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如菲斯基写给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所谓的‘虚构的故事’,就我们所知,不过是一个很文雅的委婉的说法。布莱克的死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一个恐怖的现实。我恳求您要好好地查一查,要把这个事件的真相揭开。”

洛夫克拉夫特答应了他的要求,发现了那个金属盒和盒子里的东西去向,并想方设法要安排一次和贝尼费特街的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的会面。看来德克斯特医生在把那个被洛夫克拉夫特称为“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的东西公开地偷出来,并丢弃了之后,好像很快就出城去了。

洛夫克拉夫特随后显然又和莫鲁佐神父以及莫纳汉巡警谈过话,查阅了“新闻快报”的资料,并设法推想“占星贤人”教派以及他们所崇拜的那个存在物的情况。

当然,他了解到的事情比他胆敢写进他发表的那个故事里的事要多很多。他在那年的晚秋和1936年早春时节给埃德蒙·菲斯基写信时,都很谨慎地暗暗提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但他似乎很想让菲斯基安心地知道,即便存在着某种威胁,甚至就是在现实世界中,而不是在超自然的感觉里,这种威胁现在也已经被转移了,因为德克斯特医生已经把那个做为召唤神灵的法宝的“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扔掉了。这些就是他主要的调查结果,事情进展到这儿又停了一段时间。

1937年初,菲斯基正打算要去洛夫克拉夫特的家乡拜访他,同时他也想亲自对布莱克的死因做一些更深入的调查。但情况再次出现了变化。当年3月,洛夫克拉夫特死了。他的意外去世使菲斯基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逐渐恢复过来;又过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埃德蒙·菲斯基才第一次到了普罗维登斯,到了布莱克到达生命终点的地方。

不知为何,菲斯基总感到有一股充满怀疑的黑色潜流在涌动。验尸官的结论很草率,洛夫克拉夫特的调查很谨慎,新闻和大众的态度是完全接受现状——布莱克死了,一个存在物曾在夜间游弋。

菲斯基觉得,如果他能亲自去看那个被诅咒的教堂,跟德克斯特医生谈话并查明他介入这件事的原因,询问那些记者,追查相关的线索,他也许有希望最终发现事情的真相,最起码可以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说他并非是死于精神错乱。

在菲斯基到达普罗维登斯并找好旅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联邦山看废教堂。

很快,他就失望了。教堂已经不复存在了。去年秋天它就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而市政府接管了那个地方的所有权。那个漆黑而邪恶的尖塔也不再是山上的魔咒了。

菲斯基随即便设法去几个街区之外的“活力圣者”教堂找莫鲁佐神父。他从一个彬彬有礼的女管家那儿得知,莫鲁佐神父已经在1936年去世了,那时年轻的布莱克死了还不到一年。

虽然有点泄气,但菲斯基没有放弃,他又接着去找德克斯特医生,但是,贝尼费特街上的那栋老房子已经用木板围起来了。他给医疗服务局打电话,得到的含糊回答是,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已经离开本市,并且去向不明。

他又去找“电讯报”的当地主管,但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被允许进入报社的资料库,读到了写布莱克之死的那篇平淡、简短的报道,但那两个执行采访任务并曾经进入联邦山上那个教堂的记者已经离开报社,去其它城市做事了。

当然,还是有一些其它线索可以追的,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菲斯基把这些线索都摸清了。从“谁是谁”上找到的内容并没有使他对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有更多的了解。医生生在普罗维登斯,一直就住在这儿,40岁,未婚,执业医师,几个医学协会的成员;没有迹象表明他有任何不寻常的“爱好”或“其它兴趣”,从而促使他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终于,菲斯基找到了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纳汉巡官,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一个承认亲身经历了那件导致布莱克死亡的事件的人。莫纳汉很客气,但谨慎得有些暧昧。

尽管菲斯基表现得很坦诚,但那个警官还是很谨慎地不多说话。

“我真的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他说。“没错,是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说的那样,那天晚上我是在教堂,但那是因为有一群人聚在那里,谁也说不准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干出点什么。像那个小说里说的,那个老教堂有个坏名声,我估计希利可能会告诉你更多的事。”

“希利?”菲斯基插嘴问道。

“伯特·希利,那是他的管片,不是我的。他那时得肺炎了,我替了他两个星期。然后,他死的时候——”

菲斯基摇摇头。又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断了。布莱克死了,洛夫克拉夫特死了,莫鲁佐神父死了,现在轮到希利。记者都走了,德克斯特医生神秘地失踪了。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问。

“那天晚上,你看见了那团污浊的东西,”他问道。“你能更详细地说说吗?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人群里有人说过什么吗?试着想想看,无论是什么,都可能会对我很有用。”

莫纳汉摇摇头。“有很多声音,”他说。“但那些声音和雷声都混在一起,就是有像小说里说的那种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声音,我也不可能准确地分辨出来。至于人群里,女人的哭声和男人咕咕哝哝的说话声,都和雷声、风声掺和到一块儿了,我连自己维持秩序的喊声都快听不清了,更别说听别人说些什么了。”

“那团污浊的东西呢》”菲斯基仍在坚持。

“那就是一团黑影,没别的。烟,或是云,或者不过是再次打闪之前的一个阴影。我不会说我看见了什么魔鬼,或怪物,或随你怎么称呼它的东西,就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他那些疯狂的小说里写的那样。”

莫纳汉巡官自以为是地耸了耸肩膀,拿起桌上的听筒,开始接电话。显然,这段谈话结束了。

这就是菲斯基目前的调查。但他没有放弃希望,一次,他用一整天的时间坐在旅馆里打电话,逐个打给列在电话簿上的“德克斯特”,以期找到一个和那个失踪的医生有关系的人,但没有找到。当他费尽心思地搞明白了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说里提到的那个“最深的海峡”的位置后,便划着小船在纳拉甘塞特湾度过了又一天。

在普罗维登斯度过了一无所获的一周之后,菲斯基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他回到了芝加哥,回去做他的工作,继续他普普通通的追求。渐渐地,那件事在他脑子里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事了,但是他决不会彻底忘掉它,他不会放弃,直到最终揭开谜底。

1941年,一等兵埃德蒙·菲斯基利用参加基本训练的时的三天短假,在去纽约市的途中,经停普罗维登斯,并再次试图找到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但没有成功。

1942年到1943年间,埃德蒙·菲斯基中士从他在海外的驻扎地写信给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并转交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邮件存局候领处。他从未收到过确认回函。

1945年,在檀香山的一个U。S。O。图书阅览室里,菲斯基在一本天体物理学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报道,其中提到了最近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一次会议,在会上,客座演讲者,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博士做了题为“军事技术的实际应用”的演讲。

菲斯基直到1946年底才回到美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家事自然成了他首要考虑的头等大事,直到1948年,他才再次偶然看到了德克斯特博士的名字,这次是在一本全国性的新闻周刊上的一个“核物理领域的调查员”名单里。他写信给编辑询问更多的信息,但没有收到回音。他又给普罗维登斯发去一封信,还是没有回信。

1949年深秋的时候,德克斯特的名字再次在新闻专栏里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次是讨论机密的氢弹研究工作。

无论他怎么推测,无论他怎么担心,无论他怎么疯狂地想像,他都必须要行动了。他写信给普罗维登斯的一个叫奥格登·珀维斯的私人侦探,委托他查找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他所有的要求就是要和德克斯特取得联系,而且他付了一大笔酬金。珀维斯接了这个案子。

那个侦探给在芝加哥的菲斯基寄了几份报告,起初,他们都很沮丧。德克斯特的住所还没有租出去。德克斯特本人,按官方的说法,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个侦探似乎从这点上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个完美的人,正在做秘密的国防工作。

菲斯基有点急了。

他提高了酬金,执意让奥格登·珀维斯继续努力寻找那个谜一样的医生。

1950年的冬天来了,和它一起来的,是又一份报告。那个私人侦探把菲斯基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查了一遍,其中的一条最后指向了汤姆·乔纳斯。

汤姆·乔纳斯是一条小船的船主,1935年夏末的一个晚上,德克斯特医生就是租了他的船,划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

汤姆·乔纳斯收起桨,看着德克斯特医生从船上把那个亮得刺眼的不对称形的金属盒扔掉了,金属盒的盖子是打开的,“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被暴露在外。

老渔夫很爽快地和那个私人侦探聊了起来;菲斯基通过机密报告详细地了解了他所说的内容。

“别提多怪了”是乔纳斯对那件事的反应。德克斯特给了他“20块钱,在午夜时分租船出海,还把那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带上了船。他说,里面的东西不会伤人;说那是一个古老的纪念品,他要把它扔掉。但一路上他一直盯着那个珠宝之类的东西看,那东西是放在盒子里的一个铁圈上的,同时,他还咕咕哝哝地说着外国话,我猜是。嗯,他说的不是法语,或德语,也不是意大利语。波兰语,没准儿是。我也没记住一个词。他像是喝多了似的。我不是想说德克斯特医生的坏话,懂吧;虽说他没赶上,他们家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古老家祖,我听说是。但我觉得他是喝醉了。否则他为什么会付我20块钱,去做那么一件疯狂的事呢?”

报告里逐字逐句地转录了老渔夫的独白,但有很多内容都没什么用。

“现在想来,看上去他肯定很高兴能把它扔掉。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要保密,但我想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说说也无妨;我不会在法律面前隐瞒什么的。”

显然,那个私人侦探使用了一些缺乏职业道德的伎俩,为了能让乔纳斯开口,他假冒了警察的身份。

这对身在芝加哥的菲斯基来说倒没什么。他终于能够澄清一些事情了,而这也足以使他再付给珀维斯一笔钱,让他继续查找安布罗斯·德克斯特的下落。几个月就这么在等待中过去了。

春天的晚些时候,菲斯基等待的消息来了。德克斯特医生回来了;他已经回到了他在贝尼费特街的住所。房子周围的护板已经被拆除了,送家具的车也来卸货了,还有一个男仆会来应门,还会记录电话留言。

德克斯特医生没在家,男仆对那个侦探,或对任何人都这么说。看来他好像是在为政府工作期间得了重病,正处于康复期。男仆收下了珀维斯的名片,并且答应替他捎个口信,但后来的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珀维斯很尽责地在那个房子周围四处窥探,但从没看见过医生本人,他碰到的人也都说,从没在街上看见过正在康复中的医生。

食品店会定期地送货;信箱里也有邮件;贝尼费特街的房子整晚都亮着灯。

实际上,珀维斯发现,德克斯特医生家好像一天24小时都开着灯。

菲斯基随即又给德克斯特医生寄去了一封信,后来又寄了一封。还是没有确认回函或回信。在又收到了珀维斯的几份没什么用处的报告之后,菲斯基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要去普罗维登斯见德克斯特。

他的怀疑可能都是错误的;他以为德克斯特医生能够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的想法可能都是错误的;甚至他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可能都是错误的,但他已经冥思苦想了15年了,现在是结束他内心冲突的时候了。

所以,在夏天快过完的时候,菲斯基打电报给珀维斯,说了他的打算,告知了到达的时间,并且让珀维斯去旅馆等着和他碰头。

就这样,埃德蒙·菲斯基最后一次造访了普罗维登斯;那天是“巨人队”输球的日子,是“兰格兄弟马戏团”丢了两头黑豹的日子,是出租车司机威廉·赫尔利絮叨个不停的日子。

见珀维斯没在旅馆等他,菲斯基显得很不耐烦,他决定不等他了,便在傍晚时,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自己找车去贝尼费特街了。

出租车开走了,菲斯基站在人行道上,眼睛盯着从那幢乔治亚式建筑的楼上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门上有一个熠熠闪光的黄铜名牌,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照着那个名字,“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学博士”。

这似乎稍稍地让埃德蒙·菲斯基安心了一些。医生并没有对外界隐瞒他在这栋房子里,但他可能把自己隔绝起来了。闪亮的灯光和名牌上的内容确实预示了好兆头。

菲斯基耸耸肩,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深色皮肤、有点驼背的小个儿男子出现在门口,问道,“找谁?”

“请找德克斯特医生。”

“医生不能会客。他病了。”

“能请你传个话吗?”

“当然。”那人笑了笑。

“告诉他,从芝加哥来的埃德蒙·菲斯基想在他方便的时候和他见一面。我大老远从中西部赶来就是为了要见他,而且我要和他谈的东西只会占用他很短的一点时间。”

“请等一下。”

门关上了。菲斯基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公文包不停地在两手之间倒来倒去。

猛然间,门又开了。那个仆人盯着他看。

“菲斯基先生,你是写那些信的那个人吗?”

“信,哦,对,是我。我不知道医生收到了那些信。”

男仆点点头。“我不能说。但是,德克斯特医生说了,如果你是写信给他的那个人,你就进来吧。”

菲斯基进门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这一刻,等了15年的时间,现在——

“请直接上楼吧。德克斯特医生在书房等你,走廊右手第一间。”

埃德蒙·菲斯基爬上楼梯,拐上了一条走廊,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灯没有罩,灯光很量。

从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衣着很得体,可能有50岁了,但看着也就35岁的样子,他举止优雅,很自然地表现出一种风度,唯一与这些不太协调的是,他的皮肤被晒得黑极了。

“这么说,你就是埃德蒙·菲斯基。”

声音很轻柔,是明白无误的新英格兰口音;握手时也很热情,有力。德克斯特医生笑得很自然,很友善。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牙齿白得刺眼。

“请坐吧,”医生说。他指着一张椅子,稍稍弯了下腰。菲斯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从他待客的风度和举止来看,根本不像是正在生病,或最近生过病的样子。当德克斯特医生坐回壁炉边他自己的椅子后,菲斯基便搬了把椅子想坐在他旁边,此时他注意到,房间的四面都是书架。有几部书的尺寸和形状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还没等坐下,他便开始看那些大部头的书名。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蠕虫的秘密》、《艾弗尼斯集》,还有几乎是神话一般的《死灵之书》的拉丁文本。没等征得主人的同意,他便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厚厚的《死灵之书》,快速地翻看着那些发黄的书页,那是1622年的西班牙文译本。

随后,他转向德克斯特医生,不再像之前那样故作沉着了。“在教堂里找到这些书的人肯定就是你了,”他说。“在法衣室的后屋,教堂后殿的旁边。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小说里提到了这些,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些书的去向。”

德克斯特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对,我把它们拿走了。我认为让这些书落到当局手里不太好。你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如果这些知识被错误地滥用的话,后果会怎么样呢。”

菲斯基很不情愿地把那本大书放了回去,坐在了壁炉前、医生对面的椅子上。他把他的公文包放在膝盖上,不安地摸索着扣锁。

“别紧张,”德克斯特亲切地笑着说。“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到这儿来是要搞清楚我在你朋友死亡的那个事件当中演的是什么角色。”

“是的,我有一些问题要问。”

“请问吧。”医生抬起一只细长的手。“我的健康状况不是太好,只能给你几分钟时间。请允许我先预想一下你要问什么,并且把我所知道的枝节告诉你。”

“好吧。”菲斯基盯着他,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只见过你朋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一次,”德克斯特医生说。“那是在1935年7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他是做为一个病人,到我这儿来的。”

菲斯基很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他吃惊地叫着。

“别人没有理由知道它,”医生答道。“他不过就是个病人。他说他失眠。我给他做了检查,开了一副镇静剂,出于最简单的猜想,我问他最近是否曾受过什么不寻常的紧张刺激或是精神创伤。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给我讲了他去联邦山上的那个教堂的事,并且跟我说了他在里面的发现。我必须承认,我有能力判断他说的不是歇斯底里地想像出来的东西。我是这里的一个古老家族的成员,我知道那些关于‘占星贤人’教派和所谓的‘夜魔’的传说故事。

“小布莱克坦白地告诉我说,他的某些担心是与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有关的,他说那里汇聚了最原始的邪恶。他还承认说,他担心自己和教堂里的那个恶魔有了某种联系。

“我自然不会把他的最后一句话当回事。我尽量地安慰着他,劝他离开普罗维登斯,并且忘掉它。当时,我表现得很有信心。然后,8月份的时候,传来了布莱克的死讯。”

“所以,你就去教堂了,”菲斯基说。

“换了你会怎么做呢?”德克斯特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如果布莱克找到你,把他的故事讲给你听,告诉你他在担心什么,他的死不会触动你去开始行动吗?我向你保证,我做的是我认为最正确的事。比起引发流言蜚语,比起将公众置于不必要的恐慌之中,比起让可能的威胁继续存在下去,我去教堂是最好的。我拿了那些书。我从当局的鼻子底下把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拿了出来。我租了一条船,把那个该诅咒的东西扔进了纳拉甘塞特湾,在那里,它就无法再伤害人类了。我把它扔掉的时候,盒盖是打开的,因为,你知道,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唤醒‘夜魔’,而现在,石头永远都会暴露在光亮之中。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很抱歉,我这几年的工作使我无法见你,或与你联系。我知道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并且相信我所说的事多少能帮你澄清一些困惑。谈到小布莱克,做为一个医生,我会很高兴给你提供一份书面证明,证明他在去世的时候是心智健全的。我明天就能写好,并且送到你的旅馆里,如果你给我地址的话。行了吗?”

医生站起身来,示意谈话结束了。菲斯基还坐在那儿,来回倒着他的公文包。

“现在,如果你能让我离开,”医生轻轻地说。

“马上。我还想请你回答一、两个简短的问题。”

“当然可以。”就算德克斯特医生有些恼火,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以前见过洛夫克拉夫特吗,或是在他最后这次生病的时候?”

“没有。我不是他的医生。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他,虽说我知道他和的作品。”

“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布莱克死后,这么突然地就离开了普罗维登斯?”

“我在物理方面的兴趣取代了我在医学方面的兴趣。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研究与原子能以及核裂变有关的问题。事实上,从明天开始,我又要离开普罗维登斯了,我要去东部的大学和某些政府部门做一个系列演讲。”

“这对我来说很有意思,医生,”菲斯基说。“顺便问一句,你见过爱因斯坦吗?”

“事实上,我见过,在几年前。我和他一起做——不过没什么。我现在必须请求你让我离开。换个时间,也许,咱们能讨论这些事。”

此时,他的不耐烦已经表露无遗了。菲斯基站起来,一手提着公文包,伸出另一只手,把一个台灯关上了。

德克斯特医生马上跑过去,把灯又打开了。

“你为什么怕黑呀,医生?”菲斯基轻声地问。

“我不——”

这是医生第一次表现得似乎快要失去他的沉稳了。“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他低声问道。

“是因为‘偏方三八面体’,对吧?”菲斯基继续说道。“你把它扔进海湾的时候,做得太匆忙了。你当时忘了,即便是让盒盖开着,石头落到海底的时候,周围也是一片黑暗。也许‘夜魔’并不想让你记得这点。你像布莱克那样窥探那块石头,并且建立了同样的心理关联。当你把它扔掉的时候,它就进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在那里,‘夜魔’的威力会一点点增长。

“那就是你离开普罗维登斯的原因,因为你害怕‘夜魔’会来找你,就像它去找布莱克一样。因为你知道,那东西现在能够永远到处活动了。”

德克斯特向门口走去。“我现在必须要让你离开了,”他说。“如果你认为我开着灯是因为我害怕‘夜魔’来找我,就像它去找布莱克一样,那你就错了。”

菲斯基冷冷地笑了。“我根本不这么认为,”他答道。“我知道你不害怕它。因为这太晚了。‘夜魔’应该在这之前很久就找到你了,也许在你把‘偏方三八面体’扔到漆黑的海湾深处,赋予了它活力后,没过一天就来了。它找到了你,但没像杀死布莱克那样杀死你。

“它利用你。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怕黑。你和‘夜魔’本身一样,都怕被发现。我相信,在黑暗中,你的样子会很不一样。更像过去的形状。因为当‘夜魔’找到你时,它没有杀死你,而是和你结合了。你就是‘夜魔’!”

“菲斯基先生,真的——”

“这儿没有德克斯特医生。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个人了。有的只是一个外壳,被一个比地球还古老的存在体占据的外壳;这个存在体迅速而巧妙地转移着,要把人类全部毁灭。是你摇身一变成为‘科学家’,逐渐混入特定的圈子,暗示、鼓动、协助那些愚蠢的人意外地‘发现’了核裂变。当第一颗原子弹落下来的时候,你该有多乐啊!现在,你又让他们知道了氢弹的秘密,你还想让他们知道得更多,告诉他们给他们自己带来毁灭的新方法。

“我用了好几年时间思来想去地在洛夫克拉夫特那些被称为疯狂的神话的小说里找线索,找答案,。他用比喻和寓言的手法写出了真相。他反复地把你将来到地球上的寓言用白纸黑字写了出来,当布莱克认出‘夜魔’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它叫什么了。”

“叫什么?”医生突然严厉地问道。

“尼亚拉索特普!”

那张棕色的脸上现出了扭曲的笑容。“恐怕你和可怜的布莱克,和你的朋友洛夫克拉夫特一样,都是同样的幻想防卫的受害者。谁都知道尼亚拉索特普纯粹是杜撰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话中的角色。”

“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从他的诗中找到了线索。那是在所有的一切都吻合了的时候:‘夜魔’,你的出走,你对科学研究突然产生的兴趣。洛夫克拉夫特的词句有了新的含义:

‘最后,从核心的埃及来了

农夫敬拜的神奇的夜神。’

菲斯基吟颂着诗句,眼睛盯着医生深色的脸膛。

“胡说——要知道,我的皮肤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在洛萨拉默斯受到辐射的结果。”

菲斯基没有理会,继续朗诵着洛夫克拉夫特的诗:

‘——那个野兽跟着他还舔他的手。

不久海里便生出一个有害的源头;

忘掉遍生荒草的金色尖塔和它的陆地吧;

大地裂开了口子,狂欢的极光斜照

在人类动荡的大本营。

随后,在玩笑中粉碎他偶然的铸造,

白痴的混沌将地球的尘渣吹扫干净。’

德克斯特摇着他的脑袋。“从表面上看就那么可笑,”他坚决地说。“的确,就算你-哦-心情不好,你也能理解,老兄!诗歌没有字面意义。野兽舔我的手了吗?有什么东西从海上来吗?哪儿地震了?哪儿有极光?都是废话!你得的是我们称之为‘原子恐慌症’的恶病——我现在知道了。你和如今的许多外行一样,被那种愚蠢的困扰蒙蔽了,觉得我们在核裂变方面的工作会导致地球的毁灭。所有这些解释都是你想像的结果。”

菲斯基紧紧地抓着他的公文包。“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寓言,洛夫克拉夫特的寓言。天知道他知道什么,或担心什么;不管那是什么,都足以使他把他的寓意隐藏起来。即便是那样,说不定,它们找到他,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它们?”

“它们来自外部——你侍奉的东西。你是它们的信使,尼亚拉索特普。你和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一起从埃及的地底下出来,就像诗里写的那样。那些农夫——加入了‘占星贤人’教派的、普罗维登斯的普通工人——在那个‘神奇的夜神’面前顶礼膜拜。

“那个‘偏方三八面体’被扔进了海湾,不久,海上就出现了这个有害的源头——你的源头,或者说是附在德克斯特医生身上的人形化身。你把毁灭的新方法传授给人类;用原子弹来毁灭,使‘大地裂开了口子,狂欢的极光斜照在人类动荡的大本营。’啊,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布莱克也识破了你。他们俩都死了。我想,你现在就要来杀我了,这样的话,你就能继续了。你会去演讲,和实验室的那些人并肩站在一起,鼓励他们,给他们提出新的建议,来制造更大的毁灭。最终你会把地球的尘渣吹扫干净。”

“来。”德克斯特伸出双手。“别激动,让我来告诉你!你难道不认为整个这件事都很可笑吗?”

菲斯基向他走过去,手摸索着公文包上的扣锁。锁开了,菲斯基把手伸进去,然后又拿了出来。此时,他手里多了一把连发左轮手枪,他稳稳地把枪对准德克斯特医生的胸口。

“那当然很可笑,”菲斯基咕哝着。“除了一些狂热者和一些无知的外地人,没有谁会信仰‘占星贤人’教。人们并不把布莱克,或是洛夫克拉夫特,或是我的故事当回事,只把它们当成解闷的恐怖小说。同样地,没有人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没有人会觉得那些所谓的原子能的科学研究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人会觉得你计划散布的那些将世界带到末日的恐怖有什么不对劲。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要杀了你!”

“把枪放下!”

菲斯基突然开始哆嗦了;他全身像是痉挛了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德克斯特见状便走了过去。菲斯基的眼睛往外突着,医生慢慢地向他靠近了。

“退回去!”菲斯基警告说。他痉挛的下巴使他连话都说不清了。“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一切。既然你化成了人身,普通的枪就能把你摧毁。我要摧毁你——尼亚拉索特普!”

他的手指动了。

德克斯特医生的手指也动了。他迅速地把手伸向身后墙上的电灯总开关。一搬,屋里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是无尽的黑暗——还有一个亮光。

在黑暗中,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的脸和双手闪着磷光。那是镭污染造成的后果,要是有机会的话,德克斯特医生肯定会给埃德蒙·菲斯基解释这种现象的。

但现在没有机会了。埃德蒙·菲斯基听到了搬动开关的声音,看见了那个怪异的、发光的面貌,随后便向前扑倒在了地板上。

德克斯特医生轻轻地开了灯,走到菲斯基身边,仔细检查着,并且跪了好半天。他没有找到脉搏。

埃德蒙·菲斯基死了。

医生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在楼下的走廊里,他唤着他的仆人。

“出了件令人遗憾的事,”他说。“我的那个年轻访客——一个癔病患者——突发心脏病,死了。你最好叫警察来,马上。然后再继续打包。咱们明天必须走,开始演讲旅行。”

“但是,警察也许会不让你离开。”

德克斯特医生摇摇头。“我看不会。这是一个很清楚的案子。不管怎样,我能很容易地解释清楚。等他们来了,通知我。我在花园里。”

医生顺着走廊走到了后门,出现在了洒满月光的屋后花园里。