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叔叔》

  第一章
环绕亚洲、西部美洲、阿留申群岛以东,三明治群岛以北之间的浩瀚水域是太平洋上最荒芜的海面。商船极少敢于在这片海面上冒险。在这变幻莫测的激流中,人们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一个可供船只停泊的地方。从新荷兰①到美洲西部的货运大邮船往返于纬度较低的航线上。只有数量少得可怜的,从日本到加利福尼亚的走私船有时会点缀一下太平洋的这片海面。从横滨到旧金山,横渡大西洋的航行运输线是环球水路中纬度较低的一条航线。北纬四十至五十度之间,被称为“人迹罕至”的地方。有时可能偶尔有几条鲸鱼出没于这片几乎不为人知的海域,但这些巨大的鲸类也只是匆忙的过客,它们游过阿留申群岛,穿过白令海峡,为了躲避手持鱼叉的渔夫们的追逐捕杀。
①澳大利亚。
在这片与欧洲同大的汪洋上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岛屿?人们既不能给予否定也不能给予肯定的回答。密克罗尼西亚群岛②是否延伸一这个纬度?在这片汪洋大海上,也许还会有其他什么岛屿存在,这些岛屿很难被人发现,它们有可能从乘风破浪,一掠而过的探险者的眼皮下漏过。说不定有一块较大的陆地也躲过了搜寻者的目光?据人所知,有两种自然现象可以在这里产生新的岛屿:其一是,地球的生成活动;其二,由于纤毛虫网、藻类动植物永不休止的堆积作用,从而创造了珊瑚礁床。几千万年后,也许在太平洋的这一水域,珊瑚礁床凝聚堆积形成了第六大洲。
②位于太平洋西北部的群岛。
然而1861年3月25日,我们所描写过的这片太平洋水域上并非绝对罕无人迹,在它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叶小船。它既不是跨洋过海的船队中的一艘汽轮:也不是在北太平洋巡逻、保护捕渔业的战舰;同样不是被一阵海风吹离航道的,走私贩运马古鲁群岛或菲律宾特产的大商船,总之这既不是一只渔船又不是一艘小艇,它仅止是一只单薄的、只有前桅的小船。小船逆风而行,它在尽一切努力,期望在离它十海里①左右的一片海岸边停泊靠岸。小船试图借助海风把帆升起来,但不幸的是此时太平洋上潮平风弱,不足以帮助小船航行。
①一海里等于1852米。
此时,天气虽然晴好,但却十分寒冷。薄薄的云雾布满天空,阳光穿过云雾,斑斑点点地洒落在泡沫翻滚、高低起伏的浪峰上。一个长浪拥来,拍打着小船,使小船微微颠簸、左右摇晃。为了更好的利用海风,船帆升起得既低又平,有时,小船被吹得左右摇摆倾斜,海水几乎没到船缘。但是小船总能立刻恢复平衡,迎着风浪向前驶去。
以一个水手的眼力观察小船;可以辨认出这是一只用加拿大松木、美国制造的小船。在它的后船板上还可以读到:温哥华-蒙特利尔号几个字,由此可以得知该船的国籍。
小船上装载着六个人:一个三十五至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饱经大海的考验,早已适应了海上生活,他正用有力的双手,坚定自信地操纵着船舵,掌握着小船的航向。这是一个十分健壮的人,宽宽的肩膀,坚实的肌肉,全身充满了壮年的活力。他目光坦率,性情开朗,举止言谈表现出他和善的性格。他穿着粗布上衣,从他长满老茧的双手,和他双唇中不时地吹出的口哨声都可以判定他接受的教育不多,他不属于上层社会。从他掌舵的方式上,人们也很容易地便可以得知,他是一个海员,而且仅只是个水手,而不是船上的长官。至于他的国籍,也很容易进行推断,他肯定不是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因为他既没有这个民族的傲慢跋扈的表情,也没有他们的那种呆板、僵硬的动作。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一钟乐观豁达的天性,更确切地说是有点新英格兰、美国佬的粗鲁,无拘无束。因此,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一个到加拿大去开拓发展的高卢人的后裔,便是一个有点美国化了的法国人。但是,他确实是个法国人,是一个在法国本土经常可以碰到的,灵活的、勇敢的、热心肠的、随时准备冒险,从不为任何事感到窘迫,无所畏惧,忠诚可靠的家伙。
这个水手坐在船尾,他一只眼睛盯着船帆,另一只眼睛盯着大海,他同时关注着这两件事:当船帆的皱褶显示受力太大时,他及时调整船帆;当海浪打来时,他轻盈地调整航向避过浪头。
他时不时他说上几句话,或是发出几句劝告。从他的发音中,人们可以发现某种决不会从盎格鲁-撒克逊人喉咙里发出的某种口音。
“放心吧,孩子们,”他说,“事情不太妙,但可能更糟。别紧张,低下头!我们要掉转船头了。”
称职的海员驾着他的小船,迎风前进。船帆呼啸着从孩子们的头顶上掠过,小船向一边倾斜了一下,渐渐地向岸边驶去。
一个女人坐在船的后部,靠近那个勇敢舵手的地方。她大约三十六岁,把脸埋在她的披肩之中。为了不让坐在身边的孩子们丧失勇气,她正尽力忍住啜泣,偷偷地擦干眼泪。
这个女人,就是船上四个孩子的母亲。这些孩子中的老大,已经十七岁了。这是个身材匀称的男孩,有一天他肯定会长成一个健壮的男人。他的黑色头发和被海风吹成褐色的面孔,使他显得更加英俊。他发红的双眼里饱含着两汪泪水,愤怒和悲伤同时充满了他的心,令他想大哭一场。他站在船头、靠近前桅杆的地方。有时,他转过身来,看着仍旧还遥远的陆地。他那炯炯有神的,同时是忧伤、激愤的目光,时不时地在西边水天相连,半圆形的地平线上流览,徘徊。有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正努力克制自己不做出愤怒的举动。有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操舵的男人身上,对方面含微笑,充满抚慰地望着他,并朝他微微地点点头。
这个孩子的弟弟,至多不过十五岁。他大大的头上长着满头的红棕色的头发。他全身发抖,忧虑重重,焦躁不安,他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很明显,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对他来讲,船行驶得太慢了,向陆地靠近的速度太不够快了。他真想能立刻上岸,只要他的脚一踏上陆地,他恨不得马上远远地逃离这片大海,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他母亲的身上时,当他听到从这可怜的女人充满悲哀的心中发出的叹息声时,便立刻向她跑过去,用双臂搂住她,用最诚挚的爱亲吻她。于是,这个不幸的女人也把男孩紧紧地搂在自己的胸前,不由地感叹着:“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当这个女人向坐在舵旁的海员望去时,对方总是及时地向她扬起手,做个坚定的动作,是在告诉她:“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摆脱困境的。”
此时,海员观察着西南方向,他看到了团团阴云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他知道,这对他和他的女同路人及孩子们决不是好兆头。风会使航行更加艰难,巨大的风浪对这个没有甲板的小船将是致命的威胁。海员把这些现象看在眼里,把忧虑留在自己的心中。
另外两个孩子,一个是小男孩子,另一个是小女孩。男孩八岁,长着一头金发,由于疲倦双唇苍白,他两眼半闭。他的曾经应当是鲜嫩的、粉红色的小脸被泪水玷污,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把冻得疼痛的小手藏在了妈妈的披巾下。他旁边是他的妹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半睡半醒,随着小船的颠簸,她的头轻轻地摇摆着。
我们已经讲过,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五日,天气寒冷,从北方吹来阵阵刺骨的寒风。在这条小船里,这些不幸的被遗弃的人们穿得太少,根本不足以抵御海上的冷风。显见,他们可能是由于海难,或什么撞船事件,不得不急促地逃到了这条小船上。此外,他们带的口粮也极少,只有几块海上航行时吃的饼干和二、三块咸肉放在船头的储物柜中。
小男孩坐了起来,双手揉着两眼,小声嘟囔着:“妈妈,我好饿!”一听到这话,水手立刻从储物柜中拿出一块饼干递给孩子,并和蔼地微笑着对他说:“吃吧,孩子,吃吧!当这些东西吃完时,我们会找到别的可吃的东西的。”
孩子受到了鼓舞,用他结实的牙齿啃着坚硬的点心,并把头轻轻地靠在母亲的肩上。
这时,不幸的女人,看到被剥去外衣的两个小孩子穿着太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于是拿下自己的披肩,包在孩子们身上,好让他们稍微暖和一点。此时,女人露出了她的面孔:她的脸庞美丽而端庄,她大而黑的眼睛流露出既严肃又深沉的神情。她整个的相貌都洋溢着温柔的母爱和高尚的责任感。这正是一个最适合用以下词汇来赞美、描绘的母亲:她该是华盛顿、佛兰克林或亚伯拉罕·林肯的母亲;是那个圣经中的女人;她坚强、勇敢,具有一切高尚品德和博大的慈悲、仁爱。但是当人们看到她如此气馁,无可奈何,又如此不得不强忍眼泪时,便可以知道她一定是遭到了像死亡一样沉重的打击。很明显,她在努力地与自己的气馁搏斗着,可但她又怎么可能阻止发自心灵深处的眼泪一次又一次地涌出她的双眼呢?
如同她的长子一样,她的目光也不断地投向那天边的地平线,在那水天相连的大海上寻找着,找着那看不见又渴望寻找到的东西。但是大海上除了一片无垠的荒凉,什么也没有。她收敛目光,呆呆地看着船底。尽管她尽力紧闭双唇,但是她那教徒的顺从、屈服的乞求仍旧不时脱口而出:“主啊,救救我们吧!”
母亲用披肩盖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后,她自己身上却仅剩下一套羊毛衣裙。她那老式的女短上衣极其单薄,根本无法抵挡刺骨的寒风。一阵海风吹来,很快吹透了她的阔边软帽。她的三个男孩子上身都穿的是薄呢衬衣,羊毛马夹,下身是单裤,头带漆皮鸭舌帽。在这些衣服的外面,他们曾经应当还有带风帽的厚呢外套或海上旅行穿的粗呢上衣。尽管如此,孩子们并没有喊苦叫冷的怨言。毫无疑问他们都不愿意再加重母亲的担忧和焦虑。
至于海员,他穿的是灯芯绒布裤,粗羊毛水手上装。显然他的穿着也无法抵挡啮咬般刺痛的海风,但是这个男人有一颗火热的心,一颗真正热爱生活,蓬勃燃烧的心,这使他可以面对和承受一切生活上的痛苦。他是那种总把别人的痛苦看得比自己的痛苦更重的人。他注意到那个不幸的女人把披肩从自己的身上摘下盖在孩子们身上,也看到她冻得发抖,情不自禁地上牙嗑打着下牙,发出格格的声响。
于是他立刻拿起披肩来,把它重新披到了母亲的肩上,同时脱下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大外套,细心地盖在了孩子们身上。
母亲刚要对这种举动表示反对,水手已经抢先说道,“我快热死了!”边说边掏出手帕,擦着前额,好像有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
可怜的女人把一只手伸向这个男人,而他仅敬重地握住她的手,没再说任何一句话。
正当此时,最大的一个孩子猛然站了起来,冲向前甲板,他细心地观察着西边的大海。他用一只手在眼睛上搭个凉棚,遮挡住对面射来的刺眼的阳光。他极目远望,只见大海在阳光下熠熠闪烁,水天相联的地平线消失在一片反射的光芒之中。
男孩长久地盯着大海,仔细地观望着。看到他这种样子,水手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好似在说:“如果会有什么人来搭救,也要站得更高一些才能发现啊!”
此刻,小姑娘醒了过来,从母亲的怀里坐起来,仰起苍白的面孔,看看船上的人,突然问道:“爸爸呢?”
没有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其他孩子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而母亲用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水手沉默不语,同时感受到无比沉重的悲痛。那说过无数遍安慰这些被遗弃的人们的宽心话,此刻再也说不出一句了。他粗糙的大手痉挛地握紧了船舵。

第二章
温哥华号是一艘加拿大籍的三桅帆船,它的装货容量是五百登记吨①。这只船是租来的,专门用来从亚洲沿岸把“卡纳克”贩运到加里福尼亚的旧金山。“卡纳克”就像中国的苦力,是一种移民,他们自愿与外国人签订了出卖劳动力的合同,把自己的劳力典卖给了外国人。已经有一百五十名这种苦力搭乘上了温哥华号。
①登记吨,是一种容积单位,等于2.83立方米。
一般旅行乘客都避免与这些“卡纳克”同船共渡太平洋,因为他们是些社会出身卑微、低下,举止粗鲁、反叛倾向极强的人。而哈里·克利夫顿先生是个美国工程师,多年来受聘为黑龙江河口工程工作。他已经积攒下一笔钱财,正寻找机会返回他的故乡波士顿城。因为从中国北部到美国的船班稀少,正在克利夫顿等候船班之际,温哥华号到达了亚洲海岸。哈里·克利夫顿找到这位船长,他们既是同胞,又是朋友。于是他决定带着他的妻子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搭乘温哥华号返回故里。因为他已经积攒下了颇丰的财富,尽管还年轻,只有四十岁,他也不想再继续工作下去,而打算返回故乡休息了。
对搭乘这艘装有“卡纳克”的船,工程师的妻子,艾丽萨·克利夫顿太太已经预感到某种恐惧与担忧,但她不愿违背丈夫急于返回美国的心愿而没有提出异议。另外,因为克利夫顿太太还想到:航程应当说并不算长,温哥华号船长是个常跑这条航线的行家里手,所以她悬着的心才梢稍可以安定下来。于是,她随着丈夫,带着三个儿子:马克、罗伯特、杰克,及一个小女儿贝尔,还有他们的狗菲多,一齐登上了温哥华号。
哈里森船长,这条船的指挥官,是个优秀的海员,航海经验丰富,他尤其清楚的是太平洋上,这段航线并没有多少险情。由于和工程师是好朋友,船长对克利夫顿一家照顾得非常周到,使他们不必遭受与住在底舱的“卡纳克”接触而带来的麻烦和不方便。
温哥华号的乘务人员由十二名水手组成,他们国籍不同,相互间没有任何关系。这种由民族差异甚大的人,临时凑在一起的航海组织是很难避免在远航中发生的难以预料的麻烦。因此,可能经常会发生一些争执和混乱,从而妨碍正常航行。在这条船上工作的水手中有两个爱尔兰人,三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一个马耳他人,两个中国人,三个黑人。
三月十四日,温哥华号起航了。前几天,船务工作正常,但是风向不太有利。尽管哈里森船长指挥灵活,因为南风太强,水流把船冲得向北偏离了船向。然而这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危险,只是将延长一点航程。但是,人们已经隐约感到真正的危险开始在酝酿之中,这就是某些水手居心叵测,企图挑动“卡纳克”们造反闹事。据说是船上的二副鲍勃·戈登。鲍勃·戈登是个极其险恶的无赖,他利用了船长的好心,及他们是初次共事,船长对他并不了解的弱点而煽风点火,鼓动“卡纳克”们叛乱,以达到劫船的目的。他和船长之间还爆发了多次口角和争执。船长感到看来不得不采取一些强硬手段了。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意外事件总会提早带来灾难性的结果。
确实,在温哥华号上,船员不服从管理的现象越来越频繁地爆发出来。“卡纳克”们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哈里森船长只能依靠两个爱尔兰人、三个美国人和一个法国人了。这个法国人是个勇敢的水手,因为长期居住美国,差不多已经美国化了。他是个高尚的人,出生在法国庇卡底省,名叫让·范特姆,但他更喜欢人们叫他弗莱普。弗莱普已经周游过世界,他到过所有作为一个人可以到达的地方,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是保持着豁达、乐观的天性。正是他提醒了哈里森船长应该注意船上的恶劣倾向,及时采取有力措施。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又能怎么办呢?不是只能小心谨慎、等待顺风,尽快驶回旧金山港湾,然后再做处理为上策吗?
哈里·克利夫顿也得知了二副的所作所为,看着“卡纳克”们与某些水手的企图,工程师的忧虑心情与日俱增。他悔恨不该冒全家生命之险,搭乘温哥华号,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图谋不轨的险恶用心,终于以公然反抗的形式表现出来了。起因是三月二十三日,一个马耳他水手侮辱了哈里森船长,于是船长下令把他监禁起来。当时其他水手并没有公然反对这种裁决。只是小声议论纷纷。弗莱普和一个美国水手便把这个马尔他人关押起来。惩罚本身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到了旧金山后,这种不服从管理的行径,将会给马耳他水手带来严重的后果。因此,毫无疑问,这个水手希望温哥华号永远不能到达旧金山。
船长经常和工程师讨论这些棘手的问题,他为此越来越忧心忡忡。因为图谋不轨者想劫船的企图越来越明显,哈里森曾打算逮捕二副。但是工程师不同意他的意见,他说:“二副得到了多数‘卡纳克’的支持,把他关押起来只会引发暴乱,而于事无补,到那时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你说得有道理,哈里,”船长回答。“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阻止这个混蛋闹事了。我看最好给他脑袋上吃颗枪子!我会这么做的!唉,如果现在我们的船顺风顺水该多好!”
确实,海上风很大,总把船吹离航道,使得航行更加困难、繁重、累人。克利夫顿太太和她的两个最小的孩子一直呆在艉楼里。哈里·克利夫顿没有把船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的妻子;他不愿加剧妻子不必要的担心。
然而,海上的天气变得更加糟糕了。狂风吹得温哥华号只能收起大帆,半升起三角帆和方帆,顶着风浪缓慢行驶。三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日,太阳始终被阴云遮盖住,不能进行任何观察了望。哈里森船长也不知道狂风已经把他们的船吹到了北太平洋的什么地方。新的危机已经悄悄地落到了他不堪重负的身上。
三月二十五日,将近中午时分,天气稍微有点放晴。海上开始刮起西风,对船航行十分有利。太阳升起来了,船长想乘机进行观察,因为在东边,三十多海里的地方渐渐出现了一片陆地。
一块陆地出现在太平洋这一片水域里,连最新的地图上都不曾标注过,这确实令哈里森船长感到几分吃惊。难道是船向北偏离航线,已到达了阿留伸群岛的纬度上?必须进行核查。船长把这一意外事件告诉给了工程师,后者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船长。
船长取来六分仪,重新登上艉楼,等着中午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好准确测定这块陆地的方位。
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了,正当船长凑近六分仪镜头,准备进行观察时,一片喊叫声从底舱传来。
哈里森船长急忙从腥楼顶上向下观望。此时,三十几个“卡纳克”推倒了英国和美国水手,口中叫骂着,夺门而出。那个曾被监禁的马耳他水手也被放了出来,正在他们中间带头闹事。
哈里森船长和工程师一前一后,立刻下到了船甲板上。船长马上被忠于他的水手和闹事的人围了起来。
在主桅杆前,离船长十几步远的地方,举止粗鲁的“卡纳克”们停下了脚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手中握着从各种支架上拔下来的撬杠,固定绳索的铁笔和绳索栓。他们挥舞着这些武器,穷凶极恶地用马耳他语、黑人的土语大喊大叫,骂骂咧咧。这些“卡纳克”们声称不要别的其他东西,只要劫持这条船。这正是二副鲍勃·戈登挑唆的结果,因为他想把温哥华号变成一只海盗船。
哈里森船长决定就地了结这个混蛋。“二副在哪?”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鲍勃·戈登在哪?”他又问了一遍。
一个男人从闹事的人群中走了出来,这正是鲍勃·戈登。
“你为什么不和你的船长站在一边?”哈里森问道。
“船长?在这条船上没有别人,只有我,才是船长!”二副蛮横无理地回答道。
“你这个混蛋!”哈里森大叫起来。
“把他抓起来!”鲍勃·戈登指着船长向叛变的水手们叫道。
此时,哈里森向前迈了一步,从口袋里拔出手枪,瞄向二副,开了一枪。
鲍勃·戈登向旁边一跳,躲开了射击,子弹穿过船壁消失在海上。
枪声成了总暴动的信号。“卡纳克”们在二副的指使下,向围着船长的一小伙人扑去,一场无可避免的、可怕的混战开始了。克利夫顿太太被喧闹声吓坏了,和她的两个小孩子,急忙奔出艉楼。这时,英国和美国水手已经被抓了起来,并缴了械。当人群散开时,只剩下一具尸体软塌塌地爬在甲板上,这正是哈里森船长,他已经被马耳他人打死了。
哈里·克利夫顿正想向二副冲去,鲍勃·戈登立刻下命把他牢牢地捆绑起来,然后,把他和他的狗一起关进了一间小舱。
“哈里,哈里!”克利夫顿太太大喊着,和孩子们的乞求声混成一片。
哈里·克利夫顿无法抵抗。当他想到妻子和孩子们将落入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之手时,顿时感到无比的懊悔和沮丧。
鲍勃·戈登成了温哥华号的主人,他在这条船上撑了大权,他可以干任何他想干的事了。然而,克利夫顿一家在船上对他是一种妨碍,但是他不必多操心,他的手下已经想好了办法处置这些多余的人。
一点钟时,靠近了那块无名的陆地,离它还有二十海里左右。鲍勃·戈登,让人把一条小船弄坏,只剩下两只桨,一根桅杆,一张帆,在船里放了一袋饼干,几块咸肉,然后把小船抛进海里。这时,弗莱普已被释放,他把匪徒们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但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对付一大群人呢?
当小船准备就绪后,鲍勃·戈登下令把克利夫顿太太和他的四个孩子赶上小船,强迫他们乘小船去那块还有二十多海里远的陆地。
不幸的女人还想打动这个无赖,她乞求、哭泣、祈祷千万不要把她和她的丈夫分开。但鲍勃·戈登什么都不想听。无疑,他想用更保险的方法摆脱工程师。对可怜的女人的哀求他的回答只有:“上小船去!”
这是一幅多么悲惨的景象啊!一个女人和四个孩子将被赶到一个简陋的小船上,抛弃到汪洋大海之中。谁都知道,如果没有一个水手为他们掌舵,他们肯定会迷失方向,陷入灾难。至于那些帮凶们,他们和鲍勃一样无耻、卑鄙,对母亲和孩子们的哀求、哭诉,同样充耳不闻。
“哈里!哈里!”可怜的女人不停地呼唤着。“爸爸,爸爸!”无辜的孩子们叫喊着。
长子马克抢过一个系索栓向鲍勃·戈登冲去,但被他用手推开。很快这倒霉的一家被赶到了小船上。他们的呼喊声、哭泣声让人撕心裂肺。被捆绑起来,关押在船舱中的哈里·克利夫顿肯定听到了这悲惨的呼喊,他的狗菲多只能用激怒的狂唳声呼应着这无助的呼喊和哀求声。
此刻,在鲍勃·戈登的命令下,系着小船的缆绳从温哥华号上解了下来,大船仅晃动了几下,就离开了小船。
勇敢的马克,像个真正的海员一样,紧紧地抓住舵,站立着,他竭尽全力想保持小船平衡,但他无法升起帆来。小船被侧面冲来的海浪击打着,随时有翻船的危险。
突然,一个人从温哥华号艉楼顶上跃进了大海。这个人是水手弗莱普,他奋力向小船游去,他是为帮助这些被遗弃的人而来的。
鲍勃·戈登朝着小船的方向转过身去,瞬间的冲动使他想去追捕那个逃亡者,但是他沉思片刻,看看天空,已经是阴云密布,好似危机四伏,于是一抹邪恶的微笑浮上他的双唇。他让人升起了前桅帆和两个后帆,温哥华号很快向远处驶去,而那只小船在水天相连的大海上,刹时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第三章
奋力游了几寻①之后,弗莱普到了小船旁,他灵活地翻进小船,同时尽力保持小船的平衡,防止它倾斜得太厉害而造成翻船。虽然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第一句话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