刚骑一头毛驴抵达这儿,“说什么胡话!昨天晚上是她把汤端上来的。她还和我开玩笑说,要是我的床太冷,你老婆半夜会爬上来给我暖床,要是床暖和,她就和我一起睡!你不记得了吗?”
拉瑞德努力梳理自己的记忆,“我记得她确实说过这些话,可我明明记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也的确记得她和你说过这些话,但是,我直到昨晚才第一次见你呀。”
“我把你下葬了!”父亲喊着,扑通一声跪在奶奶的床边,泪流满面,“我把你下葬了,都快把这事遗忘了,可你竟然又出现了,让我再痛苦一回!”
哭声。对于平港村来说,哭声是一种久所未闻的声音,大家一时都不知所措。只有婴儿肚子饿时才有哭声,以至于母亲傻里傻气地问:“埃尔默,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埃尔默喊道,“难道你没看到,我妈妈早就死了吗?”说完,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臂,粗暴地将她往边上一推。她被一张凳子绊倒,脑袋正好磕在桌角上。
相比床上那具僵硬得如同一只干透的小鸟的尸体,眼下的这一幕更加糟糕。自记事起,拉瑞德就没见过人们伤害谁。父亲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也吓呆了。“泰诺,泰纳洛,瞧我都干了什么?”见她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以往,所有人,从生到死,一辈子不需要他人的安慰。父亲对其他人说:“我刚才气疯了。我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回事?我老婆什么错都没犯,为什么我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怒火包围了?”
谁又答得上来呢?这个世界出了大问题,这一点他们感觉到了。从前,他们都生过气,可从前,思想和行动之间总有一种缓冲力量,让他们及时冷静下来。可现在,就今晚,这种缓冲已经离他们而去。他们全都感受到了这个现实,他们的恐惧无从安抚,没有什么还能令他们相信一切正常。
畏缩在床边的萨拉抬起头,道:“妈妈,天使们走了。从现在起,再也没人保护我们了。”
母亲从地板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女儿身边,“别傻了,孩子。哪里来的天使呢,除非是在梦里。”
我的记忆肯定有哪里不对,拉瑞德对自己说。就像文书说的,他昨晚才到,奶奶跟他开了玩笑;我的记忆在这里被扭曲了,文书的确是在昨晚说的那番话,可我竟然记得奶奶是在很久以前回答他的。我的记忆被篡改了,我清楚记得在奶奶的墓边伤心落泪过,可现在,她的墓甚至还没开挖呢!
母亲抬起头,畏怯地看着父亲。“我的手肘撞破了,很疼。”她说,“到现在还疼得厉害。”
持续不退的疼痛!谁见过这种怪事!她抬起胳臂,伤口露出了肉,还流血了。
“是我害的吗?你会死吗?”父亲惊讶地问。
“不是,”母亲说,“我看不会。”
“那为什么会流血?”
年迈的文书浑身哆嗦。他点点头,说话声都颤抖了,“我看过远古的书籍。”他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看过远古的书籍,书上说,远古时期的人受了伤会流血,就像我们宰牛时那样;当有人突然去世,人们会觉得痛苦难当;在盛怒之下,人们会动手打人。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人类与动物无异;无上之神还很年轻,没有经验。”
“这说明什么?”父亲问。他平时不看书,所以他比拉瑞德更相信,好读书的人必定有答案。
“不知道。”文书道,“没准,意思是无上之神消失了,或者他不再庇佑我们了。”
拉瑞德端详着躺在床上的奶奶的尸体。“或者说,无上之神死了?”他问。
“无上之神怎么会死?”老文书反问一句,语带挖苦,十分轻蔑,“他全知全能,拥有宇宙中所有的力量。”
“难道就没有死的能力,如果他想?”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谈论这些话题?”文书站起来上楼了,其他旅客视此为上床睡觉的信号。
父亲没有上床,他一直在老母亲的床边跪到破晓。拉瑞德也没睡,他拼命回想昨天以及更早前,自己对周遭事物的感觉,因为在今天,他再也没了那种“感觉”。他瞪眼注视着这个世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世界从前是个什么样子。只有萨拉和母亲睡着了,她们一起睡在父母的床上。
天还没亮,拉瑞德就爬了起来,他先走到母亲身边,见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松了口气。他套上衣服,到外面给母羊挤奶。这只羊就快没奶了,如今他们需要每一滴奶,送进奶酪压制机和黄油搅拌器,毕竟,冬天快到了。今早,冷风飕飕地拂起拉瑞德的头发,他第一次对冬季产生敬畏。放在以往,他对未来的态度跟那头母羊对田野的态度没什么两样,既没操过心,也没经历过干旱或寒潮。而现在,全变了,人们会发现老妇死在床上;父亲会生气,会施暴推倒母亲;母亲会受伤,会像牲畜那样流血。现在,冬季不再是万物休养生息的季节,倒更像希望破灭的时候。
拉瑞德发现母羊竖起了耳朵,像是听见了什么,而他只是凡人,什么也没听到。他停手抬头,清楚看见西方天际有一个明亮的光点,那光点先是在空中悬停了一阵,犹如一颗失去方向感的星星,在找寻回家的指引;旋即,它猛地下坠,被河另一边的森林遮掩住,消失在视线中。一开始,拉瑞德没明白那是什么,可突然,“星舰”这个词儿冷不丁地浮上脑海,他不由得一惊。那是他在学校里学到的。星舰没理由来平港村,甚至没理由来这片大陆,又或者,即便他们来这个世界,也是几十年一遇的事。这里没有任何东西需要他们转运,也没有任何东西依赖他们进口。那么,星舰来这儿有何贵干?别傻了,拉瑞德,他对自己说。那不过是颗流星,就因为这个古怪的早晨,你看什么都觉得神神叨叨。
天一亮,平港村就醒了。和以往一样,每逢严寒天气,平港村的村民都会自动聚到铁匠埃尔默家,扯扯闲天,说说家长里短,那儿有大大的桌子和室内厨房。但今早,当大伙儿发现铁匠家的锻铁炉都还没生上火时,却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昨晚发生在拉瑞德家的纷乱,已经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家里。
“我今早被粥烫伤了。”母亲最好的朋友迪诺,这会儿正举着手指展示那令人羡慕的平滑肌肤,“要命的是,伤口竟到现在还火烧火燎地疼,老天!”她说。
母亲当然也受伤了,但她直接跳过了自己的遭遇。“今天早上,那个老文书正要赶路,可他那头驴子一脚蹬在了他肚子上。他这会正躺在楼上,说疼得厉害,赶不了路了,还把吃下去的早饭全吐了出来。”
其他因疏忽大意而受轻伤的例子数不胜数。到中午时分,大伙儿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小心翼翼地走路,轻拿慢放地干活儿,因为奥波尔受了重伤。奥波尔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给奶奶挖墓穴时,鹤嘴锄砸了自己的脚,血一直流呀,流呀,没有要止住的迹象。这会儿,他正脸色惨白地躺在楼上一间客房里,奄奄一息,眼见就要活不成了。铁匠埃尔默一整天都愁云雾罩,连锤子都不敢拿,“火星迸进眼睛怎么办?铁锤砸伤我的手怎么办?无上之神再也不会庇佑我们了!”
中午,他们将奶奶送进墓穴。一整天,拉瑞德和萨拉都忙着帮母亲干活儿,从前,这些事都是奶奶做的。第一次,她桌边的座位显得空空荡荡。曾经,家人的很多话都是以“奶奶”两个字开头。父亲老是别开目光,像是在搜寻隐藏在墙壁深处的什么东西。无论怎么努力,也没人能想起这个世界曾经是什么样子,那会儿,悲伤不过是一种模糊的回忆,略有感伤之情;所爱之人不会突然离世;坟墓的土壤从未显得那么黑、那么肥沃,新鲜得像春天耕种时翻上来的新土。
下午晚些时候,奥波尔死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都流光了,渗进粗糙的绷带。文书就躺在他身边,依旧吃什么吐什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痛得大叫。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壮年早逝,更别提是不小心被鹤嘴锄砸了脚。
就在他们为奥波尔挖坟墓时,又有悲剧发生了。布兰的女儿柯兰妮掉进火里,她惨叫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得以解脱。人们默默无语地将她送进当天挖的第三座坟墓。对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村子来说,一天死三个人,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更别说其中有一个壮年男人,以及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了。
夜幕降临,没有新的旅客抵达——每当寒冬将至,旅客都会减少。今晚,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不用再招呼客人了。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变得陌生而不安。萨拉一边上床,一边问:“今晚我会死吗,像奶奶那样?”
“不会。”父亲说,可拉瑞德听出他的语气并不坚定,“不会的,萨拉,我的萨莱拉,今晚你不会死。”可他还是把她的矮床从炉火边挪开,又给她加盖了一条毯子。
拉瑞德用不着提醒。他把自己的矮床从炉火边拉开。柯兰妮的惨叫声还回荡在他耳边。整座村子都听见了,没什么能把那声音拒之门外。他从懂事起还没怕过火,可现在知道害怕了。冷就冷吧,总比疼痛强,什么都比那陌生又惨烈的痛苦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